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微星偏东,星宿闪耀,正是北斗七星,一天枢、二天璇、三天玑、四天权、五玉衡、六开阳、七摇光。
“无极岛”正在“玉衡”与“摇光”之间,他轻摇舟楫,挪动方向,荡舟而去。
肚子饿时以干粮充饥,身体惫劳,就在艇中打坐,不觉已入浑然忘我之境。
待他醒来,水天一色,曙色湛湛,已是白昼,复行十里,突然前面水色大变,不禁怔了一怔。
一路航行,都是碧蓝的海水与蔚蓝色的天空,成海天一色。
此刻只见前面海水呈紫青色,近于墨黑,好像一条深沟横在眼前。
他虽然没有航海经验,但直觉中却生出异常的感觉。他猛然记起刘老妈的话,这一段行程,最险恶者莫过于“黑龙沟”。是了!这里海水呈黑墨色,一定是“黑龙沟”。
思念中“玉棺艇”已驶入“黑龙沟”,船身突然向下一沉,他吃了一惊,双臂拨桨如飞,推舟前进。
但玉棺艇依然下沉,霎时之间,已沉落一丈多深,这种现象显示了“黑龙沟”的海水浮力,远较他处薄弱。
沉落了二、三丈深,由于海水压力,桨楫运拨极是费劲,舟速大减,四外漆黑如夜,约莫只能看到丈内景物。
这时令他更为惊奇的是,海中鱼鳖绝迹,因为一路行来,鱼跃虾腾,或大或小,无不怡然自得,浮沉于碧波绿海之间。
可是这里好像海中地狱,水族魔窟,鱼类都不敢出没游荡其间。
海水异乎寻常地沉寂,除了双桨划出的水声之外,别无其他异响。
他这时觉得如掉深渊,不能自拔,无法使“玉棺艇”浮起,也不晓得这恐怖的海沟有多长的行程。
蓦然由海底涌起一股潜力,“玉棺艇”哗啦一声,冒出水面。
但瞬即又沉了下去,沉不了二丈,又被潜力托上,再度涌出,如此一沉一浮,那股潜力如沉雷闷发,隐着嗡嗡之声,从海底升起,渐渐高于水面。
随着潜力的上升,平静的海面掀起浪涛,他已知情形不对,虽然不能确定有什么恶运降临,显然危机已迫在眉睫。
蓦地“轰轰”一声,“玉棺艇”正好浮起,只见水面上突然耸立起一座山丘,那山丘中央喷射着一股水箭,水花飞溅,烈日下,幻成万道银光,他立刻明白,那不是山丘,是一支庞大的海鲸,怕有六、七丈长。
海鲸喷过水后,张口一吸,海水顿时似银河倒泻向它的魔口冲去。
“玉棺艇”在怒涛澎湃中随波逐浪,尹靖立刻想到,海鲸来吞噬船只了。
他这时已能控制船只自如,桨楫反拨,抑制前冲之势。
他虽然功力深厚,但海潮力量雷霆万钧,“玉棺艇”依然被带得前冲丈余。
那海鲸得意之极,背上又喷水箭,似乎在对眼前猎物示威。
如此一喷一吸,三度之后,尹靖虽然极力挽回危机,但“玉棺艇”已到距海鲸面前数尺。
只要它再一吸,就难逃被吞噬的厄运。
“呼”地一声,厄运来矣!海鲸张着丈余大的魔口,再度吸水。
尹靖头上汗出如豆,他觉得这种挣扎危机险胜三场恶斗,日下已频临绝望之境,怒浪席卷,使他无法控制,“玉棺艇”随浪涌入海鲸魔口。
尹靖只觉眼前一暗,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轰轰地浪声,及物体相撞的“克嚓”声,不绝于耳。
他知道“玉棺艇”已入鲸口,那“克嚓”声似是碰在口壁上发出的。
蓦然一丝求生的灵光闪过脑际,他知道“玉棺艇”目下是横着往鲸口滚来。
身随意动,猛然奋身纵跃而起,这一纵之力,使“玉棺艇”斗然竖直起来,正好卡在鲸口近喉处,艇身长在一丈,正好塞满鲸口。
这一来海鲸惨哉!既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魔口更合不拢来。
“玉棺艇”坚愈钢铁,喉咙又是海鲸最脆弱的地方,因此无法把艇身咬破。
芒刺在喉,使它兽性大发,潜浪怒滚,但它因口合不扰来,很快又浮上水面。
扎动了一阵,喉咙破裂,鲜血直流,尹靖只见四外模糊不清,“玉棺艇”由透明体,亦成深红血色,直像一座醒目的木棺。
海鲸突然掉间向南游去,尹靖感叹一声,目下当真是一筹莫展,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脱困的办法,就算出得“玉棺艇”,也不能泅水到“无极岛”。
也不知经过了多久,外面视线暗然无光,敢情已是黑夜,海鲸一直南游,似乎要寻找归宿,他知道此刻正与“无极岛”背道而驰,心中不禁更为焦急。
翌日海上出现一艘巨型战船,桅杆高耸,樯楫漆着红棕之色,气派甚是不小。
那船很快就发现海上有一条长鲸,潜身浮沉,立时人影憧憧,熙熙攘攘往前探看。
船突然转了方向,向长鲸追踪,渐渐逼近,这时已可看清船上人的服饰,只见一位虎目浓眉目长须飘拂,生相威武的汉子,头戴软羽沙帽,身穿锦袍长裤,腰悬一柄长剑。
左右呵腰敛手恭立着一群劲装武士,个个胄甲戒装,似乎出征战士一般。
船上旌旗飘扬,旗上写着“耿”字,一望而知这船必是姓耿的武官搭乘。
突然船仓里走出一位士兵,“碰”的一声,向锦袍汉子叩头道:“启禀老爷,小姐想上甲板看鲸鱼。”
老爷点头同意,手势一摆,前面一排武士,霎时动作如一,把箭矢套在弓上,听候发射命令。
船仓里传出一声娇笑,二位小婢服侍一位女郎走出,只见她媚眼春山,长得十分秀丽,一身彩衣,挪动之间,姿态美妙,宛如一只彩色缤纷的蝴蝶一般。
老爷哈哈一声郎笑伸手指着海上,道:“琦儿,你看那大鲸鱼,为父回国述职,正好把它捕回,让亲友们一品海味。”
彩衣女嘤叫一声,道:“爹爹这大鲸鱼怎个捕法?”
“你没有看到为父已经派了这些弓弩手备射吗?”
“这些饭桶怎么济事?”说话之间,已如小鸟般偎到老爷身边。
士兵们闻言,无人敢表示愠色。
老爷捋须长笑,道:“琦儿难道想一展身手?”
“他们不行再看我的。”这姑娘娇宠已惯,喜欢看别人出丑,然后自己再出风头。
老爷喊声:“射!”
“嗤嗤”之声划破长空,箭发如雨,向长鲸飞射而去。
那些箭射到长鲸身上,如蚊子咬牛角,纷纷被震落,只有三,两支附在鳞皮上。
老爷大怒道:“真是无用的奴才!”士兵们个个脸呈惭色。
彩衣女格格娇笑,声如银铃荡空,满含冷讽意味,士兵们除了感到惭愧之外,却没有人心生不满。
老爷神色庄穆道:“来人呀!把铁胎弓及穿云箭取来。”二个士兵应声急急而去。
彩衣少女嘟着嘴,撒娇道:“爹爹不来了,铁胎弓那么重,我只能开二次。”
“哈哈!国内名将,能开二次铁胎弓的人屈指可数,琦儿能开二次,已是难能可贵,为父不过能开三次,第四次就不行了。”
彩衣少女高兴之极,只听一阵“砰砰”的沉重脚步声,二个士兵抬着一副四尺长的弓矢吆吆喝喝显得很吃力地过来了。
老爷左掌接过铁胎弓,如取无物,右手按着弓线虚张。
“咚咚”二声,脸不改,色不变,连开二次,士兵们喝好声如春雷迸发。
彩衣少女不甘示弱,娇声道:“爹爹看我的!”
接过铁胎弓,莲足前弓,玉臂舒促,竟然也连拉二下。
不过从“咚咚”之声的运劲观之,尚不及老爷精湛,但士兵们似乎深知小姐脾气,立时喝好声,拍掌声,喊得更大拍得更响。
老爷鼓掌赞道:“琦儿功力进境奇速,假以时日,要青出于蓝。”
彩衣少女雪玉粉臂,轻轻一挥,她身边一位女婢,缓步而出,向士兵取过一支银光灿烂的“穿云箭”。
彩衣少女从身上掏出一束金光闪闪的细丝,老爷怔了一下,说道:“琦儿,你要用皇家御赐的‘金缠丝’吗?”
彩衣少女颔首笑道:“我把‘金缠丝’绑在‘穿云箭’上,射死长鲸好把它拉过来呀。”
老爷赞道:“琦儿果然聪明。”
彩衣少女左手持弓,右手握箭矢,莲步轻移,走近船墙,从容不迫,把箭套在弓上。
帆船依然以全速向海鲸追踪,彩衣少女并未拉弓,秋波一瞬也不瞬,凝望着海鲸,似乎在寻找下手的时机。
船上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小姐的秀脸,过了一阵,她才把“铁胎弓”举起,脸色甚是庄穆,众人屏声噤息,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船身与海鲸正面相对时,蓦闻一声娇叱,彩衣少女马步微挫,铁胎弓拉个满月,“咚”
的一响挟着长“嘶”破空声,“穿云箭”以排空之势,奇速无伦地向海鲸射到,后面飘拂着一条金丝,在炎阳下灿烂夺目。
众人目光紧随着银白色的箭矢,霍地银光收敛,“穿云箭”整个没入鲸鱼头壳。
立时掌声如雷,震得船身摇荡,哦!不是掌声震荡船身,而是海鲸受伤,狂暴怒卷,激起掀天波浪,震憾帆船。
这一箭正中海鲸要害,在海上挣扎了半个时辰,伤重而死,船上人收拾“金缠丝”,把长鲸拉近船边。
好大的一条鱼呀!比起那船身还要长。
有一位士兵张口叫道:“不得了!海鲸张口要吃人。”
老爷诧异道:“海鲸张口不闭,其间定有蹊跷,来人呀!下去察看。”
“爹爹慢着!我先下去。”老爷深知女儿性子,笑而不语,彩衣少女回舱换了泳装,外罩披风,有三四位士兵脱下胄甲,准备随同小姐下水。
小姐撤下披风,只见一身红衣泳装,紧包着曲线玲珑的胴体,长身一掠,如一条美人鱼,潜落水中,四个士兵立时尾随纵落。
海鲸口有一丈见方,几人先后跃上鲸口,小姐惊叫道:“啊呀!一口棺木。”只见大喉咙哽着染满血迹的棺木,甚是可怖。
那些士兵虽然胆子不小,但因棺木还不断地淌着鲜血,格外恐怖,也不禁心寒。
有一个胆小的连退数步,牙齿不住地打战,说道:“棺木里面还有僵尸在动。”
小姐果真见棺木中有一个影子在颤动,壮着胆子说道:“怕什么!那是死人举行海葬,被海鲸吞噬,但因棺木太大哽着喉咙。”她虽然说的有声有色,却也不敢跨动半步。
有一位胆子较壮的士兵说道:“启禀小姐,这鲸鱼口中含着棺木是不祥的预光,我看禀过老爷,连鲸鱼一起扑落海中,不要算了。”
小姐并没有立即表示可否,心中独自沉吟。原来她对棺木甚为厌恶,不过她可不愿连鲸鱼都打落海中,因为鲸鱼是她一手射死。她想把它带回家中去显耀一番。她突然柳眉一竖,怒道:“你们快把棺木弄出来,丢进海中。”
那四个士兵不敢抗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突然听到一阵游丝蚁鸣般的声音,道:“在下险遭海鲸吞噬,诸位仁兄高抬贵手拉我出去,感激不尽。”
这声音如发自幽冥地岳,那四个士兵跳了起来,掉头就跑,颤声道:“阴魂不散!”
小姐听出棺木中发出的声音,心虚之下,更觉可怖,立刻转身跑到鲸鱼口边,船上老爷见了大声叱道:“琦儿,为何慌张?”
小姐应答道:“海鲸衔着一口血腥斑斑的棺木,棺木中的死人还会说话。”
老爷大笑道:“死人既会说话,与活人无异,那人并未死去。”
小姐胆子一壮,心想不错呀,那一定是人故意躲在棺木中装神弄鬼,不由对着棺木叱声道:
“喂!你是人还是妖怪?”
“是人。”声音异常微弱。
“真是活见鬼,是人为什么躲在棺材里?”
“这是一条船,不是棺木。”
小姐“哦”了一声,果见棺底两边还装有桨楫,看起来还真的像一条船。
这时那四个士兵,也都挺着胸膛,一派满不在乎的样子。那胆小的说道:“此人久困棺中,我们得设法把他救下。”
小姐“哼”了一声,道:“这人可恶的狠,救出之后,先打七十重板。”
士兵立刻与船上联系,扒下二根丈余长棍,撑着鲸喉,把“玉棺艇”拖出,有一个士兵叫道:“妈的!这棺木怎么开。”
话声甫落,“嘶”的一声,“玉棺艇”棺盖立启一半,一位俊秀出尘的青衫少年,自艇中跃出。
尹靖立即拱手谢道:“辱蒙诸位高抬贵手,再生大德,不敢言谢,且容一拜。”说毕向众人深深一拜。
那小姐美眸一亮,深深吸了一口清气,脸上原来的气忿之色,立时化为娇柔温情,星目再也舍不得离开那俊美的玉脸。
狗仗主势那个胆小的士兵,突然大怒道:“好小子,躲在棺中吓人,该打七十重板……”
话音未了,“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立呈五条明显的指痕,只见小姐凤目圆睁,伫立在眼前,厉叱道:“狗奴才,对客人蛮横无礼不怕人笑掉大牙。”那士兵本想拍马屁,不想拍到牛屁上。
尹靖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歉然道:“姑娘息怒,这位仁兄言出无心,万勿见责。”
那小姐嫣然一笑,道:“属下之人,言语粗鲁,兀突之处,请勿见怪。”
尹靖见她穿着紧身泳衣,曲线玲珑透剔,甚是娇媚。微微一笑道:“姑娘言重了。”
“我们的船就在上面,公子如不嫌弃,请屈驾光临。”
“好说,好说,在下当前往拜唔。”
那小姐玉手一挥,从船上放下扶梯,本来以尹靖的功力要上这二三丈的船可说易如反掌,但他为人谦恭,不会轻易在人面前显露武功,他反身要去抱“玉棺艇”,只见满船的血腥,剑眉不禁微微一皱,小小姐娇笑一声道:“公子衣,你的棺材,属下的人会替你收拾。”
尹靖闻言一愕,小姐立觉失言,秀脸不禁飞上二朵红云,羞涩道:“我是说你坐的船。”
尹靖俊逸地一笑,道:“这船叫‘玉棺艇’,是船也是棺。”
“哦,我好像听说过,公子请上扶梯,小心别滑了脚。”她原来见尹靖文弱,这扶梯是特地为他而放。
尹靖精华含蕴,虽然身负盖代绝学,但却深藏不露,是以单从外表,看不出有何惊人的武功造诣。
当下也不客谦,手扶软梯,溯级而上,那小姐紧随身后,很仔细地照应,她突然惊讶道:
“公子看起来很文弱,步履却很稳健。”
尹靖笑道:“小生耕读治家,还不至于文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
“你是读书人,同我们一道回国去,让我爹爹推荐你当官。”
尹靖笑而不答,上得船顶,只见旌旗飘扬,耸立着胄甲士卒,气派甚是雄伟。
其中有一位锦袍长须汉子,神目威棱,一望而知是群龙之首。
一位小婢迅速取个披风,替小姐披上,只听她笑道:“爹爹,这位公子差点儿被鲸鱼吞食。”
老爷目光湛湛,凝望着尹靖,只觉这少年气宇轩昂,灵秀绝伦,不禁讶然道:“阁下仙居何方?尊姓大名?”
“区区中原人氏,姓尹单名靖,还没有请教大人雅号?”
“老夫姓耿草字瀛洲,向慕华夏风光,不期得遇中原秀士,尹公子不似渔猎人家,何以漂泊海洋?”
尹靖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一叶孤舟,拟往‘玉壶国’,不意船至‘黑龙沟’,遭海鲸吞噬……”
尹靖话犹未完,耿小姐已迫不及待的喜叫道:“呀!太好了,尹公子,我爹爹正是要回‘玉壶国’述职。”
尹靖星目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辉,笑道:“耿大人敢情是‘玉壶国’贵官,区区失敬了。”说着拱手一揖。
耿瀛洲捋须长笑道:“老夫正是‘玉壶国’派驻‘蓬莱仙岛’的总管,这次回国参加秋未大祭,历年大祭无不风闻海内外,尹公子可是特往观光么。”
尹靖顺口答道:“在下一则瞻仰贵国秋未大祭,二则想打听一位亲友。”
“行船走马遇着了就是一家人,尹公子若不嫌弃,老夫以地主之谊,诚邀贵客同舟临敝国一游。”
“只是冒昧打扰,心甚不安。”
耿小姐娇笑接道:“公子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了。”
耿大人纵声长笑,知子莫若父他已看出爱女对这位中原的文生,心生倾慕,他也有心招揽,立刻传令备樽款宴嘉宾。
耿小姐盛装赴宴,酒过三巡,她突然附在耿大人耳边耳语一阵。
耿大人频频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