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一些。
我到了那所房子门口,敲敲门,仆人笑容满面地把门打开。
“一切妥当,先生,而且非常舒适。”
“噢!”我非常失望地问他:“你看见或是听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了吗?”
“是的,先生,我得承认,我听到过某种奇怪的声音。”
“什么?是什么?”
“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跟在我身后,还有一两声像耳语般的轻声在我耳边,没有别的。”
“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我?一点都不怕,先生。”
这个人大胆的神情至少让我对其中一点放了心,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离我而去。
我们待在大厅里,临街的门紧闭着。我的注意力转到了狗的身上,一开始跑进来的时候,它兴冲冲地,然后却蜷缩在门背后,爪子乱挠,低低地哀鸣着,想要出门。我拍拍它的头,轻声地鼓励它,它看上去才适应了周围的环境,跟着我和弗穿过屋子,只是紧紧地跟在我的脚边——从前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它总是急匆匆地在前面开路。
我们首先查看了地下室、厨房和其他房间,重点看了地窖。在地窖里,我们发现两三瓶酒放在箱子里,上面结满了蛛网,看上去,显然是好多年没人动过。看得出来,这些鬼怪并不嗜酒。
在这之后,我们没有再发现任何有意思的东西。房子后面有一个阴暗的小庭院,围着高高的墙,院子里的石头有点潮湿,过道上布满灰尘和烟垢。我们走过时,留下一行淡淡的脚印。
就在这儿,我发现了第一件怪事。
我看到,就在我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脚印。我停住脚步,拉住我的仆人,并且指给他看。那个脚印前面突然又出现了另一个。我们两个人都看到了它。我快步走上前去,脚印依然在我的前面——这是一只小孩子的脚。脚印很模糊,几乎分辨不出形状,但是我们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只赤脚。
我们走到对面那道墙时,脚印消失了,当我们返回的时候,它也没有再出现。我们上到二楼,楼上有一间餐厅、一间客房,还有一间更小的房子,大概是供仆人住的,所有这一切都死一般沉寂。
我们又看了看客厅,它看上去焕然一新。我坐到前厅的一把扶手椅上,弗在桌子上放了一根点燃的蜡烛。我吩咐他关上门。他转身过去的时候,我对面的一把椅子无声无息地快速从墙边滑过来,停在距我一码远的地方,正对着我。
“嗬!这比旋转桌还棒。”我笑着说,我的笑声一出,那条狗昂起头,汪汪直叫。
弗走了回来,他刚才没看到椅子移动,忙着让小狗安静下来。我继续盯着那把椅子,似乎看见一个蓝灰色的人影,轮廓相当模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这个时候,狗安静下来了。
“把我对面的椅子放回去,”我对弗说:“把它放回墙边。”
弗照办了。
“是您吗,主人?”他一边说,一边急忙转身。
“我,怎么了?”
“哦,什么东西敲了我一下,狠狠地敲在我的肩上,就在这儿。”
“不是我,”我说,“但是来了一些变戏法的,尽管我们可能没法揭穿他们的把戏,趁他们没吓着我们之前,得赶快把他们抓住。”
我们在客厅没待多久,事实上,这个地方潮湿而又阴冷,我更乐意到楼上壁炉边坐着。我们把客厅门锁上了,这也是我们检查楼下的每一个房间时同样采取的防范措施之一。
仆人给我挑了楼上最好的卧室,房子很宽敞,有两扇临街的窗。四条脚柱的床没占去多大地方,它正对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床和窗子之间的左边墙上有一道门,直接通到仆人的卧室。那间房子很小,只有一张沙发床。除了那扇和我的房间相通的门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通往楼道。
壁炉的两旁各有一个橱柜,都没上锁,它们嵌进墙里边,盖着暗褐色的纸。我们检查过两个橱柜,里面只剩下一些女人挂衣服的钩子——再没有任何其他东西。我们敲过墙壁,结结实实的,这是房子的外墙。
检查完这些房间,我在炉子旁暖了暖身子,点燃一支雪茄,在弗的陪伴下,继续我的侦察。楼道口还有一扇门,紧紧地关闭着。
“主人,”仆人惊奇地说:“这个门我打开了,我刚来的时候,把所有的门都打开了,这扇门不可能从里边锁上,因为它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这扇门无声无息地顾自打开了,我们谁都没有碰它。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同一个念头攫住了我们的脑子:里面一定有人。我率先冲了进去,仆人紧跟在我的身后。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小房子,没有任何家当,角落里堆着一些空盒子和大篮子。一扇小窗户严严实实地关着——屋子里甚至没有壁炉,没有其他门,地上也没有铺地毯。地板看上去非常破旧,凹凸不平,虫蛀的印记斑斑驳驳,到处都有修补过的痕迹,如同树木上显露出的白色斑痕。可是,屋子里没有人,也看不出任何能够藏匿人迹的地方。
就在我们站在那里环顾四周的时候,房门又悄悄地关上了,如同开始时它悄悄打开一样:我们身陷囹圄。
我第一次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惧。我的仆人却迥然不同。
“怎么,他们别想把我们关住,主人。我一脚就能踢破那扇做做样子的房门。”
“先还是用手推推看吧。”我摆脱瞬间的胆怯,说:“我来打开百叶窗,看看外面的情况。”
我打开窗子,窗子外面是前面提到过的那个小后院。外面没有壁架;除了一堵光溜溜的高墙,什么也没有。如果有人从窗口出去,只有落到院子里的石板上才可能留下脚印。
与此同时,弗还在徒劳地用力开门。他转向我,请求使用强力。在这里我得声明一下,说句公道话,我的仆人在如此不同寻常的环境里表现出了沉着、冷静和活泼的天性,我得承认,这让我异常钦佩,我也庆幸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同伴。我完全同意他的请求。然而,尽管他非常强壮,仍然是白用了那么大的力气;他用尽全力拳打脚踢,房门却纹丝不动。
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我也上去推推门试了试,同样是无济于事。我放弃了努力,那种恐怖感再次袭上心头,只是这一次,更加寒气逼人,难以抗拒。我感到些许古怪而可怕的气味从破旧的地板缝隙中散发出来,这种味道包含着毒性,对人带着恶意,弥漫在空气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缓慢地、安静地打开了,就像是自动地打开。我们疾步走上楼梯。我们两个人都看到了一团巨大的黯淡的光影——有人体那么大,却无形无状,它在我们面前移动,登上了通往阁楼的楼梯。
我追随着这个光影,仆人跟随着我。它进了楼梯右侧的小阁楼,阁楼的门开着。就在同一时刻,我也进了阁楼的门。光影缩小成一个小球,色彩鲜明,闪闪发亮。它在墙角的床上休息了一会儿,颤抖着,消失了。
我们走到床边,仔细察看,发觉它只有半边床盖——这是在阁楼里最常见的供仆人用的床。立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有一个褪色的旧丝手帕,缝补破处的针仍然插在上面。手帕上布满灰尘,它的主人可能是不久前在这里去世的那位老太太,这里也许就是她的卧室。
我非常好奇地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些女人衣衫上的饰物,还有两封信,用暗黄的细线系着。我冒昧地把信收了起来。在这间屋子里,我们没有再发现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那个光影也没有再度出现;但是,就在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我们清晰地听见,就在我们前面,有踢踏的脚步声。
我们穿过阁楼(总共四间屋),脚步声一直在我们前头。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脚步声,什么也没有。我手里拿着信,就在我走下楼梯的时候,我清晰地意识到,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接着传来一阵微弱而柔和的力量,试图把信从我手中夺走。我更加用力地把它们握紧,那个力量才放弃了努力。
我们好不容易回到卧室,这才注意到,我们走的时候,那条狗没有跟着我们离去。它拱在壁炉里,浑身颤抖。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些信件,就在我读信的时候,仆人把我们装着武器的小箱子打开,把我让他带来的武器取出来,放到我床头的一张桌子上,然后走过去抚慰那条狗,狗却不大在意他。
那些信都很短,标着日期——明明确确是三十五年前的日期。信明显是一位情人写给他的情妇或丈夫写给年轻妻子的。信中的字眼以及明确提及的航行无不表明,它的作者曾经是一位海员。字的拼写和手迹出自一位未受到良好教育的人,可是言语之中透出逼人的气势。在对爱欲的表达中,有一种粗野而狂热的情感。然而,通篇又充满晦涩难解的隐语,指示着某种秘密——不是关于爱,而似乎是关于罪行的秘密。
“我们必须彼此相爱,因为,如果这一切公之于众,我们会遭到所有人的唾骂。”我记得其中有这样一句话。
还有一句:“夜晚不可与任何人待在同一间屋里——你说梦话。”
另外,还有一句是这样:“覆水难收。我对你说,没有什么力量阻碍我们,除非死者将会复生。”
这一行下面,有一行娟秀的笔迹(是女人的):“他们的确如此!”
在最后的那封信末尾,同样的女人的笔迹写着这样的话:
“七月四日在海上失踪,就在同一天——”
我放下信件,开始琢磨其中的内容。
然而,我担心思绪会钻到动摇自己意志的角落,于是决定保持一种适度的状态,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夜晚可能降临的奇迹。我把信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拨动一下正熊熊燃烧的炉火,然后翻开麦考利的文集。
直到大约十一点半,我还在静静地阅读。然后,我和衣上床,又告诉仆人,他可以回屋休息了,但是不能睡着。我让他把两个卧室之间的门开着。就这样,我没有熄灭床头桌上的两根蜡烛。我把手表放在武器旁边,又平静地读麦考利。就在我的正对面,炉火明亮地燃烧着。小狗静静地躺在炉前的地毯上,像是睡着了。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风掠过脸颊,像一阵穿堂风突然吹过。我以为右边通往楼道口的房门打开了;可是没有,那扇门关着。
我的目光转向左边,看到蜡烛的火焰像被风吹着一样猛烈地摇摆。就在同时,手枪旁边的手表轻轻地从桌上滑走了——轻轻地,轻轻地,消失在一只无形的手中。我跳下床,一只手抓住手枪,另一只手抓住了短剑:我不希望这些武器也遭受手表同样的命运。
我全副武装,环顾着地板——却没有手表的踪迹。三声缓慢、响亮而清脆的叩击声从床头传来,仆人叫道:
“是您吗,主人?”
“不是。提高警惕!”
小狗抬起身坐着,耳朵迅速地前后摆动。它的两眼紧盯着我,目光非常怪异,这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它慢慢地立起来,毛发倒竖,僵硬地站在那里,双眼狂怒地瞪着。
然而,我无暇去审视它。就在这个时候,仆人从他的房间里冲出来,我从未见过什么人脸上有如此惊恐的神情。如果我们这样在大街上相遇,我一定认不出他来:他的那张脸扭曲得变了形。他迅速冲过我的身边,低沉的声音像是直接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快跑!快跑!它在我后面!”
他跑到通向楼道的房门边,拉开门,猛冲出去。我不自觉地跟着他上了楼梯,叫他站住。可是,他没有理睬我,跌跌撞撞地上了楼梯,紧贴着栏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掉了。我在我站着的地方听到,临街的大门打开了,接着,又听到它砰的一声关上。
我一个人被扔在这幢闹鬼的房子里。
我在去留之际只犹豫了一瞬间,自尊心与好奇心同样强烈,阻止我逃离这个地方。我重新又回到房里,关上身后的门,小心翼翼地走进里间。我没有找到让仆人如此恐惧的原因。
我再一次小心地检查了四周的墙壁,看看有没有暗藏的门。我没有找到一丝痕迹,房间墙上糊着的深褐色墙纸连一条缝都没有。既然如此,那使他惊恐万状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只能是从我的房间进来的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通往里间的房门关上并且锁好,站在火炉边,拭目以待。
此刻我才注意到小狗躲在墙角里,紧紧贴着墙根,像是要努力地钻进去,夺路而出。我走到它面前,跟它说话;可怜的畜生显然早已经魂飞魄散。它张着嘴,露出满口的牙齿,唾液从下巴上流下来。要是我摸它,它肯定会咬我一口。看上去,它没有认出我来。要是谁在动物园看见过一只兔子被毒蛇吓得失魂落魄,蜷缩在角落里的情形,他可能就能够想象得到这只狗的痛苦。
我用尽办法想让它安静下来,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我又怕它像患了狂犬症似的咬我一口,就离开它,把武器放到炉火边的桌子上,坐下,继续翻阅麦考利。
为了不至于像是在为自己的勇敢,甚至镇静寻找可信的依据——读者可能觉得我在夸大其词,我也许得插一两句自我吹捧的议论。
我认为情绪或勇气,与对环境的熟悉程度息息相关,因此,我应该说,对于各种奇迹,我早已经习以为常。在世界上不同的地方,我目睹过许多十分奇异的现象——如果我讲述出来,人们要么全然不会相信,要么就会归因于超自然力的作用。
然而,我的理论是:超自然力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些被称为超自然力的东西实际上存在于被我们忽略的自然法则之中。因此,假如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幽灵,我也没有权力说:“哦,那么,超自然力是可能存在的。”相反,我会这样认为:“嗯,那么,鬼怪和人们已经接受的观念并不一样,它存在于自然法则之中,也就是说,它不是超自然的东西。”
在我目睹过的一切之中——事实上,在世人作为事实记录下来的奇迹之中,总要求有一个活生生的物质的中介。在欧洲大陆,你还会遇到一些巫师,他们自称能够为人招魂。暂且假设他们说的是事实,巫师本人的活生生的肉体是存在的,他就是物质的中介,通过他的某些物质特性,你才能感觉到某些怪异的现象。
再看看美国关于幽灵现身的传闻,让我们相信真有其事——无论是音乐还是其他声音,还是无形之手留下的字迹;无论是自动挪移的家具,还是一只脱离身体的手臂的显形或触摸——其中必定都有一个媒介,或者生物,它们具备创造这种现象的独特能力。
总之,在这一切奇迹之中,假使不包含一点欺诈行为,其中必定有一个像我们自身一样的人,奇迹只有借助于人或是通过人才能产生作用。时下广为人知的催眠术以及生物电学现象就是这个道理。人脑只有通过物质中介的影响才能运转。
假使被催眠者真的能够感受到千里之外的意志或行为,这种感应也一点不少地依赖于物质而产生。它可能是通过物质的流动,它可以叫电,叫颂歌,或者随便你管它叫什么。这种东西的力量能越过空间,穿越障碍,传递物质效应。
因此,我迄今为止在这幢古怪的屋子里目睹的一切,或准备目睹的一切,我相信都应该是通过和我一样必将腐朽的中介或媒质而产生的。这种观念必要地减少了人们的恐惧感,那些认为超自然的东西脱离了自然法则的带着恐惧感的人,可能对那个难忘的夜晚中发生的冒险留下深刻的印象。
按我的猜测,一切出现的、或将要出现的东西一定源于人类的某种力量,或者某种动机。我对自己的理论很有兴趣,我的这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