他笑着恨恨道:“我想我们现下还没有吃饭的心情,也许你想先喝杯茶聊聊天?”
无花眨了眨眼睛,痛快的点头笑道:“好,这没问题。”
胡铁花是个酒鬼,酒鬼自然是无酒不欢,无酒不乐的。
所以有时你不给他酒反而给他茶喝,这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胡铁花现在双手里只捧着个茶杯,竟然一点也没大吼大叫的抱怨,甚至还可以称为极安静的坐在那里。
因为他脑子里已经被一件事搅得乱糟糟的,一点都回不过心思看看的杯子里装的到底是茶还是酒。
这件事情他不但觉得诡异,而且还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前些日子还为了华山那两人骂无花是魔头而大怒不休,几乎上去与人干了场架,怎的才没过几天,莫名其妙的打了场更加莫名其妙的架后,无花就真的成了魔头?
而且还是领着一群妖精的魔头?
一个向来无欲无求,诵经求佛,都快成了仙的人,竟然还背地里收了一群又漂亮又有气质,千娇百媚的姑娘?
这实在让他有点不能接受。
姬冰雁却是他们之中能冷静下来提出质疑的:“你什么时候把那群小姑娘都收服的?”
就连姬冰雁也十分关心这个问题。
无花却极淡然的轻呷了口茶,笑道:“也就又回来这里后开始谋划的吧,毕竟要在母亲手底下耍些花招,也需一些人手来配合一下。”
姬冰雁道:“你既然有这谋划,又何须废这么大力气?到了沙漠直接过来不就行了?”
无花摇了摇头,道:“这又谈何容易,母亲毕竟还是有些死忠的弟子,那群已经为了母亲癫狂的男子也皆尽听命于她,若非扎木合那里将这群人调了开去,这里的事又怎能成功?”他没让南宫灵来,就是因着要他防住被石观音派去中原,做了拥翠山庄少庄主夫人的柳无眉。
在他的印象里,那女孩好像喜欢他娘。
这个姬冰雁也相信,毕竟他们今天还跟这漠谷中守着的一群死士激烈相斗了一场。
接着他就听无花又道:“而且先前我没耐性接这手烂摊子,本就想着过后归隐,又哪里会往自己身上担责任的?不过是红儿……”
无花抿了抿唇,接着道:“我不过是看了红儿的执念,知道这里头有许多性子激傲的女子,若是母亲不在,就断了唯一谋生的营生,却不知她们要何去何从了,与其如此,不如我先接下来,再慢慢散了它。”
他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道:“许是为了还债,也就总想再做些什么了。”
姬冰雁沉默了一下,道:“反叛石观音,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她们也愿听你的?”
无花这回却是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道:“姬兄怎的就糊涂了,比起在一个品味古怪,手段狠辣的老太太手底下谋事,我怎么也还算是个脾气不错,样子还过得去的男……”
姬冰雁挥手打断无花:“行了你不用说了。”
他又不是傻子,一个变态老女人,一个漂亮俊公子,他若是女人他也知道该选哪个。
而且无花还真是谦虚,他那哪里只是“脾气不错,样子还过得去”?
这天底下能挑出第二个如无花一般的人,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现在已经不想去看楚留香听了无花这话后的脸色了。
但姬冰雁还是忍不住冷笑道:“如此说倒还真是屈了你,想必你要是去了神水宫,还能再多赚个宫主的身份回来。”
无花拿着茶杯想了想,摇头坦言道:“神水宫不行,那里的女人跟我不对付。”
胡铁花奇怪道:“为什么不行?”
无花笑道:“我要是能在那里成事,前提是她们大多数人也得喜欢男人才行。”
姬冰雁瞪起了眼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她们不喜欢男人?”
无花道:“因为水母阴姬喜欢女人。”他顿了顿,又含糊掩饰道:“母亲跟她斗了一辈子,我多少也能知道些那边的情况。”
几个人同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最夸张的是胡铁花,他已经吃惊的张大了嘴,简直可以将油条横着放了进去。
他们因着无花的这个江湖爆料,一时间都有些不能接受。
那里可是江湖上女孩子最漂亮,最有气质,虽妩媚动人,冷艳高贵的神水宫啊!
难道就只是水母阴姬的后宫了!!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江湖上得有多少男人哭死!
一直未曾出声的楚留香突然问道:“石观音给你吃的药,也没问题么?”他抬目看向无花,道:“我曾听柳大侠说过,那罂粟与大麻制造出来的东西,到底都是怎样的厉害。”
无花将手腕伸到楚留香面前,笑道:“要不要试试脉?”
楚留香冷哼了一声,道:“当日我抓着你时就显出了脉象混乱,我还能不知道?否则……否则我又怎会……”他话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伸过去握住了无花的手腕。
其他几人一同低下头默默喝茶装做什么都没看见。
无花叹道:“你既然能在这两日里就将被我娘打的重伤好了大半,也总能猜到,为什么那东西对我没多大影响。”
楚留香默然了片刻,道:“天峰大师给咱们的那套心法,确实不俗。”
无花道:“洗髓伐脉,脱胎换骨,你难道还猜不到那是什么东西?”
楚留香忍不住变了脸色,失声道:“易筋经!”
在座几人闻声眼睛都瞪了起来,就连一点红也忍不住惊呼道:“那可是少林至宝!”
无花又叹了口气,道:“除了它还有什么?”
胡铁花摸着鼻子喃喃道:“你师父真是疼你,竟是连这个都能给了你们,真是……真是……”他“真是”了好几声,都不知道“真是”后面该在说些什么。
无花淡笑道:“最早几日吃了那药确实是有些反应,不过也多亏了易筋经才能让我抗住了毒瘾的发作,待到了后面的几天正常人早已因那药而疯狂,而那时候我却可于争抢药丸时将药丸握在手中震碎,再装作将东西吃下去,自然也就没有事。”
胡铁花又问道:“那你怎么不早对付了那老妖妇,还要装神弄鬼的让我们着急担心。”
无花叹了口气,道:“我自然也想对付她,但这世上除了天一神水,还有什么毒能不让我母亲发现?只凭着我从张简斋那里求来的东西,也不过是只能牵制一二罢了,就这,我还得每天都不着痕迹的下毒,足足十天才可收效。”
这还是因着张简斋信了无花的人品,为人也从不迂腐,为了武林安危才把毒药帮着他制出来,否则你让一个济世救人的神医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哪怕就算无花口才再好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行。
姬冰雁道:“那今天就是那毒发作的日子?”
无花点点头,道:“不过要让那毒发作出来,却还是要点上几处穴道的。”他说着话,就又看向了楚留香。
楚留香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能再难看的地步了。
他几乎已经开始恨恨的咬牙切齿:“你早就算计好了吧,让我去点穴?”
无花又眨了眨眼睛,道:“你总应知道,做儿子的碰自己母亲那种地方,总是不太好的。”
楚留香道:“又哪里不好了,她不是说你已经……”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般惊心了下,道:“你没真被她怎样吧?”
无花掩了掩自己的领口下的於痕,道:“没有。”
楚留香站了起来扣住无花肩膀,急道:“没有?她那手段,你怎么躲过去的?”
无花敛下眼睛道:“你非让我说?”
楚留香赶忙哄道:“你……你若是不想……我不为难你。”
他说着又回头瞪了瞪姬冰雁几人,示意他们快点出去,免得无花想起伤心事。
一点红对楚留香和无花说的话本来就不知甚解,走的最干脆,而胡铁花却是最耐不得秘密的,却无奈姬冰雁的力气甚大,直接提着领子就把他拉了出去。
待到门又关上后,无花吐出口气,道:“我跟你说了也无妨,这事想必你也有感触。”
楚留香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轻声道:“什么?”
无花顿了顿:“我不举。”
“……”
他底下头抿了唇,叹气道:“一个女人对无能的男人,自然也不会动手。”
“……”
无花没听见他的回应,抬起头看了眼楚留香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的呆滞表情,疑惑道:“你怎么了?”
楚留香怔怔的看着无花,涩声道:“还……还有治么?”
无花更疑惑了,道:“治什么?”
楚留香暗示道:“你对你娘不举……”
无花惊讶道:“难道你对你娘能有兴致?”他随即反应过来楚留香想的到底都是什么,沉了脸色,冷笑道:“你以为我有病?”
楚留香抖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无花却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逼近楚留香目光锐利道:“泓翾,你要不要试试,我还是不是男人?”
楚留香继续后退,干笑了下,道:“我知道你是男人,这不用怀疑。”
无花闻言笑了起来,一瞬间面上绽开如春风般甜蜜妩媚的微笑,就好像百花俱在这一刹那里开放。
楚留香一瞬间冷得更厉害了,在这沙漠里的白天倒是极难得的感觉。
无花微笑着柔声道:“泓翾,你放心,这里是我的地盘,给你灌个肠,准备起来还是不麻烦的。”
楚留香听罢二话没说,转身就掠出了房门。
奇怪了,刚刚明明还是他占理才对,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无花冷眼看着他一眨眼就拐出了小院消失不见,又想了想在闽南时就被整怕了的楚留香,随即无奈的笑叹了口气。
看样子以后再想逮住这家伙折腾一下也不太容易了。
无花走出屋子反身刚要关上门,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向一旁的长廊看去。
那里正站着皇甫高。
春水桃花待北归
胡铁花吃饱喝足了正在谷里满处溜达的消化食儿,这里的景色不错,女色也不错。
胡铁花突然觉得,自己有个当魔头的朋友还是很好的,简直太好了。
他正感叹着,就突然发现了墙头趴着一个人,正探着头往园子里看。
胡铁花也几步窜上墙头,疑惑的也看向园子里,道:“老臭虫,你看什么了?”
楚留香看了眼胡铁花,手指按住唇轻“嘘”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过头继续看。
不过也用不到他说话了,因为胡铁花已经看见了安静的坐在园子里的人。
无花和皇甫高坐在石桌旁,既不说话,也不喝茶,气氛倒是压抑极了。
无花轻叹了口气,他其实一点都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
严格来说,他对皇甫高的感情倒是挺复杂,应该说他自己大多数时候被石观音发作折腾,都是因为无花像他的这位爹。
只可惜,无花曾经努力的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半点他们俩一样的地方。
当然,皇甫高以前长的是什么样子他也根本不知道,现在就更无从考据。
而且皇甫高落得了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样子,还都是拜无花的那位亲娘所赐。
所以说,无花有时候,还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将皇甫高当做父亲,并且应该用哪种态度来对待这位亲爹。
两个人以前当做陌路不认得也就算了,以后继续装作没关系也很好,却奈何今天,父子关系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无花又叹了口气,突然想找个人问问为什么所有事情都应该解决的现在,他就还得要面对这么令人头疼的事情。
却是他叹息声未歇,自己的肩上就落下了一个重量。
无花侧了下头看去,那是一只饱经风霜的手背,单单指尖上露出的地方,也都布满了老茧。
皇甫高那张丑陋似麻石一般的脸,一如往日的冷漠,傲然,此时万事俱休后身上的枷锁牢笼已断,抑郁与孤苦却是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是其间微微夹杂了极易察觉的小心与试探,倒是让无花软了下了心肠。
罢了,以前有什么事都是那两位自己折腾的,如今谁也没落下多少好,他又不知道当时那两人间到底都发生了何事,又有什么资格在此计较别扭?
无花抿了下唇,将皇甫高的手掌从自己肩上拿了下来,不意外的察觉到了对方抖了一下。
怕自己拒绝么?
无花又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两辈子中的哪天也没今天叹的气多。
他慢慢摊开皇甫高的手掌,指尖划过对方粗粝干燥的手心,刚写了个“父”字还差一撇,就又停住了动作,想了想,一拂抹去自己刚划的东西,在对方已经轻颤不已的掌心,又慢慢写了个“爹”。
这下却是他自己还未写完,手就已经被皇甫高紧紧握住了,而肩膀也被对方紧紧的抓住。
无花看着皇甫高扯着唇嗓子里发出“呵呵”的杂音似是在笑,浑浊无光的眼睛已经渗出了泪,忍不住也笑了笑,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抬了下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墙头,果然见着两个脑袋立刻缩了回去。
无花又是一阵无语。
胡铁花躲了以后才突然觉得不对,向楚留香道:“你躲什么!”害得他也下意识的跟着躲。
楚留香苦笑道:“我不躲不行,要是在你身上也发生过跟我同样的事,你也得躲。”
胡铁花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他看见楚留香扭曲至极的表情立刻又道:“好了,要是不好的回忆你就不用说了。”
楚留香却郑重嘱咐道:“小胡你要记住了,任是再清心寡欲的,只要他还是个男人,你就绝对不要去怀疑他的能力。”
而回应楚留香的,却是胡铁花的一脸茫然。
正当楚留香恨铁不成钢的要好好教育他一番,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呼。
几人神色同时一凛,对视了一下,齐齐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快速掠去。
无花见着前方的景致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取了两粒药丸后将其中一粒扔给了胡铁花:“吃下去!”
他自己则将另一粒药丸喂给了自己身边的皇甫高。
楚留香掠近他道:“你知道前方有何物?”
无花点了点头,道:“那花,得小心些。”楚留香的鼻子不怕迷药,也就不用担心了。
他们跑了也不知多久,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甜蜜的花香。
这花香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也不是梅,不是菊,这花香甜蜜得竟非世间所有,而似来自天上。
其间甚至还夹杂了些淡淡的血腥。
待见到了眼前的景象,三人却是同时一惊,就连闻到血腥气味的皇甫高也抖起了身子。
楚留香立刻冲上前扶住被甩打过来的两人,急声道:“红兄,无事吧?”
一点红护着自己怀里已经晕厥过去的曲无容,只面色铁青的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柳烟飞已经不省人事,同样瘫倒在地上的姬冰雁喘了几口气,才终于勉强笑道:“你们总算是来了,这老妖婆突然跑了出来,再晚半分,恐怕这辈子,咱们就再也见不着了。”
楚留香见了面纱已经不翼而飞的曲无容与长孙红被害后一般无二的相貌,心中吃了一惊,随即又立刻抬头看向无花。
无花紧抿着唇死死的盯住脚下横着几个少女尸体,站在花海中央的癫狂大笑的石观音。
“你们这群该死的男人!都应该去死!都应该给我去死!哈哈哈哈哈!”
此时的石观音美丽的身体已经干瘪了下去,被撞断了的鼻梁的脸上有着丑陋的凹陷,脸颊眼角处也都有着深深的皱纹。
就连她露在外面的手指,也都枯瘦如干柴,粗糙如树皮。
这本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此刻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难看之极的老妪。
无花喃喃道:“怎变成这样……那毒竟是没能化去她的武工……怎会……怎会……”
楚留香放下一点红,大声道:“无花!”
无花回头看了他一眼,咬咬牙道:“一起上!”话音刚落,他自己就率先冲了上去。
楚留香和胡铁花哪里会落后,身形似箭一般射出,也紧随无花而上。
拳风掌势横踢闪躲交替而过,而石观音也竟像是疯了一般大笑着与几人缠斗。
“我要你们死!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不到片刻他们是如何出手的,用的是什么招式,就根本没有人能看清了。
此时任何人都已经再分辨不出他们的身影,因为他们出手的每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