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菓笑笑摇头:“在媚娘面前,我和她一样是你的下属。生意上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处理吧,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是明白的。”
既然她都这么说,薛七只好放开了手,只嘱咐道:“明天空了过来,我们商量下萧家的事。”
门口媚娘已进屋,杨菓赶忙起身,往外走去。两人相对走过之时,杨菓微微颔首,媚娘无言以对,眼中神色复杂。只一眼,杨菓便能感受到她心中深重的痛苦。她瘦了不少,姿态少了几分撩人,却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跨出门,杨菓忍不住转身看向那个紫色纤弱的背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书房中,薛七收起了方才的温情脉脉,仍旧是媚娘熟悉的那种神色。在媚娘心中,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还能有温柔的表情吧。
薛七懒懒靠在椅子里没有说话,只斜挑着眉等着媚娘开口道明来意。衣袍因刚才的亲密接触而有些微散乱,显得他更是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
“七,我……想回虞国。”媚娘美丽的眸子下有一圈黑色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薛七眉间挤起一道刻痕:“为何突然想回虞国?虞国马上就要和皇朝开战,那里很不安全。”
媚娘眸中有光华闪动,小脸越发苍白,更衬得饱满的唇鲜红欲滴。“我很累,想回家乡看看。自从跟了你,我已经七年没有回去过了。”
薛七的眉皱得更深了:“那你,还回来么?”
媚娘半垂眼帘,笑容十分苦涩:“应该不会了吧。”
各人都有各人的坚持
屋内陷入沉默,门外池塘水流晃动的哗哗声传入屋内,还夹杂着几声蛐蛐低鸣,一阵微风灌入,掀开了书桌上的几页宣纸。
媚娘肩头几屡青丝浮动,让人错觉她会被微风吹倒般虚弱。
两人连眼光都没有交汇,薛七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媚娘心口拉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不要走的那么仓促,多做些准备。走之前过来找我,我划些银两和铺头给你。女子单身在外,要小心些,留些钱傍身总是好的。”
媚娘眼中的泪水滴落在坚硬的地面,溅起小小水花,但是与薛七距离太远,他并没有看到,即使再近,他也没有看过她。
媚娘倔强地不抬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和悲哀,盈盈一福:“谢公子厚爱,媚娘先行谢过。”
公子……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薛七嘴角溢起一丝苦涩,两人不能说没有情分,青翠山林中的相携奔走,夏日斜阳下的把酒庆贺……。这些年来,很多事都是靠她细致的准备,才奠定了自己制胜的一击,各国生意背后都有她的穿针引线的功劳,还有……七年来的竭力扶持……
往事历历在目,但是,这也许是能给她的最好安排了。
“什么时候走一定要告诉我,我送你。”
沉默少顷,媚娘又恢复了让百花失色的笑容,只是眼睛仍死死盯住地面:“我会辞行的,公子请多保重。”
薛七微微点头,两人再无多余的话,须臾,媚娘终是转身出了房门。
望向门口盈盈身影,薛七不是不怜,只是他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有舍才有得。
然而,媚娘却食言了,她没有告辞,就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也没有接受薛七的馈赠。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甚至让人以为她只是有事离开片刻,很快就会回来收拾、辞行。
失去了一位得力助手让薛七举步维艰,幸好,他已有心理准备,也幸好平时的管理严明,众管事虽疑惑,却无人敢多问一句。当大家遇到棘手的问题时,第一反应都是去找九姑娘求助,显然,她已经代替了媚娘在薛家的位置。众人做管事那么多年,又怎会看不懂老板的脸色呢。
重要人物离去所造成的困境让杨菓也有些自责,始终源头是因为自己和薛七。他的心自己又怎会不明白呢,冷静如他,又岂会不知今日局面。他为了自己,不惜与媚娘划清界限,自己当然也应竭尽所能为他分忧。
所以,对于生意上的疑难杂症,杨菓皆尽心尽力,有些自己无法做到的,比如艺倌技艺的培训等,她也会提拔贤能来辅助。在这方面,霜偌和云翠很大程度上帮助了她。
不知不觉之中,她便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女老板。只是,她和薛七从未正面回答过什么,即使听到有人嚼舌根,他们也都一笑置之。
忙得不可开交之时,萧雅小姐驾到了。薛七和杨菓亲自前去迎接,只见她盈盈步下马车,一袭粉色夏衣,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萧雅的到来让杨菓满脸带笑,打心眼里开心,不仅因为是大客户,更因为她一直很喜欢这位聪慧过人的萧家小姐。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菓亲自陪着她检验货品、商谈下一步宣传计划,两位精明能干的女子时常脑力碰撞,时而沉思时而侃侃而谈。旁人只需一瞥,便能看到他们散发出的周身光彩,这样的画面在这个保守的时代实不多见。
正事言毕之余,萧雅也有意无意问到过几次小龙的情况。杨菓自是心领神会,暗道,若他俩结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连日来紧锣密鼓地敲定秋季宣传方案,好不容易正事才告一段落,薛七也略尽地主之谊,在滨城最好的酒楼慕贤楼宴请萧雅。
女子从商独挑大梁比男子从商要费力得多,萧雅接受了薛七的邀请,但也婉言暗示不需其他人作陪,应酬来应酬去,不过是徒添劳累。
薛七微笑,心中了然,君子有成人之美,于是神色泰然地说道:“萧小姐说得是。不如叫上杨九姐弟,只我们四人,大家都是熟悉的朋友,把酒言欢正好。”
萧雅笑得一脸阳光:“薛公子安排就好。”
斜阳西下,杨菓和小龙踏入慕贤楼雅间时,薛七和萧雅已经落座了。
来了这么多日,一直埋首在繁忙的事务中,直到今日才见到朝思暮想的人,萧雅秀颊如山花般绚烂,眼波流转,娇媚尽显。
小龙跟在杨菓身后进房,仍旧是那副彬彬有礼,不咸不淡的样子。见到她,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点头致意:“萧小姐,好久不见。”
平日聪敏大气的萧雅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立刻染上了一层小女儿的娇羞态,起身站了出来,微微一福:“龙公子,好久不见。”
好不容易按耐下欣喜若狂的心情,抬头看向他时却禁不住微微蹙起秀眉。短短几月不见,他为何清减不少?虽然还是那样淡淡的笑容,但那双剔透的眸子看起来却饱含忧郁之色,再仔细定眼一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出了。
薛七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神色颇有深意地看着小龙。而小龙则站在原地,半垂眼帘,嘴角保持着僵硬的弧度。
来了这几日,九姑娘和薛公子之间的变化萧雅不是没看见,实际心里也是欢喜的,想来上次对九姑娘的叮嘱起了作用,而现在的结果也是她乐意见到的。
心思玲珑的萧雅当即主动起来,笑着招呼道:“九姑娘、龙公子,快来坐吧。”
薛七也幽幽开口道:“今日只我们四人,就不用拘束了。”
杨菓向薛七投去感激的一眼,自己就怕他们两人对着干,有个人愿意熄火停战就是好事,立即拉了小龙的袖管走了过去。
“你坐这里来,那边背窗口,吹着你了不好。”薛七指着身旁的凳子,眼睛看着杨菓。
闻言,小龙默不作声地走到萧雅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把薛七身边的位置留给了她。
杨菓讪讪落座,只要他们两聚首,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刚才还爽朗的氛围此刻变得压抑,桌上密制的佛跳墙看起来质厚油腻,瞬间让人失了胃口。在座四人中有三人都变得兴致缺缺,只有萧雅在这样的氛围里反而感觉心中颇为欢喜,希望在升腾。反客为主,萧雅有礼有兴地为三人各盛了一碗汤,再给自己盛了一碗,玉手拾起瓷勺,慢慢搅动碗内浓稠的汤汁,热气瞬间溢出碗沿。
“这汤啊就是要趁热喝才有滋味。基本上大江南北有名号的大厨做的佛跳墙我都尝过了,最好吃的就是仙栎国采菊苑的,这最难吃的就是虞国的,吃过三家,没一家好。你们知道是为什么?”
三人皆看向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萧雅笑的意味深长,说道:“因为虞国习惯奇怪,都非要多加上蒜瓣,他们以为可以去掉海鲜中的毒素,结果却弄得味道十分奇怪。所以啊,这世上的事还得讲究个相得益彰,不能一厢情愿。”说罢,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嗯!看来这采菊苑的招牌也被慕贤居给比下去了啊。”
她的话对薛七显然十分受用;勾起唇角应和道:“萧小姐说的极是。强扭的瓜不甜,他们只想到自己的口味,结果饕客却不接受。这人世间很多事都如此啊。”
十分不对劲,杨菓心中警惕起来,看向小龙。见他仍是半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将眼睛几乎全部遮住了,只是唇角仍然保持着弧度,不紧不慢地舀着汤。
其实,不仅是杨菓,另外那两双眼睛也都盯着他。
小龙吃了两口,放下勺,拿起白绢轻轻揩了下嘴角,声音居然还带了些笑意:“这汤太过香浓,腻的慌,可能是我口味清淡惯了。赶明儿让二丫做做加了薄荷叶子的试试。”说着微笑看向杨菓:“阿九,你不是什么东西都爱加薄荷么,也试试看薄荷佛跳墙适不适合你。”
坐上三人皆瞠目结舌,萧雅尴尬地掩嘴咳嗽两声,说道:“九姑娘口味还真是奇怪,不过每人都有独特的喜好,方才的话是我太过片面了。”
小龙转头看向她,笑应到:“萧小姐说的其实也没错,大多人都是那样觉得的。只是阿九的口味太过怪异,她的喜好也总与众不同。”
薛七抓起桌面上的玉扇,唰地甩开,眼睛斜斜地看向杨菓,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啊,九姑娘的爱好还真是特别,人家爱养猫狗,她却……”
“爱养人”这话还未出口,杨菓就急急打断,慌忙插嘴:“别讨论我了,萧小姐难得过来一趟,老说我作甚。快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大夹鱼肉放在薛七的碗里,使劲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薛七坏笑勾起唇角:“吃菜,吃菜!九姑娘可要再点一份薄荷鸡皮?”
杨菓的手在桌下轻掐了他一下,做了个“你有完没完”的口型。薛七乐呵呵地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几个人都纠结……这章会有点憋闷,下章……估计要跳脚,先说……都不许骂!
纠缠至深(小龙心态微调)
杨菓怨怪地刮了薛七一眼,接着转头对小龙说道:“小龙,上次在萧家我们受了萧府很多照顾,你可要好好地谢谢萧小姐啊。”
小龙红唇轻抿,点了点头,听话地拿起桌上的酒壶,说道:“承蒙你的照顾,敬萧小姐一杯,寥表谢意。”
说着就给萧雅满上了酒,淡黄色的青酒缓缓注入青花瓷杯中,色泽晶莹剔透,煞是可人。
萧雅抿唇微笑,两颊蒙上淡淡的红晕:“除开生意,我们早已是朋友了。你们就别一口一个小姐的叫我了,就叫萧雅吧。”
接过酒杯,和三人轻碰了一下,以袖掩面,仰头饮尽。
她不拘小节的性子让杨菓又更喜欢了一层,笑嘻嘻地说道:“你和小龙差不多大,那我以后就叫你雅儿吧,亲切。”
萧雅看看小龙,又看看她,笑得有些羞涩,微微点了点头。
“雅儿,难得来这里,这次就多待几天吧,好把滨城也逛逛。这里临海,别有一番风味呢。”杨菓热情地说道。
薛七也应和:“杭洛秀美,滨城热情,你倒是真应该看看。小龙少爷生于此长于此,恐怕是最了解这里的人了,你可以多向他请教下值得一游之地。”
萧雅满怀期待地看向身旁的翩翩佳公子。
小龙抿抿唇,骑虎难下。除了阿九,他是不在意任何人的事,可是……阿九也要顾及她的吧。有什么方法既能不拂萧雅的面子,又能破了那个狐狸的坏心眼呢?
思考片刻后,小龙抬头淡笑,回道:“说来惭愧,其实这滨城我也所知甚少,若你不嫌弃,我们结伴游览一番,同乐也好。”
萧雅激动地直点头,却见小龙又转过了头:“阿九,你也一直没有逛过滨城,一道看看吧。”
杨菓啊了一声,还在想如何推脱的时候就听薛七冷冰冰地接口道:“我们近日很忙,可能很难抽出时间。”
小龙仍是微笑,神色不变,就知道这狐狸会阻止:“阿九说过,应该劳逸结合。更何况,萧雅好不容易过来一次,于情于理也应该好好招待一下。”
杨菓怕再推脱会让萧雅觉得被怠慢,引起不快,于是轻拉薛七的衣袖,说道:“小龙说的对,我们一起去也有个照应,就他们俩我还不放心呢。我也没游览过滨城名迹,一起正好。我可是借雅儿的面子才讨到这么个偷懒的借口啊!”
四人同游的决定,就这么乌龙的被定下来了。看着变得沉稳的小龙,薛七心中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这个小屁孩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酒足饭饱散席之时,薛七拉住杨菓稍慢一步,悄悄附在她耳畔说道:“你这个狼小弟可真不简单,你自己想好应对,我可不想再这样下去。”
杨菓转身看向他,学他坏笑的样子,说道:“怎么?吃醋了?”
薛七揽过她的颈子,突然猛地吻上,口中的柔软快速地扫开她的齿列,欲要加深。
想到前面还走着两个人,而且说心里话,自己实在不愿被小龙看见这样的场面,这是对他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杨菓不敢出声,只好使劲地推攘着薛七的胸膛,无奈怎敌的过他的力道。被放开之时,她的小脸已是憋得通红,气息不稳。
薛七修长的手指在她唇上暧昧地揉捻,眼里带着戏虞和醋意,幽幽的气息扰得她耳朵痒痒地:“我讨厌薄荷,以后你也不许吃薄荷!”
噗哧一声,杨菓失笑,粉拳轻砸了下他的胸膛。
两人快步追上,前面萧雅正主动地和小龙絮絮聊着天,杨菓却发现小龙的面色愈加发白,笑容更是十分勉强。
这日是夜,杨菓回想起近日来的一幕幕,心中愈发不安,想到即将到来的四人同游更是一个头变两个大。抬手揉揉太阳穴,心中暗思,是否要准备些什么游戏,免得到时候冷场。复又想到小龙今日的表现,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的硬撑掩饰得再好,自己还是能看得出来。
第一次想到,如今这样固执地留他在身边,对他来说是否真的是好事?自己虽不愿意失掉他们任何一个,但是设身处地想想,若自己是小龙,这样的境况会是种怎样的煎熬。
想到就行动!杨菓推开门,往小龙的房间走去。远远看见屋里菊灯如豆,昏黄的灯光映的窗影摇摇晃晃,可是却未见到那个熟悉的剪影。推门而入,蜡烛在紫檀桌面上偏置一方,烛泪已积成了厚厚的蜡堆,长长的灯芯弯了下来,火光变得微弱。屋内空无一人。
上前吹灭残烛,杨菓伫立了少顷,抬脚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