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仑美奂、豪华气派之中不失雅致的后厅之中,八仙桌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果然是连动都未动一动!
郭璞看在眼内,胸中禁不住又是一阵汹涌澎湃!
三人坐定,自有下人们伺候盛上了饭!
尚未动筷,郭璞突然说道:“海爷,我要先向您请个罪!”
海贝勒一手执箸,一手端碗,含笑问道:“老弟,可是为酒馆中事?”
郭璞一怔,道:“怎么,海爷,您知道了?”
海贝勒摆了摆手中筷,笑道:“吃饭,吃饭,再不吃小年又要叫了,那不怪你,而是活该,谁叫他们有眼无珠,不识我‘贝勒府’的新任总管,老弟,没事儿,便有天大的事儿,我顶了,吃过饭再说!”说着他连叫年羹尧跟郭璞快吃!
郭璞不便再说,三人边吃边谈,但是所谈的都是些不关痛痒的琐碎事儿,这些琐碎事涉及卧虎藏龙的天桥、各地方的庙会,甚至于连“八大胡同”也都被扯在内!
谈笑间,郭璞发现海贝勒谈笑甚欢,而年羹尧眉宇之间始终深锁着一片淡淡忧虑与阴霾!
自然,他留上了意,饭后,后厅闲坐,一口香茗下喉之后。
海贝勒望了望郭璞,笑着说:“怎么样,老弟,伤好了些么?”
郭璞一惊道:“怎么,这海爷也知道?”
海贝勒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他们禀报了我。”
郭璞忙道:“谢谢海爷,您不瞧,我不是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海贝勒环目炯炯,摇头说道:“老弟一身修为委实惊人,要照唐子冀的说法,老弟当时伤得不轻,要是我,起码也得躺上个几天,不想老弟你一夜工夫就没事儿了!”
郭璞道:“海爷那里知道,我服用了一颗‘大还丹’,要不然绝好不了那么快,这位唐领班好快的嘴!”
海贝勒笑道:“当时就被我骂了一顿,我问他昨夜为什么不向我禀报?”
郭璞忙道:“海爷,这怎能怪人,些微小伤,那值得惊动贝勒府?”
海贝勒敛去笑容,摇头说道:“不然,要是他们伤了别人,我也许可以缓两天,如今他们竟敢伤我的新任总管,可见他们越来越猖獗,越来越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京畿重地,这还得了,我已经把这件事交给‘雍和宫’里的喇嘛,限期三天破案,把那些人拿来见我,要不然我摘他们的光脑袋!”
郭璞忙道:“海爷,您这是难为自己人,刚上任就替您丢人……”
海贝勒摆手说道:“老弟,没那个说法,丢人的不是你,喝醉了酒的人,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打不过,还谈什么动武?真正丢人的是大内养的那班人,在全城搜捕叛逆之际,竟让人在身边打伤了我‘贝勒府’的总管,你说他们还能办些什么事儿!”话锋微顿,接道:“其实,那班‘洪门天地会’的人,也太卑鄙了,要打要杀,光明正大的来,干什么趁人酒醉的时候下手?这称得什么英雄,算得什么好汉!”
郭璞道:“不管您怎么说,我希望您收回成命,别劳动‘雍和宫’的国师们,‘洪门天地会’那班人,似乎个个身手不差,而且奸诈滑溜,万一三天期满,不能破案,您这不是难为了自己人么?”
海贝勒道:“那么我宽限五天!”
郭璞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找的是我,我希望您把这件事交给我办!”
海贝勒望了望他,道:“老弟,别让人说我偏心,你要几天?”
郭璞话答得很技巧,道:“海爷,那要看您是放我在外面一个时期,还是让我边处理府里事,再利用闲暇之余去办案了!”
海贝勒浓眉微轩,道:“老弟,这话怎么说?”
郭璞道:“假如海爷肯放我在外面一个时期,我就能全心全力地侦查这件案子,那自然是用不了多久,倘若您要我利用处理府中事闲暇之余去办事,我就没有办法全心全力,那恐怕就要久一点……”
海贝勒道:“老弟,久,总得有个日子!”
郭璞道:“海爷,我不敢说,您也不会愿意我入府后第一件事就为您办砸,那不但我难为情,您脸上也不会光采!”
海贝勒摇头失笑说道:“老弟,算你会说话,久就久吧,只要别让他们闯进大内就行,刚进来就想让我放你,那办不到!”
郭璞欠身说道:“多谢海爷垂爱……”
海贝勒摆手说道:“老弟,从今后你别再来这一套,那会让我难受!”
郭璞笑了笑,道:“是,海爷,我遵命!”
海贝勒眉峰一皱,摇头笑了:“老弟,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郭璞笑了笑,转向了年羹尧,道:“年爷,我看您是有什么心事,而且是心事重重!”
年羹尧强笑说道:“没什么,从昨天回来,我就有点不舒服!”
郭璞道:“年爷,别瞒我,即便是病,那也该是心病!”
年羹尧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海贝勒突然说道:“小年,老弟不是外人,跟咱俩个像兄弟,说说何妨?”
年羹尧迟疑了一下,道:“其实,确实没什么,老弟,你知道‘要命郎中铁面叟’?”
郭璞点头说道:“要命铁面邹前辈乃风尘奇人异士,我久仰!”
年羹尧淡然强笑,道:“他就是我的授业恩师!”
郭璞悚然动容,道:“原来年爷您是邹前辈的高足,那就难怪年爷有一身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好本领,运筹帷幄、深通略韬的好胸蕴了!”
年羹尧神情有点黯然地强笑说道:“家父对我自幼娇宠纵惯,所以养成了我自幼性情粗野不愿读书,西席先生也不知被我赶走了多少位,所以以后就没有人敢上门做我的先生,于是我更不得了,时常把家里闹得翻江倒海,鸡犬不宁,只差没有拉塌房子……”
海贝勒插口笑道:“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郭璞道:“海爷,这没有什么丢人的,越是这样的人将来越会头角峥嵘、出人头地,我小的时候就老实得像个大姑娘,如今却混得一袭落拓布衣!”
海贝勒笑道:“小年有人帮腔了,你往下说吧!”
年羹尧笑了笑,接道:“说来只怕令人难信,我到了十二岁那年,连个大字也不识一个,害得家父终日烦闷,焦急万分,大有悔不当初之感,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家父带着我出门游玩,适逢家师路过该处,他老人家见了我,第一句话便说好一位大将军,接着他又对家父说,将来光大门楣的是我,将来招灭门大祸的也是我,说要多读些诗书,才可免得这祸事……”
海贝勒笑道:“小年,你的书如今读的不算少了!”
年羹尧没理他,接着说道:“自那时,他老人家就成了我的授业恩师,他老人家的教法跟一般人截然不同,他老人家把我关在新建的后花园里,不许跟任何人见面,让我尽情地玩了一年,好好的一座花园,被我弄得墙塌壁倒,花谢水干,结果,我自己又玩得厌烦了,才乖乖地叩头拜师,他老人家先给我讲水浒、三国、岳传、古今英雄事迹、侠客传记,然后再教我文武两门,足足八年工夫学成之后才放我出了花园,我学既成,他老人家要走,虽经我父子再三挽留,也未能留住他老人家,临走的时候,他人老家要我紧记四个字——急流勇退!”
海贝勒插口笑道:“怪不得你一度有辞官归乡的意思,原来如此!”
年羹尧摇头强笑道:“他老人家眼光超人,有先见之明,可惜我被那富贵荣华、显赫权威弄昏了头,把他老人家的嘱咐置诸于脑后,如今再想急流勇退,已经来不及了!”
郭璞道:“年爷就是为这件事烦心?”
年羹尧摇头说道:“不是,老弟,昨夜我接获密报,他老人家已经到了北京!”
郭璞当真地呆了一呆,道:“怎么,邹前辈已经到了北京?”
年羹尧点头说道:“他老人家的来意,原本是来清理门户,惩罚我这个不听话的徒弟,如今,他老人家也要对付你老弟了,那是因为‘江南八侠’中有人见着了他老人家,把顺来楼上的事,告诉了他老人家,所以他老人家连你老弟也非一并除去不可!”
郭璞“哦”了一声,道:“竟有这种事,年爷是听谁说的?”
年羹尧道:“下人们的密报!”
不知是年羹尧谨慎小心,抑或是……
郭璞皱眉沉吟说道:“那就怪不得年爷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忧虑万分了,不过,我的生死事小,也不足惜,年爷封疆大吏,当朝柱石,可不能轻易受到伤害!”
年羹尧苦笑说道:“那我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我跟他老人家动手对抗?我不敢,我也不能,我绝不能为自己一条命而抹煞山海师恩,只好等他老人家寻上门来,惩我以门规了!”
郭璞道:“年爷,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年羹尧道:“老弟,彼此非不外人,虽缘仅数面,但彼此极为投缘,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知交如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郭璞道:“年爷,谢谢您,我不敢教您不孝不义,对抗恩师,但朝廷为重,忠孝也不能两全!”
年羹尧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淡笑说道:“谢谢老弟指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弟也该明白!”
郭璞淡然笑道:“郭璞不敢教年爷大逆不道,小杖受之大杖则逃之,郭璞是教年爷趋吉避凶,躲上一躲,这总可以!”
年羹尧赧然强笑道:“那么,是我误会了老弟的意思,不过,老弟,我自知罪孽深重,应服门规,也不敢躲他老人家的惩罚!”
郭璞道:“我说过忠孝不能两全,年爷就不以朝廷为重?”
年羹尧苦笑不语,但旋又说道:“老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师门也有师门的规法,再说,朝廷有不少栋梁之材,少一个年羹尧……”
“年爷!”郭璞道:“您要这么想,我不便多说了,不过,我既蒙皇恩又蒙海爷的提拔,不能不替朝廷出点力,做点事,站在我的立场上,是不容得任何人冒犯年爷虎驾,伤朝廷柱石毫发的!”
年羹尧神情一震,道:“老弟的意思是……”
郭璞淡然截口说道:“倘若邹前辈找上门来,郭璞愿以身当之,也愿以一身所学与邹前辈分个高下,拚死护卫年爷安全!”
海贝勒突然哈哈笑道:“老弟,别忘了,你是我的人,不怕我捻酸么?”
郭璞淡淡笑道:“我以为海爷不会如此量小!”
海贝勒大笑说道:“小年跟我知交如手足,老弟,到时候也算上我一份!”
年羹尧神情激动,目中尽射感激,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海贝勒向着他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小年,你也别说什么了,我跟老弟都知道你的立场困难,所以无须你露面,到时候你躲你的,老人家处我两个替你挡了,这不就行了么?你还有什么为难的?”
年羹尧缓缓摇头说道:“海青,当着你我不避讳,我只有一句话,我该死!”
海青浓眉微轩,笑道:“那是你的事,不让你死,那才是我两个的事,这并不冲突,你要知道,朝廷待你并不薄,我言尽于此,走吧,咱们出去走走,看看他们人齐了没有!”
说着,站了起来,年羹尧一句话没再说,跟着站了起来!
郭璞自然连忙跟着站起,道:“海爷,哪儿去?什么人齐了没有?”
海贝勒笑道:“前厅去,看看下人们到齐了没有!”
郭璞道:“海爷您要干什么?”
海贝勒道:“没什么,我要他们见见你这位新总管!”
郭璞眉峰一皱,方待说话。
海贝勒已然笑道:“新官上任,那有不召集下属训话的?这是例行公事,官场中的规矩,少说一句,走吧!”说着,一把拉起郭璞,往外便拖!
刚出后厅,迎面碰见海腾,他一见海贝勒三人当面,连忙躬身施礼,海贝勒摆手,问道:“海腾,齐了么?”
海腾恭谨说道:“禀爷,都到齐了,海腾这就是来请您!”
海贝勒点头摆手,道:“那么,前行带路!”
海腾应了一声,脚下却未动,抬眼望了望,欲言又止!
海贝勒讶然说道:“还有什么事儿么?”
海腾迟疑着望望郭璞,未能答上话来!
海贝勒皱眉说道:“什么事值得这般吞吞吐吐,快说!”
海腾忙应了一声,嗫嚅说道:“您知道,海骏那几个,除了您跟大将军之外……”
海贝勒轩眉笑道:“原来是这回事儿,那不要紧,你先去告诉他们一声去,郭爷不比别人,不服的尽管挑战,要闹的也可以尽管闹,可是到时候吃了亏、尝着了苦头,那只有怨自己!”
海腾如释重负,应了一声,转向郭璞,道:“郭爷,这些人不懂什么叫客气,什么叫让,待会儿你最好手下别留情,痛痛快快揍他们一顿,越重越好,最好能让他们个个鼻青眼肿地爬不起来,要不然您以后带不了他们!”话落,转身飞步而去!
郭璞皱了眉,道:“海爷您这是……”
海贝勒笑道:“海腾的话一点没错,对付他们就得这样儿,老弟,放手施为,我支持你,要不然你以后带不了他们,那份儿罪可比杀头都难受,明白么?”
郭璞陡挑双眉,毅然点头,道:“好吧,海爷您既然有了交待,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海爷,打坏了您的贴身护卫、得力下属,您可别心疼!”
海贝勒哈哈笑道:“就是心疼也得忍着点儿,说实在的,老弟,那几个既蛮又刁更鬼,你可别被他们整了,让我说不出话来!”
郭璞笑了笑,道:“海爷这话有点激我打架之嫌!”
海贝勒脸一红,赧然笑道:“其实老弟,对于你那身手,我是恨不得千看万看!”
郭璞道:“只怕海爷以为我‘顺来楼’上所施的,是茅山老道的障眼法儿,如今想考考我的真才实学,要是这样,那恐怕您要失望了,棋要逢敌手,将要遇良才,那才能显出真才实学,着着精彩,再说,我这身所学是对付外人的,并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海贝勒刹那间胀红了脸道:“老弟,那你是冤枉人,话是我说的,也是一番好意,听不听在你,要是以后你带不了他们,可别怪我今天没打招呼!”
郭璞笑了笑,道:“海爷既有吩咐,我那敢不听?我一定听!”
海贝勒道:“这不就结了么?”
说话间,前厅已到,尚未转过画廊,便可听见前厅里七嘴八舌,一片闹嚷嚷的吵杂之声!
及至三人转过画廊出现在前厅前,那一群立即鸦雀无声,齐把目光投射过来,数十道齐集郭璞一身!
那一群,是几十个黑衣护卫,那立在最前面的,是几个身躯魁伟威猛豪壮的黑衣大汉!
他们的目光,充满了轻蔑、讥讽与讪笑!
可是郭璞视若无睹,泰然安详地伴在海贝勒身侧,行上大厅前那高高的石阶之上,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那几个乐了,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讪笑意味更浓!
海贝勒站在那高高的石阶之上,目光炯炯、威态慑人地只那么一扫,那几个立刻敛去笑容,恭谨躬下身去!
海贝勒一摆手,道:“免了,站好了听我说话!”
石阶下数十黑夜护卫闻言立即站直身形!
海贝勒神色凝重地开口说道:“话,我不愿意多说,这位便是府中新任总管郭璞郭总管,郭总管跟我知交如兄弟,后日听不听他的,你们看着办,我绝不勉强你们,别担心受罚,只要自信自己比人能,能撑得住,任何人,尽可不听……”话锋微顿,那挟带慑人之威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身上:“海骏,我让海腾带的话,他带到了么?”
那居左一名黑衣大汉立即躬身说道:“禀爷,带到了,海骏等谢谢爷!”
海贝勒淡淡笑道:“谢倒不必,你们留神点儿自己就行了,你先上来见过郭爷!”
海骏应了一声,大步行了上来,往郭璞面前一站,恍若半截铁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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