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谁都无法否认,楚留香是最值得交的朋友,能获得他的情谊,确实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但将来若让南宫灵割舍掉这段友谊,恐怕也会让他非常的痛苦。
无花站起身出了屋,向楚留香的屋子走去。
不管怎么说,将两个醉鬼扔下不管,也实在是有些有些不尽人情了。
无花推开了房门,抬眼望去,却是在下一瞬间愣住了。
楚留香此时正坐在对面的窗台之上,一条腿曲着踩住窗框,另一条腿悠闲的随意搭了下来。
他的一手置下提着酒坛,人也背依着窗边,微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残月。
如同墨玉黑曜般的眼睛有些无神,却似酝酿着空寂而又巨大的痛苦。
无花了解那种眼神的意味,因为他也经常有着这种眼神。
那是种难以描述的孤寂,也是种永远说不出口的的空虚。
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风寒月冷的时候,这种孤独与空寂,都有着会让人发疯的力量。
楚留香是这个世界的光。
人们总是在追着光,想要从光那里得到欢乐与幸福。
但是又有谁能够了解光的孤独与痛苦?
只有一个人散发着热,那么他又能从哪里得到温暖?
楚留香此时也发现有人进来了,他侧头看向门口处,便有一道月白的身影闯入视线。
楚留香跳下了窗台,笑着向无花道:“哎呀,是你来了啊,我还从来不知道,你与南宫竟然还是朋友。不过他的酒量可不好,还没有几杯就被我灌趴下了。”
无花看了看已经完全掩去了那种一瞬间空寂的眼神,又变得快乐而温暖的楚留香。
楚留香的笑永远有着如春风般的暖意,有着莫名安抚的作用,能让杂乱的人心,重新归于平静。
就好似他刚才的那种神态,完全如梦幻的错觉一般,让人无法捕捉。
无花转头看着已经醉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南宫灵,喃喃道:“反正已经改了不做和尚,不如再多改些东西好了。”
楚留香从未杀过人,就算是敌人,他也不会去取对方的性命。起码无花不用担心楚留香会有伤害他们的心思。
而且要反抗石观音,有楚留香帮忙,确实能增加不少的助益。
“嗯?你说什么?”
楚留香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自言自语的无花。
怎么他看起来有点怪?
无花抬头看向楚留香,笑道:“清风拂面话总角,朗月倾辉映今朝。在下现在有些技痒,想要抚琴弄乐,却是缺了一个知音,就是不知香帅是否有空了?”
楚留香初时闻言怔了许久,随即面上便露出了欣喜,大笑道:“能被无花引为知音,白痴才不会答应!”
香风暖味品茶韵
阳光透过窗扇的缝隙射入屋内,斑斑点点的落满地面。
几声清脆的鸟鸣滑过耳际,唤起了一丝的清明。
南宫灵揉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
屋内除了正坐在床上的他,却是没有其他的人了。
本来还有些醉酒后晕眩的南宫灵,在推开门想要走出去的一瞬间,突然被眼前看见的景象弄得一呆。
清风徐过的庭院中,翠叶繁茂的古树下,正有两个人相对而坐。
一件月白,一件淡青。
清晨的早阳落在他们的身上,竟是有着别样的温暖。
无花跪坐在陈铺于地上的竹席上,面前放着一张小几。
素雅白净的手中摆放着茶壶、随手泡、茶盘、茶托、茶池(茶海)、茶洗、茶杯(品茗杯、功道杯、闻香杯)、茶针、茶勺、茶夹等依样用具。
而楚留香此时,也正坐在无花的对面,颇有兴致的看着他的动作。
察觉到有人,两人也同时向视线过来处看过去。
无花看到来人笑了起来,道:“你醒了?我正要烹茶,恰好,能帮你醒醒酒。”
楚留香这时也笑道:“南宫兄的酒量可是变差了,昨天先倒了不说,这回起的还是最晚的。”
南宫灵走到他们面前,在他们旁边席地而坐,疑狐的看看这个,又疑狐的看看那个,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楚留香的身上。
楚留香挑了眉,道:“怎么?”
南宫灵道:“我很好奇,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楚留香笑道:“我做了什么让你好奇的事了?”
南宫灵低头看着无花点火煮水,又将沸水依次倾入紫砂壶、公道杯、闻香杯、品茗杯中,洁具提温的动作,道:“无花于茶道方面颇有意境,向来也以此为乐,但是这个世上能喝到他烹的茶的人,却绝对超不过这个数。”
他说着,就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向楚留香翻了翻。
楚留香见状笑道:“如此,我岂不是很幸运?”
南宫灵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一向羡慕你的运气,本来以为这次你多少能吃几天的瘪,可是没想到啊,这么快就让你转运了。”
话说着,他的眼睛里便露出了颇为戏虐的神色,看向无花。
无花却丝毫没有被这种探寻的目光影响,面上带着几分的微笑,拿过桌上的竹筒,取出了些茶叶放入茶壶中,至其容积之七分时停了手。
无花此时才淡淡的展颜笑道:“观茶品茶皆要静心,若是有人不想喝,还是快点离开为好。”
南宫灵闻言立刻闭上了嘴。
多年的经验早已让他得到了教训,若是无花露出这种莫名的笑容,那么你要做的最好选择,就是闭嘴。
楚留香眨了眨眼,看着南宫灵乖乖的闭口不言片刻,随后向无花笑道:“看你的动作,就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了。”
无花闻言笑了笑,道:“刚才是乌龙入宫,接下来,便是高山流水和春风拂面。”说话的同时,便见无花将沸水高处直接冲入茶壶,使其水有力地冲击茶叶(高山流水),之后便是盖沫(将溢出壶顶的泡沫刮去——春风拂面)。
盖好壶盖,以沸水淋于壶上。即对茶壶进行淋顶。名曰“重洗仙颜”。
第一壶茶为洗茶“若琛出浴”,不喝,沸水倒入壶中,迅速倒出。
以初沏之茶浇冲杯子。称:洗杯。
第二壶茶,就可以准备斟茶了。“玉液回壶”即为将壶中茶倒入公道杯,为使每个人都能品到色、香、味一致的茶。
无花手中的动作不停,口中慢慢的解释,直到最后,用茶夹将闻香杯、品茗杯分组,放于茶盘。
将茶分别倒入闻香杯,茶斟七分满。茶水亦在此时合好斟完,剩下之余津还需一点一抬头地依次点入茶杯之中。
无花淡淡笑道:“此过程称为关公巡城和韩信点兵”。
此时四个杯中茶的量,颜色气味均匀相同无二,一看便知道为上等功夫。
无花敛袖将斟毕的茶,双手敬向楚留香和南宫灵,最末,才将一组茶杯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将茶倒入品茗杯(将品茗杯扣在闻香杯上,一指扣品茗杯,两指夹闻香杯,向内翻转。),轻嗅闻香杯中的余香。
最后,用三指取品茗杯(大指和二指捏杯两端,中指托杯底),分三口轻啜慢饮。这便是最后的品茗亦称“三龙护鼎”了。
楚留香闻香轻品后,叹息一声,笑道:“香韵扑鼻,齿颊飘香,刚才看你这通忙活,我本都不舍得喝了,可是现在才知道,若是真的不喝,那可得悔死我了。不过这茶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他看着手中茶杯里金黄浓艳似琥珀,天然馥郁如兰花的清茶,不尽也起了些好奇,问道:“我总觉得这天下还没有我没喝过的茶,现在被你打击的,我都有重新回娘胎在学一回的感觉了。”
无花笑了笑,道:“这茶名为铁观音,滋味醇厚甘鲜,回甘悠久,是闽南的独产,有‘音韵’之称”。
铁观音属于乌龙茶,而乌龙茶是最早在清雍正年间才被发现,楚留香知道才会奇怪了。
南宫灵翻了个白眼道:“什么闽南独产,直接说是你种的不就得了?我看着茶只有莆田少林寺的后山才有了。”
楚留香闻言露出了个苦笑,道:“莆田在闽南,他这话说的也没错。”
无花继续笑着,却是没有与他们分辨。
铁观音本来就出自闽南,不过是他提前找到罢了,他可是没有说一句假话。
谁知这时楚留香居然又笑了起来,接着道:“不过,正好某人刚允了我做知音,看样子我的这辈子,总算是不愁没茶喝啦。”
南宫灵闻言有些惊讶,转头看向无花。
无花脸上笑容不变,道:“如此,香帅是吃定我了。”
楚留香悠然的拿着茶杯道:“好说,我这人一向懂得追求最好的生活。”
无花笑道:“能有人陪我茹素,我也很高兴。”
楚留香闻言脸上笑容一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南宫灵戏虐道:“茹素?怎么楚兄又犯了什么病?竟然想要茹素了?”
楚留香喃喃道:“这哪是我愿意的啊,分明是我雅量大度,这一路上舍命陪君子了。”
他说着,便开始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向无花。
南宫灵才猜到了几分事实,随即便好笑的看着无花。
据他所知,无花虽然一向喜欢清淡素雅的美食,但也没到一点肉都不吃的地步,看样子他是在来的路上,好好的折腾了一回楚留香。
无花感到两人看向自己,不动于形色,只是放下了茶杯,向南宫灵笑道:“你喝完茶了不?答应我的上山带路赏景呢?”
南宫灵闻言立刻没有心情笑了,却跟楚留香一样苦起了脸。
刚才无花这一连串的温壶,烫杯,装茶,高冲,盖沫,淋顶,洗茶,洗杯,分杯,低斟,奉茶、闻香、品茗步骤下来,总灌了一肚子的水,他可还一点饭都没吃了。
要是这样去爬山,他非得饿晕死在山道上不可。
南宫灵想到这里,就立刻向楚留香投去求助的眼神。
还好楚留香一向很够朋友,看见南宫灵使的眼色,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只见他向着已经开始收拾茶具的无花笑道:“先让南宫兄去吃点东西吧,我昨天也跑了趟后山,我陪你去。”
无花闻言动作顿了顿,笑道:“也好,你先等等,我去取琴。”
说完后,他便抱起茶具,转身向自己的屋中走去。
南宫看了眼自己眼前空荡荡的桌几,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笑道:“够兄弟,哪天我请你喝酒。”
楚留香闻言笑道:“我的记性可好,你这句话暂时可是忘不掉了。”
楚留香看着已经背着琴出来的无花,站起身来,轻轻的露出了个微笑。
他刚才答应南宫灵这么痛快,也不只是为了帮他解围。
能跟无花一道游玩赏景,楚留香自己倒很是高兴。总觉得了解这人越深,就越加的开始想要知道更多。
仙山美景论知音
云雾缭绕的仙境,料峭陡壁的山峰,阳光一丝丝降落撒下,映照出明媚山色。
琴曲缠绵而悠远,有着孤寂与凄寒,又如忧郁寡欢的愁绪,明灭出无尽冷清。
曲声入骨化思,渗血侵脉,竟是连这春光暖阳都无法使其变热。
楚留香悠然坐于古树之顶,背倚树干,微微合着双目。
无花坐在与他相距四尺的一根树枝之上,将琴放在膝上,指尖撩动,拨弦掠音。
待到曲调悠悠转转的停寂于无,楚留香才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无花,笑道:“曲调甚悲,好似并不符此时山景。”
无花淡然一笑,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随后轻叹一声,道:“境由心生,曲为心译,尝到苦悲,又岂知不是件幸事。”
无花看向楚留香,微微一笑,接着道:“起码,因这痛,我知道我还活着。”
楚留香闻言哈哈的笑了起来,道:“不错,若不是因为知道了何谓痛,又从何处知道何谓乐。”
他看了看敛目淡笑的无花,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笑着递了过去。
无花接过了这三四寸见方的盒子,打开后,便看见静置于其中,由巧夺天工之技制成的翡翠玉马。
晶莹剔透,奇妙玲珑。
无花微挑了眉,道:“汉玉奔马……便是你前些日子于无锡偷得的么?”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
无花翻转着马身赏玩,却是在底座处,发现了两句诗句。
风涛尚相因,更欲凌昆墟。
耳临清渭洗,心向白云闲。
字迹有些粗糙鄙薄,甚至在细微之处还有着几处已经不慎明显的乌黑血迹。仔细看来,竟像是由内力激发,用手指血肉书写而成。
无花叹了口气,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来昆仑山找麻烦的。”
楚留香笑道:“不愧是无花,才智无双,看见这诗的第一眼,便知我所为何事了。”
无花问道:“怎么,你如今还想把我也拖下水?”
楚留香微笑道:“一个人总归太过无聊,搭个伴,总也是件美事。”
无花闻言静了静,问道:“你总是这么容易相信人么?”
楚留香笑道:“信,总比不信要好。”
无花道:“若是有人背叛了你,你又该如何?”
楚留香闭上眼睛,双手置于头后,倚在树干上,悠然笑道:“那便在背叛前,继续信着好了。”
无花笑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帮你?”
楚留香微笑道:“我不怕你不帮忙,因为你我是知音。”
无花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楚留香,笑问道:“想不想听个知音的故事?”
楚留香转头看向无花,笑道:“好。”
无花倾身倚在树上,手中没有目的的拨动着琴弦,看着眼前仙山美景,翠林繁花,轻轻开口道:“时值北宋末年,辽兵入境,百姓动荡不安。于宋辽边境,黄沙漫天之处,却是有个简陋酒肆,名为旗亭。”
这本是间边境处毫不起眼的小小酒肆,却因为有两个人,变得不同。
一个是落魄孤傲的青衣书生,一个义薄云天的江湖大侠。
书生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凌寒傲骨之风,亦曾于殿试中高中探花,无处不显其横溢才华。但却由于当时朝廷糜烂,终被小人算计,夺去了功名。
原因,却是由于他身处贱籍的母亲。
大侠是名满江湖的英雄,喜欢决胜于里的大气大概,快意恩仇。于江山危难之时自组义军,领着一众江湖豪杰奋勇抗敌,过着肆意洒脱的生活。
书生与大侠本是陌路,却于旗亭酒肆中偶遇。
书生立志于报国护民,在军中流连学习数年,终以绝世之才,兵法之能著成兵家盛典。
谁知当书生拿着这本倾尽他毕生心血的兵书四处投效,却是无人赏识。抑郁之气基于心中,越发显得孤冷寂寥。
所幸大侠却是重才爱才惜才之人,于偶然间拾得书生的兵书,惊叹书生才华,进而将其引为至交。
书生感激大侠的对自己的赏识,便当夜抚琴,以谢知音。
琴声激荡,绕梁环屋,有着悲愤不得志的苦闷,亦有着得遇知音的欣喜。
大侠听琴伴酒,亦是豪气云干,拔剑横掠,于琴音中剑气激荡,相合相知。
一夜抚琴舞剑,一夜醉酒话愁,一夜互认知音。
旗亭一夜,永生难忘。
大侠不忍书生落寞,将半生基业拱手相赠,邀书生入寨统领义军。
书生文韬武略,有鸿鹄之志,力挫八大寨主之后,终被人认为大当家。
书生比武得胜后,大侠笑着敬了书生一碗酒。
书生接过酒碗,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何这么信我?也拿我当兄弟?”
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