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枫见了一震,吓的立刻失声惊道:“主上!”
原随云此时侧身贴在无花身上,两人正巧面对着,他微转了下头,微笑道:“硫磺之气?火药?可是军中神机营的手铳?”
无花微笑道:“正是。”
原随云叹道:“这东西上有铭文印刻,管制之严,可不是想得就能得到的。七绝的本事果然不简单。”
无花道:“自是用了些他物才能换了来,公子既然不怕掉了脑袋,我又怎可畏惧?”
原随云笑了起来,道:“七绝难道以为我不知此物么?这东西虽然威力甚大,可是缺点却是绝对不小。你怎就有了把握我躲不掉那一发弹石?我此时制住了你另一只手,你真的认为你有时间点燃火药么?”
无花被扣住的手反转抓住原随云手腕,淡淡道:“楚留香毕竟也不是个废物,有些手脚他还是能动的,一手点药也并非完全不可,公子可以试试,是公子跑的速度快,还是我点药的速度快。”
原随云摇头笑道:“这未免有些太过搏命,我却是不想如这般孟浪,死的不明不白。”
无花微笑道:“甚好,还请公子带路,程大人呆的地方,在下可不认得。”
原随云淡笑道:“如此,我却是只得遵七绝之命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其实并不遥远,也不隐秘。
甚至无花每日清晨出门时,都会从这个屋子路过。
然而谁人都无法想到,将这间屋子的门推开后,转开机关,墙边再移开的门中却是往下走的一段石阶。
石阶很长。
明明是夏末中仍旧带着几分暑气的季节,在这里却是有着一种冷寒之气。
原随云,无花,丁枫三人先后而入。
周围静的可怕,随着仅有的脚步声断续而起,竟是更衬出了一层让人无端恐惧的惊怖之感。
然而原随云和无花两人却仍旧面色淡然,似乎完全不为外物所动。
黑暗的世界本就有着这样一种力量,对于已经失去光明的人来说,这些情况还不足以让他们害怕。
却是在刚到了尽头的时候,本是死一般静寂的石狱中骤然开始,都似乎震动了起来。
无花像是瞬间想到了什么,放开原随云快速向前冲去,不断摸索着前方石壁。
那石壁也在震动着,手指刚触上去,就已经被震的微微发麻。
然而无花还在摸索,直至他找到了一处缝隙,直至他摸到缝隙上的铁锁。
无花退后一步将手铳对着铁锁点药。
下一瞬就是一声巨响,火星气弥漫,碎尘飞溅。
火铳强劲的后座力推的无花向后一踉跄,可是紧一步后,无花便抬起腿用力横扫,踢向石门。
一阵轻微的震动后,无花已然跌在了地上。
他此时一条手臂,一条腿,半个身子几乎完全没有感觉,勉强撑着,连移动都动不了。
所幸那石门被他尽了全力终于裂开一条明显的开口。
那里传出了一种地狱般的声音。
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声音。
尖锐,呼啸。
每个人只觉得仿佛有千百根针在刺着他的耳朵,又从耳朵钻入他的心,他的人也似将被这种声音撕裂。
你全部力量都能被这种刺耳的声音所摧毁,根本顾不得再想任何事,任何人,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是用两只手紧紧塞住耳朵。
但声音还是能透过了手掌,顺着耳朵直直的钻入人心,紧扭,猛刺。
这种声音有着让人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的力量,有着逼人发疯的气势,甚至让人只能在心中不断祈祷,不惜牺牲任何代价来换取停止这种声音。
要他死,他都情愿。
但是下一瞬间,这让人疯狂崩溃的声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无花喘了口气,笑道:“看来你,还是想要自己的耳朵的。”
原随云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这样做有用么?你怎就知道那程潇雨一定在里面?你那手铳是为了关键的时候对付我的,只能一发,如今没有火药,没有弹石,那东西已经完全没有用了,为了就别人的性命,你便是能连你自己最大的砝码都舍了?”
无花慢慢站起来,扶着墙微笑道:“我自然是不知道单凭我现在的条件能不能将石门打开,程潇雨在不在里面我也完全没有把握,虽只有几面之交,但程大人是我的朋友,但凡那里有着万一的可能性,也总是要去做的。”
他冷笑着讥讽道:“好一个朋友,好一个悲天悯人的圣人,七绝果然一心向佛,慈悲为怀!让人敬!让人赞!”
无花叹气道:“我自然知道你肯定不理解我,其实又有能明白你心里的想法?你说你疯的寂寞,难道这句话就是假的了?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明晰,只有一个人承担着的孤寂,那种力量才是真的能让人发疯。”
原随云脸色猛变,冷声大笑道:“怎么?七绝的同情心还要用到我身上?还要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普度众生了?真是佛门的高徒!”
无花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怎会想到我要可怜你?我不过就是问问罢了,能从你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我当然会很高兴,毕竟你不痛快的时候,几乎都会让我很痛快。”
他笑了笑,道:“人的劣根性啊,难道我就不能有了么?贪嗔痴怨,你不都经过一边,又何谈看破看透,得了圆满?”
他顿了顿,坦然道:“至少我现在还不曾看透这些,所以现在你生气,我很高兴。”
一向颇沉得住气的原随云脸色难得铁青了一瞬,只可惜无花他看不见,否则定会要笑出来了。
但是下一刻,他又长长的吐出口气,摇头笑着道:“无花啊无花,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能使计谋。我布局已近尾声,你何时察觉,竟要乱我心?”
无花淡笑道:“我不信凭着公子的本事不知我手中有火铳,将程大人设计进来不过是让我把那发弹石用掉,以免过后乱你计划罢了。”
他笑着继续道:“当然,这东西我每日贴身,且是极为警觉,或偷或强,这些都是你的骄傲和智慧所不允许的,此刻设计此局,与其说是在我的性命和程大人的性命中让我选择,难道就不是你想看看,所谓的人性,还有没有值得你付出的地方?”
原随云敛下眼睛,慢慢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中有着释然,却又有着决绝,就如同心无旁骛的雄鹰,展翅震羽、直击长空前的坚毅。
他笑着道:“能识得七绝,果然是随云之幸。”
原随云话一说完,便随着丁枫远去。
无花摇了摇头,向着刚刚石门的方向摸索着,果然找到了正瘫在里面的程潇雨
程潇雨现在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就好像有一百只蜜蜂围着自己不停的扇着翅膀。
他全身的衣物都已被汗水湿透,整个人早已虚脱的躺在地上喘着气。
就像是刚经历过到地狱里去和恶鬼们搏斗了一场的噩梦,整个人都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无花寻过来的时候,他也正勉强的撑起身子。
无花笑道:“如何?没聋吧?”
程潇雨喘息着道:“万……万幸。”
他话一说罢,却又抓住无花的胳膊,声音微哽着道:“无……无花……你那火铳……”
无花微挑了眉,笑道:“怎么,你想要怪我范了军纪王法?”
程潇雨怒道:“胡说什么呢?那东西可是你用来保命的?”
无花微笑道:“不是。”
程潇雨怔住了。
无花将手铳收进自己袖子里,道:“那是我用来报仇的。”
程潇雨听罢却是愣了下,随即恨声道:“没错,别给着机会让我出去,否则我定要抽了那家伙的筋!关进大理寺衙门里将酷刑都给他上一个遍!”
无花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近旁的脚步声又响起,二人侧头过去,却是丁枫举着火把过来了。
他先是蹙眉看着无花和程潇雨抿了抿唇,随即才微笑道:“主上让我带二位贵客出去,并嘱我转告二位,这几天暂且好好休息一般,过些日子天气不错,主上将邀二位,爬山共游。”
程潇雨闻言愣了一下,转头向无花试探问道:“那个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无花叹气道:“不错,爬山多半都为赏景,一个瞎子,又爬的哪门子的山。”
何为江湖何为侠
后世有名的北京香山位于北京城西郊,金代的皇帝在这里修建了大永安寺,也即甘露寺。寺旁建行宫,经历代扩建,直到了乾隆十年,才被定名为静宜园。
提起香山,处于无花上辈子那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会想到红叶。
每值秋季,漫山遍野便会红得象火焰一般,即使在秋风的肃萧中,仍能彰显出生命的勃发和激情。
古树参天,林木成行,泉流淙淙,亭台层层,端的是幽雅宜人之极。
只可惜,会有这种记忆的人,起码得是乾隆后期生活过的才可。因为会在秋天变成红叶子的黄栌树,那是乾隆年间才种的。
而且现在还是夏末。
就算是有其他会变红叶子的树,现下还绝对都是绿油油的一片无疑。
无花此世虽然从未爬过这座山,可他上一辈子却也是游玩过起码不下三次,有能看见红叶的时候,也有看不见红叶的时候。
不过他现在唯一的感慨,那就只剩下了一个。
科技发达,有着人工铺就的石子路和能直达山顶的缆车,爬山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
至少现在在极为原始的嶙峋土路上,对于抓着树干,探着山坡,还要慢慢往上爬的瞎子来说,这绝对可以算的上是件十分的不幸。
他现在可以肯定,原随云的心眼其实很小,逮到机会总是要报复回来。
其实上山的大路哪怕此时并不完善,那也绝谈不上有什么困难。
但此时原随云带的路绝不是无花以前走过的任何一条路。
这路也不知道他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抓出来的,乱先不说,还到处都是陡坡,故意让他们爬得筋疲力尽。
无花脚下一滑,身体蓦然就往下坠,手上急忙探着想要抓住些石头树根,可是一时间哪能知道正确的位置?
所幸他身边还有个不瞎的人。
程潇雨及时侧过身扯住无花的胳膊,自己都不顾的将人扯到怀里护住,眼看就要两个人都滚下山去。
自然,他们此时还没能滚下去。
虽然瞎子爬山不太方便,但若是有个非常厉害的瞎子在,这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困难。
原随云握住无花的手将人拉住,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七绝也有这么笨的时候,爬个山还会摔跤,若是如此,那还得需多少时间咱们才能到山顶?”
无花另一只手环上程潇雨的腰将人箍好,轻喘了一下,笑道:“你若是没废我武功,不用半柱香的时间我就能到山顶。”
程潇雨似乎被刚才的情景吓住了,此时喘了喘,在旁边骂道:“姓原的你简直就是脑子被车轮子碾过!凭什么你就能对他人任意欺侮奚落!你个小人!”
原随云闻言只是淡淡道:“凭什么?这世上没有理由欺辱他人的多了,也不多我这一个。”
他说着,便拉着这二人施展了轻功,几个起落间便已到了一处较为开阔之地,将无花和程潇雨放了下来。
程潇雨一站稳立刻上前一掌将原随云还拉着无花的手斩开,扯着无花就往后退了好几步,躲着对方远远的坐在了地上。
看那样子,他连站着多走几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潇雨自从被原随云整治过一回差点聋了,好像就怕了这人,若非必要,坚决不靠近对方五尺之内。
无花也是累极,此刻也不挑剔环境,拿出怀里的帕子扔在地上,继而也垫着坐了下来。
这二人外表上看,一个是弱不禁风的娇气公子,另一个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还能保持着儒雅风度没有像死狗一样喘气,已经很让人惊讶了。
当然,唯一仍旧风华绝世,身姿雅然的,也就只有站在崖边的原随云原公子了。
而无花也不可能坐得离程潇雨很远。
因为程潇雨帮着他解放了自己原本握在原随云手中的手后,就再也没放开,且是正满脸心疼怜惜的看着无花手掌上擦破的皮肤及丝丝血迹。
“真是!你都不会照顾自己的么!”
程潇雨一边抱怨叹气的说着,一边还用手指小心的碰了碰那上的伤口,甚至还在手心里没受伤的地方挠了挠。
最后,乘着原随云背对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竟还伸出舌头轻舔了舔,随即吻了下指尖。
无花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现下实在很想一巴掌把身旁的人扇开。
都这种时候了,原随云还在前面站着,他竟然还总想着这些事!
可是因着知晓对方的脸皮简直比城墙倒拐加炮台还要厚,为防让别人发现,无花忍了忍,最后也只能沉默以对。
原随云可能并不了解真实的程潇雨和无花这个所谓的“朋友”要好到了什么地步,又或者并未知晓身后两人的互动,因而没有说些什么。
更有可能是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去理身后的那两个人。
因为他现在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从山下的劲风吹起衣袂袖口,飞扬的发丝,飘散而动。
他仅仅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面向着山峦迭峰,看着背影,竟然有着种说不出的孤寂萧索之意。
就好像他的人也要随着这四处轻拂的风而起,只能一个人孤单的飞向天边云际。
“七绝,当梦想成真的时候,你会有种什么感觉?”
原随云的语气有些飘渺,清清淡淡的,就如同他现在给人的感觉。
无花闻言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不知,我的梦想还未成真过。”
原随云轻轻笑了起来。
他笑着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啊。”
无花抬头面向原随云,蹙着眉没有说话。
原随云似是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仍旧淡笑着道:“天降洪瑞,高僧临寺,佛法大乘,医中妙手。”
他转身面向无花,道:“你说,若是你自己最爱的儿子得了重病,听见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无花静了片刻,道:“谁的儿子病了?”
原随云微笑道:“难道七绝还要装傻么?本朝外放封地的皇子无召不得进京,而此时已然不止有一位王爷呆在四九城里了。”
无花叹了口气,苦笑道:“别告诉我,当今太子爷的病,还真是你搞出来的。”
他顿了顿,又问道:“临寺?哪个寺?可是广济寺?”
原随云笑了笑,道:“能有资格迎接当今天子的,寺门自然不会小。”
无花道:“是了,如此就能说得通,公子当日曾言范仲淹之语。未说出口的……”
他微顿了下,继续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原随云微笑道:“我不信七绝从未怀疑过这些。”
无花笑道:“自然是怀疑过,从在广济寺遇到平淮王爷后遇袭,我就知道公子所谋绝对不小。”
原随云道:“哦?”
无花淡淡道:“能与皇家挂上关系,目的无非也就几个。你若是真想要那个位子,自然也是想要化龙腾云。”
原随云道:“看样子,我的目的似乎还很好猜?”
无花只笑笑,没有回答,反而接着道:“而你当日将香帅从赌场逼走,也是因着不想他发现与赌场极近的地方,就是广济寺。”
见无花停了下来,原随云微笑道:“公子何不继续?”
无花淡淡道:“继续?继续些什么?说说你是如何以蝙蝠岛的理由将众多江湖人拉入京城?还是今天你在广济寺的谋划,让那些人被胁迫为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