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玉公主柔声道:“你一直孤零一人在此生活吗?”
黑衣女轻轻颔首道:“桃花居当年门庭若市,堂上坐无虚席,可是六年多来,门可罗雀,未有亲友故旧踏上一步。”
香玉公主轻轻一叹,道:“人情冷暖如水,也许你并未遇上真心爱你之人,才会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负情离你而去。”
黑衣女仰天一阵狂笑,脸上疮疱抽动得更厉害,神态甚是可怖,笑毕接道:“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难来时各自飞,像你这样多愁善感,最是受人欺骗,就把这个来说吧……”手指宇文雷,道:“别看他此时对你殷勤呵爱,肝胆相护,一旦你珠黄色故,红颜迟幕之时,他便是第一个绝情负你之人。”
香玉公主微微动容,心中暗暗忖道:“尹靖会不会如她所说那样薄情?唉我怎么胡思乱想……”口中不觉喃喃道:“不,他不是那种人。”
宇文雷大喜,道:“公主说的是,在下绝非负情薄义之人。”
黑衣女气道:“好吧,你不信我现在就立即把你容貌毁去,看他反应如何。”大步欺上。
香玉公主见她面目狰狞,不觉惊怵地退了一步,心想:有朝一日真变成像她那样,纵然尹靖还爱我。也不能累他痛苦一生。
思潮如电,闪过脑际,突然脸色一寒,叱道:“不,我不能像你那样。”素手一挥,一招“天外来云”,封劈过来。
黑灰女知她武功甚是高强,要毁她容貌谈何容易,因此左手瓶中毒液,迟迟未敢泼出,只见她拳打腿踢,频频娇叱,发动猛攻,以便伺机下手。
公主对那瓶中毒液甚是忌畏,只见她左手春兰,右手秋菊,掌花飘香,金莲冉冉,把她逼在寻丈之外。
宇文雷嗅到“天罗香”的香味,头脑越胀越大,这时虽然想插手相助,却力不从心,只是口中叫道:“公主,对这狠辣女人,绝不可丝毫留情,否则定要吃亏。”话声中人退到篱下盘坐运功。
香玉公主大半精神在留意她左手毒瓶,进退之间极有分寸,使黑衣女始终找不到泼洒的机会。
黑衣女早年闯荡江湖,对敌经验丰富,情知这位美丽的公主,所以不敢猛然进招,完全是被自己毒瓶吓住,有此一顾忌,才能勉强维持着不败不胜的均衡局面。
因此泼洒毒液之时,如果没有绝对把握,她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以失去这均衡利势。
瞬息之间,二人对拆了十个照面,香玉公主把她连推几个跟斗,但都没有乘胜追击过去。
有几次黑衣女是诈败诱敌,有几次却真被推倒,但公主均不敢贸然抢她毒瓶。
那黑衣女一倒一上,再接再励,屡挫不退,居然死缠活赖起来。
宇文雷看得心头火起,跳了起来,急步冲去,恨不得一掌把她打死。
他刚冲出三步,忽然瞥见屋宇背后的山壁,闪过一道红光,一闪即失,不禁怔立而望。
黑衣女瞥见那道红光,发出一声惊呼,大叫道:“厉害,厉害,我怕你了。”拔腿向山壁发光处奔去,口中不住狂啸。
啸声中带有惊喜、期待、恐慌的意味,似乎得失之心甚重香玉公主秀眉微皱,道:“她怎么突然发狂奔跑了?”她背向山壁,并没有看见一闪即失的红光。
宇文雷指着那山壁道:“刚才那山壁红光一闪,她正是往那处跑去,想来必有缘由。”
香玉公主“嗯”了一声,道:“咱们也去看看究竟。”二人飞驰而去。
清溪绕过屋宅之后,在东面穿过山丘,流入狭谷,山壁就在溪流三、四丈外,走近一看,石壁光滑如镜,别无疑样,那黑衣女却已不见影踪。
宇文雷看不出有什么名堂,说道:“那红光想是水色映照,无什么怪异,咱们回去吧。”
香玉公主道:“那黑衣女不知跑到何方?”
宇文雷道:“她自知不是公主敌手,只怕不敢再回来了,今夜我们可安心在此憩歇。”
香玉公主笑道;“她果真不敢回来,倒教我想起一事。”
宇文雷道:“什么事?”
香玉公主道:“有一种鸠鸟,常强占他鸟巢窝居住,咱们今日情势倒有几分相似。”
宇文雷哈哈朗笑,道:“此处坛花云树,山水宜人,任她那种丑陋的女人,未免沾污山色,大煞风景,把她逐走岂不清静优雅?”
二人走进屋中,只见室内布置甚得曲雅丽致,完全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气派。
最醒目的是东窗有一张锦缎象牙床。罗帐低垂,春意撩人。
西面案上悬着一副全身美人图,这图位置甚恰,无论睡在床上,坐在椅上,抬目睁眼都可看到。
宇文雷向那美人图细细看了一阵,觉得清雅秀丽,一如仙女,真可与眼前的香玉公主比美,不由哈哈一笑,道:“那丑女人不知从那儿偷来这张美人图,旦夕把玩自赏。”
香玉公主赞道:“此姝如飞凰翔鸾,我见犹怜。”
宇文雷道:“依我看来公主灵气艳秀,犹胜她几分。”
香玉公主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红云,笑道:“你倒很会奉承人。”
宇文雷正色道:“在下句句均肺腑之言。”
香玉公主望着窗外朦胧月色,说道:“时候不早,你拿一条被到外边马车去守护着。”
宇文雷脸有难色,道:“这个……”
香玉公主脸罩着一层寒霜,冷冷道:“怎么,你不愿听我话吗?我说过沿途需听我吩咐,如果你不情愿,也不勉强,现在立刻驾车离去,我自己也能到恒山。”
宇文雷急道:“在下并非此意……公主,咱们不妨谈几句。”
香玉公主淡然道:“明日需赶早起程,有什么话白天再谈也一样。”
宇文雷拿起一条棉被,怏怏走出十步,回首道:“我心中有话不说如骨梗喉,甚是难受。”
香玉公主噗哧道:“有什么话,说吧。”
宇文雷如获圣赦喜道:“在下住在‘幽冥鬼洞’,只因天送机缘,获得‘洪荒角犀兽’的‘阴文灵血’,此血大补纯阴,吸取之后可练成盖世奇功,在下带此血云游天下,物色娇妻。”说时俊目含光,瞬也不瞬,凝望着公主秀脸,大有“美人如花看不足”之概。
香玉公主秀眉一皱,道:“你怎么眼睛瞪得发直了?你物色娇妻说与我听有什么用?”
宇文雷“哦”了一声,道:“我走遍大江南北,所见仅是些墙花野草,庸俗粉黛,不屑顾置。”言语之中甚是自负。
他顿了一下,接道:“今日一见公主难于忘怀,私生倾幕,恳请公主下嫁为妻。”他说得直截了当,毫无转弯抹角。
香玉公主羞得满脸通红,嗔道:“你这人说话不伦不类,我是有夫之妇,你怎么胡言乱语。”
宇文雷大震道:“公主已嫁人?”
香玉公主叱道:“早就嫁人了,你去吧!”素手虚按一下,宇文雷被掌风逼得立脚不住,跌出门外。
他依旧不死心,道:“公主曾与令夫婿交拜天地,行过人伦大道?”
香玉公主气得全身发抖,厉叱道:“你怎可问这话?”身形一晃,抢出门去。
宇文雷只见眼前一花,接着“啪啪”两响,公主左右开弓,宇文雷各中一记耳光,两腮红肿,满天星斗耀动。
过了一阵,心神稍定,定眼望去,只见门屏紧闭,室内灯火已熄,想来公主已经入睡,叹了一口气,怏怏转身而去。
宇文雷在马车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公主那秀丽倩影,始终萦纡盘绕在他脑海里,心中甚是烦躁,跃落马车,走出竹篱外,信步来到江边。
这时明月照映着溪水,江面浮金耀光,载着无数花瓣落叶,源源漂去。花叶漂过,显出一轮圆圆明镜,他心中一怔忽然忆起今晚正是十五望朔,按“伏義奇书”所载:“阴文灵血大补纯阴,童阴体吸取后,每月朔望之日,阴阳交会,龙虎双修,共参乾坤妙谛,如是者三十载,奇功大成与天地同不朽。”
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瓷瓶,喃喃道:“公主啊!公主啊!今日正是望朔,只要你服下‘阴文灵血’,嫁我为妻,宇文雷就是做牛做马也甘心情愿。”
突然心念一转,公主如果与她夫婿行过人伦大道,喝下“阴文灵血”岂不肝肠寸断?
他寻思了一阵,脸上浮起阴毒杀气,自语自言道:“……我一定要去找她,使尽一切手段,不计成败代价,让她喝下‘阴文灵血’如果是处女把她强占为妻,如果不是处女,哈哈,那时肝肠寸断是你自作自受,可别怪我宇文雷心狠手辣。”
下决定心,转身欲去,突然脸色一变,呆了一呆,只见二丈外一身穿短袄夹裤的大汉,头戴皮帽,足覆快鞋,满脸风尘之色,无情的岁月,在他额头角留下几道不可磨灭的皱纹,左手提着一株三寸长的绿草,枝叶葱翠,生气勃然。
这人几时到来,宇文雷毫不知觉,显然功力远在自己之上。
当下脸泛愠色冷冷道:“你这人鬼鬼祟祟,所为何来?”
那人不答反问,道:“阁下来‘桃花居’多久了?刚才自言自语欲对桃花仙子不利,我完全听到了,你是受何人教唆。如不从实说来,休怪兄弟不教而诛。”
宇文雷怒道:“你这人偷听人言,已令人齿冷,居然断章取义,说我要对什么桃花仙子不利,真是岂有此理。”
那人淡然道:“兄弟生平不随便诬赖别人,刚才之言,出于你口,入于我耳,你说要使尽一切手段,诱桃花仙子喝‘阴文灵血’,要她肝肠寸断。”
宇文雷啐了一口,道:“你真是个糊涂虫,什么桃花仙子不仙子,我根本不认识她,怎能害她?”
那人一怔道:“阁下斯文其表,出言粗鲁,我说桃花仙子是此间主人,你大概就认识了吧?”
宇文雷冷冷道:“此间主人是一位五官不全,奇丑无比的怪女人,不是什么桃花仙子。”
那人脸呈喜色喜道:“是她,正是她。”
宇文雷意外地噫一声道:“那丑女人叫桃花仙子?哈哈,她也称仙子,那仙女们岂不变成妖怪?”
那人脸色一沉,喝道:“不许你再说丑女人。”
宇文雷哈哈笑道:“好吧,我同意你叫她仙子,因为我也打算把‘幽冥鬼洞’改名为‘幽冥仙洞’,把‘万景仙踪窟’改为‘万景魔鬼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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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桃源春色
宇文雷话中暗含讽刺,那人却毫不在意,缓缓说道:“当年‘桃花仙子’与雪山‘冰心仙子’齐名,江湖上有无数少年英雄,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
那‘冰心仙子’是前任‘武林评审庭’庭主‘文静仙姑’的高足,深得雪山派真传,不但功力奇高,而且朱容绝世,加以性情矜傲,冷若冰霜。因此始终无人得亲芳泽,获她青睐。
但‘桃花仙子’可就不问。人符其名,似水流情,似桃艳媚,芳踪所至,好比群蜂逐蜜,苍蝇附蛆,入幕少年多得不可胜数。
后来‘冰心仙子’不知何故看破红尘,落发出家,法名‘冰心神尼’,继‘文静仙姑’接掌雪山派,从此木鱼青灯,情缘绝断。
此后,‘桃花仙子’一枝独秀,艳名更炽,桃源路上寻芳问津者,多如过江之卿……”
他说到此,长长叹了一口气,接道:“十五年前,不幸遭人毁容,才落得今日这般模样,唉!
一代红颜,变为魅魑,良可慨叹。”
他言来神色俱黯,宇文雷却无动于衷,淡然道:“听说‘桃花仙子’自被毁容后,‘桃花居’门可罗雀,再未有亲朋故旧,前来探望于她,想来你是第一个来看她的情人?”
那人喟然一叹,道:“我耗去了十年光阴,总算达成目的,及时赶了回来,这几年她一人孤苦伶丁,着实也够寂寞了。”
宇文雷道:“听你口气,莫不是要回来与她长期斯守?”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甚是恳挚。
宇文雷冷笑一声道:“此女水性扬花,招蜂引蝶,如今丑不成人,你还如此留恋于她,甚不值得,还是及早离去吧。”他心中急于去诱香玉公主服“阴文灵血”想用话把他支开。
那人并无离去之意,喃喃自语道:“当年我虽是‘桃花居’入幕宾客之一,但从未沾染过仙子金玉之体。”想来他对“桃花仙子”占有欲甚重,才会不期然说出这种话。
宇文雷讥讽道:“不去碰她,还算得什么入幕之宾?”
那人不以为忤,低声道:“实不相瞒,兄弟每次受命入幕,仙子总是令我守护在房门外过夜。”
宇文雷仔细地打量过去,见他面孔庸俗,看起来一点也不讨人喜欢,“桃花居”问津者既多,“桃花仙子”当然挑选英朗俊美的少年入幕,哪会对他这种平凡庸夫垂青,遂轻藐地说道:“如此说来,仙子分明是不爱你,只是你自作多情,还是赶早回去吧。”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但立即恢复常态,说道:“我相信这种情形,不只我一人。”
宇文雷不耐烦道:“你去问别的入幕之宾,不就晓得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道:“这事人人守口如瓶,谁也不愿自称受仙子冷落一夜,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有人问起夜里之事,我总是说仙子雨露情浓,绻绵翻覆,乐不可支。”
宇文雷一怔,道:“这么说来,你每次受命入幕,只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了?”
那人满有自信,道:“兄弟自知技不惊人貌不扬,但我相信仙子对我并非完全无情,尤其是这次回来,定能对我另眼相待。”言来眉飞色舞,甚是傲然自是。
宇文雷道:“你这人真笨,现在纵然占有她,也不过是个妖怪,有什么值得骄傲?”
那人仰天朗笑道:“兄弟在冰天雪地之中,受十年风霜煎熬,所为何来?哈哈,就是要恢复仙子绝代朱容。”
宇文雷微感惊讶,道:“你是说她那残缺的五官,疮疱的脸孔还会好吗?”
那人点了点头,举步向屋宇走去。
宇文雷脸有疑色,叫道:“慢着,我不信你能把她面孔医好,你有什么灵药?”
那人扬了一扬手中绿草,得意地说道:“就凭这株仙草,恢复她本来面目。”
宇文雷斜眼打量着他手中绿草,轻蔑地说道:“这是什么野草,有那么好的功效?”
那人道:“这野草可不平凡,乃是千载难逢的神药,产在‘北天山隐仙峰’顶,名叫‘绿丝绛珠仙草’,功能生肌实肉,益寿延年,‘桃花仙子’服下之后,不但可恢复昔日风彩使面目姣艳如旧,还可驻颜长生,永保美貌。”
宇文雷心念一动,漠然道:“我只听说过药草能拔除百病,补益元神,什么驻颜长生,都是无稽之谈。”
那人心中老大的不高兴,哼了一声,道:“仙品神物,唯有德者居之,凡人俗眼自然不知其珍贵处,你爱不爱相信都无关重要。”
宇文雷心中相信几分,暗想:如此稀世奇珍,被他们获取,真是糟塌可惜。
当下心生窃占之念,遂冷冷道:“看你这副长相俗不可耐,还会有什么福德降身。再说你已来迟一步,药草纵然如你所说那等奇效,也没有用处了。”
那人毫不惊讶,淡淡一笑道:“这事我清楚的很,当年‘桃花仙子’被毁容后,曾求治于当世神医,千树林幽兰谷主,‘圣手公羊’玄皇,他说十五年内能找到解药,就可恢复昔日容貌,时间一过,纵然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难使仙子复容,到现在只过去十四年零十一个月,还有足足一个月时间,怎能说迟?”
宇文雷一愕,道:“原来还有这回事,我说的可不是这意思,桃花仙子已经走了。”
那人心头一急,紧问道:“她哪里去了?”
宇文雷心中暗喜,慢吞吞说道:“哼,本公子又不是吃饱饭,专管闲事的,你要知她行踪,去问她自己,不就晓得了吗?”
那人怒道:“你这不是废话!”
宇文雷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废话,就不用多问了。”
那人寻思:“桃花仙子”最珍视容貌,如今面目全非,岂会离此他往,这少年人分明是在打诳。
他生起疑念,怫然道:“我不信。”举步向屋宇奔去。
宇文雷身形一内,抢过前头,拦住去路,喝道:“我说‘桃花仙子’不在此地,是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