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悠,我想,以这样的决绝,偿却你我之债,于你,未必不是幸福。
缓缓转首,看他,于我黯然视线里,他倚石而立,捂袖低咳,不去裹伤,也不再看我,稍倾,他忽直身而起,决然一退,退向,孤岛之外,四面碧海之中。
“朱怀素,你这般恨我,却又为了你那假惺惺的道义不肯杀我,那么,我便帮你彻底了结,如何?”
我一惊,道:“你要做甚?”便要起来阻止,然而失血令四肢虚软,竟然一时挣扎不起。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听闻舞阳之阵,最擅攻人之弱,且水火互生,阴阳消长,虚水实火,假木真石,比如此刻这四面碧海,如果被我误闯。。。。。。”
我惊呼:“不可!”
他笑,温柔羞涩,“你也会对我说不可?你舍得这般关切我?我是不是该多谢你的慈悲?”
他已退至岸侧,银袍一角,略沾碧水,立即哧的一声,冒出一团湛蓝火焰。
岸上的火,反倒立即消逝无踪。
“别------”我挣扎着意图向前,然而每一移动,立即眼前发黑,冷汗涔涔瞬间湿了发,眼前景物摇晃虚浮,动荡不休,恍惚间见他仰首一笑,一步跨入碧海之中。
[正文:第一百五十四章 光景旋消惆怅在(三)]
“别----”我挣扎着意图向前,然而每一移动,立即眼前发黑,冷汗涔涔瞬间湿了发,眼前景物摇晃虚浮,动荡不休,恍惚间见他仰首一笑,一步跨入碧海之中。
我以掌捶地,用尽最后力气大呼:“外公!”
。。。。。。
“谁为天公洗眸子,应费明河千斛水。遂令冷看世间人,照我湛然心不起。”吟声未歇,外公大袖飘拂,一步跨入阵中,手指一拨掌下山石,轰然一声。
碧海涸,孤岛平,红莲之火化为暗淡星光,依旧如前的景色,高台之下,阵眼之中。
有人如风般冲来,步伐却有不稳,依稀听见扬恶大呼:“别跑啊你,你不要命了。。。。。。”
我勉强一笑,模糊的道:“外公。。。。。。叫那小子安静些。。。。。。命要紧。。。。。。”
老头衣袖一拂,便听见砰通栽倒的声音,老头哼了一声,怒道:“一个个都不肯消停!”就手塞了一颗药丸到我嘴里,极其粗鲁。
我知道我得罪他了,自然乖乖吃药,不敢吭声。
他又抛出一颗药丸,落在委顿于地的贺兰悠身上,道:“吃了。”
贺兰悠缓缓拈起药丸,微微一笑,“多谢厚赐----”指尖一捏,药丸化为齑粉。
淡淡道:“山庄固多奇药,紫冥宫却也不是贫门陋户,好意心领。”
我闭目一叹,就知道,我也得罪他了。
可是老头岂是好轻慢的?
他一步上前,伸手一摊:“拿来。”
贺兰悠一怔,老头已道:“既然知道山庄都是奇药,也知道领我好意,那还毁我药作甚?既然你紫冥宫财大气粗,那我也不用客气,毁我的药,便赔还我罢。”
贺兰悠面色几乎已经难以以言语形容,老头兀自不肯放过,正色道:“这药说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千年首乌,天山雪莲,红蜂蜜火蚕泥、白猿膏、千年灵芝、人形参,加上神农架三十年开一次花的百毒草炼制三个月便成的区区劣药,功效也不如何,也不过是仅次于生死人而肉白骨而已,我至今只炼成十颗,想你紫冥宫自然看不上这等东西,定然成箩筐的堆在库房里,我不贪心,不和你小辈计较,你毁我一颗,赔我三颗便罢了。”
贺兰悠猛咳起来。
老头的手还摊在那里,全然不管贺兰悠那般的尴尬,贺兰悠几经他逼迫,终于维持不了素日的城府,抬头微怒道:“先生为何欺我!”
老头睁大眼睛,诧道:“谁欺你了?毁人东西要赔,三尺孩童都该知道罢?难道堂堂紫冥教主,小气到这个程度?区区一药,也不舍得?”说着便去扯贺兰悠衣袖。
若不是重伤在身,且心绪极为败坏,我几乎笑出来。
心底却有淡淡的凄凉。
外公,你故意欺负他,是要想救他罢?
舞阳之火,伐心之术,以贺兰悠刚才的悍厉决然,真气浮动,只怕已被火毒所侵,他此刻只是撑着而已,若是任由他沉溺先前的折挫不可自拔,定会伤及根本。
而他此时的心情,也会拒绝任何的接近,甚至可能出手反击,犯下重伤后不可妄动真气之大忌,可若是由他这般硬撑下去,一样能毁了他。
外公既然已经扯住他衣袖,贺兰悠就再也不能甩脱。
只一扯之间,外公手掌翻飞,已经把住贺兰悠腕脉,不容他推拒,真力一贯运指如风,已经连点他胸前大穴,贺兰悠挣扎不得,索性放弃,任由外公施治,嘴里冷笑道:“果然是祖孙,一般的好心计,佩服,佩服。”
我垂下眼,不去理会他的言语,自顾闭目调息,半晌忽听外公咦了一声,我睁眼看去,外公神色却已如常,只淡淡注视贺兰悠,我觑见他袖内手指微动,目光一缩,外公却已停下掐算,站起身来。
我正欲开口,忽听贺兰悠一声长笑,衣袖一拂,已甩脱外公,飞身而起。
他一掠起,再不迟疑,立时落足一处焦木之上,目光扫过四周诸人,微笑道:“诸位来得齐全啊,我紫冥宫区区大会,能得山庄奇人现身,实在蓬荜生辉。”
山庄众人注目他落足处,俱都面色一变。
弃善偏头看了看他,扬扬眉道:“小子,好像我小瞧你了,你是怎么知道你脚下这一方焦木,才是舞阳阵之真正阵眼?”
贺兰悠笑道:“仅仅是舞阳阵眼么?难道不是这阵中之阵的唯一一块生地?”
弃善目光更亮:“好,小子,你很好,做这个劳什子魔教教主可惜了。。。。。。怎么样,跟我走,我教会你这天下奇术。。。。。。”
“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修!”扬恶笑嘻嘻打断他的话,仿若没看到弃善杀人的目光。
贺兰悠微笑依然:“多承看重。。。。。。”他苍白的面色上目光流转,亮若明烛,然那烛光飘摇闪烁,反显得眼神深处无尽幽深,“悠素日不喜欠人情,令师相救之恩,如今贺兰悠便以一尺之退,尽偿了!”
话音一落,他于焦木之上旋身而起,掠退尺许,朗吟:“残阳黯几许,枯木怎逢春!”手掌微拂,焦木前端化为灰黑齑粉,升腾起淡淡烟雾,与此同时,高台之下的阵眼四周,忽地齐齐塌陷方圆尺许,将将触及站在最边沿的远真,只差毫厘,他便会落足阵心。
傲然一笑,贺兰悠再不停留,流星般电射而出,身形瞬间消失于洞口,唯余语声悠悠传来。
“贺兰悠亦最恨为人所乘,恩既已偿,来日狭路相逢,今日被困之辱,在下必定索回。”
高台之下,一片沉默,良久,才有人喃喃道:“好狂傲的小子。。。。。。什么恩怨分明,明明是不喜被人掌控决断是非,定得自己夺得主动,将他人翻覆才痛快,怎容人翻覆他?”
我诧异的看了说话的远真一眼,难得他扮了书生却不掉文,想是刚才贺兰悠怒极反攻,抢占阵眼生地,毁焦木一尺,几使他陷阵的威胁手段,令他失神了?
外公看了远真一眼,将目光掉开,冲我吹胡子,“你!给我赶紧回去,养伤!”
我虚弱一笑,转头看了扬恶抱起的沐昕一眼,见他面色已略略好些,方放心的向老头身上一倒。
“怀抱借我一睡。”
……
当真是一场好睡,连梦也不曾来做。
再醒来时,已是两日后,西平侯府自己的藏鸦别院的卧房里,流霞寒碧小心的守着我,见我醒来,一笑灿然。
我淡淡一笑,对坐在窗前看消息的外公道:“紫冥教动静如何?”
外公没回头,只莫名感喟道,“贺兰家的人啊。。。。。。真是。。。。。。那个大会继续进行,贺兰教主一切如前,亲临比试场主持大会,诸般尊位基本底定,紫冥实力再上一层。”
我自失一笑,“贺兰教主好心志。”
“他居然有本事破了移山换海阵,还蒙骗那日陷入阵中的天下群豪,说那是紫冥教擢拔人才的手段之一,只有非常之举方可试炼出非常之人,凡入阵不曾惊乱失着者,紫冥宫皆记录在档,视为可造之材。。。。。。糊弄得那些人越发莫测高深心悦诚服。。。。。。老爷子我一番辛苦,竟然给他顺手做了锦绣文章,平白辛苦七日。。。。。。好,好,贺兰家果然每代都出雄才啊。。。。。。”
我看着他难得吃瘪恨恨不已的神情,心中怅然,贺兰悠,那一剑,真正伤的是你的自尊吧?伤你到你不肯放逐自己去软弱,硬生生要在紫冥大会,万人之前,继续笑颜如花手段雷霆,不给自己丝毫疗伤乃至痊愈的机会,你为何,一定要如此清醒的去感受每一分痛楚,不愿逃避不肯沉沦?你要惩罚的,到底是你自己,还是那些,其实只是想你更好,更强大,更完美的走下去的人?
我终究是,看错了当年暖日春阳的少年,是我一直在茫然前行,雾里看花,然后,临了才发现,那是彼岸盛开,有生之日难以触及之曼殊沙华。
外公缓步踱来,见我默然不语,几无声息的叹息,道:“傻丫头,各自有各自的缘法,执着不来的,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养好伤,然后,我们上京。”
我一惊,诧道:“为何要上京?难道。。。。。。”
外公无奈道:“我欠人情,去还隔世债去。”
我怔怔道:“你也会欠人的啊。。。。。。”
他胡子一飞,瞪我,“什么话!人生在世,何人不欠人情?何人不被人欠?”
我懒得和他辩驳,懒洋洋道:“你欠的是什么情?打算还的又是什么情?”
外公神秘一笑。
“我欠人报信之恩,渡人江山之劫。”
[正文:第一百五十五章 光景旋消惆怅在(四)]
金马山沐昕贺兰悠一战,虽然谁也没有看见最终结果,但台上沐昕和贺兰悠打成平手是众目所睹的事实,虽然紫冥教不承认教主输了,但沐昕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已使他由江湖一籍籍无名小辈,迅速成为目前武林中最出风头的英雄少年,更有好事之徒,不知怎的探听到了沐昕的家世,于是,名师高徒,高门贵胄,人品绝俗,武功杰出之类的赞誉之辞如潮涌,几乎淹没了偌大西平侯府,甚至还有几个在武林中享有艳名行事恣肆的魔女,和武林世家中凭着家世和相貌行走江湖无往不利娇宠出来的大小姐,蝶儿似的翩翩飞来,文雅的,正门前斯斯文文“求战沐公子”,胆大的,半夜三更屋脊房梁上飞窜,四处寻找“那个可人意儿的沐家小子。”扰得侯府看门护院诸人忙个不休,叫苦不迭。
现在这个新出炉的少年英杰正在我房里,斜靠着一方锦袱,捧着一杯清茶,袅袅雾气里神色淡淡,毫无一分武林新秀的自觉,他那日对战贺兰悠,无奈之下依借外力,擅自提升了全部真力,但凡有违自然运行的举措,事后的伤损自然不可避免,我的外伤早已好了,他却仍脸色苍白,时时呛咳,好在外公这个人不算正常人,诗书琴棋医药卜算天文地理风水堪舆之类没有他不会的,有他在,沐昕总不致留下隐患。
我因此曾就沐昕伤残的手求教过外公,谁知外公却道,“艾绿那孩子对医药一道颇有悟性,所学已非我所能及,她会的,我未必会。”说完给了我一本册子,言道是姑姑留在山庄的,记载了她素日行医所得,以及她自己钻研出来的偏方疗法,我翻了翻,若有所悟,想着离四叶妖花成熟还有一年半,也不必着急。
沐昕自己对这些事却不挂怀,每日常在我房中静坐,间或对弈一二,时常赖至深夜也不离去,就如此刻,明明夜深,他依旧坐着发呆。
我瞄了他一眼,:“你怎么近日不爱呆在自己听雪楼?”
他皱眉,默然,我又问了一遍,他逼急了才无奈道:“气味不佳。”
我怔一怔,忍不住失笑,险些将一口茶喷到他脸上。
这里有个典故。
前几日有个艳帜颇盛,最爱对江湖美少年下手的女子,外号“玉娇娃”的,也不知怎的给她打听到了沐昕的居处,仗着一身泥鳅似的好轻功,居然趁着侯府侍卫换班时辰溜进了沐昕卧房,香囊暗解,罗带轻分,就势躺在了沐昕的床上,当时沐昕在我处手谈,回去时,推门便觉异香隐隐,还以为有人入侵,一掌挥过去,听得一声娇呼,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雪光耀眼,有美在床,光溜溜身子乳燕投林般扑过来,嘴里还娇呼要他好好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恩赐,好好疼爱她玉般的身子,吓得沐昕捂着鼻子立即倒退几十丈,那女子犹自不依不饶的追上来,沐昕无奈,扯了幔帐将女子没头没脸一阵裹了,扔出了院墙,他手下有分寸,女子稳稳落地,却一时挣脱不开,偌大一个绸缎卷儿在院墙外撕扯怒骂,惊动了整个侯府。
事后沐昕难得的发了一次怒,罚了听雪楼侍卫的月例,又换掉了被那女子睡过的床,下人们抬了很多桶水清洗了整个院子,犹自洗不去那浓烈的异香,沐昕为此甚是懊恼,跑去和沐晟住一起,听说最近思量着要换院子。
这些沐昕自然不会和我说,都是那好事的扬恶唧唧哝哝传话,那女子被扔出院墙时,他正和外公蹲在墙头赌骰子,看见这一幕,便即兴赌沐昕小子会在房里呆多久,扬恶说烈男怕缠女,怎么说也得站上一站吧,外公嗤的一声,指指墙头:“如果你对那玉娇娃感兴趣,你且去那墙边等着,沐小子会立刻把人直接送到你手上的。”两人赌祁连山血沙参一枝,结果,扬恶自然输了。
输了的扬恶怒哼哼的跑来向我诉苦,添油加醋,大肆宣扬那女子如何美丽如何冶艳,边说边斜瞄我,左一眼右一眼看得我怒从心起,揪住他耳朵,在他耳边大声道:“师叔,想用这么拙劣的花样报复害你输了的沐昕,让我吃醋,太瞧不起我啦!”
他犹自挣扎:“真的真的。。。。。。那真是个美人啊,可惜美人在这侯府没人疼爱,真真倒霉得很,我告诉你,她被扔到墙外时,弃善那家伙正好经过,看都没看一眼,一脚从美人身上踩过去了。。。。。。啧啧,在美人如雪肌肤上留下他的大脚印子。。。。。。天啊,我怎么会和这个怪胎是同门。。。。。。”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意盈盈,瞟一眼沐昕道:“你看起来也不是粗鲁武夫,怎生这般不知道怜香惜玉?”
沐昕如玉的脸色上微微一抹酡色,强自镇定了道:“这般香玉,不怜也罢。”
他不待我再取笑,忽正色道:“怀素,莫笑我,你且告诉我,你开心的,真是我遭遇尴尬,还是只是因为,我将她扔过了墙?”
我呆了呆,一时竟有些糊涂,思量了一刻才明白他话中之意,立觉自己的脸好像也腾腾烧了起来,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默然不语。
他微微笑起来。
养伤期间,他略瘦了些,越发显得清逸如竹,骨秀神清,然而这般的笑,春草清辉,静雅如兰,别是一般风致,有独坐幽篁里的幽,有明月来相照的朗,皎皎辉光,风采妙绝。
室内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青玉鼎里苏合香无声氤氲,暗香浮动,烟华澹澹。
沐昕的声音几近呢喃。
“怀素,我已有清歌相伴,何须丝竹污耳?已有明珠在侧,何须俗艳脂粉?”
他的手,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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