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长不知如何是好。他把人们向他讲述的一切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他的字体粗大,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页。
上午十点左右,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这时来了一辆小汽车,是从一个和特拉西同样大小的名叫洛日的村庄开来的。洛日村地处卢瓦尔河上游,离特拉西四公里。从车里匆匆跳下一个胖女人。
她大喊大叫,又哭又闹,全身发抖。另有一个老农民,一言不发,紧随在她身后。
“是我的女儿,对不对?”
人们将头天晚上的溺水人,以及溺水人穿的衣服等等向她描述了一番。人们吵吵嚷嚷,对溺水人头发的颜色各说不一。但死者的身份已毋庸置疑。
溺水者不是别人,就是昂热列克·布里奥,即刚从洛日村来的这对夫妇的女儿。
父亲完全被这一事件打垮了。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用迟钝的眼神茫然地望着一切。母亲代表两个人说话,她连珠炮似的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
“是加斯东干的,一定是他……”
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她讲,得知昂热列克十九岁,痴恋上了一个在圣萨土尔市税务局工作、身无分文、连兵役还未服过的小职员。
毫无疑问,布里奥夫妇对这一婚事是坚决反对的,他们已经为女儿选中了一个对象,他是普伊村的一个相当富有的葡萄农,三十岁,很有钱。
婚礼原应在两个月以后举行。
g·7和我首先到达圣萨土尔市,将那些警察、溺水人的父母和那群自始至终围观的好奇人丢在小屋前。
我们于十一点到达了圣萨土尔市税务局。加斯东本人,更确切地说是加斯东·韦尔蒂里埃在税务局办公室的营业窗口接待了我们。
这是个二十岁的高高大大的年轻人,他的眼神焦躁不安,稍一激动嘴唇就哆嗦。
“请跟我们出来一下……”
“可是……”
韦尔蒂里埃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指针还未到十二点。
“您愿意我在这儿谈?是关于昂热列克……”
他一下抓起自己的鸭舌帽,随我们来到外边。
“您昨天下午是几点离开她的?”
“可是……您想说什么?……我并没有见她……”
“您是爱她的,对不对?”
“对……”
“她也爱您……”
“是……”
“您不要她属于另外一个人?……”
“这不是真的!”
“什么?什么不是真的?”
“我没有杀她!”
“那您知道点什么吗?”
“不知道……知道……又找到她了,是吗?”
“是,又找到她了。警察马上就到……”
“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您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我还什么都没有说,您就声称没有杀她?”
“因为我知道昂热列克不会接受这门婚事……她不只一次对我说,她宁肯死……”
“那么您呢……”
我们走到吊桥上。远远望去,可以看见特拉西村的红色房顶。
“我,我绝望了……”’
“昨天下午,您在办公室吗?要知道撒谎是没有用的!我会去问您的上司……”
“没有……我请假了……”
“那么您是去见昂热列克?”
“是的……在洛日村附近……我们一起散步……”
“您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活着?”
“当然活着!”
“您没有看见有人在周围转悠?……比如说胖子让……她应该嫁的人名叫胖子让…是不是?”
“我没有看见他……”
年轻人惶恐不安,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满脸是汗,嘴唇灰白。
“我们现在去看她吗?”他问道。
“不错!”
“啊!……我们去……她……”
他打住了。
“怎么样?……您没有勇气了?……”
“有勇气……我……不过你们应该明白……”
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g·7让他哭,不再理他,直到警局,没有再说一句话。拥挤在那里的人群给加斯东·韦尔蒂里埃让开一条路。
加斯东·韦尔蒂里埃两手捂着脸。他问道:
“她在哪儿?”
这时,姑娘的母亲走过来,用手指着他叫骂,场面变得一片混乱,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变成一场大战。
“让他到普伊警察局去解释!”警长边说边将年轻人的手腕抓住。
年轻人吓坏了。我想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张如此扭曲变形的脸。他用目光寻找着我们,似乎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希望我们将他从难堪的局面中解救出来。
“我没有杀她,我发誓!”当人们将他推进车里要把他带走的时候,他大声叫道。
车已经离去一百来米,还可以听到他的哭叫声。
这一切变化来得实在太快,气氛又如此奇特,我都没有来得及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如果让我看到姑娘还活着,我也不会感到惊奇。如果人们对我说,她就是她的正式未婚夫杀死的,我也同样不会惊讶。
这天天气很好,太阳高照。警局的白色房屋闪闪发光。
围观的人们是去是留犹豫不决,事情显得有些荒唐,连女儿的尸体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的父母也慌乱不安,气氛变得越来越悲惨。
g·7还没有正式上场。他注视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他在倾听着。
“喂,您说!”g·7突然向那位曾讲述复活故事的老船夫问道,“您昨天晚上在不在圣萨土尔?”
“当然在,我就住在那里么。”
“您没有去咖啡馆吗?”
“我去喝了开胃酒。您为什么问这个?”
“您在那儿讲了您的故事?”
“什么故事?”
g·7大概已心中有数了,于是他从容地转过身,示意我跟他去。
“我们不用着急!”他说,“下午两点有一趟开往普伊的火车。我们还有时间到一家客栈吃午饭,品尝一下当地的葡萄酒。”
“但是……”
“但是什么?”他以极其自然的语气小声对我说,就像我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品尝当地的风味小吃。
就凭他对我的示意,我感到他已成竹在胸,掌握了事件的处理办法。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站到加斯东的面前,此刻的加斯东耷拉着脑袋,目光茫然,极力对警长的指责为自己辩护。
他满眼是泪,满脸紫红,指甲都快咬出血了。
“我没有杀人!……这不是真的……”他哭着喊着,既感到愤怒,又觉得委屈。
“您也没有自杀!”突然,g·7平静地说。
我远未料到g·7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加斯东也一样,他一下跳起来,目光如利刃一般盯在我朋友的脸上,像是讽刺。
“怎么……您怎么知道?……”
g·7嘴上露出一丝辛辣的,但是蛮有人情味的微笑。
“我只需看上您一眼就全明白了……明白了您在最后一刻没有勇气!……最后一吻!……最后一次拥抱!……与其一起死,不如一个放弃另一个!……昂热列克一头栽进河里……而您呢,您,突然清醒过来,您看着河水将她的身躯卷走,您倒退几步,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股寒流穿过全身……”
“您住口!……”
“到了晚上,在圣萨土尔市,您去了咖啡馆,想用酒来镇定自己。咖啡馆里有一个人在讲述着一个可怕的故事……特拉西村的人从河里打捞上来一个姑娘……人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是有一个人,他有自己的主意……他从前遇到过同样的情况,从前……
“您听着他讲述,全身发抖。您可能在想象昂热列克被活着埋葬的场面……,
“您疾步冲了出去……您到了特拉西村……您偷了尸体,把它抱到附近的森林里……
“您试图使她复活!……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是不是这样?……您是为了赎罪才这样做的!……相反,并非为了阻止昂热列克复活,怕她骂您是胆小鬼……”
年轻人发出一声令人恐怖的叫喊。
“咳!她确实死了……”g·7继续说。
他的声音变低了。
“好了,现在告诉我们您把她放在哪里了?……”
在外边,五分钟之后,g·7带着一种渴望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宁愿这是件可耻的犯罪案子!”当两名警察陪着这个二十岁的恋人向树林走去的时候,g·7可能和我一样地心头沉重。
庞爱菊
马四近译
11.女房东
〔英国〕罗尔德·达尔
比利·威弗尔乘下午的那趟慢车离开伦敦,途中在斯温登换车,到达巴恩时已是晚上九点了。月亮正从火车站入口处对面的房子背后升上繁星满布的晴空。但是天气奇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对不起!请问,”他说,“附近有没有便宜的旅馆?”
“你到龙钟旅馆去看看,”搬运工指指市区方向答道,“他们可能会让你住下。沿马路走四分之一英里,在街那边。”
比利谢过搬运工,提起箱子步行去龙钟旅馆。他从来没有来过巴恩,在这儿也没有熟人。但是伦敦总公司的格林斯莱德先生对他说,这是个十分漂亮的城市。“你自己找住处,”他对他吩咐说,“一住下,就到分公司经理那儿去报到。”
比利十七岁,身上穿了件新海军蓝大衣和一套新棕色西服,戴一顶新棕色软毡帽,他的心情非常之好。他精神十足地沿马路走去。近来他什么事都生气勃勃地努力去干。他断定,充满生气是所有成功的实业家具有的唯一共同特点。总公司里的大头头们一天到晚总是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勃勃生气,真令人惊叹不已。
在他行走的这条宽阔的街道两旁没有商店,只有鳞次栉比的同一形式的高层住宅。房子前面有门廊和圆柱,有四五个台阶通到前门口。显然,这些房子一度曾是十分时髦的宅第,但是现在,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门窗木结构部分的油漆已开始剥落,堂皇的白色门面由于无人照料而布满了裂痕与污迹。
在离他不到六码的地方,有一扇窗子被路灯照得十分明亮。比利突然发现在靠上边的一块玻璃后面立着一张用印刷字体写的启事:住宿加早餐。紧靠着启事的下面放着一瓶高大美丽的褪色柳。
他停住脚步,往窗前靠了靠。窗子两侧垂着绿色的窗帘(料子是一种丝绒),在窗帘的衬托下,褪色柳显得美极了。他走到窗户跟前,隔着玻璃向房间里看去:壁炉中烧着旺旺的火,在炉前地毯上,一只漂亮的德国种小猎狗正蜷缩着身子把脸埋在肚皮底下睡觉。从这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所能见到的情况来看,这间屋子里放满了舒适的家具,有一台小型钢琴,一张大沙发,好几把垫子厚厚的扶手椅。他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大鹦鹉。比利自言自语地说,在这种地方,有小动物往往是个好兆头;看来这地方是个挺像样的去处,肯定会比龙钟旅馆舒服。
但从另一方面看,小旅馆比私人家的寄宿处要热闹惬意些。晚上可以喝啤酒,玩掷镖,还会有许多人在一起谈天,而且很可能会便宜得多。他曾在一家小旅馆住过两夜,挺喜欢的。他还从来没有在私人家寄宿过,而且,说实话,他有点害怕这种地方。那名字本身就使人联想起煮得稀烂的卷心菜,大块头女房东和客厅里强烈的熏鲱鱼味儿。
比利就这样犹豫不决地在冷空气里站了两三分钟之后,决定继续往前走,先到龙钟旅馆去看看,然后再决定住在哪儿。他转过身子准备走开。
这时,一件古怪的事发生了。他正要退后一步转身从窗前离去的时候,突然他的视线被放在那儿的那则小小的启事以最奇怪的方式牢牢吸引住了。住宿加早餐,上面写道,住宿加早餐,住宿加早餐。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巨大的黑眼睛透过玻璃瞪着他、抓住了他、强制着他、逼迫着他停留在原地,不离开这所房子而去。突然他发现自己竟已离开窗子向前门走去,爬上了通向前门的台阶,伸手去按门铃了。
他按了门铃,听见在远远的后面的一间房间里响起了门铃声,门马上开了——门一定是马上就开了,因为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把手指从门铃按钮上拿开——一个女人站在门旁。
在一般情况下,你按了门铃以后至少要等上半分钟门才会打开,但是这位夫人就像是个玩偶匣里的玩偶,他一按按钮——她腾地就跳了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她约四十五到五十岁的年纪,一看见他就向他热情地一笑,表示欢迎。
“请进来,”她愉快地说道。她往旁边一站,大敞着门,比利发现自己机械地抬起脚要走到房子里去。迫使他随她走进屋子里的力量,或者更确切地说,要这样做的愿望是异乎寻常的强烈。
“我看见了窗子上的启事。”他克制住自己,停住脚步说道。
“是的,我知道。”
“我正想找个房间住下。”
“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亲爱的。”她说道。她有一个红润的圆脸和一双极其温柔的蓝眼睛。
“我正准备去龙钟旅馆,”比利对她说,“但你窗户里的启事吸引了我。”
“亲爱的孩子,”她说,“你干吗不从冷空气里走到屋子里来?”
“你收多少房钱?”
“住一夜五先令六便士,包括早餐。”
简直太便宜了,还不到他想象的一半。
“你要是嫌太贵,”她补充道,“那么我可以稍微少要一点,你早上要鸡蛋吗?眼下鸡蛋很贵,你要是不吃鸡蛋,就可以少收六便士。”
“就五先令六便士好了,”他答道,“我很想在这里住下。”
“我知道你会住下的,请进吧。”
她看上去非常和蔼,就像一个最要好的同学的妈妈欢迎你到她家去过圣诞节。比利脱下帽子,迈进了门槛。
“就挂在这儿吧,”她说,“把大衣给我吧。”
在过厅里没有别的帽子或大衣挂在那儿,没有雨伞,没有手杖——什么也没有。
“就咱们两个人,”她说着。她领他上楼时,回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不是常常有幸把客人带到我这个小小的窝里来的。”
老太太有点儿疯疯癫癫的,比利心想。不过五先令六便士一夜这个价,谁还在乎那个?“我认为投宿的人会多得使你简直应接不暇的。”他客气地说。
“啊,是的,亲爱的,是的,当然是的。但问题是我有那么点儿挑剔、苛求——不知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啊,明白。”
“但是我总是事先准备好,这所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日夜放在这里,以备万一会出现一个合意的年轻先生。每当我有时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正合我意的人时,我是多么愉快啊。亲爱的,这是多么巨大的愉快啊!”上到楼梯的半中间时,她一只手扶着栏杆停了下来,转过头,苍白的嘴唇向跟在后面的他微微一笑。“就像你这样的人,”她补充道,一双蓝色的眼睛慢慢地从头扫过他的全身,一直看到脚,然后又从脚看到头。
在二楼的楼梯口上,她对他说:“这层楼我住。”
他们又上了一层楼。“这一层楼全归你住,”她说,“你的房间在这里,我真希望你喜欢它。”她把他领进了一间小小的然而很可爱的临街的房间,进门时顺手打开了电灯。
“早晨,太阳光从窗子直射进来,珀金斯先生。你是叫珀金斯先生,对吧?”
“不,”他说,“叫威弗尔。”
“威弗尔先生,真好听。我在你被子里放了一个热水袋给你烘一烘,威弗尔先生。你不认为在铺着干干净净的被褥的一张陌生的床上睡觉,有个热水袋是个极大的安慰吗?你如果觉得冷,随时可以点上煤气。”
“谢谢你,”比利说,“非常非常感谢你。”他注意到床罩已经揭开,被子的一侧被整齐地掀起,就等着有人钻进去睡觉了。
“你来了我真高兴。”她热切地看着他的脸,说道,“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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