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威势壮观武林罕见,二人年轻气盛,身负盖世绝学,谁也不肯示弱,虽然不是豁出生命搏斗,但也是聚精凝神,全力以赴了。
只见四外,砂飞石走,劲气旋荡,眨眼间已互拼了六七十招。
这是尹靖出道以来,所遇上的最棘手的一场拼斗,他感到公主的招数无懈可击,渊深莫测,越是如此,他越决心寻思破绽,击败对方。
他的攻势突然越来越慢,有时只使出一半就收回,甚至在脑海里一想就作罢。因为对方早将破法摆出,如再不收式,不但徒劳无功,还要遭到反击。
苑兰公主一面动手,一面默诵“贝叶万言经”,先使完“天佛掌”,继用“菩提小乘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佛门不传绝学。
只见尹靖一掌轻轻拂来,这一掌既没有虎虎生风,声势也不惊人,但苑兰公主却秀眉一皱,莲足轻移,旋展“游龙步”陡然斜开三尺,一阵和风从她身边拂过,飘起身上轻罗,余劲撞在丈外的山壁面前。
苑兰公主身法之奇捷实难形容,但尹靖已得先机,岂容她还手,左掌“万壑松涛”,如天外来风,呼啸卷去。
双掌尚未接触,蓦然传来“碰”的一响,这一声来得甚是意外,二人同感一怔。
苑兰公主秀脸微变,警觉到背后有一股悍猛无伦的劲风袭到,这一下变成二面夹攻之势。
在千钧一发的刹那,尹靖瞥见苑兰公主美眸中含有迟疑不定的神色,好像被一件难题所困扰,心中诧异,陡然将掌势收回。
苑兰公主借着瞬息的喘息机会,提气轻身如离弓弩矢,凌空射起二丈多高。
她身形刚起,尹靖蓦觉一股悍猛罡气,逼到眼前,他无暇思索,翻掌挡去。
掌风互接发出“碰”的一声,震得他双臂发麻,“蹬蹬”直退二步,心灵大震,足见袭来罡风,威力凶猛,还在他掌力之上。
他立刻明白过来,敢情苑兰公主方才方身受前后夹攻,凝目望去,又不见任何影踪,只见丈外的洼壁上嵌着一块七八平方尺的巨石,巨石上画着三个字,“练功石”。
苑兰公主身如飘絮,轻轻着落实地,瞪大秀目,望着“练功石”发怔,奇道:“适才莫非是你劈出的掌风,击在石上引起反震?啊呀!对啦,不过那反震之力,似乎比原来的力道还要来得强猛。”
苑兰公主道:“奇怪!真有这回事,我来试试。”双掌运劲,对准“练功石”劈去。
突闻“轰隆”一声巨响,那“练功石”挟着万钧力道,脱壁飞出,苑兰公主只觉那反震力量远在二倍以上,心中微凛,晃身闪开。
“练功石”甩开二丈多远,山壁立时现出一个渊深昏暗的洞穴。
从洞中传出一声朗笑,笑声“轰隆轰隆”,如万道怒瀑,自洞中涌出一般,震得洼地嗡嗡雷鸣。
寒山寺北侧荒林中,突然出现数十道火烛,风驰电闪向洼地奔到,他们许是被笑声惊动,跑来查看。
笑声甫歇,他们已到洼地上缘。
那群和尚已看清洼地二人,有一位老和尚朗声道:“二位施主震开‘练功石’,可知已闯下大祸?”
苑兰公主心感烦躁,冷叱道:“少哆嗦,你们全体速离此地,片刻不得延误。”
老和尚脸色一沉,肃然道:“老衲走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还没有见过像女施主这等的人。”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再敢违拂圣意,叫你们魂登西方极乐世界。”
老和尚怒声道:“女施主只怕没有这份能耐。”
说话之时,洞中又传出朗声怪笑,一道黑影出现在洞口,尹靖与苑兰公主齐齐一惊,啊!
那到底是人还是妖怪?长发如草蓬,披散到肩膀,脸上满腮胡须,几乎把整个脸掩盖了,若不是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衣服,没有人敢说他是人。
那怪人仰头朗笑,如死囚出狱,笼鸟脱困,那等适畅,笑后接道:“臭和尚,净空死了没有?”
老和尚合什低诵一声佛号道:“家师于八年前仙逝。”
那怪人突然满脸须发直竖,暴怒道:“气死我也,我找你们这些猴子猴孙算帐。”长身一掠,苑如一头巨鹰,飞出洼窟。
只听几声怒叱,有三个和尚抡动戒刀攻上,那怪人如巨鹰扑鸡般地,魔爪乱抓,连声狂笑道:“下去!去你的……”
他每叫一声,必有一个和尚被甩落洼窟,霎时之间已扔下六七人,个个弯腰驼背,哼声哀叫,情形狼狈之极。
和尚们气愤填膺,抢动兵刃蜂拥抢上,那怪人如虎入羊群,但闻惨号、怒吼之声,不绝于耳,怪人耸声大笑,道:“我也把你们通通关到洞里尝尝坐牢的滋味。”又有二人被扔落。
尹靖立时被激起忿慨,双足一蹬,如飞隼出林,跃上边缘。
这群僧侣,以老和尚功力最高,方便铲舞得虎虎生风,独当一面,可是那怪人招数诡异,身法来去如魅魑,令人捉摸不定,僧侣们频频被伤,老和尚却力不从心,无暇照顾。
怪人反手一掌拍去,哀号声中,又有一个沙弥摔落洼窟,老和尚此刻已如同—只狂虎,奋不顾身,向那怪人猛扑。
这一来情形稍见好转,怪人锐势被老和尚逼住,顿时气极,狂吼道:“臭老秃驴,我先宰了你。”
身形一侧,闪入一片铲影中,手臂疾探,不知怎地已攫住铲头,喊道:“滚蛋!”老和尚全身一震,双臂酸麻,直退四五步。
怪人将夺过来的方便铲,当作暗器,一招“百步穿杨”对准胸前射击。
老和尚足下还是晃跌不定,如何能闪避得开?
势急如剑,眨眼已到胸前,僧侣们大声叱喝,但他们力不从心,救援不及,只有干喊的份儿。
突然一缕青烟电飘而至,诸人只见青影收敛。一少年停立在老和尚身前,方便铲已杳无声息地横在他手中。
怪人双眼一蹬,只见那少年英气浮现在眉梢,是个弱冠之年的小伙子,不禁大感惊讶道:
“老夫十年坐牢洞中,想不到江湖上出了这么厉害的小鬼。”
尹靖怒道:“你这人应该永世关牢在洞中。”
那怪人哇哇怪叫道:“小鬼你敢不敢像净空秃驴,让我打上三掌,如果打不死你,我回到洞里永不出来。”
尹靖怔了怔,心想这人功力非同小可,平白挨他三掌,绝不会好受,因此冷笑道:“为什么要我挨你三掌?”
怪人晃着脑袋,想了一阵,突然领悟道:“我知道,你是怕死!”
尹靖剑眉一扬,豪气填胸,朗笑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生而何喜,死而何憾?只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当死之时,在下绝不犹豫。”
“哈哈,小子你真会唱高调,不过你说的对极了,老夫是不该死的,这群和尚是该死的。”说着,举起蒲扇般的魔掌,向和尚劈去。
尹靖冷笑一声,方便铲随手挥出三点寒芒,疾挡过去。
那人惊叫道:“好小子你是九宫堡的人,你把铲作笔用,这招‘生花七笔’中的‘临窗挥毫’。……啊呀!铲作鞭用,这是虬龙堡的绝技‘玉杖鞭仙’……昆仑‘雷霆六合剑’的‘雷惊天地’……奇怪,这一招老夫从未见过,不是中原任何门派……好利害呀!你是谁人的孩子?……乖乖把我三湘派的‘大圣棍法’也用上了……不得了。‘七星快剑’三绝招‘罗候斗转’,‘计都入冥’,‘金星波罗’,……这一招是‘龙形八掌’的变化,你到底是哪一派的弟子?”
尹靖朗笑道:“这一招是师门传下衣钵,你仔细接着!”
将方便铲往地上插落,左臂肘腕外翻,右掌如开弓,画了一个圈,劲风呼啸,笼罩一丈方圆。
怪人突然脸色大变,讶然惊喊道:“太乙无穷解!”身如弹丸,飞出丈外。
尹靖大大一怔,他出道以来,会过不少当世高手,大家都说他是蒙面剑客传人,武功是得自“天图”,还没有人道出他的师承来历。想不到这洞中跑出的怪人,一招之下就窥出他的师门绝学。
怪人目光中散发着惊奇的光芒,说道:“乖乖,你是终南太乙门下。”
尹靖满脸虔敬,肃然道:“在下正是师出终南太乙门,你是我出道以来,第一个知悉我师门的人。”
怪人拍着胸膛,怡然自得道:“不是吹牛皮,我不但是第一个,也是唯一能道出你师门的人。”
老和尚诧异道:“贫僧闻说三百年前,武圣天痴子隐居终南山顶,难道小檀越是武圣传人。”
怪人哼了一声,道:“臭和尚,你也配问武圣吗?”跨步逼了过去。
僧侣们刀铲并举,怒目圆睁,布成阵势,一场惨斗,眼看又要展开。
尹靖身形一晃,拦住怪人去路,沉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老就是与这些师父结有仇隙,也不宜赶尽杀绝。”
“小兄弟,可恶之极!我上了净空的当,在洞中闷坐十年你说欺人不欺人?”
“你们之事,我不明内情,只望你老看在薄面,免去争端。”
“哪里,哪里,甭客气,冲着你一句话,放过这群秃驴。”
尹靖觉得很够面子,微微一笑道:“你老怎知我的师门?”
“这个何难,听我道来。”一捋长须,朗声道:“数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武功奇高的英雄,可恶的是大家不说他英雄,偏说他是性情孤僻的怪人。”目光望着尹靖,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尹靖立刻会意,笑道:“英雄的行径,有时出人意料之外,不能用世俗眼光评论。”
怪人大喜道:“高论、高论,那位英雄依次会遍万教—十三要员中的高手,曾三上少室峰,两临千佛顶,雪山斗神尼,武当会奇剑,或胜或平,就是没有败过。
由于数百年来,江湖盛传终南武学天下无敌,但因代传一人,又不在江湖上走动,也就没有人真正见识到终南武学,于是传说纷纷,有的说已经绝传,有的说武圣遗下一本秘籍留赠有缘。
那位英雄为赢得武功天下第一,决心到终南山,他心里有二个打算,如果武圣有传人,就与他较量长短,要是绝传了,就找出遗下的秘籍。
他还带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徒弟,师徒二人同上终南,走遍千山万壑,未见武圣传人的影踪,也找不到秘籍,整整在山上跋涉了二年。
有一天来到苍松翠柏,竹篁幽处,突然从幽篁里传出琴声,那真是好听极了,如万壑松涛,也象流水涤心,师徒二人很快就被琴声吸引住。”
尹靖淡然一笑,接道:“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家师的‘绿绮天外音’。”
怪人“哦”了一声,道:“琴声停歇后,那徒弟很快就清醒过来,精神饱满,谁知师父僵立不动,脸色苍白,口角噙血,他心灵大骇,急得眼泪脱眶而出。
他立刻想到师父一定是被琴声所伤,但他又觉得不对,以自己的功力,也能抵拒,师父功力冠盖武林,如何能伤他?”
尹靖道:“‘绿绮天外音’暗蓄宇宙循环之理,那徒弟因功力较浅随琴声而同流,他师父功力深厚,企图与琴声对抗,宇宙的力量岂是人类可抗?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因此师父身受内伤,徒弟却大受脾益。”
怪人大叫道:“对啦!那徒弟急得不知所措时,松林中走出—位仙风道骨满脸盎然正气的道士,突然伸手向那师父点去,下指落英纷缤,徒弟连转念头都来不及,只见眼花缭乱,道人已点遍任脉二十穴,督脉三十六穴。
那徒弟正待上前与道人拼命,他师父张口吐出一团淤血出声把徒弟喝住,感激道人救命之恩。
这道人正是武圣天痴子二传弟子玉阳真人。
自此师徒两人在接天峰居留月余,等师父功力完全恢复,才将来意说明,恳求真人指点武技。
玉阳真人感其意诚,答其所求,二人比斗三天三夜,终南武学果然冠盖环宇,真人把对方的‘星宿十二掌’,‘浮世七绝剑’,‘大圣棍法’这三样绝技的缺点,一一点破,指示改进之道。
离开终南山后,那师父参悟妙真,性情大改,从此消声敛迹,隐居青山绿水之间。
后来他又收了二个徒弟,大徒弟擅长‘星宿十二掌’,二徒弟精通‘浮世七绝剑’,三徒弟传得‘大圣棍法’,刚才那招虽然不知名堂,但与玉阳真人‘太乙无穷解’同出一辙。”
尹靖道:“这么说来你老是那英雄的大徒弟了?”
怪人先是一惊,继而显的很颓伤,说道:“我原意不说出师徒是谁,想你定猜不到要问我,唉,失望的很。”生似一个自以为深奥、得意的谜,被人一言猜中那般失望。
尹靖见他失望的神情,很是滑稽,笑道:“你老自己说得清清楚楚,我才想得出呀!”
怪人不以为然,转向老和尚道:“老秃驴,你知道我说的师徒是谁?你敢说知道我剥你皮。”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敢打诳,贫僧虽然鲁蠢愚蒙,也知那师父是‘风尘狂生’,那徒弟是‘五湖怪客’辛施主你本人。”
五湖怪客气极,道:“贼和尚,臭和尚,你们都是聪明的,我是傻瓜。”说着又要与憎侣拼命。
尹靖忙拦住道:“你老不是答应过要与大师们罢戈息争吗?”
五湖怪客展颜一笑,道:“嘻嘻,我是同他闹着玩的。”
尹靖暗暗忖道:这人喜怒无常,想他师父“风尘狂生”也是一样,师徒习性相近,理所当然,只不知那二个师弟是否也是怪人?
突然忆起他三师弟精通“大圣棍法”,天外神叟黄宫,不是以“大圣棍法”而驰名武林吗?心中一怔,肃然道:“你老的三师弟是叫天外神叟黄宫吗?”
五湖怪客竖起大拇指,道:“我那二位师弟要得,老三手创天震教,威名震撼中原武林,老二是南北十三省绿林盟主,孰知少年夭折,在‘庐山三石梁’死于林钟如‘松纹古剑’下。”他讲到二师弟噩讯,毫无悲戚之容,尹靖记得在玉壶山庄时,天震教主提起九头狮子孟良惨死蒙面剑客手时,气忿填膺,杀机弥炽,大有兔死狐悲,物丧其类之慨。
五湖怪客像是猛然记起一事,说道:“我差点儿忘了,是你助我出洞?”
“哦,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哪个小子有这些能耐?”
“那人功力与我不相上下,我们只是无意中运掌打在‘练功石’。”
“哈哈,人算不如天算,净空想关我一辈子,想不到老子福星高照,机缘巧合,行以脱困。”顿了一顿,接道:“十年前我与寒山寺的净空臭和尚,因一段过节在此地打赌,他说我要是三掌打不死他,自入洞中,用一块‘练功石’封住洞口,只要我有能力脱困,随时可自去,我一则估想净空难挨我三掌,二则那练功石不过二三百斤重,堵在洞口如何能难倒我,于是欣然答应,唉!想不到净空秃驴已得密宗真传,挨过三掌内腑震碎,居然不死,我依言进入洞中,就此被困十年。”
老和尚满脸悲愤之色,沉涌一声佛号,道:“家师内伤惨重,二年后仙逝。”
“死得好,死得好,他用心歹毒的紧,我入洞之后才发觉这是个阳磁洞,那‘练功石’是阴磁铁,阴阳互吸,比铁壁还牢固,‘练功石’仅二、三百斤,因阴阳磁引作用,变成二三千斤。
我并发觉‘练功石’具有加倍的反震力,一百斤的力量打上去,发出三百斤的反震,要破此三千斤的洞口,除非有千斤以上的力道击在石上,在发出三千斤反震的瞬间,老夫及时加上一掌,造成三千斤的力道,才有脱困的生机,可是放眼当今宇内,有千斤内力的,只不过寥寥二三人而已。
我自忖今生今世永无出洞的一天,孰料刚才我在洞口打坐,突然听到一声强烈震荡,聒耳欲聋,我立刻听出这一掌发出的约有三千斤以上的反震力。
这真是—线生机,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可是当我跑到洞口,又如跌落万丈深渊,那反震力已过,希望顿成泡影。
老夫生平之中,不曾受人点水之惠,那时我对洞口默誓,只要那人再加上一掌,助我脱困,此生愿效犬马之劳,结草以报。
哈哈!果然老天有灵,又一掌袭在石上,为我解去终生无期囚牢。”
尹靖听得甚为奇妙,伸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