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意思。”他心中有数,对方改变策略了。“阁下代表贵地某一些人呢!抑或是代表外地的某一些人?或者就是阁下?”
“有关系吗了”张三反问。
“应该有。”
“银子可是一样的。”
“银子可不一样呢,张老兄!”他的态度满不在乎,半真半假。
至少每个地方通用的银子,价值就有所差异,外形也大不相同。
我在山东所带的蹄状银锭,一过阳州下湖广,上街买东西,湖广拒绝收受,他们使用破码形的银锭。就算找到内行的人兑换,火耗厘金竟然折收一成半。一千两银子,在湖广只值八百五,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没错吧!”
张三当然知道他在讽刺人,含沙射影,话中有话。
妙观音的身价一千两银子,借题发挥讨价还价。
“给你的不是八百五,而是二千两。“张三说,“我们的财源不广,二千两银子,在这一带可买四五百亩好地,可从乡下买三四十个十五六岁,青春美丽的小姑娘。妙观音只值这么多,杨兄。”
硬的不行来软的,这是达到目的手段之一。
通常使用的策略,约可分为三步。
第一步用威迫,第二步是利诱,第三步是威迫利诱双管齐下,任何一步都有成功的可能。
“没胃口。”他一口拒绝,流血数百里,这妖妇的身价,不是用银子所能秤量的。杨某的声誉,更不是二千两银子便可卖掉的。请转告阁下所代表的某个人,他找错了对象,赶快打消做这笔买卖的念头,不伤和气。”
“杨兄不考虑考虑?”
“无此必要。”
“好吧!在下当将杨兄的意恩转告。”张三站起表示结束交涉,“如果杨兄改变主意,不论何时,只要知会店东一声,在下再来请教。”
“好的。”
“告辞。”
张三李四失望地走了,谈判的态度算是友好的,生意不成仁义在,临行并没有撂下狠话。
“许大叔!可看出这两位仁兄的来历吗?”杨一元向许高嵩请教,“气概不凡,修养不错。”
“看不出来。”许高嵩摇头,“小兄弟!千万小心防备他们玩阴的”
“过了河,小侄要快马加鞭赶路,务必以两天或一天半脚程,加快赶往济宁州,以免夜长梦多,功败垂成岂不冤哉枉也?”
“他们没跟来,很可能绕道从曹州过河,堵在前面布下埋伏,不顾一切孤注一掷。”葛宇洪眉心紧锁,“兼程急赶,恐怕来不及了呢!”
“葛大叔有何高见?”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
“你带了妖妇,过河后绕走曹州大道。我们则接站头昼伏夜行,吸引他们……”
“断然不可。”杨一元断然拒绝,“葛大叔,这是我的事,把你们牵涉进来,小侄已经心中难安,岂能让你们全力担当?”
“可是……”
“不要再提,葛大叔。”杨一元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什么好怕的,妖妇的死活算不了什么,必要时宰了她,绝不能让他们救走。
哼!让他们来吧!”
院子是公众场所,他们不能泄露得太多,不再纳凉,警惕地退房就寝。
他们是巳牌未动身的,八匹健马驰向十五里外的渡头,希望今天便能过河,至少可以把河南岸的凶魔摆脱,避免前后夹攻。
杨一元断后,他可以有效地控制妙观音。
吕飞琼与许纯芳,把妙观音夹在中间。大道宽阔,三匹马并辔,也仅占了一半路,不妨碍对面来的车马行人,轻快地向渡口小驰。
自从杨一元表示过,撒一次野就摸一顿,在经脉或穴道上加禁制之后,妙观音果真驯服了,沿途表现得相当乖顺。
也许是中州五子与五方揭谛的惨死,把她吓坏了,知道逃走无望。或者,她豁出去了,除死无大难,接受老天爷所安排的命运,沿途毫无逃走的意念,在两位姑娘的严密监视下,显得心情平静,处处肯合作。
许纯芳深感困惑,对这个妖妇的表现,怀有强烈的戒心和好奇,留心妖妇的一举一动有否可疑,不希望发生任何意外。
她策马走在左侧,心中在盘算,上渡船之前,要不要把妙观音的经脉制住。
虽说旱灾已现,大河的水势减弱近半,仍然是浊浪滔滔,人往水里一跳,只要谙水性,能闭气,保证可以平安地逃之夭夭。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坦然走上阴曹大道。”她掀高遮阳帽,扭头向妙观音说,“你不像一个认命的黑道女霸,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打着快快活活的妙主意。”妙观音冷笑,“我用不着担心,小女人,该担心的是你们,到济宁州远着呢,还有三两天旅程,是吗?”
“对,三天。”
“三天,任何事故都可能发生。你看,这几天中,我睡得比你们都安逸,你们担惊受怕辛苦得好可怜。”妙观音得意洋洋,“我吃得饱睡得着,而你们却紧张得要死,似乎囚犯不是我,你们才是。”
“原来你用这种妙念头想法,来安慰自己。”许纯芳并没感到意外,“我还以为你真有玩命的豪气,没将生死放在心上呢!”
“我本来就有玩命者的豪气,玩别人的命,也玩自己的命,生死等闲。难道说,你没有这种豪气?”
“在江湖行走的人,大半有这种豪气。”
“那就对了,我问你,在许州十里亭,你们三个小女人被我们擒住,你们曾经想过后果吗?”
“当踏出家门的第一步,就已经想过后果了。”
“不怕死不怕受辱?”
“不错。”
“所以,你还认为我必须担心吗?我哭求杨一元这心硬似铁的人饶我,他肯饶吗?”
许纯芳默然,当然她知道答案。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不解风情的铁汉?”妙观音另起话题,显得无忧无虑。
“很喜欢。”许纯芳脸一热,却不假思索坦然回答。她想回头瞥杨一元一眼,却又缺乏勇气。
她心中在想:岂仅是喜欢?
喜欢再进一步,那就是爱。
相处愈久,她愈感到那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她拉向杨一元,这股吸引力一天比一天强烈,她亲近杨一元的念头,更是愈来愈热切。
杨一元的一举一动,她都会在一旁留意,只要杨一元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她就会感到羞怯,心跳加快,失措地回避,有事相商也不敢正视杨一元。那种令她又苦恼又愉快的感觉,她乐于接受却又有点害怕。
她想到霸剑奇花和惊鸿剑客,那双一见钟情陷入爱河的男女。
霸剑奇花的芳心中,是否与她有相同的变化?
不同的是,以惊鸿剑客他所表现的热切态度,的确容易获得霸剑奇花的欢心,只是……
只是,一到危险关头,那位剑客就知道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不顾霸剑奇花的死活了。
而杨一元,却是另一种型类的人,从不用甜言蜜语讨女人的欢心,有事却默默地尽力而为,不会阿谀讨好,是很难获得女人欢心的。
也许,她与杨一元有某些相同的气质吧!她就看不顺眼惊鸿剑客那种人,直觉地认为那种言行不符的人靠不住,所以交往期间,她与惊鸿剑客一直保持距离。连吕飞琼那种性情稍为任性急躁的小姑娘,也对惊鸿剑客从不假以辞色。
她已感觉得出,吕飞琼的性情,已有显著的变化,任性急躁的性情一扫而空,与和惊鸿剑客相处的时日迥然不同,可知人的性情变化,与所交的朋友有密切的影响。
“我从你们的谈话中,概略知道你们三个小女人,与惊鸿剑客相处期间,发生了很不愉快的变故。”妙观音不介意所处的凶险情势,居然有心情畅谈男女之私,“那位在江湖道上,以风流倜傥著称的剑客,确是一个好情人,但不是我所喜欢的那一种好情人。”
“不要脸!”许纯芳羞红着脸笑骂。
“小妹妹!你不要想听又不敢听。”妙观音格格笑,“而这个眼中没有女人的铁汉。却是一个可靠的好丈夫,你们这种口口声声讲三从四德礼义廉耻,想逾越却又害怕堕落的闺女们,根本就不懂得情人与丈夫的分别,听来当然刺耳想听又不敢听啦!”
“那你为何不闭嘴?”
“我想为你传道解惑呀!”
“哗!亏你还有这种心情。”
“嘻嘻……我的心情好得很,我和杨一元走在一起,甚至睡在一座房间里,说不了三句话不吵就骂,乏味得很。有你走在一起说话解闷,当然心情愉快啦!喂!小丫头,你有过男人没有?”
“你要死啦?”许纯芳要恼了。
“告诉你,你不是我这种人,不能兼有情人和丈夫,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要及早打定主意……”
“不听,不听……”许纯芳受不了啦!抖缰急驰数步超到前面去了。
断后的杨一元,突然发出一声警啸。
前面探道的许高嵩四骑勒住了缰,左右一分。
里外,一望无边无际的黄河大堤,像无尽的冈陵呈现在眼前,高出地面两丈左右,巨大绵长极为壮观,人向大自然表现的毅力极为惊人。
这是韩家后堤,是挑黄河(浚深)而筑成的,目下已成为废堤,黄河这条大孽龙,在堤成后的两年大决(万历三十一年,堤成于上一次大决——二十五年——后四年),河北移将近十里。
崩坍的半里长缺口,也就成为大道的经路。
不知何时,路右缺口的顶端,竖起一根黄幡,微风过处,黄幡徐徐展动引人注目。
“会合在一起。”杨一元策马跟上低喝。
妙观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两女的驱赶下,不得不鞭马前驰。
会合了四奇,杨一元一马当先。
“千万不可走散。”他扭头向众人郑重宣告,“听我的信号行事,紧急啸声一发,你们务必兜转马头,目光只许落在鞍前的马鬃上,伏鞍狂驰,任由坐骑放蹄飞奔,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任意所之。耳中不论听到何种声音,眼前不论出现何种异象,皆不必理会,定下心神信任你的坐骑,唯一可倚靠的是你们的定力。记住,能保全自己,才能设法保护其他的人,先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小兄弟!你是说……”许高嵩脸色大变。
“不要多问。”
“何不回头?”
“来不及了。”
“前面是……”
“鬼府神兵。”
“哎呀!”
“杨……杨大哥。”许纯芳将杨爷的称呼,急切中改作大哥,比她老爹反而沉着,指指妙观音,“这……这妖妇怎办……”
“不要管她了,让她碰自己的造化吧!”
“何不现在就放我走?”妙观音尖叫,脸色苍白如纸,嗓门全变了调。
“不,你仍然是我最后的希望。”杨一元沉声说:“现在放你,你成了唯一的目标,唯一在渔网中挣扎的鱼,反而毫无希望。”
“我得碰碰运气……”
“运气是不能碰的,你唯一的希望,还在我的身上,我也要利用你闯出一条生路来。”
“天啊!”
杨一元将遮阳帽摘下挂在鞍上,取鞍袋前的剑插在腰带,举手示意众人驻马列阵,单骑向前缓进二十步,勒住坐骑挂上马鞭。
第一批灰衣人从沟中爬出,然后是第二批,第三批,四周合围,远在三十步外,形成两个大圆环,每人左右相距约一丈,前后也有丈余。
不像兵,也不像勇,黄巾包头,灰色长衫,青巾蒙脸只露双目,每人手中有一把狭锋单刀,上百把刀尖向上斜举,光芒闪烁耀目生花。
穿长衫妨碍活动,这些人居然穿长衫挥刀,气氛诡谲,令人莫测高深。
堤外驰来七匹健马,掀起滚滚尘埃,驰入围中,与杨一元相对列阵。
七骑上与成围的人,装扮完全相同,不同的是包头的巾,是红白两色而非黄,蒙面巾是白而不是青。这是说,头部不同而已。
佩的是剑,不是刀。腰间有杏黄色大型八宝乾坤袋,背部有背囊,插了几支卷起的小杏黄旗。
“姓杨的,我知道你神勇。”中间勒马的人声如洪钟,露出的双目冷电四射。
“夸奖!夸奖!”杨一元沉静地答。
“我不希望我的弟兄,在此流血。”
“我也不希望我的同伴,有任何的闪失。”
“所以,我仍然愿意和你公平交易。”
“我不是人口贩子。”
“阁下,妙观音死在济宁州法场,与死在咱们的神坛前,有甚么两样?”
“那是不同的,阁下。”杨一元声色俱厉,“老实说,你们要她上神坛,根本毫无道理,而且不合乎江湖道义。她犯罪投奔你们,你们吞没她的赃,打算再杀她灭口送交官府,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那是不上道最卑劣的行为,犯了江湖大忌。所以,我不能昧着良心,和你做这笔买卖,不要逼我。阁下。”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怒吼道:“我不理会你们的规矩道义,我有我的戒律。”
举手一挥,驰出两名骑土,将两只坚固的木箱丢在他马前,兜转马头回阵。
“我给你片刻工夫权衡利害,我等你取走这二千两银子。”那个人一字一吐,字字震耳,“当阵法发动,结果将只有一个。就算你有三头六臂,有翻江倒海之能,可以杀出重围,但我可保证,你的同伴将上咱们的神坛,你最好相信我的警告不是虚声恫吓。”
七匹马以非常熟练的技巧步法,一步步向后退,退出阵外左右一分,让出通道。
背面蹄声隐隐,将有另一批人从渡头赶到。
杨一元心中为难,兜转马头驰回。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冻结了,虎目中冷电四射,目光在四奇、两位姑娘身上转。
“不要管我们。”许高嵩沉声说,“你做你该做的事。”
“杨大哥!”许纯芳凛然说,“不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会用性命支持你。”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吕飞琼也神色庄严,“我相信你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为了你的理想和抱负,你会勇往直前。我们是支持你的,不要以我们为念,我们等你下决定。”
三匹健马驰到,与先到的七骑士聚在一起商量,向这一面指指点点。
杨一元的目光,落在妙观音身上。
妙观音脸无人色,抖得厉害,几乎坐不稳鞍,似乎快要崩溃了。
杨一元叹了一口气,一咬牙。
“你愿意现在碰运气吗?”他沉声问。
“能……能有……有机会吗?”妙观音语不成声。
“可能有万一的机会。”
“你……你送……送我一……一程……”
“不,我不能给你任何帮助。”他抽出剑抛出:“这给你。”
妙观音不接剑,被许纯芳接住了。
“我不杀你,已经情至义尽。”杨一元语气中有无奈:“也许,你还有机会。”
“什……什么机……会。”
“你的武功出类拔萃。”
“这……”
“炎阳高照,妖术的威力有限!”
“可……可是……”
“你有权向他们要求单挑,因为你是有理的一方。”
“他们的底细……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必须碰运气,挑一个比你差的人。那十个骑士中,我敢保证没有张世佩在内。四大金刚目下该在临淄桓台一带传教,不可能返回鲁西的。去吧!碰你的运气吧!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我也许是有点自私,我必须以我的同伴为念,他们以我为荣,我也必须爱护他们才是。”
“大哥,你必须手中有剑。”许纯芳将他的剑抛回,将自己的剑递向妙观音:“去吧!梅姐!死在杨大哥手中,不如和他们玩命。
我知道,你是一个敢玩命的勇敢女人。我相信与任何人交手,都不会先把自己的生死先计算一番才动手相搏的。”
“我先去和他们打交道。争取见证权。”杨一元说:“你愿意?”
“我愿意。”妙观音一挺胸,勇气恢复了:“杨一元,你真能下手杀我吗?”
“必要时,我会的。”
“你觉得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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