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元道:“她已经回家了。”
姜雪君道:“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她放心得下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卫天元道:“是我要她先回去的。她一向听我的话。”
姜雪君松了口气,说道:“这样也好,免得将她卷入漩涡。”
不过,齐漱玉真的是已经回家了吗?卫大元虽然说得好像已成事实,心里可还着实有点担忧。
不错,小师妹一向听他的话,但这一次是否还似过去一样听他的话,他自己也没信心。
但此际有姜雪君在他的身旁,两家共同的遭遇将他们联在一起,万事无如报仇要紧,小师妹虽然令他放心不下,他已是没有功夫再去想小师妹了。
姜志希正在绕室彷徨,患得患失。
街头传来的更鼓已是三更,他还是丝毫也没睡意。
昨天徐中岳那件血溅礼堂的惊人婚变,令他心中犹有余悸。
他的侄女尚未正式与徐中岳拜堂成亲,更是令人忐忑不安。
他想要高攀的这门亲事,会不会像煮熟了的鸭子又飞了呢?
侄女做不成徐夫人不打紧,但岂连累他这个三叔也做不成几家当铺的掌柜?未来的徐家总管职位恐怕也要成为泡影了。
更令他担忧的是,徐中岳血溅礼堂,徐家的人拒绝他去探病,倘若徐中岳有什么三长两短,失去大靠山也还罢了,他恐怕连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心头焦躁,好像事事都不如意。
听得三更的鼓声,他记起早已吩咐家人结他准备的参汤,这碗参汤是他要在临睡之前喝的。
怎的静得这样可怕?他做老爷的都还未睡,按说家中还应有家人走动的声音的,如今动寂静得好像是在荒野的坟地。
“春兰,你这死丫头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去把我的参汤端来。”
就在这时,窗子忽然无风自开,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个女人!
不是丫头春兰,是一个穿着孝服的女子。
这霎那间,姜志希如遇鬼魅,吓得魂不附体!
那黑衣女子冷冷说道:“你想不到我这样快就回来吧?”
姜志希确实是想不到,他张大嘴巴,可是说不出话。
他不说话,黑衣女子却是要他非说不可。
“你是不是喜欢变哑巴?”黑衣女子的目光似利剑一般盯着他。
姜志希连忙摇头。
“好,你不想变哑巴你就回答我,临走时我怎样吩咐你的,你还记得么?”黑衣女子问道。
“记得。”姜志希涩声说道。
“你说一遍给我听听。”黑衣女子道。
“你要我照料侄女,不能让她吃亏,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你就下放过我!”
“当时我曾再三问你,问你懂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你说你懂得的,是不是?”
“是!”姜志希好像是个受审的犯人,浑身直打哆嚏,但却不能不招供。
黑衣女子发出嘿嘿冷笑。
※ ※ ※
三更时分,姜雪君和卫天元到了她的三叔家中。
当然他们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他们是使用轻功逾墙而入的。
但他们一进来就发现倒毙在大门旁边的门子。(姜志希已经是洛阳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富翁了,有钱的人总是要小心门户的,所以他也像别的大富翁一样,有专司守门,为他日夜轮值的仆人了。)月光虽然黯淡,但以卫天元这样的武学大行家,却是用不着仔细察看就知道,这个门子是脑袋被掌力震死的。
天灵盖并没碎裂,顶门已经凹陷,显见得这人的内力实是非同小可!
姜雪君大吃一惊,几乎叫出声来。
卫天元的江湖经验比她丰富得多,连忙摇手示意,示意叫她禁声。
发现这样的情形,显然是另有一个高手来向姜志希寻仇。
尸体尚有余温,这个高手极有可能还在屋内。
这个高手虽然是姜志希的对头,却不一定就是他们的朋友。黑暗中危机四伏,因此,他们自是以不露出声息为佳。
没走多远,又发现一具尸体,死因和那个门子完全一样。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不觉心头一动,暗自想道:“这种掌力兼具绵掌和大摔碑手之长,乃是一种刚柔并济的上乘内功,武林中以掌力著名的人物,能具有如此功力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他是谁呢?”
这霎那间,他把这几个有可能是凶手的人一一想了起来,总共不过五个人,一个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长老,一个武当派的掌门人,这两个人他绝对相信得过,是决不会跑来姜志希的家里杀他的仆人的。另外一个是南海离火岛主,也不可能来到洛阳。还有一个人是从来不在江湖上出现的,可能性也很少。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了,这个人倒是他确实知道现时正在洛阳的,但这个人德高望重,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这个人会是凶手。
园中小楼一角,隐隐透出灯光。姜志希的卧室就在楼上。
姜雪君暗暗欢喜,心想:“三叔尚未睡觉,那可正好。”她对卫天元打了个手势,便即走在前头带路,借物障形,向那小楼走去。
楼下是座假山,姜雪君忽觉地下湿漉漉的,仔细一瞧,只见一个瓷盅,业已碎成片片。地下一滩水有浓厚的人参气味。
卫大元把声音凝成一线,送入她的耳中:“这是参汤,想来这是有人要把参汤去给你三叔喝的,这个人恐怕亦已是遇害了,咱们搜搜。”
姜雪君熟悉地形,知道有个掩饰得极好的假山洞,搬开封洞的石头,果然发现了一具女尸。
她认得是三叔的丫头春兰。
春兰死得和那两个男仆一样,天灵盖并没碎裂,顶门则已凹陷,不过可能因为她的头骨较脆,有个小小的伤口,脑浆正自伤口缓缓流出,死状更惨。
姜雪君几乎忍不住要作呕,这个凶手实在是太残忍了,杀门子和男仆也还罢了,春兰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
卫天元将她扶稳,在她的胸口轻轻搓揉。姜雪君舒服了些,作个跳上楼去的手势,卫天元点了点头。
可是正当他们要施展轻功的时候,忽地听得楼房有嘿嘿的冷笑声;
是女子的笑声!
这已经令她吃惊了,但还有更令她吃惊的是:她听出了这是谁人的声音了。
是她母亲的声音!
卫天元连忙将她拉着,掩着她的嘴巴!
姜雪君是知道母亲练过绵掌功夫的。
用不着卫天元将她拉住,她也惊得呆了。
一股寒意直透心头,她心里只是在想:“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妈妈武功虽然很好,平时杀一只鸡也会手软的,她怎能忍心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打死一个无辜的小丫头!”
卫天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咬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伯母决不会是凶手的。她似乎在审问你的三叔,你定下心神,仔细听听。”
卫天元倒不是因为安慰姜雪君才这样说的,因为他知道姜雪君的母亲练过绵掌功夫,却没有练过大摔碑手的功夫。姜雪君的武学见识远不及他,刚才又不敢仔细察看春兰的尸体,因此她不能像卫天元那样,看得出凶手的掌力是必须兼具这二者之长。
不过她听见卫天元说得这样肯定,心神却是稍稍定下来了,虽然余悸犹存。
楼上那个黑衣女子厉声说道:“既然你还记得我临行的吩咐,为什么你不等我回来,就逼我的雪儿出嫁?”
听得更加清楚了,果然是姜雪君的母亲!
“原来妈妈曾经这样交待过三叔的,但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心里的疑团立即就揭开了。
姜志希可还是惊魂未定出的说道:“我、我……”
姜雪君的母亲斥道:“我,我什么?我是怕雪儿生出疑心,以她的脾气,疑心一起,就难免要在徐中岳面前表露出来,我才不能把告诉你的话也告诉她的。但你却是分明知道,不等我把真相查明回来,就逼雪儿出嫁,乃是害她一生之事!”
姜志希苦笑道:“大嫂,你是这样说过。但我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查明真相……”
姜雪君的母亲不待他把话说完,又再斥道:“我也说过,不管是否查明真相,迟则一年,少则半截,我一定回来的,难道一半半载,你都不能等待?”
姜志希道:“不是我不能等待,是徐中岳不肯等待。是他逼我把侄女嫁过去的。”
姜雪君的母亲道:“不管怎样,你这样做就是对不起我们母女,对不起你死去的哥哥!嘿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吗?”
姜志希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姜雪君的母亲冷冷说道:“第一是因为我要赶回来阻止她成亲,第二是因为我已经查明了真相!”
姜志希颤声道:“什,什么真相?”
姜雪君的母亲冷冷说道:“我已经找到你哥哥生前的好友叶神医,叶神医也已经开棺验过你哥哥的尸体了。你想知道你哥哥是怎样死的吗?”
听到这里,姜雪君的一颗心都几乎要跳出来,卫天元紧紧握着她的手,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姜雪君的母亲嘿嘿几声冷笑,继续说道:“或者用不着我告诉你,你也早已知道的了!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我吗?”
姜志希忽地叫道:“大嫂,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尚未知道:“
姜雪君的母亲喝道:“什么事情?”
姜志希道:“你的女儿尚未与徐中岳拜堂成亲!”他回避嫂子的问题,却先说出这个事实,显然是想转移姜雪君母亲的注意,减轻她对自己的愤恨。
姜雪君的母亲果然立即问道:“为什么?”
姜志希道:“因为飞天神龙突然来闯礼堂,把新郎打伤了。”姜雪君的母亲道:“飞天神龙是谁?”
姜志希道:“听说他姓卫,名叫天元。”
姜雪君的母亲呆了片刻,方始又惊又喜的叫起来道:“天元,当真是他,他回来了!他打伤了徐中岳没有?”
姜志希道:“事情发生之后,我没见过徐中岳。”
姜雪君的道:“但你一定知道的,快告诉我!”
姜志希道:“听说他伤得很重,但好像还没有死。”
姜雪君的母亲道:“好,那么你……”
就在此时,忽听姜志希一声惨叫,楼房里的灯火突然熄灭。
卫天元隐约听见姜志希最后说的三个字是“大嫂,饶……”第四个字不用说定是“命”字无疑,但这个字他已是说不出来了。
不用亲眼看见,卫天元和姜雪君也可以想象得到,姜志希虽然哀求饶命,但姜雪君的母亲却已取了他的性命。
卫天元不觉起了怀疑:“为什么伯母要这样快就杀了他?”
心念未已,只见一条黑影从房间窜出,跳上屋顶,跑了。
姜雪君忽地叫道:“不是我妈!”黑暗中她虽然看不见那人庐山真貌、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但那人的轻功身法,却是远远在她母亲之上。
那人听见姜雪君的叫声,把手一扬。此时他已越过两间瓦面,姜雪君还在楼下,即使只是计算在平地上的距离,亦已在十丈开外。但他所发的暗器却是来得有如闪电,三枚钱镖,打姜雪君的三处穴道。黑暗之中,认穴竟是不差毫厘。
卫天元一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就知姜雪君接它不住,连忙飞身扑上,左右开弓,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铃钾两声,把两枚钱镖掸开。姜雪君一个风地花落的身法,弯腰几乎贴着地面,那第三枚钱镖几乎是擦着她的鬓边飞过,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想道:“要不是元哥给我打落两枚钱镖,我决计躲避不开。咦,这人的背影似曾相识,他是谁呢?”
卫天元弹开钱镖,虎口隐隐感到酸麻,亦是好生惊诧,心望想道:“此人功力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徐中岳的亲友中哪里来的这号人物?他是谁呢?”
他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但从此人听见了姜雪君的声音还用暗器打她这点来看,可以断判他一定不是姜雪君母亲请来的帮手,而是徐中岳这边的人了。
卫天元想到这点,心中暗叫不妙,连忙说道:“雪妹,咱们先进去看看,这个人由他去吧。”
这人轻功超卓,此时亦早已不见了。
姜雪君挂念母亲,莫说追不上此人,即使追得上她也无暇去追。于是连忙跑上楼去,一面跑一面叫道:“妈妈,妈妈!”
竟然听不见她的母亲回答。
姜雪君心头鹿撞,一脚踢开房门,卫天元跟在她的背后,立即打燃随身携带的火石。
火石发光微弱,偌大的一间房间一下子是看不清楚,但已立即发现倒毙在门边的姜志希了。
姜志希的死状和他们发现的那几具尸体完全相同。
姜雪君松了口气,因为她虽然尚未知道是谁,但已知道他是那个冷血的凶手杀的了。杀春兰和她三叔的都不是她的母亲。
但她刚刚松口气,心弦立即又崩紧起来,她听见微弱的呻吟。
姜雪君叫道:“妈妈,你怎么啦?”
卫大元已经点燃了油灯,只见姜雪君的母亲在屏风后面盘膝而坐。
“雪儿,元儿,你们一起来了,很好,很好,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她的母亲说道。
说话的时候,一缕血丝从她的嘴角慢慢流出来。
姜雪君六神元主,颤声说道:“妈,你怎么啦?啊,你还是暂且不要说话吧……”
她的母亲说道:“不,现在不说就恐怕没有时间说了,你仔细听着,你爹……”
卫天元握着她的左手,姜雪君握着她的右手,这才使得她恍似风中残烛的身躯暂时安定下来,卫大无是把本身真气从她掌心输入助她苟延残喘的。姜雪君不会运用这种上乘内功,不过女儿的手是贴着母亲的心的,她握着母亲的手,却是能够令得母亲那颗几乎就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重又活跃起来,这股精神的力量比起卫天元的上乘内功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雪君的母亲喘息稍定,继续说道:“雪儿,你爹爹是中毒死的。中的是四川唐家秘制的毒药。”
爹爹中毒致死这本是在姜雪君意料之中,但中的是唐家毒药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听说唐家的毒药是从来不给外人的,咱们和唐家又是风马牛不相及,怎的爹爹会中唐家的毒?”姜雪君忍不着问道。
她的母亲道:“这正是我要你们去查明真相的事情之一。唐家的毒药怎的会落在外人手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是那个大夫下的毒,而那个大夫是徐中岳给你爹爹请来的。”
“中的是唐家秘制毒药决不会错,因为这是叶神医说的!”
叶神医名叫叶隐农,是世代家传的浙西名医叶天士的后人。
传到叶隐农这一代,他不但在医术上强爹胜祖,而且还练有一身不错的武功,是姜雪君父亲生前的好朋友。有关叶隐农的神奇医术,江湖上有口皆碑,卫天元也曾听过不知多少,说道:“若是叶神医的判断,那是绝对无可怀疑的了。”
姜雪君的母亲继续说道:“叶神医说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毒性不易察觉。因此用来毒害内功高明之土,这种毒药最好不过。那个大夫每天用一点点这种药混在功能固本培原的药剂中,一到发作之时,非但无可挽救,而且病人十九懵然不知,死了也是糊涂鬼,要不是你爹爹对徐中岳有疑心,他也不会叫我去找叶神医验尸的。”
姜雪君道:“我和元哥这次来找三叔,就正是为了要查明爹爹之死的真相的。元哥亦是早已怀疑徐中岳是他的杀父仇人的。”
姜雪君的母亲打了个颤,说道:“他、他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蒙面人。”
卫天元道:“已有许多蛛丝马迹,足以证明是他。不过我还要找一个最有力的证据。”
姜雪君的母亲道:“什么证、证……凶手……”前面几个字越说声音越弱,顿了一顿,突然把凶手二字尖声叫了出来。
显然她是要问卫天元“什么证据”的,但“凶手”二字突然说出,语气却不连贯。
不过卫天元亦已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卫天元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