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灵看着面色淡淡的无花,嘻嘻笑道:“哥,你说谎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如今哄了南宫谨,那还愁他不将原随云的事告诉咱们?”
无花闻言脚步一顿,有些怔怔的面向南宫灵,不曾说话。
楚留香伸手握住无花的手,也没有说话。
无花的手凉意至极,却似个冰坨子般,怎么都捂不热的样子。
南宫灵见状奇怪道:“怎么了?”
无花闭了闭眼,再睁开后,才淡笑道:“无事。”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与楚留香先回万兴镖局,你先留在这里,照顾南宫谨。”
南宫灵闻言有些不甘,但转了转眼睛后,还是笑着答应的哦了一声。
无花握着楚留香的手向外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了什么,叫住已经往外跑远的南宫灵,道:“我说的‘照顾’,不是反话!”
南宫灵脚步乱了一下,愤恨了一声,回道:“知道了!”
备好马车,楚留香拿着装糕点的盒子和水囊掀开马车的帘子。
却是见到无花正侧卧在里面,似是已经睡了。
楚留香放下东西,又帮无花将薄被拉好,转身放下车帘,坐在车前就挥鞭控起了马车。
无花平素练得是少林内功,属纯阳至刚一派,以前的身子,也总是有着淡淡的暖意。
却是在被人毁了功夫后,整日都是冰冰凉凉,怕冷的厉害。
但是无花刚才的手,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
楚留香叹了口气。
却是在不一会儿后,就听到了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背后突然抵住了一些力量,楚留香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无花?”
无花隔着帘子,背倚在楚留香身后,仰头搭在了他的肩上,轻道:“我累的很,你让我靠一会儿。”
楚留香挥了一鞭子调整马走的方向,微笑道:“我一直都在,你累了随时都可以靠着。”
无花闻言笑了笑。
他一腿微曲,将胳膊搭在膝盖上,便又闭上了眼睛。
若不是因着自己这个异数,楚留香却也会经历一场朋友的锥心背叛。
那时一幅正义凛然,满口大道理谴责不已的楚留香,难道真的就没有半分的心痛?
还是要借着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掩住心中的伤,心中的苦?
无花笑道:“泓翾。”
楚留香道:“什么?”
无花道:“你也在靠着我。”
楚留香闻言,亦是抿唇笑了起来。
他们刚到了万兴镖局,就觉出了一股不对劲。
那门外满处凄冷寒意,却是比之走前,更胜了几分。
正当楚留香和无花疑惑的一路走到自己的院子,都不曾见到几个人时,胡铁花就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见了楚留香,立刻就跳了起来,大声道:“老臭虫!花骨朵!你们死哪去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出去看风景了。”
胡铁花翻了个白眼,道:“你哄谁呢!”
楚留香又笑了笑,问道:“这镖局是怎么了,这么奇怪?”
胡铁花闻言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了楚留香就往外拖,道:“可不是出了大事,要人命的大事。”
楚留香被胡铁花拉出了屋子,蹙眉道:“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点。”
胡铁花道:“那孙路斌跟着丁枫去取银子,却是半路又遭了袭击,已经变成个尸首了。”
楚留香闻言脸色一沉,道:“可是真的?在何处?”
无花在桌边坐着,听楚留香嘱咐了自己几句后就和胡铁花一路边走边说的走远,却也没有跟去。
他既看不到,也没什么功夫,此时唯一能有助力的,也就只有那点脑子了,自然不想在这时去添乱。
他手里存下不少楚留香留下的机关暗器,甚至毒药迷药一大堆,还有丐帮的烟火,楚留香又离得不远,这里毕竟是万兴镖局,自己谨慎些,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无花给自己斟了杯茶,静心品着等楚留香回来。
却是在过了不长的时间后,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楚留香走前并未关门,但这对无花判断来人,显然也无用。
所以他只是转头面向门外,有礼道:“阁下是?”
“七绝公子,是我。”
来人的声音带着轻柔婉约,含着淡淡的嫣然娇美,其间夹杂了些许清淡,却也是说不出的好听。
众人论谋琴动心
屋内沉寂无声,四下里皆是一股凝重气氛。
楚留香掀开遮掩尸体的白布,蹙眉看着孙路斌那早已发青僵硬,甚至还散发出恶臭的身体。
胡铁花在一旁一直不停的灌着酒,看样子也是被这股气味冲的,想要用酒气遮掩一下。
他现在倒是开始羡慕起楚留香那什么也闻不见的鼻子了。
果然还是有得必有失。
沈才骅蹙眉看着楚留香在那里仔细的检查,问道:“香帅,可是有发现什么问题?”
楚留香一时没有说话,而是一一翻过近旁放着的另外几个尸体查探。
看着尸体静静沉思,过了许久后,他才接过一旁下人递过来湿帕,示意沈才骅出门。
楚留香神色凝重道:“孙镖头身上刀口颇多,竟是连脸上都有深深的刀痕,看样子那群匪徒下手,也端的是狠厉。”
他顿了顿,继续道:“且看伏击后的结果,也定是有人周密布谋,否则也不会不曾留下任何明显的线索。”
沈才骅握着拳,脸色微沉道:“香帅难道就只能说这些?就不能看出究竟是谁人动的手?”
楚留香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才骅,只是不置可否。
胡铁花冷哼了一声,道:“这老臭虫就惯会卖关子,有什么事也藏着掖着。”
楚留香只是笑了笑,并未答话。
直至走到外间厅堂处,看见那个用白绸正吊着一条胳膊的人,他才淡淡向那人叹道:“丁兄,这一路究竟如何凶险,还请告知一二。”
丁枫看了看楚留香,点头道:“昨日我与孙镖头一同去运送银子过来,到了半路却是见一群蒙面人突然从四方冲了出来……”
楚留香静静听着并不打扰,直到丁枫说完,他才道:“听丁兄所说,那群人竟是对途径道路,镖局的人员部署知道的颇为详细了。”
屋中还有几人,其中不乏从那场偷袭中幸存下来的镖师。
只听其中一人气愤道:“以香帅所言,莫不是这回又是那内鬼所为?”
楚留香道:“这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了。”
他看向丁枫微笑道:“常见丁兄与孙镖头笑谈,就是不知这一路上,丁兄对其人了解多少?”
丁枫眼中神色微闪,微笑道:“其实我与他往来不多,有些地方也知道的不多。”
楚留香闻言笑了笑。
另一人见他笑,便问向楚留香道:“香帅莫不是猜到了究竟谁是内鬼?”
楚留香道:“自是知晓。”
在座几人闻言都有几分激动,皆问道:“是谁?”
就连胡铁花也在一旁急道:“老臭虫你别卖关子了,还不快说!”
沈才骅也道:“那内鬼是谁,还请香帅快些告知。”
楚留香转头看向一直静静坐在一旁从不曾说话的苏妍云,淡淡道:“那内鬼,自然就是孙路斌孙镖头。”
见着对方眼神间波澜起伏,楚留香挑了眉,暗道果然还是女人不易藏住秘密。
屋中几人听了楚留香的话,皆是惊愕不已,引起了一阵喧哗。
沈才骅道:“这怎么可能!孙镖头已经遭遇不测,又如何能是内鬼?”
胡铁花也道:“老臭虫,你不是发癔症了吧,这死人还能被死人出卖了?”
楚留香道:“你怎知是死人?”
胡铁花怒道:“尸体都在那摆着了,不是死人,难道他还能诈尸啊!”
楚留香悠悠道:“那里躺着的人自然是死人,可不代表他就是孙路斌。”
胡铁花闻言一愣。
丁枫蹙眉道:“难道与我同行了一路的,竟不是孙镖头么?”
楚留香却道:“如今躺在虽然样貌身形与孙镖头一样,但是他却不是我当日见到的孙路斌。”
沈才骅道:“此话怎讲?”
楚留香道:“无花曾经与我说过,不论找了多像的人易容改装,甚至将其面容稍毁以误人,但是人双目之间的距离,却是决计不尽相同的。”
他看着沈才骅道:“至少如今躺在那屋子里的尸首,绝不是我曾见过的孙路斌。”
沈才骅惊愕异常,道:“难道,难道孙镖头竟会是监守自盗不成?”
楚留香眼中神色微闪,看着沈才骅只是笑了笑,并未答言。
屋中却有一人本就是孙路斌的手下,听了此话自是不服,突然大声嗤笑道:“孙镖头这十年来一直于镖局尽心劳力,你们几句话竟然就污了别人的名声了么?”
他看向楚留香讥讽道:“我倒是要问问,镖头出事时,楚香帅这几日,倒是去了哪里?”
胡铁花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你小子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人冷笑道:“我什么意思,胡大侠难道还笨得猜不出来?”
胡铁花撸起袖子,气道:“你!”
楚留香一手按住胡铁花,抬头看了看那人,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在下又没有被拘在这镖局里不许出去,自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人闻言刚要再行反驳,却是被沈才骅叱道:“香帅义薄云天,怎会做那等事!你胡说什么!还不退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那人看着沈才骅,眼中一阵愤恨狠毒,咬着牙没有再说话。
沈才骅骂完了人,深吸了口气,转而向楚留香道:“依香帅的意思,如今,我等该怎么办?”
楚留香敛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后,才淡淡道:“我其实,早在前几日便得了些线索。”
他抬头看向沈才骅道:“沈镖头可知道蝙蝠岛,以及,蝙蝠公子?”
沈才骅愕然的摇了摇头。
楚留香叹道:“那岛是个极神秘,极危险的所在,而那位蝙蝠公子,也是智计高谋,深藏不露之辈。”
沈才骅道:“难道这些事情也有那人的一份?孙镖头难道劫了钱去投奔那人了?”
楚留香缓缓道:“没错,所以,我等的要务,就是必须尽快去趟蝙蝠岛,抓住蝙蝠公子,追回那批贡银……”
他顿了顿后,突然毫无预兆的紧盯着丁枫问道:“丁兄,我若是这么说,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丁枫闻言眼中瞳孔猛地放大了一瞬,脸色也变了变。
他扯了嘴角笑道:“楚兄这是何意?我怎的听不明白?”
楚留香笑着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难得糊涂,有时候人还是活的不明白些才好。”
丁枫看着楚留香,脸色却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楚留香见了他的样子笑了笑,道:“其实这镖局中的内鬼,又何止孙路斌一个?”
沈才骅惊讶道:“以香帅的意思,难道还有其他人?”
楚留香微笑道:“我现下没有证据,还请沈镖头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楚某定会给你个交代。”
沈才骅看了看楚留香,点了点头。
苏妍云这时站起了身,向楚留香幽幽施礼道:“此事还需香帅费心,妇道人家,就先告退了。”
楚留香回礼笑道:“夫人慢走。”
楚留香见人出去了,与沈才骅客套了几句,便也反身出了门。
胡铁花跟着他出来,问道:“老臭虫,那剩下的内鬼到底是谁啊?”
楚留香悠悠笑道:“你三天后不就知道了。”
胡铁花大声道:“三天,凭什么就非得三天!实话说了吧!其实你也不知道!”
楚留香转头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胡铁花气得瞪起了眼,刚要再讽刺楚留香两句,就见对方已经向着从旁边经过,正偷眼看楚留香的一个丫鬟走了过去。
楚留香看着对方,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道:“这位姑娘,在下有一事左右不明,还想请教。”
那丫鬟似是被楚留香突然过来吓了一跳,有些慌张的道:“香……香帅找我有何事?”
楚留香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忽然就长叹了口气。
那丫鬟道:“香帅叹什么气?”
楚留香叹道:“其实打听这些事实在是对主人家有些失礼,不过……”
他悠悠顿住了语声,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丫鬟红了脸,呐呐道:“香帅又什么疑惑,还是请问吧。”
胡铁花在一旁看着,心里笑骂了一声。
楚留香这是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好脸,又去施展美男计了。
琴声婉转悠扬而落,渐近至无,消散了几分惆怅缠绵。
其间情谊萦绕锁心融血,竟是琴音已然缓缓,而其中执执思绪,却仍旧留恋于耳边天际,直上云霄。
无花指端划过琴弦收音,笑叹道:“姑娘的琴,果然是好琴。”
水洁儿于一旁静静坐着,落目于墙壁一角。
片刻后,她咬了咬唇,抬起头看向无花,道:“公子的琴音,果然已是神技,我却是不如的。”
无花笑了一笑,道:“姑娘的琴音,在下以前也曾听过,又何必妄自菲薄?”
水洁儿凝注着无花,幽幽道:“我知道,你的本事绝不止于抚琴弄乐。”
无花只是笑了笑。
水洁儿又道:“我虽不曾在江湖上行走过多,但是江湖上的传言却也是听过的。七绝公子是佛门高徒。”
无花闻言又笑了笑。
他只能笑笑,因为他已经猜到水洁儿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
楚留香这朵烂桃花给他惹来的麻烦,果然是一件接着一件的。
水洁儿道:“公子于佛学上的修为丝毫不差于武功,便是落难之时仍旧心志坚韧胜于常人。而我想问,此时公子的向佛之心,却是还有么?”
无花叹了口气:“旷然达悟,如来心中已存,若是处处将佛祖挂在嘴边,倒是流于形式,辱了佛家教诲。”
水洁儿立刻反问道:“原来公子身为男子,与男子同行龌龊苟且之事,就没有辱了佛家教诲?”
她顿了顿,冷笑道:“难道佛祖还教你沉沦世间情爱诱惑?如此还能得了道么?”
无花面对讽刺却是没有脾气,只微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摒除杂念妄想,只做我想做之事,行我想行之为。不过是放下枷锁桎梏,求得自在,我不认为佛祖会怪罪我。”
他叹了口气,笑道:“至于得道圆满,我到底也是个凡人,没那个本事,实非所能。”
无花这种你说什么他都不生气的态度,倒是给人一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感觉,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来对付。
水洁儿敛目不语了片刻,才又道:“我从未对人真的动过心,那人拒了我的心意,我也是不满的。”
无花道:“我知你随着走了这一路,也极是辛苦的。”
水洁儿冷冷道:“就算是辛苦又如何?他却丝毫都没看见般,当我于无形。”
无花道:“他不愿给你希望,毁了你的生活,自是要如此做。”
水洁儿冷道:“你现下说着些又有何用?你一直赢着,所以就怜悯我?还是你们做的都是对的?活该我就什么也得不到?”
无花摇了摇头,道:“空即不空,不空即空。空空如空,人生本就是空。人因空而出,又因空而结。空是人生之始,亦是人生之结。空又如何?不空又如何?”
他面向水洁儿道:“姑娘为何要有这么多的执念?你争取了,不管将来得不得的到,那过程中所得的快乐却是已然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水洁儿喃喃道:“我早已知道他不是我的,跟着他这一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