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悬疑经典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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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悬疑经典小说-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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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恩斯林双腿似乎比平常更沉重地迈出电梯门。他回头看欧林,矮胖的他穿着黑色大衣,精心地打着暗红色领带。欧林精心修剪过指甲的手紧握着背在身后,矮小的他脸色白得像奶油一样,宽而光滑的前额上渗出汗珠来。

“房间里有电话,如果有麻烦你可以试试……但我怀疑它不能用,如果那房间有情况,电话就不能用。”

迈克想用轻松的方式回应他,比如“那样至少可以给我省下房间服务费”,但他的舌头像双腿一样沉重,躺在口腔里纹丝不动。

欧林从身后抽出一只手来,迈克看见它在颤抖。“恩斯林先生,迈克,别这么干,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还没说完,电梯门关上了,把他的话打断了。迈克原地站了一会儿,站在纽约宾馆特有的宁静中,站在没人承认的13楼,他想伸手去按电梯的按钮。

这么做,除了欧林胜利之外,他新书最精彩的章节就会有一个大缺口。这么做,读者可能不知道,他的编辑和代理人可能不知道,罗伯逊律师可能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

他没按电梯按钮,而是抬手摸了摸耳朵上夹着的香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因心烦意乱而产生的习惯动作,然后掸了掸他幸运衬衫的衣领,一路晃着旅行袋走向1408房。



在迈克·恩斯林短暂地停留于1408房间(大约70分钟)之后的11分钟录音磁带内容是最有意思的,这一段磁带有点烧焦,但还没到坏掉的程度。最吸引人注意的是这段录音几乎没有叙述的话语,多奇怪啊!

那个采访录音机是他前妻五年前送给他的,那时他和她的关系还很友好。第一次“案例探险”(堪萨斯州的里尔斯比)时他几乎没想要带去,最后还是和五本黄色记事本和装满削尖了的铅笔的皮盒子一起带去了。来海豚宾馆1408房之前,他已出了三本书,习惯只带录音机和一支钢笔、一本笔记本,除了已装入录音机的磁带,再外加五盒90分钟长的新磁带。

他已发现录音比笔记更方便。用录音他能捕捉一些逸事,有些相当有价值的东西当场就可以记录,比如在戈特比城堡那座据说是闹鬼的古塔里,蝙蝠像轰炸机般地冲向他时,他像第一次走进巡回表演团的鬼屋的女孩那样尖叫起来。朋友们听了录音都觉得有趣。

那小小的录音机也比笔记本更实用,特别是在新布鲁斯威克墓地那个寒冷的夜里,凌晨3点一阵狂风暴雨刮倒帐篷,在这种环境下他无法记笔记,但可以讲话。他就是这么做的,挣扎着从被风吹得啪啪响的帐篷里爬出来,一直坚持录音,录音机上的红眼睛令人欣慰。这些年的“案例探险”使录音机成了他的朋友。他从未在又细又薄的磁带上记录过真正的超自然事件的第一手叙述,这也包括在1408房间里所作的残缺不全的评论,但他对这小玩意儿有这样的感情也不奇怪,就像跑长途运输的卡车司机喜爱肯沃斯卡车和吉米彼得卡车;作家珍视某支钢笔或用旧的打印机;专业清洁女工不愿丢弃旧吸尘器。并不是说录音机在他遭遇真正的鬼或超能力事件时像十字架和大蒜一样保护他——他从未遇过真正的鬼或超能力事件,但录音机确实陪伴他度过了很多寒冷而不舒适的夜晚。他固执并不意味着他没人情味。

在他进入1408房之前,问题就出现了。

房门歪斜了。

斜得不厉害,但确实是斜了,向左微微斜了一点点。这首先让他想起在恐怖电影里,导演通过倾斜的画面来表现某个人物精神上的苦恼。接着他又想到这门看起来就像天气不太好时你在小船上看到的门一样,前后摇,左右摆,晃来晃去,直到你开始头晕反胃。倒不是说他自己现在就有这种感觉,根本没有,但——

是的,我有点这种感觉。

他弯下腰(意识到一不看那扇有点古怪的门,轻微的反胃感觉就消失了),拉开旅行袋上的拉链,拿出采访录音机,他直起身时按下录音键,看见小红眼亮了起来,开口想说:“那门以自己的方式问候我。它变歪了,微微向左倾斜。”

事后如果你听那盒磁带,只听到“那门”两个字,只有这两个字听得很清楚,然后就是按停止键的声音。因为门没有斜,完全是直的。迈克转过头看向走廊另一侧1409房间的门,然后转过来看1408房间的门。两扇门一样,白底金字的房号牌,金色的球形门把,两扇门都非常直。

迈克弯下腰,用那只拿录音机的手提起旅行袋,另一只手拿着钥匙去开锁,可他又停了下来。

那门又歪了。

这次它稍稍斜向右边。

“荒谬!”迈克咕哝着,但又开始反胃了,不是像晕船,完全就是晕船的感觉。几年前他坐轮船皇后二号横渡大西洋去英格兰,一天晚上风浪很大,迈克清楚地记得自己躺在上等舱的床上,总是有想呕吐的感觉但还好没吐。如果看着舱里的门、桌、椅,看着它前后左右地摇晃,那种恶心的感觉就会加剧。

这都是欧林的错,他想,这正是欧林想要达到的效果,他为你设下了这种感觉,老兄,他设下的陷阱。天,如果他看见你这个样子,他会怎么笑你,怎么——

他突然意识到欧林很可能看得到他,迈克望向走廊尽头的电梯,几乎没注意到不盯着那门看时,轻微的反胃感又停止了。不出所料,在电梯门的左上方就是闭路摄像头。可能某个保安正在看摄像头所拍到的景象。迈克很肯定欧林也和那傻瓜在一起,两个人像猩猩一样笑着。欧林说看他还带不带律师来这里撒野。看他,那保安笑着回答,嘴比刚才咧得更大,还没把钥匙插到锁孔里,他就吓得像鬼一样苍白了,老板,你耍了他,完完全全耍了他!

绝不能让你笑我,迈克心里不服气。我在里尔斯比的房子里待过,睡在至少有两个人被杀害的房间里,不论你相不相信,我睡得很安稳;我在连环杀手杰弗雷·达蒙的墓边过过夜,不远处还有著名恐怖小说家拉夫克拉弗特的墓;我在据说是大卫·施迈斯爵士淹死他多个妻子的浴缸边刷过牙。我很久以前就不再受营火鬼故事的惊吓了。绝不能让你笑我!

他又看向那门,门是直的。他嘀咕了一声,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一转,门开了。迈克走了进去。在他伸手摸电灯开关时,门并没有慢慢地关上把他置于完全黑暗之中(此外,隔壁那幢大楼公寓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摸到了开关,拨动它,装饰着交错的水晶链条的顶灯亮了,在房间那头书桌边上的落地灯也亮了。

窗户是在书桌上方,在书桌前写东西的人停下来休息时可以透过窗口欣赏第六十一大街……或跳到第六十一大街。除非——

迈克把他的袋子放在门里,关上门,再次按下录音键,小红灯亮了。

“据欧林说,六个人从我正看着的窗口跳下去。”他说,“但我今晚可不想从海豚宾馆的14楼上做俯冲运动——对不起,是13楼。窗外有个钢的或是铁的保护网,保证安全以免发生不幸。我想1408可以说是一间小套房。我所在的这个房间里有两张椅子、一张沙发、一张书桌、一个储藏柜——里面可能放着电视或小酒柜。地毯很普通,比不上欧林办公室里的。墙纸也一样。等等……”

此时迈克又按下停止键,听者又听到喀哒一声。磁带上所有不完整的叙述都是这样支离破碎的,这和他的代理人所保存的150多盒磁带完全不同。另外,他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心烦意乱,不像一个人在工作时的声音,倒像一个困惑的人在自言自语。磁带上难懂的话语和越来越心烦意乱的语气让听者明显感到不安。很多人还远没听完这磁带便要求关掉录音机。言语已不足以表达听者不断坚定的感觉:这个男人如果不是方寸已乱,就是无法掌握当时的事态。总之,那些普通的词语已说明有情况发生。

迈克当时正注意到墙上的画。墙上有三幅画,一位女子穿着20年代款式的晚礼服站在楼梯上,一艘有库里尔埃弗斯画廊风格的航船,一幅水果静物画。最后这张水果静物画把难看的橙黄色用在苹果、橘子和香蕉上。三幅画全在玻璃框里,全都斜了。他本打算用录音机记下三幅画歪斜的情况,但这三幅倾斜的画究竟有什么异常有什么值得评论的呢?门应该是斜的……嗯,有点像老电影(加利加里的橱柜),但门并没有斜,那完全是他眼花。

那幅女子站在楼梯上的画向左斜;那张船的画也是,上面画着一排穿喇叭裤的英国水手倚在护栏上看一群飞鱼;橙黄色的水果在迈克看来像是赤道地区让人窒息的阳光,保罗博斯沙漠的阳光下画出来的,这幅向右斜。尽管他平常不是那种爱挑剔的人,但他还是走过去,逐个把它们摆正。看着那歪斜的画又使他感到一阵眩晕。对此他一点也不奇怪,人很容易受这种感觉的影响,他早在皇后二号上就已经发现这现象。有人告诉他如果他能熬过那段不断加剧的敏感期,就适应了——“有了‘海上的腿’不晕船”一些老水手仍这么说。迈克没坐更多次船来得到‘海上的腿’,也不想得。这些天他一直用的是“陆地上的腿”,如果在这不起眼的1408房摆正几幅画能让他的胃舒服一点,他会这样做。

画框的玻璃上有一层灰尘。他用手指划过静物画上的灰尘,玻璃上留下两条平行的条纹。灰尘有一种油滑的感觉,使他联想到快要腐烂的丝绸,但他绝不会把这记录在磁带上。他怎会知道丝绸快要烂掉时摸起来的感觉?那是酒醉后的想法。

把画摆正后,他退后一个个地审视,在通往卧室的门旁边是穿晚礼服的女子,书桌左边是轮船,最后是在电视柜旁难看的水果画(画技非常糟糕)。他暗自猜测它们会再次歪斜,或是在他看着时就斜了,像老电影《内城区》或小说《闹鬼山的房子》里的情景一样。但那些画摆得非常正,和他摆过后一样。不,他告诉自己,要找出原来歪斜状态的超自然或非自然原因,按他的经验,逆反是事物的本质——戒烟的人想继续抽烟(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到夹在耳朵上的卷烟),自从尼克松当总统以来就斜着的画想继续斜着。毫无疑问这些画挂在这很久了,迈克想,如果我把它们从墙上取下来,可能就会看到一个浅印,或是虫子从里头钻出来,就像你翻开一块大石头时一样。

伴随这个想法还有恶心和令人震惊的东西:一个鲜活的情景在他脑中出现,白色的蠕虫从原来被画盖着的灰白色墙纸里像脓一样涌出来!

迈克拿起采访录音机,按下录音键,说:“显然欧林在我脑袋里埋下一串偏见,或是一系列偏见,他让我心疲眼疲,他肯定做到了,我的意思不是……”意思不是什么?不是种族主义者?心疲眼疲听起来不像是嬉皮优痞吗?但这是荒谬的,那可能是鸡皮油皮,一个毫无意义的短语。它——

此时的磁带上有完整而清晰的记录,迈克·恩斯林说:“现在,我得慢慢稳住自己。”随着另一声喀哒,他再次关掉录音机。

他闭上眼睛,平稳地呼吸四下,每吸一口气屏息数五下再呼出去。这样的呼吸他从未做过,在据说是闹鬼的房子没做过,在据说是闹鬼的墓地没做过,在据说是闹鬼的城堡也没做过。这里不是闹鬼,或是说他想象中的闹鬼不是那样,这像是服了廉价劣质迷幻药后产生的神志恍惚。

是欧林干的,他催眠了你。但你会清醒过来,会在这房间里度过这个该死的夜晚,不只是因为这里是你曾待过的最好的地方——不要理欧林,你近距离接触鬼故事已有十年——还因为你不能被欧林打败。他和他那关于30个人死于这里的胡说八道都站不住脚。我就是四处消灭胡说八道的人,那么先呼吸,吸入,呼出,吸,呼。

他这么做了大约90秒,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感觉正常了。墙上的画怎么样?仍是正的。画里的水果呢?仍是橙黄色的,比以前更难看了,一定是沙漠的水果。吃一片那样的水果,你会拉肚子的。

他按下录音键,红眼睛亮了。“我头晕了一两分钟,”他说着穿过房间走到书桌和外面有保护网的窗户边,“可能是受欧林所胡扯的事的影响,但我相信并能感到自己真实地在这儿。”当然他并没有感受到欧林所胡扯的东西,可是如果一旦被磁带记录下来,就能写出一切他所要写的事。“空气不清新,可没有霉味或臭味,欧林说这房间每次开灯时都会通气,但时间太短,对……空气不够清新。嘿,看这儿。”

书桌上有一个烟灰缸,是那种由厚玻璃做成的烟灰缸,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的宾馆里看到。缸里有一沓纸板火柴。火柴的前盖印着海豚宾馆的图像——在宾馆前立着一个微笑的门童,穿着那种有肩牌、纽扣和纽襻的老式制服;一个骑摩托的壮汉戴着好像是同性恋酒吧里才有的帽子,身上没穿什么只戴着几个银圈;宾馆前的第五大街车来车往,都是另一个时代的车——帕卡德、哈德逊、斯达贝克和有鳍状装饰的克里瑟纽约客。

“烟灰缸中的纸板火柴看起来像1955年的,”迈克说,把火柴放进幸运夏威夷衬衫的口袋里,“我把它作为纪念品收起来,现在该是呼吸些新鲜空气的时候了。”

啪嗒一声,他大概是把录音机放在了桌子上。随即是一些模糊的声响和两声较响的哼声。在停了一秒之后是他的大叫声:“搞定!”声音离麦克风有点远,但第二声近了。

“搞定!”迈克重复了一次,从书桌上拿起采访录音机,“下半扇窗户动不了……像用钉子钉住了,但上半扇窗户完全能打开。我听见了第五大街上的汽车声,所有的喇叭声听起来都很悦耳。有人在吹萨克斯管,可能是在对面两个街区后的大广场上,那乐声让我想起我哥哥。”

迈克突然停下来,看着那小红眼,它仿佛在责备他。哥哥?他哥哥死了,又一位在香烟战争中倒下的战士,然后他松了口气。那又如何?在鬼怪战争中,迈克·恩斯林总是获胜,至于唐纳德·恩斯林……

“我哥哥其实是在康涅狄格州的收费高速公路上被狼吃掉的。”他说,还笑了起来,按下停止键。磁带上还录有一些声音,但这是最后一次连贯的叙述,最后一次,有着清晰的意思的叙述。

迈克转身看着那些画,那些画仍端端正正地挂在那儿,很乖,尽管那幅水果静物画是真他妈的难看。

他按下录音键,说了声“熏橘子”,又把它关掉。他穿过房间走向卧室的门,在穿晚礼服女士的画前停了一会儿,步入黑暗,去摸索电灯的开关。他这才接触到墙面。

(摸起来像死去的老人的皮肤。)

他滑动的手掌感觉到墙纸有点不对劲,然后手指触到了开关。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装饰着玻璃小玩意儿的吊灯上射出来,撒满整个卧室。床铺藏在双层的床罩下面。

“为什么说藏呢?”迈克对着采访录音机问,然后再按下停止键。他踏进卧室,被像焦黄的沙漠一般的床罩和它下面像肿瘤般鼓起的枕头吸引住。睡在这上面?绝对不,先生!这就像睡在该死的水果静物画里!

迈克按下录音键,小红眼亮了,他对着麦克风说:“我在这里就像艺人之神俄耳普斯在曲艺院。”然后再按下停止键。他走近床铺,床罩泛着橙黄色的光。墙纸在白天也许是奶白色的,此时映着床罩的光也变成橙黄色。床的两边各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一个床头柜上放着那种又黑又大、有拨号盘的电话机,拨号盘上的指洞看起来像因吃惊而翻白的眼睛;在另一个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碟子,里头有一个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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