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个念头是:杨一元来了。
店堂黑沉沉,她向柜侧一钻,螫伏如嗅到猫气味的鼠,钻入狭窄的洞穴躲起来。
阴曹三煞并不知道掷入的是泥块,却看到泥尘进涌,以为有异物毒雾投入,急急趁黑退出房屋。
“嘿嘿嘿嘿……”刺耳的阴笑绵绵不绝,是从店前广场右侧,那株亭亭如伞的大槐树下传来的,树下幽暗难辨形影。
第一个出现在门外的人,是一头灰发、土村夫打扮的盖世瘟神,手中握有一支拂云帚。
这是一支大型的拂尘,并非竹枝制的扫帚,柄中藏有奇毒,随帚挥动之时洒出,吸入即死。
这凶魔所用的不是瘟毒,瘟神的绰号,表示他是残害人的瘟神,瘟与他的毒性无关,但由于他用毒,以讹传讹,他使用的剧毒便成了瘟毒了。
培养炼制瘟毒,比炼制剧毒困难百低凭他在路旁开一家小店的环境,根本不可能培制瘟毒。
阴曹三煞也从屋后绕出、四个人在店门外一字排开,阴森冷厉的目光,狠盯着远在三十步外,广场右方的槐树,阴笑声仍从树下绵绵不断传来,似乎发出阴笑示威的人,不需呼吸可连绵发笑。
“朋友!过来说话。”盖世瘟神忍不住出声叱喝,”不要装神弄鬼,咱们全是装神弄鬼的专家。你既然来了,老夫专诚候教。”
“嘿嘿嘿……”笑声继续传来。
“阁下是谁?”盖世瘟神仍不死心。
“嘿嘿嘿……”
“是杨小辈吗?”天煞寇不平也喝问。
“嘿嘿嘿……”
老女人是老三,人煞潘三姑,二十余年前出道便称三姑,目下仍然不改。也许该称三娘或三婆了,二十余年青春不再,三姑应该变成三娘的,但没有人敢擅改,仍然称她为人煞潘三姑。
老女人拔剑出鞘,冷哼一声。
“老身去把他赶出来。”人煞沉声说,向前迈步扬剑不敢大意。
“嘿嘿嘿……”
“不可鲁莽,三姑。”天煞急叫,“他躲在暗处扮胆小鬼,不可上当。”
“嘿嘿嘿……”阴笑声连绵不绝,时高时低真有鬼哭般的慑人威力。
人煞不听,继续迈步。
五步、十步……蓦的地人化流光,倏然隐没,以令人目眩的急速,向槐树下冲了出去。
“嘿嘿嘿……”
“嗯……”是人煞的叫声,发自树下,之后便寂然无声,人也不曾幻现。
“嘿嘿嘿……”阴笑声依然连绵不绝传出。
“三姑!”天煞骇然惊呼。
“嘿嘿嘿……”
盖世瘟神一声长啸,化虹冲出,拂云帚飞舞,发出震耳的风雷声,一面防身,一面准备接近树下便撒出剧毒,被阴笑声激怒了。
“嘿嘿嘿……”
不断的阴笑声中,已到了树前五六步,拂云帚中喷洒出青灰色的毒雾,帚破风的声音加剧。
阴笑声发自树下,其实人藏身在树上。
枝叶微动,飞下一把小小新月半环刀,透过拂云帚挥舞所发的浑雄劲气,毫无阻滞透帚隙而入,黑夜中根本不可能看到形影。
新月半环刀急剧飞旋,两端的锋尖沾肉即入,七八成的护体内家气功,也挡不住这种飞旋的利器,钩入肉中旋转力仍在,也就形成拉力,把一块肌肉钩住旋拉绞扭,会把人痛昏的。
新月刀钩入右肩井,一旋之下钩住了锁骨。
“哎……啊………”盖世瘟神狂嚎,马步一乱,冲倒在地砰然大震,滑至树下,拂云帚也丢掉了,挣扎着爬起向后踉跄退走,“扶……我一……把……”
钩住锁骨,肺部开天窗,痛楚固然难以忍受,肺腔一透外气,大事休矣!鲜血像喷泉般涌出创口,拖不了片刻,抢救困难。
地煞正要抢出,被天煞一把拉住了。
“去不得!那小辈可怕。”天煞低喝,自负的气势一落千丈,知道害怕了,“退回屋内和他斗暗的,发动喷毒管布阵……”
“瘟神退不回来,如何发动喷管?”地煞反而有拼命的勇气,“必须把他救回……”
“嘿嘿嘿……”阴笑依然从树下传出,依然绵绵不绝没有任何改变。
只剩下一半人,抢出救人需要极大的勇气。
不需抢救了,盖世瘟神已摔倒在地挣扎叫了,叫号声渐低,有漏气的现象发生了。
“退回去再说。”天煞断然说。
地煞不再坚持,其实心中也发慌。
阴曹三煞的武功,固然比中州五子高明些,但对妖术却一窍不通,如果他们不是朋友,三煞还不配和五子交手拼搏。
杨一元杀了中州五子,三煞口中吹牛,其实心中有数,面对面与杨一元拼搏,胜算有限,所以寄望在盖世瘟神的奇毒上,诱杨一元入店先用毒打头阵。
杨一元不入店,反而把他们引出店外。
现在,唯一的寄望,便是退入店内,利用黑暗藏匿或脱身了。
猛然转身,要用最快的速度退回店内。
很不妙,店门黑影屹立如山,当门而立有如把关的天神,手中剑反映着星光,光芒闪烁冷电森森,凌厉强烈的慑人气势。远在十步外的两煞,黑夜中仍可感觉出这种无形的压力及体,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嘿嘿嘿……”阴笑声确是从黑影口中发出的,对面大槐树下已经没有阴笑声发出了。
“你……你是……”天煞骇然惊呼。
“杨一元”
“你……”
“我是跟在辣手红绡后面来的,她以为我还走在她前面呢!”杨一元不再阴笑,解释他现身的秘密,“我这人是很小心机警的,不喜欢有人紧蹑在身后。幸好跟在她后面,不然你们的诡计很可能得逞,这里确是歇脚的好地方,必定会一头撞入你们的瘟毒大阵断魂丧命了。”
“老夫仍可毙了你!”
“是吗?冲上来。”
天地两煞同声叱喝以快速攻击态势,两把剑并肩疯狂地扑上了,已经损失了两个人,必须全力拼命杀出一条生路来。
“你们死吧!”杨一元叱声似沉雷。
剑光迸射,风吼雷鸣,他的剑幻化为连续迸射的激光,无情地崩开对方的剑影,贯入对方的身躯,一照面生死已决。
“砰!”天煞冲倒在门左。
“噗!”地煞则飞撞上门右的泥砖墙。
杨一元用靴底拭剑上的血,收剑入店。
第十六章 劳燕分飞
点起了两支松明,店堂大放光明。
“给你十声数,给我爬出来。”杨一元站在柜外,手中抛弄着一枚新月小刀,“数尽不爬出来,我会把你钉死在夹缝内。一!二!……”
辣手红绡躲在杂货架下的货品内,身躯似乎缩小了一倍以上,如果不留心察看,很难发现她是人体,而以为是杂货的一部分。
她知道躲不住,乖乖长身而起。
她本来就认定杨一元不会杀她的,以往不会,现在也不会,除非她找到下手的机会出手。
“我算是服了你。”她笑吟吟地说,“看来,我是无法阻止你对付妙观音了。”
“我不会给你有阻止的机会了。”杨一元冷冷一笑,“你不要笑,你的笑迷惑不了我,不会再让我手软心软,我还不想要女人,所以天仙美女也迷惑不了我。”
“哦!你的意思……”她仍笑,笑容相当迷人。
“你以为你用笑容接近我,我一定不会杀笑脸迎人的女人。”
“你就是这种可敬的大丈夫……”
“是吗?我将纠正你的错误看法。”
“你是说……”
“我改变主意了。有你这种阴狠女人在身边活动,总有一天我会疏忽而遭你的毒手。任何人也可能疏忽大意的,所以,我要用江湖手段处置你。”
“你……”她惊然后退:“你不能……”
“我能的,我有一千个理由杀死你。”杨一元凶狠地说,“我不再自负,不再认为你不足为害,不再分心旦夕提防,留你在身边随时弄鬼实在愚不可及,我不想吃饭睡觉也得防着你。现在,你好好准备,我给你机会,兵刃暗器随便你选,我保证能在绝对公平之下杀死你。”
“你……你不要吓我。”她的手按上了插在腰带上的剑把,“你八极游龙不是这种人,你……”
“人是会改变的,尤其是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一个懦夫可能变成英雄,一个英雄也可能会变成软体的鼻涕虫。”杨一元的话充满凶兆:“这次我赶夜路往南逃,就是变的具体表现。”
“你往南逃?”
“对,往南逃。”杨一元的口气,毫无自嘲的意思,“我不再自负逞强,不再像一个大白痴一样,在郑州坐等两道人马陆续赶到,集中全力把我埋葬掉。我示弱偷偷溜走,天涯海角飘忽出没,让他们像一群嗅到狐味的狗,在各地乱窜乱找,我就可以择肥而噬,一群一群把他们消灭掉。”
“他们追不上你这条游龙……”
“很难说,姑娘。”杨一元的虎目中,杀机愈来愈浓,“有你阴魂不散似的在我身边出没,我怎么可能逃脱他们的追蹑?今晚如果不是我福至心灵,反而跟在你后面,你就可以和这四个混蛋,一举把我送进枉死城了。时辰到了,郑州跟来的大批人马,应该正往这条路上赶,你的时辰……”
一声厉叱,辣手红绡双手齐杨,不拔剑而是发射飞针,奋身鱼跃,两起落便已跃出店外。
刚身形跃落,眼前人影幻现。
剑刚拔出三寸,脖子便被掐住了。
“饶……我……”她总算能叫出两个字。
胸腹某些地方感到微震,扣喉的劲道一松。
“我不再跟……着你……”她回过气来哀叫。
“现在,找不怕你跟了。”杨一元把她推开,“你很聪明,真能逐渐找出我的弱点。人是可以改变的,但在正常的情形下很难改变。我不会杀你,即使刚才你已经用飞针下毒手,因为那是你情急走险,可以原谅。你走吧!最好找地方躲起来。”
“你……”
“你已经三十出头了,姑娘。”杨一元向后退去,“美人迟暮,你还能在江湖风光多少时日?要是落在你的仇家手中,那些人决不会像我一样大量仁慈。”
“你……你在我身上弄……弄了手脚……”
“不错。”
“你这天杀的猪狗……”她尖叫咒骂。
人影一闪即逝,杨一元已经走了。
“我……我决不放……过……你……”她向夜空凄厉地狂叫。
踉跄到了坐骑旁,她仍在切齿咒骂。
挂上缰,正要扳鞍上马,猛扭头,看到身旁站着五个黑影。
“你们……”她大吃一惊,心向下沉。
“八臂金刚。”为首的人说,“咱们跟在一旁,检拾漏网之龟,准备捉鹰。凡是与杨一元作对的人,十之六人是背了不少血案的妖魔鬼怪,只要落在包某手中,立即派人悄悄押回有案的府州法办。”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姑娘面前撒野?”她忘了身上的禁制,怒火上冲。平时不管任何时候,八臂金刚决不敢在她面前撒野,难怪她冒火,“给我滚远一点,你还不配在本姑娘面前说大话。”
“是吗?立可分晓。”八臂金刚疾冲而上,享誉江湖的铁臂伸出了。
她愤怒地拔剑,剑出鞘她却心中一凉,这把最熟悉最趁手的剑,为何如此沉重?
本来神意一动,便立有反应的内功,却毫无反应,不由神意所左右。
一惊之下,八臂金刚的大手已攫住了她。
杨一元一身轻松,住马在月光下向南又向南飞赶。
这条路,五年来不知走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来去匆匆,心情与以这次不同。
这次,他是被人逼走的,按理他该心情恶劣,像漏网之鱼。
但他不是漏网之色,他是因势利导引人来追的。
在郑州逗留得太久了,闹得也够了,犹如在以窝捣了一个洞,蚁群大乱四散。但不久之后,受惊的蚁会纷纷回窝的,窝必须修补,侵入的外物必须清除。
他不能坐等对方大举聚合之后,集中全力向他群起而攻,蚁多咬死象,他不是傻瓜白痴等候对方明暗俱来,强中更有强中手,他毕竟不是不坏金刚。
引大批强敌在天涯海角追逐,是最有利的妙策。
追的人不可能长久聚在一起,分聚无常不可能准确控制他的行踪,十个八个奈何不了他,人多他溜之大吉,主动控制在他手中,他可以任意吞食;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带了大群人马,追逐一个非常强悍的人,在天下各地奔东还北,那是最愚蠢的事。
所以,他心情轻松。
另一心情轻松的原因,是摆脱了许纯芳等三个小姑娘。三个小姑娘已有两个陷入情爱纠纷中,这种情爱纠纷剪不断理还乱,闹起来就没完没了。他对三位小姑娘并无多少印象,实在不愿牵扯在内。
今日一见,明日天涯;这就是江湖豪客对男女友情的看法。一个真正洒脱的玩命者,很少发出一见如故,生死与之的情怀,因为可能相处不久,无法进一步相互了解、怎能凭短暂的相处便付出感情?
霸剑奇花与惊鸿剑客,就是一见钟情的结果,后遗症难以收拾,天知道日后会如何收场?
许纯芳说他对吕飞琼存了坏心眼,不管有意或无意,对他都是一种伤害,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他走得无牵无挂,心情轻松。
五年遨游期间,他结交了一些小有交情的朋友,有男有女,但还谈不上“知交”。
朋友有多种,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像八臂金刚包志毅,也算是朋友的一种。八臂金刚知道他不可能拔刀相助,就知趣地避免纠缠他。真正见面而八臂金刚发生困难,他肯定会毫不迟疑站在八臂金刚的一边。
破晓时分,新郑县城在望,一夜他飞驰了一百六十里。
扭头北望,不见有人追来。
他得留下一些线索,让追的人有机会追上他。
即使是知交的朋友,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霸剑奇花三位姑娘,联决在江湖邀游了一段时日,目下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感情生活,每个人必须为自己的感情生活打算了。
她们知道,是分手各奔前程的时候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亲如一体的夫妇,也会有劳燕分飞的一天。
追缉夜游鹰的事未了,是她们最感遗憾的事。
但她们不得不放手了,夜游鹰已找到强而有力的靠山,对她们构成致命的、恐怖的威胁。以卵击石,她们并不笨,力所不逮,不得不权衡利害断然放弃了。
杨一元一走,她们的处境相当凶险。
杨一元对帮助她们追缉夜游鹰的事,并不怎么热衷,对她们也没有肯定的承诺,她们也不便向杨一元请求竟此全功。
第一个离开郑州的人是吕飞琼,她终于能在乐正仲明的劝解下,一同踏上了返乡的途径。
然后是霸剑奇花,紧跟着向东溜走的惊鸿刻客。她以为惊鸿剑客借被吓走东返的群雄保护,向东与随从柳彪会合。岂知一过了中牟县,便发现惊鸿剑客失了踪。这家伙根本没脸见被杨一元吓走的助拳群雄,走在群雄前面,半途溜之大吉。霸剑奇花紧蹑在群雄后面,发觉不对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许纯芳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的家在湖广,乖乖跟在乃父身边,无精打采踏上了南行大道。
许高嵩非常重视杨一元的劝告,把女儿带在身边,五个人都化装易咨,连许纯芳也女扮男装,像五个长途商贩,夹杂在商旅群中南下。
他们想远离凶险,反而进入更凶险的风暴中心。
近午时分,他们接近了李家店。
同行的旅客甚多,都是从郑州南下的人,人、车、马、驮……人数甚多,络绎于途,谁也不管他人的闲事,在烈日下各赶各路。
午间炎阳正烈,不宜赶路,李家店正是歇息打尖的好地方,他们赶到之前,附近的树林已经有不少旅客歇息,有些人则继续赶路。
李家店停止营业,地方人士正陪同州里来的公人,正在处理店主人失踪的意外事故。
州里来的公人中,有马快秦国兴在内。
这位马决非常精明干练,他不但查出现场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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