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高兴地应了一声,那绿衣人脸上却一片冷漠。
尹靖突然察觉那绿衣人与宫装艳妇,名虽夫妇,却行同陌路人,她自从来这到离去,始终没有与绿衣人互看一眼,心中不禁暗暗纳闷。
宫装艳妇走后不久,一绿袍老人大踏步走入厅内,伏首禀道:“启禀仙主,时交丑牌,距七届‘仙鬼大会’还有一个时辰。”
绿衣人冷漠的神情,一变为庄严沉毅之色,他向尹靖缓缓道:“‘仙鬼大会’十年一度,小侠可愿移驾指教?”
绿衣人庄严的神色,使人意会到“仙鬼大会”必是相当隆重,尹靖当即淡然一笑道:
“在下欣逢盛会,何幸之至,当躬往瞻仰。”
婉儿撒娇道:“爹爹,我也要去。”
绿衣人道:“你是‘万景仙踪窟’未来的主人,当然是非去不可,只是未得为父吩咐,不得胡来。”
几人出了大厅,只见有三位绿袍老人,及二位绿衣小婢,正夹道恭立。
他们满脸俱是悲戚之色,显露了心中的沉重。
尹靖看得好生纳闷,暗自忖道:看那仙主与属下二人举动都非同小可,不知对头是何等人物,竟令他们这般忧郁不安。
绿衣人与尹靖并肩而行,婉儿由二位绿衣小婢左右护卫,三位绿袍老人殿后相随。
走了约莫二刻钟,来到一处茅草如茵的广场,四处古柏参天,浓荫密布。
这时云雾还锁着整个山壑,渐渐地从灰色的云层里射出五色缤纷的光彩,它预示着黎明将来至人间。
突然一团血球跳出碧海,升上树梢,为人世带来了光明与温馨。
晨曦斜照,曙色映射在广场中的一块黑色巨石上,发出闪闪亮光,那巨石约有七、八尺高,四丈见方。
对面烟树迷密中,有八个奇装异服的怪人,并列在浓荫下。
绿衣人与尹靖等,来到巨石七丈外的树荫下落座。
这些人个个神情冷峻,不发一语,气氛沉闷得令人难受。
尹靖暗想:他们这般消沉,先自丧失斗志,如何能取胜,他心里异常纳闷,几次想出言询问,但都没有冒昧出口。
婉儿忍不住,伸手指着对面浓荫下的怪人,道:“爹爹,他们就是‘幽冥鬼洞’的鬼魅吗?”
绿衣人点了点头,突然站起说道:“午时前,如果‘混元坪’左近的松柏皆枯死,你们就护送小姐离开‘万景仙踪窟’。”
三位绿袍老人齐齐沉声道:“聆听仙主决谕。”
尹靖吃了一惊,心想此地绿草如苗,树木葱茏,除非一把火烧,任什么也无法使这附近的草木枯死,莫非那怪人有什么恶毒伎俩不成?
这一想不禁剑眉飞扬,气愤填胸,决心于危难之际出手相助。
绿衣人见他满脸坚毅之色,似乎早巳看穿他的心思,当下微笑道:
“松柏枯死之时,务请小侠一并离去,尔后犬女湖海漂泊,期能时加照护。”说到后来,语气微带伤感。
尹靖忽然豪气冲云朗笑道:“在下虽然黔驴薄技,仙主如有委用之处,愿尽绵薄之力。”
绿衣人仰天哈哈朗笑道:“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如果此地一片世外桃源,注定该化为灰烬,亦天命耳!”
尹靖听了,大为疑惑,他前面二句分明在缅怀先人恩德,大有从容赴义之概,但后面语中念义他却一时思索不解。
笑声中,对面浓荫下,亦传来一阵凄凉、悲壮的嚎笑,如猿号狼嗥、难听至极。
绿衣人笑声突敛,向属下人沉声道:“紧记吾言!”说着大踏步走向那巨石。
尹靖怔了一下,只见他步法豪爽浪漫,生似视死如归,从容就义的壮士一般。
抬头了望之际,不禁又是一怔,敢情对面浓荫下,亦走出一位怪人,头上蓬松,发丝斑白,曙光映照,银光闪闪,脸上死板一动不动,要不是脚下在微微跨动,几乎使人疑为是泥塑木雕的偶像。
二人来到巨石下站定,白发怪人冷笑道:“倏忽瞪违十载,葛兄仙风犹存。”
绿衣人道:“十年不见,宇文兄倒是改观不少。”
白发怪人呵呵怪笑道:“葛兄是不是怀疑兄弟缘何鬓发斑白?”
绿衣人大笑道:“这个有何可疑之处?宇文兄这次‘仙鬼大会’旨在必胜,十年来想必有惊人进展?”
白发怪人脸皮抽动了几下,冷冷道:“如果我们能共渡厄运,定教葛兄指正兄弟这点微薄的成就……”说道从身上掏出本小册子接道:“兄弟以此作赌注。”
绿衣人脸色微微一凛,道:“今年丙丁属火,祝融升天,只怕厄运难逃……”也从身上掏出一面令牌,道:“山人以此作赌注。”
白发怪人脸皮又一阵抽动,大笑道:“‘乾坤日月令’,哈哈,我这本‘伏義奇书’记载天地间辛秘,‘乾坤日月令’不但是稀世奇宝,而且关系中原武林安宁,这二物价值相近,大可痛快地一赌。”
尹靖大吃一惊,江湖传言“乾坤日月令”遗失,原来是被“万景仙踪窟”的人偷来,此物原来是中原武林圣洁的标记,并系江湖安宁至巨,非设法把它取回不可。
突然绿衣人走近石壁,挥手疾书,过了片刻白发怪人也上去写了一阵。
尹靖运目望去,那平滑的石壁自右而左,书着不少行书字迹,只见写道:
司命三教
首届仙鬼大会仙和鬼
文慈世祖
……
……
……
……
司命三教
六届仙鬼大会仙和鬼坐化文慈世祖底下一行,正是绿衣人与白发怪人适才用手指在石上划出,只见划道:
幽冥鬼主
七届仙鬼大会仙和鬼
绿衣仙人
最后胜负之局,尚未填写,自然是留待胜负决出后再填上。
他发觉“七届仙鬼大会”的字迹,入石不到一、二分深,比起前面几行来得肤浅,足见文慈世组与司命三教,功力之高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六届仙鬼大会结局写着“坐化”二宇,他想莫非二人比赛到最后两败俱伤,功力罄尽,以致同时坐化圆寂?
思念中,忽见绿衣仙人与幽冥鬼主,全身不动,缓缓飘起,轻轻落在巨石上。
他想二人即将开始比斗,心中一急,忙起身一掠,一式“平步青云”跨步之间宛如一只巨鹰,飘落在“混元坪”上。
脚刚着地,一股热流自巨石上扑出,烘得他浑身发热难受。
绿衣仙人怔了一下,道;“小侠意欲何为?”
尹靖向二人拱手微笑,道:“在下想参加赌注。”他为人心直气正,想在公平竞争下,取回“乾坤日月令”。
幽冥鬼主翻目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与绿衣仙人是否能渡过厄运,尚属难料,你有多大道行,想来陪葬?”
尹靖听得有点茫然,淡淡一笑,道:“晚辈虽然自不量力,但对这公平赌注,甚感兴趣。”
幽冥鬼主鼻孔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你有什么东西可作赌注?”
尹靖取出“松纹古剑”,晃了一晃,道:“晚辈手中匕首,是武当派镇山宝器‘松纹古剑’,削铁如泥。”
幽冥鬼主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松纹古剑虽称得上宝器,但究属有价之物,如何能与伏義奇书,及乾坤日月令,这二种稀世之宝相比拟?”
尹靖急得眉头直皱,心中大感为难。
绿衣仙人微微一笑道:“小侠有所不知,这‘仙鬼大会’与江湖上一般比武论剑的英雄会不相同。”
尹靖从几人的神色,早已料到其中必有隐情,闻言忙笑道:“晚辈愿闻其详。”
绿衣仙人道:“请小侠先看看,石壁所题字迹。”
尹靖道:“晚辈早已阅过。”
绿衣仙人微微一惊,道:“小侠好眼力,既已看过,想必注意到‘六届仙鬼大会’文慈世祖司命三教坐化这一行?”
尹靖点了点头。
绿衣仙人接道:“小侠可知文慈世祖与司命三教,因何坐化吗?”
尹靖沉思片刻,说道:“许是文慈世祖与司命三教,二位前辈互较内力,以致真气虚脱,圆寂坐化。”
幽冥鬼主冷笑一声,道:“井蛙之见!”尹靖脸上不禁一热。
绿衣仙人神色一阵激动,道:“小侠推测仅是常理,事实上十年前文慈世祖与司命三教,未尝互拼一招半式就双双坐化,唉……山人因此遗憾终身,与内子不睦。”
尹靖微微一怔,诧异道:“晚辈资质愚庸,请教前辈一开茅塞。”
绿衣仙人颔首道:“小侠可觉得现在有何异样?”
尹靖只觉四周大气闷热,在深秋时节本不应有此现象,当即答道:“此地空气格外闷热。”
绿衣仙人仰天望了望天色,缓缓道:“眼下何以特别闷热,‘伏義奇书’所载颇详,请宇文兄详为指教。”
幽冥鬼主嘿嘿冷笑道:“不敢!不敢!老夫只能依奇书所载同二位陈述……”白眼翻了几翻,接道:“据‘伏義奇书混沌篇’所载。
混沌初开之际,由太虚中飞出一团火球,历亿万年,火球外壳渐渐凝固。
于是阴阳际会,乾坤始造,致中和而万物生焉,后历亿万年遂成人间之世。
火球表面早已凝固,但地心热力依然异常烈炽,此火力名曰‘地夷明火’。
‘地夷明火’每十年从一处裂缝喷射而出,千里以内万物凋毙,因此乃移‘东海冰石’填补其上。
我们现在立身的‘混元坪’便是‘东海冰石’,热气正是‘地夷明火’透过冰石散发出的火力。”
尹靖听得大为惊奇,怔了良久,才说道:“‘地夷明火’蒸蒸而上,万物岂不惨哉?”
绿衣仙人道:“‘东海冰石’覆盖其上,‘地夷明火’上升时,竟二十里内草木具凋,生灵萎毙。因此文慈世祖与司命三教才每十年夷火上升之时,聚会‘混元坪’,以本身修行的‘贝叶神功’及‘阴尸功’,潜移默化‘地夷明火’,使万景仙踪窟与幽冥鬼洞这一片长春基业,不致化为灰烬。十年前夷火特盛,祝融升天,二位先人乃因而坐化‘混元坪’上。
唉!今年丙丁属火,祝融大炽,‘乾坤日月令’虽是万年寒玉,也不知能否助山人渡此厄运,维持这一片世外桃源,不为夷火焚化。”
尹靖侠情豪壮,肃然道:“晚辈习过几年门内家吐纳之学,愿在‘混元坪’上略尽涓滴之劳。”
绿衣仙人见他言情真挚,激动道:“‘地夷明火’午未之交可融金化铁,小侠义救犬女,恩重如山,山人万万不可拖累。”
尹靖豪气干云,朗笑道:“晚辈自愿一试,就是火化在‘混元坪’上,亦毫无怨言。”
幽冥鬼主冷哼道:“你虽有陪葬之意,如没有值得下注的东西,老夫亦不能相容。”
尹靖伸手在身上摸索一阵,突然触及藏在内衣的“藏秘图”,剑眉一皱,凝目沉思。
幽冥鬼主显得不耐烦,催促道:“如无可值一赌之物,就速离‘混元坪’,现地下‘地夷明火’渐盛,刻不容缓。”
尹靖掏出“藏秘图”,微笑道:“二位前辈,不知听过‘天图’否?”
幽冥鬼主与绿衣仙人齐齐一怔,只听幽冥鬼主道:“天图乃武当派开山鼻祖三丰真人手着的武学秘籍,你如果有宝图,大可一赌。”
尹靖心中一喜,微笑道:“晚辈手中之图是指示‘天图’珍藏所在的‘藏秘图’。”
幽冥鬼主颔首冷峻道:“仙鬼大会未曾有凡人参加……”
伸手一指山壁道:“你能在山壁上留字,便有资格参与。”
话刚落口,青衫微飘,尹靖已飞落“混元坪”,左手运掌将“七届仙鬼大会”后面“大会”二字,好像擦黑板似的抹掉。
右手“太乙功”默运指尖,填写成“人大会”三字,又在绿衣仙人与幽冥鬼主中间,书着上“终南尹靖”。
于是遂成:
幽冥鬼主
七届仙鬼人大会终南尹靖仙鬼人
绿衣仙人
书毕转身之际,陡觉微风飘拂,他情知绿衣仙人与幽冥鬼主跟踪下来查看,但他却在他们离去时才察觉,心中不禁大为敬佩。
跃上“混元坪”时,石上热气更盛,只见绿衣仙人与幽冥鬼主,分坐在南方丙丁,乃东方甲乙位。
石坪正中放着“乾坤日月令”,其上放着“伏義奇书”,尹靖乃将“藏秘图”放在书上。
尹靖大踏步走到北方壬癸,盘膝趺坐,默运“太乙功”缓缓吸取石上“地夷明火”。
知音客带着苑兰公主与天外神叟等人来到时,正值“仙鬼人”三者行功正盛的时刻,远望之下,宛如三尊泥佛头顶冒着红绿白三色烟雾。
这时巨石上热气袅袅上升,幻成一种无色无形的气流,使眼前景物晃动跳跃。那“仙鬼人”三者,宛如水中倒影被微风吹绉,涟漪荡漾,幻成模糊烟影,蔚成奇观。
天外神叟大为惊愕,道:“运功时能头冒烟雾,兄弟以往仅是耳闻,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说话之时,突然一股热气随风扑来,热风过处,草木立时变色,周围诸人也被薰得闷热难耐。
苑兰公主柳眉微颦,说道:“这石上有何蹊跷?”
知音客忧容满面,沉声道:“石下‘地夷明火’上升,仙主与幽冥鬼主各以生平修行内功吸取夷火,以保护这片长青之地,那位小侠怎也会在‘混元坪’上?”
苑兰公主娇躯一震,冷漠地秀脸上浮起一丝激动之色,急声道:“‘地夷明火’岂是人为可抗?”话声中宛如仙子凌波,飘身飞起,轻盈妙曼,落在“混元坪”上。
哪知双足点地,蓦然一股强烈无比的热力涌上身体,她觉得这股热力几乎要把她火化成灰石,急忙双手合什在胸前,垂帘运功,远远望去,生似一座观音佛像,圣洁、清贵,飘然脱世。
她良久才睁开凤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尹靖那端庄禅静的俊影。
这时他头顶冒出白烟正浓,约七寸左右高,面上神光流转宝相庄严,一片祥和安逸之色。
苑兰公主芳心陡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慰,香唇乍绽,轻轻叫了一声:“尹公子!”声音低微温柔。
尹靖既没有答腔,也没有睁眼。
苑兰公主猛生警惕,她迅速想到尹靖此刻正以无上的内功吸取“地夷明火”,用天神匀会之力,转达三十六周天,十二重楼,再缓缓散发出体外。
这种过程异常危险,一处功力不足,全身经脉会立被焚化成灰石。
她突然神色一变,敢情绿衣仙人全身被红色烟雾笼罩着,这正是东夷绝传的“贝叶神功”,在中原武林,居然有人擅于此道,怎不将她惊住?
惊愕之间,蓦然又是一股热气扑向身体,双袖罗衫立时焦化成灰,她急忙运功抗拒。
要知苑兰公主与“仙鬼人”三者不同,她是以内力抗拒夷火入侵,压力越大,反应力越强,因此只能支持一时,不能长久。
“仙鬼人”三者,乃以潜移默化之功,以柔克刚之力,化有形为无形,化无形为幻虚,但这一来除非热力自行消退,否则无法中途自脱,一但热力越出最大极限,也立时将化成灰石。
这时“混元坪”四周花草,在三丈内皆焦成灰烬,一片焦烂涂灰之色,而且缓缓蔓延开去。
突然传来一声朗笑,一道黑影如巨鹰扑落“混元坪”。
那人正是天外神叟黄宫,他与苑兰公主一般,迅速以“大圣罡气”抗拒夷火入侵,神目四,瞥见“混元坪”正中冒着蓝色烟雾,仔细端详一阵,敢情那是一块蓝玉,上面放着一本书及一张折图,他虽然未认出那三样东西为何物,但已想到必是稀世奇珍。
转念中不禁向前跨动二步,但一走动,夷火热力顿时疾涌而上,全身汗湿淋漓,肺腑隐隐作痛,因此急忙提气运功,不敢挪动身体。
过了一阵,痛苦稍减,他心中暗暗忖道:蓝衣姑娘内力修行不在自己之下,那三件东西如是稀世奇珍,她如何会无窃取之意?
因此乃以试探的口气说道:“姑娘可知那冉冉冒烟者为何物?”
苑兰公主冷冷道:“兰田日暖玉生烟。”
天外神叟不解道:“姑娘语焉不详,老朽一知半解。”
苑兰公主道:“观蓝玉上的书籍与折图,丝毫无损,那蓝玉必是‘万年寒玉’无疑。”
天外神叟“嗯”了一声道:“八棱头角又是万年寒玉,此物正是‘乾坤日月令’。”
二人一开口说话,顿时汗湿濡濡。
天外神叟只觉苑兰公主合什运功的行径,颇似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