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终于将车子熄了火,踩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朝 机场大厅走近。
远远跟在后头的鬼魅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踪,不让魍魉察觉,他很是纳闷地四下打量 。魍魉来机场做什么?接机吗?
他有朋友要来?他们怎么都没有听说?
既然他都已经跟到机场来了,怎么可以无功而返,当然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喽!
因此,他继续跟下去,等着看魍魉来这儿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魍魉一转进机场大厅,远远地,他便认出了丁绿竹的身影——这一瞬间他才发现 她一直在他的心中。
她就坐在离海关出口最近的座位上,直勾勾地望着出口,仔细地打量每一个出海关 的男子。
魍魉倚在一根大柱子后,远远地眺望。
虽然只能瞧见她的侧面,他也已经将她令人惊艳的美貌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更确 定自己的决定没错——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她应该找个家世容貌各方面都能与她匹配的男人来托付终身。
此时,两名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员边走边聊地行经他的身边“那个美人儿一早就来了 ,也不知道她等的是谁喔,啧!”一声轻啐里包含着许多心疼和羡慕。
一早就来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换言之,她已经在这儿等上一整天的时间了?魍魉的心一震,一 股不舍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
“我还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会舍得让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坐在机场的大厅等上一 整天!”另一名男子回道。“我要是她的男朋友啊,疼她、宠她、呵护她都来不及了, 哪会舍得让她孤孤单单地在这儿等呒人!”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耳朵里,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
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她就这么笃定他会回来履行婚约?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魍魉的眉头越锁越紧,心中的烦闷也以倍数增加……该 死的,她难道不知道何谓死心吗?
为什么丁家没有半个人来阻止她的愚蠢行为?
她形单影只地坐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的这一幕刺痛了他的眼,心中的烦闷已累积 到极限,他有股冲动想要出去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摇醒,要她看清事实、要她别再傻等下 去,但是不行,他不能在此时现身。
所以,他只能在这里远远地望着她,默默地暗着她等,等到她死心了,愿意回家为 止,只是他没想到她竟在这儿等他等到翌日早上。
等待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临。
今天也是她二十四岁的生日。
丁绿竹一早就起床了,精心将自己打扮好,期望在重逢的时刻给宫尹一个好印象。
拗不过母亲的坚持,她三两下地将早餐解决掉,准备到桃园中正国际机场去。
“小姐,你真的要去机场等吗?”魍魉的母亲俞燕青站在车门外,有些迟疑地问。
这一阵子她一直联络不上尹,也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回来。
“尹今天要回来,不是吗?”思及此,她的心情不由得飞扬起来。
八年了,他们有八年不见了,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想念她?
她的心一如当初,不曾有任何改变。
“他……”若是尹不打算回来呢?俞燕青无法将心中的预感诚实地说出来,怕泼丁 绿竹冷水。
一直以来,尹虽然没有回来看她,却不时会打电话给她告知他的近况,也给了她一 个行动电话号码,让她有事情时可以联络到他。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电话开始打 不通了,彷佛是故意的。
况且,从一开始尹就拒绝了这桩婚事,她不由得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如果尹的蓄意断了音讯和约定日期的接近有关,那么,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尹怕 是不会出现了。
“宫妈妈,还有事吗?”她的心涨满了无法言喻的兴奋,早已插翅飞到桃园中正机 场去了。
“呃……没有,小姐,你开车小心些。”她说不出口。
“我会的,我走了。”丁绿竹挥了挥手,踩下油门,车子便像箭一般疾射而出,朝 目的地——桃园中正国际机场而去。
宫尹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他会捧着一束花翩然出现吗?
多年不见,重逢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就在她满怀期待的暗忖时,车子也渐渐快到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丁绿竹在最靠近海关出口的位子坐下,脑海中开始编织着几年来她梦过无数次的重 逢场景,诱人的红唇不自觉地扬起甜蜜的笑容,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走出海关的人犹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有男有女,她睁大眼睛张望,却迟迟不见她 等候的人。
时近中午,她漂亮唇畔上的笑容慢慢地敛去,脸色有些凝重,却依然不死心地继续 等下去。
他说不定是睡过头,搭晚一点的班机。
搞不好他有要事缠身,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会回来履行约定的,他一定会回来履行约定的……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想 让自己安心,却是效果不彰。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宫尹在八年前曾拒绝和她订婚,若不是她威胁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他出国,他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他肯定是不会同意订婚的。
就因为如此,她才会担心,若他真的无意回来履行婚约的话……丁绿竹深吸了一口 气,拒绝再继续想下去。
也许是她多虑了,一切都交给时间来作答吧。
人潮来了又去,她的心情也跟着起了又落,一整个下午就这样反反复覆地循环,每 失望一次她的心就痛一次。
对于时间的流逝她毫无所觉,只知道杂乱纷沓的机场大厅慢慢地沉静下来,虽然灯 火通明,却充斥着一股清冷的气息。
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到了晚上转而变得冷冷清清地,有种说不出的孤寂,一如她此 刻的心情。
夜深,寒意蚀人,却仍不及她心中的冰冷。
她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宫尹没有回来。
而意思也很清楚了,他并不想娶她,要不,他不会让她痴等一整天。
为什么?她不懂,他真的不喜欢她吗?
她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好,让他无法接受她?他可以坦白直言,若她有缺点,她可以 改啊!这样避不见面算什么嘛!
再怎么说他们都还有婚约在身?而且今天还是她的生日,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这样放她鸽子?
鼻头一酸,泪水悄悄地盈眶,她咬咬牙微仰起脸,硬是不让眼泪滚落。
她才不会哭呢!
如果宫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打退堂鼓,那他可就打错算盘了!
打从她小时候偷偷喜欢上他之后,她就认定他是她今生的新郎,这样的心从来不曾 因时间的流逝、两人的分离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一直等着他回来娶她,即使有再多的人认为他们两人不适合,她都不为所动,就 是认定了他。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改变。
但二十四岁的生日——糟透了。
第二章
二十年前丁宅内一群小萝卜头在庭院的一角高高兴兴地玩着办家家酒。
有个漂亮的小女孩被许多小男孩包围着,犹如众星拱月般,大家都争着当她的新郎 ,偏偏有人不感兴趣,隔了一小段距离冷眼旁观着,腿上还摆了一本标着注音的名人传 记故事书。
这个小女孩即为丁氏夫妇捧在手掌心呵护备至的独生女——丁绿竹。
小男孩是丁宅里某个佣人的儿子,长相平凡,一点也不出色,只要待在一旁不出声 ,谁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丁绿竹瞧见他了。
她知道他的名字叫宫尹。
大家都很喜欢她,争着当她的新郎,独独他没有!
对于他与众不同的行径让她十分不悦,她伸出手越过其它人直指着宫尹,“我要他 当新郎。”
“宫尹?”
“为什么是他?”
“他长得又不帅,为什么可以当新郎?”
“而且,我妈咪叫我不要跟佣人的儿子一起玩。”虽然他也弄不太懂原因,反正照 着做就是了。
丁绿竹的指定引起诸多不满,抗议声四起。
被指定的宫尹似乎有些应付不来这急转直下的剧情,脸微微一红,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不……不玩。”
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
没有料到他会拒绝,她先是一愕,随即不高兴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要玩?是因为 我不够漂亮,所以你不要当我的新郎吗?”
“不……不是的……”她很漂亮,笑起来像天使一样。
“那来玩呀!”她打断他的话。
“我……我要……念书。”他拿起腿上的名人传记故事书,婉拒了她的提议。
丁绿竹愤怒地排开众人,直走到宫尹面前,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名人传记故事书撕成 两半,“现在可以陪我玩了。”
宫尹错愕地瞪着无辜被撕成两半的名人传记故事书,“你……你为……为什么撕破 我……的书?”
她理直气壮地道:“谁叫你不陪我玩!”她无法忍受在他眼中区区一本书竟然会比 她还重要。
“你……书是借来的耶!”书变成这样叫他怎么还嘛!
她手叉着腰,“我可以叫我爹地买很多本给你,只要你陪我玩。”粉雕玉琢的娃儿 即使是骄纵蛮横也可爱得让人不忍责难。
他仍旧拒绝,“已经有那么多人陪你玩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并没有影响。”而且 其它人显然并不欢迎他。
“我就是要你陪我玩。”她不接受拒绝。
宫尹弯身捡起被撕成两半的名人传记故事书,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对不起,我 不想玩。”
他清楚地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她是丁家的千金小姐,而他只是仆人之子。
“你……”丁绿竹恼怒极了,捡起脚边的石头就朝他扔了过去。
“砰!”
他闪避不及,那石头就硬生生地砸上了他左边的额头,发出一道响亮的碰撞声,刺 眼的鲜血也应声淌了下来。
“啊!”
“流血了……”
“妈妈——”
突如其来的状况立即引起一阵混乱,尖叫、吓坏了的哭声此起彼落,而下绿竹则是 傻了眼。
一瞬间,宫尹的半边脸立即染满了血,让人触目惊心。
反倒是伤患本身景为冷静,临危不乱,他不疾不徐地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接住伤口止 血。
闻声赶来的大人们也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
不就是小孩子玩办家家酒吗?怎么会玩出血流满面的这一幕来?他们到底在玩些什 么啊?
“小尹,你怎么受伤了!”看到儿子受伤的俞燕青惊惶失措的喊道。
由于俞燕青的丈夫早逝,为了扶养儿子宫尹长大成人,她使到丁家来帮佣,亦和儿 子一起住在丁宅。
“宫嫂,别着急,我先送小尹到医院去。”先回过神来的丁家主人——丁庆城俐落 地召来座车。
“我也……”俞燕青的眼眶泛红,泪水就要决堤。
“妈,我只是去看医生,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里等我们好了。”宫尹懂事地安慰 母亲。
于是丁庆城抱起宫尹上了车直奔医院。
“小尹,伤口痛不痛?”在车上,丁庆城关切地询问。
不可否认的,血淋淋的画面让人胆战心惊,但是,宫尹的沉稳却更让他打从心底赞 赏起来。
宫尹据实回答,“已经痛得没感觉了。”
丁庆城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你怎么受伤的?”
“我……我……”他不如该怎么说。
一道怯怯的童音陡地从一旁响起,“是我用石头砸伤他的额头的。”她向来敢做敢 当。
“绿竹!”丁庆城这时才发现女儿不知何时也上了车。“是你用石头砸伤小尹的额 头?为什么?”
“谁叫……谁叫他不陪我玩!”说到最后,残存的一丝愧疚远飓而去,她的语气转 为气愤。
不陪她玩?就这样?“玩什么?”丁庆城的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悟。
“我们本来在玩办家家酒,我当新娘,可是,宫尹他不肯当新郎,我很生气,所以 才用石头丢他。”她气呼呼地噘着小嘴。
就因为小尹不肯当新郎,她便用石头丢他?
看着女儿倔强蛮横的模样,他才开始察觉自己和妻子都太宠爱她了,以至于让她养 成如此蛮横的个性。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为了女儿好,他和妻子得改一改态度,好好地教育她,而不是 一味地溺爱。
“绿竹……”
司机的出声打断了丁庆城要说的话,“先生,医院到了。”
丁庆城立即抱着宫尹下了车,快步地走进医院,经由护土的指引转进急诊室内。
丁绿竹则一路尾随着。
然而从额头被砸伤到抵达医院做完缝合手术,直到回到丁宅,宫尹都没和她说话。
宫尹躺在床上休息,不经意自眼角发现房门被拉开一道细缝,一抹小小的身影正从 门缝中偷窥。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小姐,进来吧。”他撑起身体坐着,脸色有些苍白。
门外的丁绿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而人。
他摆了摆手,“请坐。”
丁绿竹虽然骄纵蛮横,心地却不坏,她并不是故意用石头砸伤宫尹的。
虽然如此,但她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坐后却高傲的开口,“都是你不好!要是你答应 陪我玩,我就不会用石头丢你了。”
“这样是不对的,你……”宫尹发现她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那我是不是也应 该在你的额头上砸出一个一样的伤口?”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那一定痛死了!“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望着她。
“那很痛的。”她瞄了瞄他缠绕着绷带的额头。
“既然你也知道很痛,为什么还要用石头砸人?”他又问。
“我……”她终于愧疚地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宫尹一脸认真的劝道:“下次不可以再这么做了,知道吗?”
“嗯。”丁绿竹点点头。
这一年宫尹六岁,丁绿竹五岁。
“小尹,你要多多照顾绿竹哦。”
就因为丁庆城这句话,在学校内,宫尹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去找丁绿竹,份外注 意她的情形。
就读小学的孩子最为别扭,对于男女关系划分得最清楚,经常都是男生一国,女生 一国,各自为政,互不相干,就连牵手跳个土风舞也得隔着一枝笔或一把尺,彷佛对方 有传染病似地。
早上,丁家司机开着车子载着丁绿竹和宫尹来上学,他们上同一所小学,只是年级 不同,而宫尹总坚持一路陪着丁绿竹,直到看她进了教室,他才转头走到自己的班级; 下课的时候,只要他没有事情要做,就会到她的教室外探视,即使只是看一眼也好;放 学的时候,他也一定会早早整理好一切,背着书包等候她一起回家。
一开始,丁绿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也就没有反对他的行为,但是,被同班同学 取笑数次之后,她开始别扭了起来,讨厌他的阴魂不散,更讨厌成为同侪的笑柄。
然而即使丁绿竹总是恶声恶气地赶他,他却始终不为所动地坚持到底。
又是放学的时候——“丁绿竹,你的男朋友来了!”有人眼尖的发现了宫尹的身影 。“哦!男生爱女生耶!羞羞脸。”
“将来丁绿竹要嫁给宫尹的!”
“你们不要乱说话好不好?”丁绿竹涨红了脸,薄薄的脸皮有些挂不住,心里是又 急又气,冲到走廊上对他怒道:“都是你啦!我不是叫你不要来等我吗?你又来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