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们不把你揍扁。”暗绿脸膛汉子说。
酒吧里的顾客早已走光了。德尼纵身从桌子和大块头脑袋上蹦过去。大块头惊得目瞪口呆,但是他顺手抓住福斯—勒波兹树林那位独居者穿麂皮鞋的一只脚。
接着是一场小小的混战。战斗结束时,德尼照照镜子,它的脖子被抓破了,脸颊上拉了一道口子,一只眼睛变成了靛蓝色。它麻利地把三具瘫软的身体推到长椅子下面,略略整整衣服。它的眼光忽然落到一架挂钟上。十一点了。
“糟糕,”它想,“我得撤了!”
它赶快戴上黑眼镜,跑到它住的那家旅馆。它满腔怨愤,但是时间紧迫,必须马上出发。
它付过房钱,提起箱子,跨上自行车,像戈比(戈比(1919—1960),意大利著名的自行车运动员。)一样飞奔而去。
德尼骑到圣克鲁桥时,一个警察把它拦住了。
“您的车没车灯。”这个和许多别的人没什么两样的人说。
“嗯?”德尼问,“那又怎么呢,我能看见。”
“不是您看不看得见,”警察说。“为的是让别人看得见您,要是您出了车祸呢?嗯?”
“啊?”德尼说,“是的,不错。可是灯怎么个弄法呢?”
“您不是跟我开玩笑吧?”警察说。
“听我说,”德尼说,“我真有急事,没工夫开玩笑。”
“您想违章罚款?”讨厌的警察说。
“您真讨厌。”狼跨在车子上说。
“好,您违章了。”难看的平脚板说。
他掏出一个跳舞会上用的小本子及一支圆珠笔,头低下了一小会儿。
“叫什么名字?”他抬起头说。
接着,他吹起哨子来,因为他看见德尼骑着自行车在远处如飞似的冲上陡坡。
德尼使足劲蹬车,车子风驰电掣地向前冲,马路上的人目瞪口呆让道,眨眼之间它就爬上圣克鲁山坡。它穿过裸露街——这名字很有点影射那些在圣克鲁公园里游荡的涩情狂的意味——旁边的城区,向左转朝黑桥及维勒达弗雷骑去。它在这高贵的居民区露面,从卡巴絮饭店门口经过,意识到身后一阵骚动。它加快速度,突然冲到一条林间小道上。时间紧迫,蓦地远处钟敲十二点。
钟刚敲第一下,德尼就感到事情不妙,它已经蹬不稳踏脚。它的腿似乎缩短了。然而,它仍然在皎洁的月光下借着冲劲爬上石头土道,它瞥见自己的影子——长长的脸,竖耳朵——立刻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因为狼骑自行车是骑不稳当的。
所幸,它身子刚着地,两腿一蹬就跳到矮树丛里,警察局的摩托车稀里哗啦撞在地上的自行车上。摩托车手伤了一个翠丸,随后听觉降低了百分之三十九。
德尼刚恢复狼的原形,一边小步向它的住处跑,一边问自己,在当人的那会儿,哪里来的那股子疯狂劲。它原本那么温驯、平和,却竟会看着自己那良好的道德原则、敦厚的品行抛到九霄云外。它那股报复的怒气,后果已经表现在马德莱纳的三个鸨儿身上,其中一人在警察总局风化处签了名(暗示这三个人是便衣警察,所以下文说替真鸨儿洗刷。)——我们要赶紧说明事实真相,好替真鸨儿洗刷——它觉得既不可思议,又很迷人。它摇摇头。暹罗术士咬它这一口真是作孽。它想,所幸痛苦的变化人身只限于月亮天。但是这次变化给它心里留下了点东西——潜伏的莫名怒气、报复的愿望不断地折磨着它。
徐家顺译
15.厨房中的谋杀
〔英国〕米尔沃·肯尼迪
罗伯特·莫理森现在是一位富翁,可是他年轻时却干过不少荒唐、甚至违法的事。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底细,那就是他学生时代的伙伴乔治·马宁,他有几封十分要紧的信至今攥在马宁手里。这位马宁熬过了几年铁窗生涯,出狱之后决计敲莫理森一笔竹杠。他料定莫理森会出一大笔钱来换取自己对往事的缄默。然而他却不知道,现在的莫理森早已今非昔比了。在给了马宁一些钱之后,莫理森决定事情应该打住,到此为止了。
经过一番周密计划,莫理森在一天晚上来到马宁居住的那所小房子。他把一包安眠药放进了威士忌杯子里。当马宁失去知觉后,莫理森就把他的头放入煤气灶膛内,准备按计划打开煤气开关。这样一来,不管事后谁发现,都会以为马宁是自杀的。
一切顺利,莫理森伸一伸腰,长出一口气。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厨房,又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马宁。他又往马宁头下放了一块垫子。他也拿不准这样做有没有破绽。他觉得一个人要是自杀,应该弄得舒服些。
莫理森事先已经脱掉了鞋子,所以在屋子里走动没有一点响声。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的,即使打开全部电灯也不用担心会被外面的人发现。他立即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任何表明他与马宁有关系的东西都无论如何不能留下。邮局送来的这个包裹怎么处理呢?那上面的地址是寄给莫理森的,可是却交给了马宁,也许是投递员搞错了吧。先放在一边,等会儿再做决定。
马宁把那些信放在哪儿了呢?他是个马大哈,不可能把东西藏得那么严。呵,在抽屉里。莫理森要找的六封信全部都在这儿。他看着这些信,两颊紧张得发红。这些信对他具有极大的危险性,决不能再让别人弄到手。他年轻时真是个笨蛋,怎么会……不过当那天马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漫天讨价时,他至少还能记起这几封信来。
马宁也是个傻瓜,就不知道打听一下如今的莫理森是何等样人。
莫理森戴着手套,要把这六封信装入上衣内兜不容易。不过不用急,反正他有的是时间。马宁没几个朋友,更不会有人来拜访他。他有个佣人,那是个老太婆,住在挺远的村子里,要到明天她才会来。
可是他必须处处小心,事事做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能疏忽。他还没有想好一通谎话来应付警察。如果一切谨慎从事,他想那就根本用不着了——要是没有理由怀疑马宁是被杀的,谁还会问到他莫理森呢?人们只知道许多年以前他们上学时曾经是朋友,但是现在并无来往,谁也不会怀疑他的。
他察看了两间卧室,感到很满意。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回到起居室之后,他再一次环视周围:有邮局送来的那个包裹,当然还有两只酒杯。不,应该是一只才对。他走进厨房,把两只杯子冲洗干净,一只放回橱柜,另一只仍然放回桌子上,再倒上一点威士忌。莫理森小心翼翼地把马宁的手指往酒杯上一捺,这样杯子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了。一切停当。现在酒杯摆在桌子上,旁边是差不多空了的酒瓶。马宁今天无疑是喝得太多了,以至连莫理森往酒杯里放药都一点没有觉察。是不是药放得太多了?那样整个计划可就全部告吹了。不过不要紧,放到煤气灶以前他检查了马宁的脉搏——跳动正常。
还有最后一件事,他得把那半张纸放在桌子上,要折成一封信的样子才会引人注意,莫理森心里想: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半张纸上的几句话实在太恰当不过了。那还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他一从马宁手里接到这封信,立刻就想到将来要派它的大用场。那上面写的是:
我厌倦了。谁能责备我做得这么轻而易举呢?
于是我微笑着……
乔治·马宁
可是,马宁信上的意思是微笑着把钱取走,绝不是微笑着让煤气把自己毒死。
莫理森把所有的窗户关闭,然后打开了煤气开关,重新穿上鞋子,从后门溜了出去,手里只拿着邮局寄来的那个包裹和他的手杖。
回家的路上一个人也没遇上。他把那六封信和包裹一股脑儿烧掉,余灰倒入厨房的下水道里。最后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警察会向他询问这件事,他现在是村子里的重要人物,并且曾跟马宁打过几次招呼(他跟村里所有的人见面时都打招呼,正因为如此,大家都喜欢他)。他打算对警察说,上次他和马宁见面时,那个可怜虫好像病了,心情十分烦躁不安。
第二天一早,一名警察真的来找莫理森了。当然,莫理森早已做好充分准备,甚至连怎样微笑都事先练习过了。
“是的,我认识他,但不很熟。”他几乎想说:“我过去曾经认识他。”可是没有说出。还是更仔细点好。
“您能认出这件东西吗?先生。”警察问。天哪!他手里举的是什么?那是一只蓝色钱包,上面有两个金色字母“r。m。”(罗伯特·莫理森的缩写),他摸了摸内兜,里面是空的。难道是往兜里装信时把钱包弄掉的吗?
他伸手去拿钱包,一句话也说不出。可是奇怪,那警察竟任凭他把钱包拿去,一点不加干涉。他不能说那钱包不是他的,只是傻呆呆地瞪着它。
警察在说什么呀?他简直听不懂……
“昨天晚上,一个邮递员从邮局来,先生,他把一件包裹送错了地方。后来他回想可能是送到了马宁家。今天早晨他就赶到那儿想把包裹追回来。他敲了半天门,可是里面没人答应,他就奔了后门。后门开着,他走了进去。当然,他不应该这样做,不过……”警察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莫理森差不多要吼叫了:“接着讲下去!我受不了啦!”
“厨房里亮着灯。马宁躺在地板上,头伸进煤气灶膛里。那可怜的伙计吓得要死,赶忙找到我,用自行车驮我一溜烟地赶到现场。我发现了这个钱包,认为应该通知您,您知道,这个马宁蹲过监狱。对这样的人我们总得提防着点才是。”
说到这,警察停了一下。莫理森想也许现在他要讲到那件事了。可是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眼直瞪瞪地望着那警察,嘴唇微微发颤。
“您没有给他这个钱包,先生?也许您是偶然掉到地上的吧?”莫理森再也受不住了。他一点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接着说:“问题还不仅仅是他曾经蹲过监狱,这个马宁真是不可思议。我想也许您能帮助我们一下,他似乎是要自杀,是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莫理森十分费力地咕哝着,那已经几乎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了。
“今天早晨我们赶到现场时,桌子上有一瓶威士忌,差不多已经喝光了。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当莫理森听到这里时,他差不多紧张得要死了。警察想要说“会”怎样?他们怎么弄清的事情真相?
“嗨!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喝醉了,还是发疯了。我们也弄不明白。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头伸进煤气灶里,而竟然忘记了因为付不起煤气费,他的煤气供应早在两星期之前就已经卡断了。他好像根本不记得昨晚的事,也许都是那瓶威士忌的缘故?”
罗伯特·莫理森已经倒在地板上了。
傅国兴译
16.最后的安眠
〔美国〕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在玛莎七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她收到了这个柜子。搬运工人在楼下走廊拆箱,费尽力气一阶一阶地往宽敞、弯曲的楼梯上抬。当他们抬柜子经过卧室门时,刮到了门柄,玛莎看到了,心中突然有一种颤动的感觉。
“把它靠到墙那边去。”她指挥着说,然后心不在焉地支开工人,独自打量这个柜子。很快她有了种神秘感和熟悉感。
当玛莎还是小孩的时候,她经常去看她姑妈。姑妈年龄不大就过世了。每次家庭聚会晚辈们都会谈论些关于姑妈的往事,姑妈三岁时被吉普赛人绑架;姑妈的恋人曾为她自杀;林中的一些野鸟常飞到她家里要面包屑吃。
玛莎清楚地记得她们见最后一面的那个早晨。姑妈怪怪地说:“玛莎,我会把那个有很多抽屉的柜子送给你。其他孩子经常好奇地打开抽屉来看,只有你尊重别人的东西,尊重别人的秘密,那个柜子将来是你的。”
玛莎打量了一下柜子,陷入了沉思。自从看见这个柜子迄今大约有三十年了。它大约有一尺厚、四尺宽、五尺高。柜顶形状像是一幢欧式的古老房子,呈三面扇形,中间最高。整个柜子是污污的黑色,从龟裂的漆里可以看见金色的薄薄的花纹。柜子有二十四排抽屉,每排又有十五个,左下方是五个平齐的抽屉,每个大小相同。右边有一个小门,上面刻有“闰年”字样。实际上,这个柜子做工粗糙,每个抽屉都用老式的木柄作把手。它正和玛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每个抽屉代表一年中的一天,那个小门是闰年的二月二十九用的。
记得姑妈在世时,总是和这柜子打交道,当她打开一个抽屉取出里面的一张纸条时,总会庄重严肃地宣布:“看看我今天的运气怎么样。”
想到这里,玛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知道每个抽屉都有一定次序,但是她不知道是该从元旦还是该从生日开始看抽屉里面的纸条。她曾记得那淡蓝色的纸条上面有细细的娟秀的字,但她从没有读过内容。
“玛莎小姐,你的晚报来了。”苏珊娜说。苏珊娜是个半工半读的大学生,她和玛莎一起住,上午扶她坐进轮椅,晚上扶她上床休息。自从那次意外事故,近二十五年来,她雇佣过不少女孩。有些完全是交易,有的则感情不错,毕业后远走他处,多年来还一直给她写信。
“这个柜子看上去的确古怪。”苏珊娜无心他说道。
“它十分古老而且完全是手工做的。”玛莎回答说,语气中有点不高兴。
“哦,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它不好,”苏珊娜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这么小的抽屉你能装什么东西呢?我想连一副扑克也装不下,这是一种珠宝箱还是什么?”
“你不该打听这么多,”玛莎语气尖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有姑妈的口气,“你应该尊重别人的东西。”
“对不起,”苏珊娜委屈地说,“我以为抽屉是空的。”
“没什么,可能没什么东西。”玛莎的语气缓和了许多。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发抖,黑暗的房间似乎充斥着一种浓浓的神秘色彩,像是雾从纱窗里筛落进来。从走廊里透过来的灯光抚在那黑黑的柜子上,若隐若现。
“胡扯,玛莎,”她暗骂自己,“你是个实际的不善幻想的女人。”
她在和一位年纪大却有地位的男人结婚前,是位私立学校的教师,教数学的。她对自己聪明的大脑、敏捷的思路颇以为傲,怎么会迷信一件家具呢?她为刚才的想法羞愧,视它为愚蠢的迷信,姑妈生前把命运依附于它,是一种轻微性痴呆症。
“真的,玛莎,”第二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样提高嗓门哄自己,“经过这么多年后,可能柜子里什么也没有。”虽然如此,但当苏珊娜把她安顿进轮椅里离开后,她便慢慢地、不自觉地把自己推到柜子前,用手上上下下抚摸那柜子,她逐个抽屉地摸,一连摸了几排,然后猛吸一口气喃喃地说:“让我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她伸手过去,拉出第一个抽屉,放在大腿上,有些意外地发现,里面确实装有一张小纸条。
她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皱折的字条。那是一张蓝色的纸,褪了色,而且纸质有点脆,墨水已褪成铁锈色,看来有些像干了的血色。娟秀的字,写道:从过去来的一则消息。没有标点,没有什么,就那么几个字。
看了几分钟后,玛莎重新叠好纸条轻轻地放回抽屉里。当她放回纸条时,她自言自语地说:“现在你看,玛莎,从过去来的一则消息,这柜子所含的就是那意思。”
那天下午,苏珊娜带来一封信,大大的厚厚的白信封,发信地址是一个律师事务所,封口的日期是二十五年前,收信人是“交给我的侄女玛莎,在她七十四岁生日那天”。信的内容是:
亲爱的玛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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