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散功期不同寻常,若妄动真气,后患无穷。”
“你是怎么逼得贺兰秀川不顾散功后患,无论如何也要抢先出手的?“我微笑,目光与心却冻结如冰:”你是以我为饵,对吗?”
“你巧妙的让贺兰秀川知道,他念念不忘的秘诀,我可能知道下落,所以他拼着去了半条命,也要留下我。”
“而你知道我从山庄出来,手中定有法宝,你想要的,是我们两败俱伤。”
“贺兰秀川人道奸狡,其实他和你比起来,相差不可以以道里计,最起码他自恃身份,个性又极骄傲,不肯为了外物折节并违背自己的原则,所以他中了我的毒,也就放过了我,不屑于再倾全宫之力强留我。”
懒懒向秋香色锦袱上一靠,我仰头看贺兰悠,这个绝世风华的男子,任何时候都温柔优雅如玉如水的男子,他的心,却不是玉般润洁水般柔和,而是深沉叵测,暗潮汹涌的海,变幻流动,步步惊心。
“贺兰悠,后面说的这几句,都是我的猜测,你可以不承认。”
然而我用神情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你,你不承认,也是没有用的。
不止如此,我还要用言语,再铸一把凌厉至寒光暗闪的刀,向他,出刀。
你伤害我,我回敬你。
“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嘴角噙一抹煞气十足的笑,逼视着他始终明媚如春的眼睛,说出的话如此锋利,却抢先割痛了我自己,“失望我没被贺兰秀川宰了,报了你的仇?”
贺兰悠终于微微一震,抬眼看我,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目色里竟隐隐有痛苦之色,“怀素。。。。。。”
我站起身,黑色双绫掐金菡萏纹的宽大广袖卷起冷冽的风,带得烛火颤抖欲灭,摇动的光影映在贺兰悠明丽的眉目上,打上明明暗暗的阴影,令他看来,遥远而冷,仿如与我,不似同一红尘中人。
“贺兰悠,令尊死得神秘,临终前身携的指诀下半部又落在俱无山庄主人之手,而山庄又那般神秘势大----你这么聪明,自然想得到,令尊一定是被人见宝起意,夺宝杀人了,对不对?”
“嗯,如此看来,我是你仇人之后呢,你再怎么对我,都是有理的,正确的,符合大义的,哪有人身负深仇却放过仇人?”
我一连声的冷笑着,一声比一声盈满怅恨无奈,“贺兰悠,再说个故事给你听。”
“十五年前,有个老人外出采药,在终南山一处行人罕至的山谷里,发现了一个中年人,这个人当时在一个山洞里练功,老人见到他时,他正运功到紧要关头,老人见他功法奇异,不敢打扰,便退到一边给他护法。”
转过身,向黝黑天穹,我不去看贺兰悠突然大变的神色,只专心而悲哀的,说我的故事。
“眼看那人神功将成,老人正在高兴,突然洞外传来哨声,然后迅速被人包围,来人黑衣蒙面,行动快捷如风,老人当然立即阻拦,那些人却不恋战,一触既退,突然又消失个干净。”
“老人心觉不对,赶紧回到洞内,果见那人已倒地,老人一直守在洞口,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中了道的,眼看那人在要紧关头被打断,气血反涌生机将断,不禁可惜。”
“那人自知无幸,便从怀里取出一本无字的书册,要赠给老人,老人心知这东西必是重宝,坚辞不要,那人却笑道:‘拿着罢,我到这一刻才明白,武学一道永无止境,于此过于偏执妄念,也是入魔。”
“老人只好收下,便问他身世来历,说要为他寻到后人将书册交托,那人却摇摇头,道,我一生痴迷武学,所误良多,临到将死,才悟到为这区区俗世境界尊荣,丢弃了许多更可宝贵的东西,但望我的后人,永远不要步我后尘,被绝世武学所迷,误堕迷障,只需做个简单快乐的人,珍惜他应珍惜的一切,不要象我这样临死方觉得负人良多才好。”
我注目着地面,被烛火映照的,那个纤长的影子,微微颤抖的身姿,只觉得内心悲凉,无有甚于此刻。
那人说完这些话,便推开老人,跌跌撞撞出了洞,仰天大笑道:“由来英雄只等闲,何年劫火剩残灰,往事流水今去也,回看碧血满龙堆!”
大呼三声:“罢!罢!罢!”就此远去。
我仰起头,遥望天际明月,看那浮云游移如丝,遥想十五年前的一个相似的冬夜,那个英雄末路的绝世男子,带着末世的感悟,解脱的快然,未了的牵挂,却一身潇洒,独自傲然长笑赴死的英风豪气,不由,泪下潸然。
贺兰笑川若在天有灵,可愿见到今日,他的儿子,因为他的生死之迷,导致偏执的恶念,误认仇人,直至造成如今深切而至无法挽回的误会?
[正文:第八十三章 不堪更惹其他恨(三)]
身后,轻微的裂响,好似什么东西碎了,我不回头,淡淡嘱咐:“少教主,下手小心些,这屋里陈设多是珍贵之物,弄坏了要赔的。”
衣袂风声微响,身形一闪,贺兰悠已在我身侧,他难得不再笑,却也没什么愤怒痛苦之色,只是悠悠盯着我,黑色瞳仁光华流转,深深看入我心底去。
他温柔得近乎呻吟的语声响在我耳侧:“不过一面之辞。”
“是,不过一面之辞,”我侧转头,给他一个妩媚的笑容,“你完全可以不信。”
“但是你已经将怀疑的毒种给我种下了,”贺兰悠语音轻轻,犹如怕惊破夜半里春意盎然的一个梦,“你如此狠心。”
他的气息拂在我耳侧,春风般清甜温暖,纤长的睫毛直似要扫到我脸颊,我目光流转,触及他乌黑如缎的长发,想起彼时初见,马车底钻出的少年,指节如玉的手,和乌光流动的发,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霎时绿了江南江北,陌上花开。
那个熟悉的带点害羞带点委屈的神情,曾经无数次令我心弦微动,我因此眼底泛起笑意,弥漫在与他共同呼吸的天地间,我不相信他不知道。
突然想起湘王宫火海前,他解下外衣时含义深刻的目光,那一刻的他,是否真的忧心我的安全?是否突然忘记自己的初衷?
真心希望,哪怕有过那么一刻也好。
。。。。。
神思迷离,恍恍惚惚。
却有衣袂微响。
负在身后的洁白的手,雪色一闪,无声无息便到了我脉门。
我一震。
寒气锁住脉门,半身僵硬,我被他制住,动弹不得。
怒从心起。
当真是迷魂失心了么,明知道他如此奸狡,竟在他接近时忘却防备。
贺兰悠无视我的怒气,俯身微笑,语气却清冷。
“怀素,我想见见那位老人呢,陪我走一趟吧?”
我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哦,你就是这样征求我意见的。”
贺兰悠笑得越发甜蜜,“怀素,不是我不肯征求你意见,而是,你一向不肯听话,你只听你自己的。”
他笑,目光如针直欲刺到我心底,那光芒中竟带微微怜悯之色,“怀素,你扪心自问,你听过谁的话?你真心相信过谁?我?沐昕?还是燕王?是不是无论是谁,无论谁和你关系有多亲近,无论谁为你付出了什么,你都一定要审视,要怀疑,要调查,要用自己庞大的消息力量,用自己绝顶的聪慧心智,去剖开每一个接近你,对你好的人的心?”
语气如此温柔,语风却凌厉如刀,字字闪着尖锐的棱角,刺入我本已自我怀疑至生痛的内心深处,戮力翻搅,那疼痛阴寒彻骨,令我浑身忍不住颤抖。
惨白了脸,被说中内心隐藏最深的恐惧的滋味如此难熬,我嘴唇抖颤,只想冲面前这个似乎永远不会被击倒的男子大喊:“不是!不是!不是!”
然而真的不是么?
少年时的阴影,如此深重盘桓在我头顶,在我以为它早已远去的时候,它却从未离开,并在猝不及防的时刻,露出森森利齿,向我展示它令人绝望的寒冷微笑。
一日不能摆脱它,我一日不能知晓,快乐与幸福的真味。
深吸口气,我看着贺兰悠,惨然一笑,贺兰悠,我还是低估你了,我一直以为沐昕是清傲犀利,言辞如刀的那个,其实和你比起来,他才是真正温柔的人,只有你,披和光同尘的华美外衣,用最和煦的目光,冷冷看透世间种种,和软里包裹钢针般的坚硬,一刺便到底,一刺便见血。
见我的血,令你痛快么?
目光垂落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而坚定,宛似在我腕上生根般不可动摇。
然而他飘远的萧索目光,代表什么?
心中一颤,我突然犹豫。
“刷!”
黑色的影子以极其柔软诡异的身法突然掠进,杨柳丝绦般一拂便拂到了贺兰悠面门,弹指间一串冰珠盘旋呼啸成漩涡之形,碎玉裂晶声里,化为漫天飞雨,齐袭贺兰悠全身大穴。
优雅的一旋身,似是早有准备,贺兰悠带着我原地生生转了一圈,衣袂飘飞间,已变成我正向受袭。
微微叹息,我遗憾着刚才的片刻犹豫。
贺兰悠,果然还是个无情的人啊。
近邪看见贺兰悠转身时已冷哼一声,看了我一眼,伸手一招,冰珠立即全数碎在中途,雪色细碎的飘落在深红织锦地毯上,转瞬在温暖的室温烘烤下,化为深色水迹,望去却如血鲜艳。
贺兰悠避开突袭,轻轻一笑,正要说话,我却悄悄转过头去,和声在他耳侧道:“少教主,我劝你,还是放开我的好,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拿来做挡箭牌的。”
手腕一翻。
贺兰悠一怔,立时觉着掌中微硌着异物,微微低眼一看,顿时面色一变。
我被他扣住的五指指尖,闪耀着细小的碎光,在烛火映照下,华光流动。
盯着他的眼睛,我笑,手指玩笑般的轻轻一动。
他立即放开我的手,飘身一退,已在丈外。
我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不是对他,是对我自己,我果然还是心软,料定他会来,料定他的举动,我和近邪早已商议好如何对付他,然而他只是一个目光萧索的表情,便令我临时放弃了计划。
我指尖内的钢针,如果在他一制住我的瞬间便即射出,他早已是我阶下囚。
终是为他一番话一个眼神,乱了心神。
此时再要留下他,也非难事,可我只觉得疲倦欲死,厌恶这华美男女,厌恶这滔滔浊世,厌恶看见任何的拼斗与鲜血,厌恶一切的到来与离开。
转过身去,我不再看贺兰悠,缓缓步入层层叠叠的雪色鲛绡珠纱帷幕,只留给他一个淡漠疲惫的背影。
“贺兰悠,你走吧,从今后,你我恩怨两结,陌路此生。”
…
再漫长难熬的夜也会有过去的时候,正如此夜,听着风声瑟瑟,枯草飘摇,听着雪落无声,檐铃轻响,往事纷至沓来,再一一凄然而去,我的世界,渐渐空漠,如这冬夜冷雪,执着而冷酷,渐渐遮没万千生机。
至于他,什么时候离去,我反而没听见。
整整一夜,一个姿势,我抱住自己,头深深埋在膝中,妄图给自己多一点温暖,幻想着多年前,母亲赐予我的最后的怀抱。
门扉被敲响,我没理。
门外有人来了又去的呼唤,我没理。
好像有嘈嘈切切的声音响起,我没理。
冷风忽地漫入,帘幕被大力掀开,清朗温润的声音风般卷进,关切的响在我耳侧,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怀素,你怎么了?”
这平日微有些清冷的声音此刻听来分外温暖,我麻木的心底微微有些活泛,动了动,想从僵麻的姿势中抬起头来,想好好看着他,看他素来给我的,我如今最需要的诚恳真挚的眼神。
却在欲动未动时,浑身一僵。
明脆婉转的声音黄鹂般突然响起,响在他身后,带着由衷的关切,“姐姐,身子不好么?我刚刚给你熬了参汤,用一盅吧,最是补气养元的。”
埋在膝中的脸上,微微扬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了,现在还不是我软弱或倒下的时辰,瞧,还有人如此关心我呢。
缓缓抬起头,我给出两人一脸迷糊的神情,“怎么了?你们?”
沐昕满眼忧色的看着我:“照棠说你昨日关门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动静,叫门也不开,我怕你出事,所以踹门进来了,你怎么了?”
熙音亦关怀的凑近来,“姐姐气色好难看,昨夜没睡好么?”
她目中闪耀着迷离的光,因伴在沐昕身侧,而分外神采飞扬。
我心微微一抽痛,面上却神色不动,只慵懒笑道:“是啊,夜里睡觉蹬翻了被子,睡得不好,所以早上补眠呢,都没听见你们的声音。”
沐昕目色一沉,明显没有相信我的话,却只抿紧了唇不语。转身从熙音手中接过那盏参汤,轻轻柔声对我道:“既然没睡好,早上补眠反而精神更差,熙音特意为你熬了这千年老参,正好趁热喝了吧。”
我注视他手中那参汤,半晌,缓缓抬起头来看他。
他淡淡而关切的笑着,微带期盼的将参汤又向我递了递。
[正文:第八十四章 风波狭路倍怜卿(一)]
我一笑,坦然接过。
熙音的目光亮了亮。
我慢条斯理的用银匙搅了搅盏中的参汤。
熙音微微转身,故作无意的看窗外的景致。
我将参汤凑近嘴唇。
熙音身影文风不动,袖底的手指,却悄悄握紧了。
微微一笑,熙音,你,毕竟还是个孩子。
参汤即将入口,我突然抬头,认真的看了看沐昕。
他正专心看着我饮汤,被我这一看不由一怔,未及发问我却已皱眉道:“沐昕,你这脸色也不太好啊。”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不确定的道:“是吗?我倒没觉得什么。”
我喟然道:“想必军旅劳顿,还有上次受的伤未愈。。。。。。沐昕,你既然回来,日后的作战指挥就交给你了,重任在肩,你的身体很要紧,这参汤,你喝了吧。”
不待他答言,我转身微笑向面色微变的熙音道:“妹妹,参汤想必还有吧,这盏给你沐师傅抢了,你可要记得再送一盏给我。”
沐昕本来要推让,听我这一句立即释然,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喜悦的光,接过瓷盏,心情愉快的打趣道:“你这促狭鬼,明明是你自己推让,却硬要赖我抢。”
我目光对上他清华容颜里难掩的喜色,不由心中一酸,歉意微生,然而决不能在此时此地与他言笑晏晏,只得勉强一笑道:“就你不肯吃亏,快喝罢。”
沐昕对我柔和一笑,端盏便饮。
“啊!”
熙音突然尖叫一声,“虫子!”满脸惊吓的跳了起来,身子一歪,一个趔狙便倒向沐昕,立时将他手中瓷盏撞翻在地,金黄的汤汁,淋淋漓漓洒了沐昕和她一身。
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虫子?
我微微笑着,然后看见沐昕正在整理衣襟的手顿了顿。
以他的聪明,自然也明白了。
目光流转,熙音低俯着头,无法猜知她的神情。
这般手段,实在无趣。
不过,王府里珠围翠绕长大的郡主,就算心性阴沉,想来能做到的,不过如此。
然而内心里,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妥,如阴云般压下,却又拨不开那浓重的湿腻。
沐昕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微微出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