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盯着他的步子,心不在焉答道:“这条路,很危险么?先前贺兰悠说走暗河的时候,我看你脸色都变了。”
“我怎么能不变色?”轩辕无苦笑:“上一次走这路还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暗河又可能会改变流向,我又不是神,哪能记得清楚,万一运气不好,落入暗河,深坠地底深渊,那可是尸骨俱无的下场。”
我沉吟道:“听闻昆仑有地狱之门,上有天雷下有暗河,天雷威力绝伦,倏隐又现,暗河奇诡莫测,落入者万劫不复,难道就是指这个?”
轩辕无语气里有微微的赞赏:“你倒博闻,是的,这暗河位于谷底深处,其上有千年沼泽,据传暗河极其诡异,下通幽冥,落入者便会被拖入地底深渊,熟悉昆仑的人,都是闻暗河而色变的。”
“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紫冥教还会选择在这里另建密道?”我忍不住疑问。
“昔我教第七代教主惊才绝艳,号令天下,又因缘巧合得了一件重宝,他虑及盛极必衰树大招风的道理,为子孙后代计,硬是在这土质坚硬的昆仑山中建了密室,藏了秘宝,并未雨绸缪的修了双密道,其中的暗河密道,是他亲身查探后建的,为的就是若有个万一,还有处任谁也想不到即使想到也不敢轻试的退路,这条密道穿暗河而行,直通宫门之外,可以说,是我教仅有教主方能知道的绝密。”
轩辕无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丝怅然:“我本来也不能知道的,只是,十五年前。。。。。。”他突然住了口,将话题岔开:“聊天易分神,还是专心行路吧。”
十五年前,贺兰悠五岁,十五年前,上任教主失踪。。。。。。轩辕无言辞含糊,语多迟疑,却令我隐隐觉得,他和当年贺兰笑川的失踪,如今的密室暗道,贺兰悠,还有那个所谓仆童毕方之间,一定有一些极深的隐秘被埋藏,只待某一日,被雷霆万钧的从尘封的岁月中连根掀起。
只是如今,我没有心思去探索紫冥教的秘密,先前离开时,水屏之上,言语交锋未曾占得上风的贺兰秀川最终发现了沐昕的异状,惊讶之余倒也多了几分佩服,拦下了欲对沐昕不利的手下,反倒应了沐昕的要求,服下了缓解的药丸,然后离开了贺兰悠的内室。
临走前,他环顾室内一周,缓缓道:“我总觉得,不知在什么地方你们在看着我,那么,我想我这句话你们也听得见,”他看向沐昕:“朱姑娘,想要令友的命,便带着解药来吧,我等你。”
我暗暗心惊贺兰秀川敏锐的直觉,眼见着沐昕被他们带走,不由忧心如焚,立逼着贺兰悠开启暗河密道。
贺兰悠的神情看来颇为古怪,几番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命轩辕无带我前去,我拔脚便走,无暇注意一动不动伫立当地的他,擦身而过时,却听他轻轻道:“若换成是我,你可愿以性命担保我的行为?若换成是我,你可愿冒险去救?”
我心中一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却也似乎根本不欲得到我的答案,只是微微叹息一声,转身入了帷幕之后,他修长的背影穿行在漫壁红黑符箓般的妖影和重重纱幔之间,步伐轻缓,宛如浮云悠悠飘远。
我却心中一酸,直觉这曾给我温暖的少年,正一步步远离我,带着无奈和决绝的心情,从此后,许便是隔重关,困尘寰,几番眉锁空长叹,换得相聚一梦残。
有那么一刻,我的挽留之声几乎冲到口边,然而瞬间便又清醒,此情此境,我能挽留什么?自相识始,我从来都只能看着他的心徘徊推拒,而迫于形势,总是无能为力。
将叹息压在心底,我决然和轩辕无进了密道。
此时密道已走了小半个时辰,我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前方,却依旧幽幽黑暗,仿佛没个尽头,又仿佛这路是通向地底,所谓有出口,不过是幻觉而已。
也许,不是幻觉。。。。。。我想。
这般一恍惚,脚下突然一软。
异变突起!
一声细响,仿如踩破水泡的声响,我只觉得左脚陷入水流之中,那水流势极速,隐隐有翻搅之力,身子顿时一倾,随即一股巨大的吸力立即盘旋着攀附上来,拽着我斜倒的身体向下落去。
连串巨响声起,我身周突然塌陷,刚才脚底的水流和四周的潮湿泥土倏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黑色的河流,悄无声息奔腾在我脚下,那水流看似平静,却上有白色氤氲雾气,河水闪耀幽幽暗光,隐隐可见白骨被水流翻卷而起,随波起伏,而我,正悬空落于河岸上方。
那水流似有魔力,对其上空一切物质都产生吸力,那吸力极其巨大,以致耳边竟起隆隆之音,微带空洞,仿如自幽冥地底而生,枝蔓般缠绕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生灵,然后狠狠吞噬,我猝不及防,仓促间施展千斤坠,意图稳定身形,却也无法抵挡那般似可吸取人全部精肉血液的强大吸力,惊呼一声,已无可避免的要被卷落。
轩辕无扑了上来,伸手便拉,然而却已是迟了一步,堪堪错过我的衣袖。
银光一闪。
我腕间的银丝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出,紧紧缠上了轩辕无的手腕。
轩辕无的手腕,立即被巨大的吸力和我的体重带得往下一坠。
锋利的银丝,巨大的力量,立时勒破了轩辕无腕间肌肤,鲜血滴落,热热的落在我脸上。
我吸一口气,真元游走,努力让自己体重轻些,此时我的下降之势虽已暂止,却仍感觉到那吸力不曾减弱半分,甚至似有更烈之势,竟似能将我和轩辕无一起拖拽下去。
银丝在轻轻颤抖,滚圆的血珠沿着银丝连串滚落,落在脸上的血越来越多,如血雨般打得我眼睛也睁不开,我的心,无限度的沉了下去。
再这样下去,轩辕无的手会被银丝勒断。
然后,我还是会掉落。
何必拖累他人残废?
我无声叹息,探手入袖,取出一个锦囊,用力掷出:“请代我交给沐昕。”
锦囊在半空中划过流丽的弧线,落入轩辕无左掌中,他满头大汗,死死按着腕间银丝,看着我的举动,目中闪过惊骇之色,嘶声道:“。。。。。。你。。。。。。不可。。。。。。”
我一笑,轻轻道:“还有,你告诉你家少教主,我愿意。”
不去看轩辕无茫然的眼神,我满意的闭上眼,贺兰悠,你先前的问题,我还是回答了你。
这一生,也许总有这般那般的遗憾,但我一直希望我能,尽我的最大的努力避免。
我不要别人想起我时,生出永远无法开解的忧愁。
尤其是。。。。。。你们。
我的马车底钻出的少年,我的独守孤坟的少年,我的月下沉睡的少年,我的火海中哭泣的少年。
你们的未来,我当不能再参与。
可我想,对于我们,也许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浮起一个淡淡满意的笑,我手腕一振,银丝脱落。
[正文:第六十三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二)]
坠落。
急速的风声响过耳畔,身体从未有过这般轻盈。
那空洞而深远的声音越发清晰的响在身周,宛如悠远的吟唱,自洪荒而来,向亘古而去,唱这十丈软红情意几许,唱这莽莽尘世离愁恼杀。
少年时高踞在子午岭最高的那棵孤松之上喝酒畅饮时,似也听过类似的声音,那时节斜身醉卧青翠高枝,身周迤逦茫茫云海,飞鸟的羽翼温暖的擦过面颊,于酒酣之后的身轻神幻之中,曾觉似可羽化飞仙蹈月摘星,半梦半醒间,听得脚下万仞绝崖罡风烈卷,涤荡出隆隆之声,深邃而宏大,有如高冠老者低声吟唱远古玄语,字字都是体悟人生醍醐灌顶的大德之音。
就这么结束了么?去一个玄妙的,我所不曾得窥的世界,彻底抛弃这纷扰红尘纠缠种种。
只是不知娘是否在那里?
我轻轻的笑起来。
。。。。。。
“啪!”
熟悉的脆响,清越的穿入我耳中,蛇般灵巧的黑影快捷如风,伸缩轻颤,掠过,极其准确的搭上半空中闪耀的那抹银光,刷的一声,如有灵性,立即牢牢的绞上几层。
银丝一颤,被柔韧的崩得笔直。
急速的下降之势突然止住,我腕间一疼,神智一清。
抬头看去,上方幽暗不辨人影,却隐约可见银丝上端被一柄纯黑长鞭缠住,紧紧的绞缠了好几圈,银丝本就极长,鞭子也不短,是以能在我坠落颇长距离后仍能拉住身形。
暗色之中,以鞭击出,精准的缠住半空中随我坠落飘荡毫无着力的银丝,看似简单,然无论腕力,眼力,内力,无一不是绝顶。
我心中一喜,想起我熟悉的人中,恰好有个符合这般条件的,人也确实很有可能在附近。
是他们来了么?
上方有人缓缓运功,抵抗着那沛然莫御的吸力,我的身子,被一点点向上拉伸。
我感觉着那力量,心中估算。。。。。。嗯,两个人都已赶到了。。。。。。真是万幸。。。。。。
吸力与真力的抗衡中,后者终于占了上风,我被渐渐拉上。
探出头,看见那两个人的那刻,我立即笑嘻嘻打招呼:“两位师叔好呀。”
有人冷哼一声,另一人却笑道:“怀素宝贝儿,落水掉崖的滋味好呀?”
我翻翻眼,先对着那个虽已年纪不轻,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很温柔干净的弃善打招呼:“弃善师叔,多谢相救之恩。”
弃善将长鞭缠回腰间,又扔给轩辕无一瓶金疮药,示意他包扎腕间伤口,这才冷着脸慢吞吞回答我:“你祸害得很,死不掉的。”
我讪讪一笑,又凑过去向轩辕无道谢,轩辕无懒懒一笑:“不过皮肉之伤,无足挂齿。”他将那锦囊还我,目光却充满疑虑的掠过弃善扬恶,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犹豫一下,正要开言,有人却已万分冤枉的喊起来:“我说怀素宝贝儿,做人不能这么厚此薄彼,救你的人里,我也有份啊。。。。。。”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容貌端正,英气十足的扬恶,第一万次郁闷为什么弃善扬恶的容貌为什么不能掉换一下,长着端正严肃相貌的偏要油嘴滑舌无恶不作,长着温柔和善容颜的却是毒舌冷酷生人莫近。
所幸名字起得很符合。
对着扬恶龇牙一笑,成功的把他逼跳到三尺开外,我转向轩辕无:“尊者,我师叔极擅地形堪舆,机关奇巧之术。”
只此一句,轩辕无已明白了我的意思,然而他脸上全是惊骇不信神色:“不可能,教主的暗河密道隐秘绝伦,入口处的机关更是冠绝天下,你们怎么找到的。。。。。。不可能!”
弃善冷笑一声:“是很不错,花费了我一个时辰呢,倒也值得骄傲了。”
我扬扬眉,对轩辕无解释:“呃。。。。。。基本上,任什么密道机关,也很难困住我师叔达到半个时辰以上,所以贵教的密道,那个,已经。。。。。。很了不起了。”
弃善淡淡道:“我一来,就发现这宫里有三处密道,以这处最隐秘,我不喜欢打架,所以选了这条路,没想到遇上你们。”
扬恶笑嘻嘻的接口:“宝贝儿,一年不见,你越发长进了,居然一照面就玩悬空吊。。。。。啧啧,回去后我要告诉师傅,怀素在练新武功,名叫自挂东南枝。。。。。。”
我也笑吟吟看他:“那就有劳师叔了,哦对了,师叔,我也记挂着你,特准备了个小礼物,准备有机会回山送给你,既然遇见了,便即时献上罢。”
扬恶一听立即两眼放光,兴致盎然的凑上来:“啊?有礼物?什么什么。。。。。啊!!!”
我一把将掌心偷偷抹上的追踪香抹了扬恶满脸:“送你喷嚏三千!”
“阿嚏!阿嚏!”
扬恶的喷嚏声让纵使满心忧烦的我也难得心情愉悦,这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痛,早先吃这追踪香的苦头还没吃够么?他天生嗅觉灵敏远超常人,所以对此香较我更为敏感,一把追踪香,够他打上几百个喷嚏了。
一把揪住我,扬恶怒道:“你这奸诈无良的丫头,快给我你弄出来的那个解药。。。。。。阿嚏,阿嚏,快点。。。。。。阿嚏,我的鼻子要打破了。。。。。。阿嚏!”
我悠悠一笑:“哦,可以,立即送上,不过,你是不是该拿什么东西来换?”
“嗯?”扬恶捂着鼻子斜睨我。
我笑容一收,一把抓住他衣袖:“废话少说,亏得你这个解毒大家来了,快点去救人!”
有弃善前头带路,接下来的路好走了许多。
弃善是个睥睨的性子,暗河之险,在他看来不过是仅仅需要“小心点便罢了”,他步子极快,七拐八绕,浑不似轩辕无恨不得斟酌再三才敢下脚的迟疑,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听他道:“到了。”
轩辕无瞠目结舌的看着弃善漫不经心在密道尽头的白玉墙壁上随手一摸,手指如电飞弹几下,便开了那他以为的“奇巧天下”的密室出口,足足呆了好一刻。
我安慰他:“莫担心,敝师叔这样的怪才,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您用不着丧失信心。”
轩辕无叹息:“我教绝密啊。。。。。。”
弃善却拍拍手,雪白的娃娃脸上尽是鄙弃之色:“这算劳什子绝密,也只有你们才当宝。”
轩辕无脸色难看得可以,我连忙解释:“尊者放心,我们尊重贵教隐秘,绝不会有所泄露。”
轩辕无叹道:“如此便好,朱姑娘,既然令师叔来了,接下来的事我不宜出面,我还是从密道回去,少教主那里,还需要我护法。”
我点点头:“还请尊者在我师傅解毒之后,告诉他师叔已赶来,请他及时与我们会合。”
轩辕无应了,满脸郁色的再次关闭密道,我见他身影消失在密道之中,转头对弃善扬恶道:“两位师叔,怀素有个小小计划,还请师叔们相助。”
[正文:第六十四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三)]
日正当空,阳光泼洒在漫谷森绿长草之上,叶尖顿时闪烁起连绵的金光,再被风一吹,更是如浪如波,闪耀成一片迷离的碧色。
我负手远远站在草甸远处一处高地,俯瞰那片巍峨宫宇。
扬恶抹着汗走了过来:“这鬼昆仑,夜晚冷得要死,白日里却热成火炉,虽说现在正当暑季,不过高山地势,又是这西北之境,居然也热成这样,累死我!”
我凝目注视那最为高大的殿宇:“这死亡谷的气候,本就不能以常情论之,对了师叔,”我手一指:“依你之见,我那两位朋友应囚在何处?”
扬恶扬扬眉,注视那殿宇一番:“如果我是贺兰秀川,不会把他们囚在地牢里。”
我颔首:“贺兰秀川行事不能以常情论之,他绝对猜得到我会来救沐昕他们,按理说,他是不应该会把他们放在牢里,但我想,他也不会把他们带在自己寝殿。”
“那你说应在哪里?”
我笑:“人总有种习惯的想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其实,眼见未必为实啊。”
扬恶翻白眼:“故弄玄虚!”
我笑笑,问他:“师叔的事儿办完了?”
“不就是找到紫冥宫水源,在源头下迷药嘛,我说怀素宝贝,你为什么要我下的是软筋散,而不干脆下毒?”
我淡淡道:“紫冥宫雄踞天下,势力强盛,我不想得罪得太狠,再说,我要的,也就是两个时辰内紫冥宫内大多数人丧失战力而已。”
“至于运气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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