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小婉没有撑伞,正低着头看着地上,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淋湿了贴在额头上,可怜巴巴的样子,吉祥心里一疼,忙接过张少帆手里的伞道:“你去替小婉撑伞吧,我自己拿就好了。”张少帆只得拿出另一把油伞,替李小婉撑着,自己却离得远远的,半边身子都淋湿了。幸运的是,没走几步路,乌云便飘走了,雨停了,这让浑身不自在的张少帆大大地松了口气,却让低着头正一脸甜蜜的李小婉失望之极。
吉祥发现,下过雨后的枫林更美了,枫叶红得像火一般,而且空气中袅绕着一股雨后的湿气,带着树叶的芬芳与泥土的腥味,竟让吉祥有种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感觉。还模糊的记得,她极小的时候与父母一起去香山看红叶,仿佛也有这么一场雨,父亲脱下他的风衣用他的手臂撑起,将她们母女二人遮得严严实实,不让雨水落一丁点儿在她们身上。只是,那时的幸福后来都到哪里去了呢?那时那个慈爱的温柔的父亲后来又到哪里去了呢?
吉祥有些失神地跟在众人身后走着,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秋水湖边上。湖水比在山顶上看时更绿了,无风时,湖面倒映着茯林山的红叶,美得像画卷一样。风起时,水面涟漪阵阵,让人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超脱感。
湖边上有一块挑在水面上的巨石,非常适合观景,而且幸运的是,那块巨石还没有被其他人占领,于是吉祥与众人爬上了那块巨石,铺上葛布,又拿出扑克牌,大家继续玩起了锄大地。待一轮红日倾斜时,水面金波涟涟,终于到了秋水湖最美的时刻,一行人放下了手里的扑克牌,静静地欣赏起秋水湖的美景来。
突然,有人影飞上巨石,对正在观赏美景的众人道:“我家少爷请你们让开。”
五二 生日VS忌日(二)
吉祥应声回头,想看看是谁这么蛮横不讲理,却见到身后站的是有过数面之缘的白发老者,吉祥下意识地看向巨石下的湖边,寻找这位白发老者主人的身影,那少年正站在离巨石不远处的湖边上,穿了一身素色的长衫,面朝着湖面,神情淡然,无悲无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色的夕阳的缘故,他的脸上看上去有了些暖意。。吉祥收回目光,对白发老者点点头道:“原来是老伯啊,我们正好也要回去了,老伯请自便吧。”吉祥蒙这位老者多次相助,不想与他为难,于是带头转身离开。
那白发老者见吉祥朝巨石边缘走去,似要从巨石旁边的洞梯爬下去,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唤道:“姑娘慢些走。”吉祥回头疑惑道:“老伯还有事吗?”白发老者笑道:“爬下去不好看,不如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说罢也不等吉祥点头答应,身形一晃便到了吉祥跟前,道声“得罪了”便抓着她的胳膊,带着她从一层楼高的巨石上跳了下去。
吉祥没有准备,被吓了一跳,但她好歹是坐过云霄飞车的人,并没有被吓得失声尖叫。老者放开吉祥的胳膊后,朝她点了点头赞许道:“姑娘真是好胆色。”说罢又转身一跃回到巨石上,把其他几人一手一个抓小鸡似的拎了下来,张一帆与张少帆倒还稳重,尽管内心早就对白发老者的身手向往不已了,但也知道自己眼下再习武已经是晚了,于是只得闷声羡慕着,李小婉从被白发老者抓住胳膊起便开始尖叫,直到落地许久后才停住了尖叫,脸色煞白地睁开眼,见到自己终于落到平地上了,忙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气儿。白发老者被她的声音震得耳朵发痒,伸手挠了挠道:“早晓得你这般胆儿小,就该让你自个儿爬下来。”小春从来没体会过这种失重的感觉,这会儿兴奋地围着白发老者道:“老伯,我还想再跳一次。”白发老者笑道:“今日有事,改日若是有缘再见,定让姑娘跳个够,如何?”小春满心欢喜地点头应了。
说话间,那冷冰冰的少年已经朝这边过来了,见这几人有说有笑,甚是高兴的样子,原本有些柔和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扫向白发老者,冷声道:“你今日很高兴?”白发老者忙收起笑脸,低头道:“老奴知罪。”吉祥心里替老者不忿,却又不好管别人的家事,只得假装没听见那少年的话,领着众人要走。小春却是个冒失的,先前就对老者仰慕得不得了了,眼下见他被那块冰坨子少爷欺负,还要低头认罪,心里极不舒服,于是笑盈盈地对吉祥道:“小姐,今儿个你生辰,要不我给你唱个曲儿乐呵乐呵?”
吉祥两厢为难,不准小春唱吧,又会让小春在张一帆面前难堪,若是准她唱吧,无疑又是在打那少年的脸,于是只得加快步伐朝外头走去,待走得有些远了,才回头对小春道:“唱吧,难不成我还能拿线缝了你的嘴?”小春见眼下离那老者和冰坨子已经有些远了,生怕自己唱的他们听不到,于是放开嗓子大声唱了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是吉祥教她的歌,平县如意衣坊开张时生意极好,吉祥高兴便哼了几句,小春缠着要学,如今唱出来,倒是应景,只是不知身后那少年听了会怎样,吉祥一面摇头,一面想象着那少年冷冰冰的脸上出现气恼的表情会是什么情形。
在吉祥身后,林如风板着一张脸,狠狠地瞪了白发老者一眼,冷声道:“想笑便笑。”那白发老者捧着肚子笑出声来,过了一阵后才恢复了平静,揉着肚子低头道:“老奴知罪。”林如风表情缓和了下来,转眼看向湖面,微风拂过,湖水泛起金色涟漪,真是一派夕阳无限好的美景,林如风叹道:“你何罪之有?都过去三年了,莫说是你,便是我自己也提不起伤心来了。”白发老者见自家主子这样说,松了口气笑道:“是嘛,老奴也觉得殿下早就该忘了那个人了。”林如风脸色又沉了下来,回头看定白发老者,冷声道:“雪狼,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这位名叫雪狼的白发老者忙低下头,诺诺地道:“老奴不敢。”
林如风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湖面,待金色夕阳沉入远方的山脉天光暗下来后才回头道:“送我上去。”雪狼应了声“是”,上前扶起林如风的胳膊,飞身跳上了巨石,待他站稳后便放开手,退后两步毕恭毕敬地站着。林如风在石头上找了处光滑平坦的地方抱膝坐下,望着渐渐有些模糊的湖面,开始陷入了回忆。
三年前,林如风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宫里的成年皇子们因为太子一事受到牵累,都被遣往了封地,而他因为还未成年,于是被留在了京城,原本他就是极受宠的皇子之一,眼下皇帝身边再无别的皇子可宠,于是所有的宠爱便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就连他的母妃也因此而晋级,由嫔升级为妃。一时间,九殿下林如风在皇宫里锋芒大盛,谁都来巴结他,谁都奉承着他,被人捧在高处久了,他自己也开始有些飘飘然起来,再加上他是唯一一个生辰时皇帝恩旨大赦天下的皇子,于是他便觉得自己或许在皇帝的心目中是特殊的,是与众不同的。
到林如风满十三岁时,宫里照惯例给他安排了一个教习宫女。教习宫女,说白了就是将皇子从男孩变成男人的导师,每个皇子年满十三岁后都会由大内安排一个经过训练的宫女,这个宫女必须是处子之身,却又要精通房中之术,在与皇子行过**之礼后,便会被遣出宫去,远嫁他地。
但是被安排给林如风的这名宫女却不甘心,在见识过九殿下这样温柔体贴的翩翩美少年后,她又如何再看得上那些粗鄙的市井小民,她想得到林如风的垂青,想改变自己将要嫁给一个粗鄙汉子的命运。但林如风虽然是初经人事,却不是个可以轻易诱惑得到的人,尽管他对于这名宫女的服侍感到很新奇,可这并不能促使他爱上一个卑微无知的宫女。这名宫女见自己不能使九殿下动心,于是便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凄惨的身世来博取他的同情。林如风本就是内心柔软的少年,这一招对他来说十分有用,出于对这名宫女的同情,他想将她留在宫里,留在自己身边,让她衣食无忧。九殿下在宫中的地位正如日中天,大内总管太监巴结他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忤逆他的意思,便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宫女夙愿得偿,自然是喜不自胜,但她却并不满足,还想要更多,想成为九王妃,更甚至想成为未来的皇后。但是这些林如风却并不知道,在他眼里,这名宫女不过是个可怜虫,身不由己的可怜虫,留她在宫里,不过是保护她不被外头的邋遢男人糟蹋罢了,至于其他的,他从来没想过,甚至后来他连碰也没再碰过她。
那年秋天,茯林山的枫叶红了,皇帝要去茯林山赏红叶,带林如风同去,这名宫女便也想跟去,在她看来,若是九殿下私自留着自己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或许她会被处死,但若九殿下肯为她说话,那么说不定她便能有个名分了,因为她毕竟是九殿下的女人,而九殿下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子。林如风虽然天真,但却不傻,他知道若此事被皇帝知道的话,后果会很严重,于是说什么也不带宫女同去。但是这宫女却自有办法,穿了太监的衣裳混出宫去,自雇马车去了秋水湖。
那日秋水湖被御林军围得严严实实,寻常百姓不得靠近,但这宫女自称是九殿下的人,是与九殿下同来的,御林军便将她带到了皇帝与林如风的面前,皇帝甚至都没有问过因由,便叫人当着林如风的面将这名宫女乱棍打死。林如风虽然不喜欢她,可她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即便没有感情也多少有些恩情,眼见她被几个习武的太监打得皮开肉绽,嘴里塞的白布渐渐被血染红,一双血红的眼睛慢慢地合上,林如风终究不忍心,跪地向皇帝讨饶。皇帝笑道:“风儿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定会知道轻重,是不是?”说完见林如风还跪着,又笑道:“不过是一个宫女,你便要跪地求朕,倘若是你母妃,你又该如何?”
林如风打了个冷战,立即想起八皇子的母妃来,她因为八皇子与太子勾结而被牵累,被内宫太监当着诸多嫔妃的面活活打死,他只道自己与八皇子是不同的,自己的母妃也与八皇子的母妃是不同的,而皇帝的这番话却彻底粉碎了他的自以为是,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此后每年的这一天,林如风都会来到秋水湖边静坐一阵,别人以为他是重情,前来祭奠那名被打成肉酱的宫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来祭奠那个过去的自己。
五三 红牡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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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一行人让出观景的巨石后,回到马车上,将吃食给了些与车夫,剩下的一人吃了些垫着肚子,借着夕阳往京城赶去。回到京城时,天已经黑尽了,家里还给他们留着饭,因今日是吉祥的生辰,所以饭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先前喝烧酒喝出酒性来的张家兄弟这回终于喝了个够,烂泥似的倒在地上,被仆妇们抬回了各自的房间,吉祥也喝了些酒,头晕脑胀的,只是还不至于让人抬回去,只与小春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回了画影轩,草草洗漱后美美地睡了一觉。李寡妇今日过得似乎也十分愉快,吃饭时与这群小年轻的喝了不少,只是她不似吉祥与小春喝了酒就静静地睡觉,而是撒起了酒疯,拉着李小婉絮絮叨叨地一边哭一边讲她那个死去的男人,直把李小婉弄得跟她一样哭起来,这才出了酒气,稍微清醒了些,由李小婉搀扶着回了棋苑。
第二日众人都起得有些晚,临近晌午时才去铺子里开门营业,因近来客人暴增,李寡妇与小春两人接待还显得有些吃紧,于是吉祥便也与她们同去了铺子里,哪知刚一开门,就遇到一个来找茬的。
李寡妇如常地拿着鸡毛掸子掸样品衣裳上的灰尘,小春去了二楼将新补上的绢花放进货柜里,吉祥在调整样品衣裳的款式,将那些不太受欢迎的款式下架,另换上些新款式。门口来了一名红衣少女,还未进门便嚷道:“你们这儿有多不得了啊?都到晌午了才开门,有这么做生意的吗?”李寡妇本是个辣性子的人,但是做了几年掌柜的,火气早就消磨得差不多了,况且今日的确是开门晚了,于是忙放下鸡毛掸子,上前赔笑道:“今日是有些晚了,姑娘莫怪,不知姑娘是来取衣裳的还是?”
那少女一步跨进门来,左右看了看才道:“我就是来看看的。”李寡妇这才看清那少女的相貌,没忍住地吸了口气,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长得跟天仙似的,穿了身火红的芦纱衣裳,下裳的衣摆刚没过膝盖,膝盖以下是双红色的靴子,靴筒子上绣着金色藤花,李寡妇本以为吉祥便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姑娘了,待见到这少女后才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吉祥像朵圣洁的白兰花,美且芬芳,可是太过冷淡,而这少女却是一朵盛开的红牡丹,若是将白兰与红牡丹放到一处,只怕十有**的人都会为红牡丹而惊艳。
那少女听见李寡妇抽气的声音,极不屑地撇了撇嘴,她是见惯了别人惊叹她的美貌的,所以不管什么样的失态,她都见惯不怪了。少女背着手在样品衣裳前慢慢地踱着步,走到吉祥跟前时,吉祥忙起身让开,并对着她礼貌地笑了笑,那少女见吉祥没有对着她的美貌大惊小怪,心里倒有些诧异,细看了吉祥几眼后,见她也是极美的姑娘,心里便有些不满了,撅嘴道:“你挡着我的路了,没看见吗?”吉祥不愿同她争执,忙走远了些,那少女却是个缠人的主儿,见吉祥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既不动怒也没生气,显然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心里的火气“噌噌”地就上来了,跟到吉祥身边,大声道:“怎么,你不服吗?”
吉祥的微笑转成苦笑,摇了摇头。李寡妇见吉祥受委屈,忙上前对那少女道:“姑娘看中了哪款衣裳?咱们店里的衣裳可都是京城独一无二的。”那少女竖着眉狠狠地瞪了吉祥一眼,转头对李寡妇道:“什么独一无二,说大话也不怕丢人,你们这家的衣裳款式,隔壁的衣坊全都有,还敢说独一无二?喂,那个丑丫头是哑巴吗?”少女说到后面,抬手指了指吉祥。
李寡妇的火性虽然这几年消磨了不少,却不代表她能忍受别人欺负吉祥,正双手叉腰想要骂人,从二楼下来的小春便已经答了话了:“穿得跟鸡腿儿似的,以为自己多美呢?”这种半裙套靴子的穿法大兴国不时兴,所以尽管那少女穿起来极美,其他人却未必欣赏得来。那少女本来是极凶的,这会儿被人狠狠地下了面子,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出不来,立即便红了眼眶,使劲儿一跺脚道:“好,好,你等着。”说罢转身跑了。
吉祥回头对小春道:“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她是客人,你怎么好得罪她?”小春不忿地道:“她若是骂我,我自然忍着,可是她骂的是小姐,我忍不下去。”吉祥回想起她初入公司时,部门经理给新员工上了一堂课,讲的便是“客户就是上帝”,让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上帝。吉祥将小春拉到一边,想把她还记得的那些内容给小春讲讲,谁知话还没出口呢,刚才那少女便又回来了,还带了个帮手。
这帮手不是别人,正是隔壁南宫帛庄的小厮季云。
那少女拉着季云的手进来,朝吉祥一指道:“季云哥哥,就是那丫头,她骂我。”小春挡在吉祥面前,杏眼圆瞪,怒道:“你这鸡腿儿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明明是我骂你的,怎么赖我家小姐。”那少女听见小春又骂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摇着季云的手道:“你看你看,她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