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心底飞快地将尉迟迥的性情和缺点过了一遍后,蓦地眼睛一亮,喝令道:“驿长听着,军情紧急,吾等需要调用驿站内的所有健马,快快牵来……嗯,蜀国公尉迟大将军随后就到,你等快快备好酒宴,为蜀国公及其数百亲卫接风洗尘!”
驿长及驿卒见他们个个气势彪悍又手扶刀柄,尽管猜出其中大有猫腻,却也不敢不乖乖从命。
片刻后,韦孝宽一行人全都换了精完气足的坐骑,不仅牵上了多余的驿马,就连他们之前那些疲累的战马也没留下一匹,尽数牵着带走了。
全速疾驰到了数里之外的三岔路口,韦孝宽又断然下令道:“兵分三路,各路都要牵上二十匹马!”
身后亲兵们轰然应诺,分出两支队伍分别拐入两旁的岔路口,每队七人,各牵着二十多匹健马。
韦孝宽则仍带着包括侄子韦艺在内的七八人,牵着二十多匹健马依然顺着大路全速南下,绝尘而去。
“每三十里一个驿站,老子一直这么来,就不信你们忍得住不中计!”
………………
在韦孝宽离开第一个驿站小半个时辰之后,如雷蹄声飞速逼近。
尉迟迥麾下大将梁子康就率领十余高手和上千精骑精骑追至此处。
“可是蜀国公大驾光临?敝驿蓬荜生辉啊!”驿长急忙迎了出来,“小的们已备好酒肉,有请诸位将军赏脸享用!”
梁子康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马棚,忍不住脸色一变,喝问道:“之前那队人马离去多久了?”
驿长也察觉到不对,颤声道:“不足半个时辰。”
梁子康大手一挥,“追!”
千余精骑绝尘而去。
到了韦孝宽等人兵分三路的岔路口,梁子康喝止部下,目光转向身后一个抱着一只肥硕大怪鼠的骑士。
“唧唧唧……”
那骑士撮嘴对大怪鼠发出仿佛鼠叫的声音,同时翻身下马,抱着大怪鼠在三岔路口徘徊两圈。
“唧唧!”
大怪鼠在骑士双臂上人立而起,对着正中间的大路叫唤两下。
骑士回头禀报道:“药膏的气味儿走的是这条大路!”
梁子康冷笑两声,“药膏要么已经贴在韦孝宽身上,要么就还在韦艺那蠢货身上保存着,而韦孝宽又不可能丢下他亲侄子不管……跟本将追!”
大地震动,千余精骑重又疾驰起来。
到了三十里外的下一个驿站。
不等迎出来的驿长开口,梁子康便即喝问道:“之前那队人马离去多久了?”
驿长先是一愕,旋即答道:“约莫半个时辰。”
梁子康脸色一沉,瞥了眼同样空空如也的马棚,径直率队继续疾驰狂追,心里则暗骂一句:韦孝宽那该死的老狐狸!
驿长在后面喊道:“敝驿已备好酒肉,诸位将军何不饱食一顿再走?”
闻得此言,梁子康等过惯了军旅苦日子的将领还没什么,但几个新近投效到尉迟迥麾下的江湖高手及一众大头兵可就忍不住暗暗吞咽唾沫,大感可惜之余,心头开始积起怨气:从邺城至此,一路疾驰了上百里,弟兄们个个疲惫不堪,就算没时间饱餐一顿,怎么也得饮些酒水解解渴啊?
然而梁子康等人心急如焚,所想却是如果不能追上并擒获韦孝宽,那他们回去在尉迟迥面前绝对落不了好,因此片刻不敢耽搁!
近半个时辰之后,梁子康等人终于赶到第三个驿站,一见得驿站出来,立时喝问:“之前那队人马离去多久了?”
驿站见他们面色不善,小心翼翼道:“差不多大半个时辰。”
梁子康端坐马背的身子晃了晃,心头一沉,“距离越落越远了……”
探手摸了摸马颈,触指处汗渍浓郁,显然自邺城至此,接连狂奔了一百四五十里之后,这些上等战马也已到了精疲力竭的当口。
反之,韦孝宽等人每遇驿站便即更换健马,那些马匹虽然比不得他们胯下这些上等战马,但胜在体力充沛,接二连三下来,差距当然越拉越大。
副将亦知不大可能追得上了,不由低声问道:“还追不追?”
梁子康咬牙切齿道:“追!事关大帅谋划,怎能不追?”
驿长凑过来赔笑道:“小人已备下好酒好肉,诸位将军下马暂歇片刻再执行公务也不迟啊!”
闻着驿站里边顺风飘荡出来的酒肉香气,旁边几个高手相互使了个眼色,先后开始起哄“既然追不上了,何必再浪费力气?”
“是啊,是啊!”
“弟兄们又累又渴,歇息片刻也不什么事!”
这些人本就是归属于尉迟迥直辖的帐下高手,不受梁子康等人节制,一个个又自视甚高,生死搏杀固然不含糊,但纪律性也难以恭维,全不像梁子康等将领那般恪守军令。
梁子康与副将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这些蠢货既然开了口,咱们岂非求之不得?回去后大帅若是降罪,那就吧罪责全推到他们身上!
于是乎,梁子康故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众人希冀的目光微微点头,“战马乏力,吾等暂且修整片刻,饱餐一顿,待得战马恢复些许力气再行追击!”
话虽如此,但这一休息就是半个时辰。
等到他们千余骑重新启程,追赶到第四个驿站时,韦孝宽等人已领先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几乎就是近百里。
这次梁子康也懒得再装腔作势,径直挥手下马,众将士一窝蜂涌入驿站再次大吃大喝起来,心照不宣地把追击任务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
傍晚时分,韦孝宽等三路人马在洛阳郊野会师一处,终于齐齐松了口气,即使尉迟迥麾下的高手及精骑再猖狂,也不可能来硬撼洛阳重镇。
一路狂奔三百多里,比六百里加急犹有过之,连马匹都换了上十次,这滋味可绝不好受!
韦孝宽正要率队进驻洛阳城休整,蓦地胯下马儿狂吠一声,驮着他穿过一片小树林,直抵一座矮丘脚下。
矮丘顶上,一着藩王织金盘龙袍的高雅身影负手而立,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浩然气概。
韦孝宽浑身剧震,目光闪烁一下,强压心底惊疑,断然下马躬身一礼,“末将拜见吴王殿下!”
幻魔一号伸手虚引,淡淡道:“老将军不必多礼!”说着如有实质的眼神在韦孝宽身上徘徊不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意味。
一时间,韦孝宽只觉五脏六腑都给看个通透,浑身上下再无秘密可言,不由大为警惕,斟酌着道:“不知吴王殿下不在扬州纳福,来此何干?”
幻魔一号微微一笑,“孤王受尉迟迥之邀,北上邺城一游,不想半路无意间遇见老将军智勇无双,先是格杀叛将,巧避陷阱,后又以酒肉计打发追兵,着实深谙兵法人心,尽显一代名将防范,令孤王心中不胜欣喜,忍不住邀老将军前来一见。”
韦孝宽不动声色,“吴王谬赞了。”心里却对对方无形无影间控制战马驮他来此的奇异手段忌惮非常。
“老将军不必过谦……”幻魔一号摆了摆手,“若非五六十年来,北方改朝换代仿佛家常便饭,无有长久之帝,恐怕老将军早已是北朝第一名将,甚或是我中原第一名将!”
语气中大有遗憾之意。
尽管韦孝宽饱经风霜,心智坚若磐石,更善用离间计,等闲不为所动,闻得此言亦不自禁地心生共鸣,大增知己之感。
无论武功才情,还是兵法韬略,韦孝宽都自认不输于当世任何名将,而且他少年成名,展露峥嵘,惜乎仕途坎坷,风风雨雨五十余年才勉强位极人臣。
究其根本,还是北朝皇帝更换得太过频繁,每一任新皇登临大位后,都愿意提拔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俊杰,收为心腹,以此巩固大权,而对于韦孝宽这种才能卓著的“前朝遗老”,则抱着不远不近,废物利用的心态,多半会打发出去镇守一方,令无数经验丰富的文臣武将就此蹉跎岁月,无所作为。
就连之前号称圣明无双的宇文邕也不免俗,战前多次向韦孝宽咨询策略,但真要开战时,往往又将韦孝宽留在大后方镇守要塞,令他只能坐在冷板凳上,眼巴巴看着其余将领沙场建功,加官进爵。
也因此,韦孝宽十分珍惜每次来之不易的征战机会,争取每一战都胜得尽善尽美,更显其出神入化的兵法造诣。
不过么,若是早些时候,韦孝宽并不介意多吴王这么个知己,但如今,他已不愿多费这个闲心了。
“吴王以一己之力威慑南朝,使之再不敢渡江来犯,才是我大周的定海神针……”
幻魔一号打断道:“老将军甘心就此长眠于黄土之下么?”
韦孝宽心头一咯噔,明知故问道:“吴王何出此言?”
幻魔一号好整以暇,“老将军征战一生,暗伤累累,而今不过七十出头,已有精枯气败之兆,分明寿数将尽,死期不是今冬,就是明春。”
说着浑不顾韦孝宽越来越凝重的神色,继续道:“可惜老将军还想沙场建功,阵斩尉迟迥,免不得又得损精耗神,死期至少也会提前一个月……”
“吴王慧眼如炬!”韦孝宽不咸不淡地赞许一句,随即沉默下来。
征战一生,杀人盈野,见惯了死亡的韦孝宽并不怕死,但却不代表他甘心就此撒手而去——为将者,谁不希望内则一统南北,平定天下;外则追亡逐北,封狼居胥?
然而这两点韦孝宽都没做到,也再没足够时日去做,让他如何甘心?
“此行来的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幻魔一号淡然一笑,挥袖一甩,射出两道红芒,“这个给你!”
韦孝宽探手接住,竟是两粒血色药丸,“这……”
“临死前服下,或可为你续命一年半载……”幻魔一号饶有深意道:“只要你想明白了,随时可来面见孤王……这续命药丸,至乎比这药丸更好的东西,孤王手里应有尽有!”
话犹未已,身形毫无征兆地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唯余韦孝宽立在原地,一时间脸色变幻不定。
………………
长安宫廷。
杨坚与长孙晟坐而对弈。
“尉迟迥举兵叛乱,挟持相、卫、黎、、贝、赵、冀、瀛、沧、青、齐、胶、光、莒等州兵马,计有十数万之众,更有两淮吴王为其侧援,赫赫声威一时无两……
丞相不思调兵遣将,讨伐不臣,还有闲情逸致邀卑职对弈,岂非平白落人话柄?”
杨坚直勾勾与长孙晟对视,一语双关,“尉迟迥之事远在邺城,长孙兄之事却近在腹心,杨某怎敢舍近而求远乎?”
长孙晟落子的动作一顿,旋又恢复如常,哈哈一笑,“卑职一介小吏,如何敢与蜀公尉迟迥相提并论?丞相若有差遣,卑职赴汤蹈火,万死无悔!”
杨坚沉吟道:“如今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等五王尽数入朝,千金公主远嫁突厥之事不宜再拖了。
长孙兄身为送婚使之一,任重而道远啊!”
“分内之事,义不容辞!”长孙晟顿时明白,杨坚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挑中尉迟迥正式起兵的关键时刻让他启程前往突厥送亲,实乃深谋远虑,一石数鸟之策。
一则可将他这心腹之患打发到大草原去;二则大周内乱,突厥人很可能会趁火打劫,此时送亲去突厥,恰可安抚突厥人,唯有北疆风平浪静,杨坚才能从容调兵遣将,平定叛乱;三则杨坚送亲出城之时,可以故意给予宇文氏五王可乘之机,让宇文氏五王暴露实力……
第五二七章乍现即隐
“吴王裴”字旗迎风招展,引领着黑压压的甲士浪潮般漫过山野,涌向前方那座巍峨坚城。
“快关城门!”
荥阳(郑州)城头守军心惊胆战,一边麻利地升起吊桥,阖闭城门,一边派人去城内通报荥阳太守。
顷刻之间,万余甲士在护城河外列阵完毕,不动如山,刀枪如林,森森然肃杀之气油然而生,迫得城上守卒不住吞咽唾沫。
“踏踏踏……”
身着吞金纹龙明光甲的幻魔一号带着寥寥数个亲兵策马出阵,徐徐来到护城河边沿。
身旁一亲兵运足真气大喝:“相州尉迟迥举兵谋反,吴王殿下率兵勤王,途经荥阳,须得入城休整,快开城门!”
守城副将强打勇气,应道:“敢问吴王殿下可有朝廷调令?若无调令,请恕末将不敢私放外州兵马入城!”
亲兵再次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敢将吴王拒之门外?”
“下官等岂敢将吴王拒之门外?”另一个声音从城头传出,却是紧急赶上城头的荥阳太守,一个儒雅中不乏威武之气的中年男子,不疾不徐道:“荥阳城小,容不下千军万马,吴王既要入城,不妨令大军在城外扎营,只率数十亲兵入城即可。”
听着太守不卑不亢,软硬兼施的语气,守城军卒似乎找到了主心骨,渐渐镇定下来。
“荥阳郑氏么?倒也算名副其实的北朝顶尖大族之一,有两把刷子!”
幻魔一号嘀咕一句,一眼就看出了中年男子身上那浓浓的士族气息,却并未放在心上,冷笑一下,朗声道:“荥阳郑氏阻碍勤王大军,是欲暗助叛贼尉迟迥乎?”
荥阳太守眼角一抽,明明是趁火打劫,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
“吴王言重了!下官只不过是行驶一郡之首的职责罢了,还请吴王不要为难下官!”
幻魔一号浑身衣衫无风自动,精气神暗暗提聚到巅峰状态,蓦地大喝一声,“荥阳太守通敌叛国,罪当伏诛!”
话犹未已,他挥掌一拍剑鞘,“锵!”的龙吟虎啸声中,一道银虹破空一闪而逝。
“扑哧!”
血雾喷溅,城楼巨柱上多了一柄颤颤巍巍的阔刃重剑。
下一刻,荥阳太守的人头才从脖颈上翻倒,径直跌落城下,摔成肉泥。
霎时间,城头守卒无不手足冰凉,骇然无语,反之城下万余甲兵则士气高涨,一齐高举兵刃,大呼:“吴王威武!吴王威武……”
呼声震动四野,满城俱惊!
幻魔一号一举手,呼声倏止,“叛贼业已伏诛,尔等速速开城,孤王赦尔等无罪,如若不然,待孤王率军杀进城去,必灭尔等九族!”
当然,凭他的武功,固然能够单人只剑硬生生杀上城头,打开城门,但他堂堂吴王,不能再亲临一线,否则太过丢份儿,而像这样杀鸡儆猴,无敌神威乍现即收无疑恰到好处。
果然,城头混乱了片刻后,吊桥和城门在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中徐徐放下或开启。
幻魔一号挥手示意,为防万一,刀盾兵当先开路,疾扑进城,随即火速涌上城头,控制城墙和城门。
至此尘埃落定!
幻魔一号的视线落在趴伏在墙垛口那荥阳太守的无头尸身上,忍不住冷笑一下。或许在文化传承方面,荥阳郑氏可列入中土十大士族之一,但在这武力至上的世界,强势的帝王从不在乎这种盛产文官的附庸士族。
前车之鉴,比之荥阳郑氏毫不逊色的清河崔氏,就险些被北魏道武帝、太武帝杀个精光,还不是屁都没放一个。
所谓的士族,其实与古往今来所有的文官集团一个尿性,弱势的主子受他们重重掣肘、口诛笔伐,反之强势的主子对他们喊打喊杀,他们不仅不敢反抗,还会舔着脸凑上去赔笑,
关键只在于,主子手中是否握着足够将他们灭族的刀枪!
很显然,趁着宇文赟暴毙,朝堂一片风云变幻,主少国疑,权相擅专,国戚造反,而诸多地方官茫然失措的当口,一口气收编了朝廷在荥阳(郑州)以南、长江以北的全部地盘及十数万精兵的吴王,远不是区区一个荥阳郑氏可以抗衡的!
那可是相当于以前半个北齐的地盘,沃野千里,千余万人口,大小城池数百座,无论在哪个年代都可充当各据一方或称霸天下的资本!
须知,如今整个南朝的汉人最多也才一千五百万人口,换而言之,即使他这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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