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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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新世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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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首也想了会,说;“人心,没有征兆,有时还反着来。你要他们恨苏军,没准他们已经被吓住了,跪倒还来不及。再说,手无寸铁的百姓能怎样?一片子弹扫过去,死个精光,等城里没了人,两边再开打,你还能拿到什么?”
  埃里克森吃力的说:“还有方案b。”
  方案b是元首提出来的,起初美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隔墙起来的时候,禁山依然揽在中央军手里,也就是说,红丝绒还在元首手里。
  元首俯下半边身,循循善诱:“你们尽可能先把红丝绒带回去。”他打心底里讨厌美国人,这群人表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却拿你的话当屁。
  埃里克森苦笑:“我们的飞艇转不了那么多,更何况,如果飞艇一走,哪怕只有一架,双方人数就悬殊了,苏军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要派人增援也不是不可以,从我们那儿运人来,怎么也要半年时间。”
  元首喝了口酒,擎着酒杯说;“我没告诉你吧,天巢原本就是一架飞船。还有最要紧的一点,红丝绒是可再生的。”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眼睛亮起来。
  埃里克森顶了他一眼,知道对方要开附加条件了。所以他也没说话。
  元首:“红城里剩下来的人,你们就带走吧。我可以把化学式给你们,很简单的。”
  埃里克森笑了,像两人初次见面时那样友好的笑:“我们专门给你安排了庄园,还有你手下的人,我们也都分派好了去处——”
  元首:“你不必考虑我。”
  埃里克森哑然:“到时候谁还会留下来?要打也回去打了。中苏联军再怎样,也不是法西斯。”
  元首把酒杯推向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杯中晃荡的酒液:“我宁可一个人死去,也绝不和其他人活在一起,尤其是他们。”
  元首出来时,城外起了潮,海水兽翼一般捶打着四面城墙,人丁寥落的索城好像失去了原有的重量,浮萍似的在白冷的风中飘摇,由远及近,浓窒的黑雾里又隐隐响起了星碎的枪声。
  他支退了随从,孤零零的站在政厅前的广场上,地方大,再魁梧的人都跟蚂蚁似的,小而脆弱。他站在那儿,头顶天,脚立地,天,已不是那片天,地也不是从前的那块地。
  

  ☆、27

  周蝎戴了顶破工帽,糊一脸泥,装扮成搬尸工的模样,一架推车扶在手里,车上,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死骨交叠。车重如象,拖车人轻得像捆干草,周蝎弓着背,麻秆似的手臂上青筋毕露,额头上一层层倒冷汗。早晨吃下的面条在喉咙口翻滚,他嘴里一呕,尚未消化的食物大滩的吐出来。废墟边蹲着个六七岁的孩子,饿极了,抢着脚步上去,拿双手捧住那稀涝的食物,也不顾臭气扑鼻,一股脑儿全塞进嘴巴里去。周蝎看看他,只叹了口气,继续探头前行。
  颓萎的砖墙和土丘中横着运不完的尸体,破碎的衣料
  涨满了风,一张张萝卜缨子似的在风中猎猎滚动。
  满城的白旗。
  到了火药库前,他放开把子,回身撒开了两腿,像条偷食的夜猫,消失得无影无踪。轮胎辘辘的滚过去,撞到火药库外的麻布帐篷上,只听轰的一声,火药库上空黑云冲天,大朵大朵炽艳的花绽了一地,继而延绵无尽的朝四处滚涌而去。等中央军赶过到,三座主弹库被夷为平底,冲鼻的焦烂气味里,分不清哪儿是肉哪儿又是枪。
  干完一票,周蝎马不停蹄去了小金门路。鬼爷和小林收拾妥当,在老房子里等着他一块儿去东城。不见五指的夜,深红的小圆桌上点了支白腊,傍着两杯凉透了的茶水。
  周蝎脚才蹬到门槛上,小林像个弹簧人一样窜起来,急匆匆的说:“怎么才来,车停在后门口,赶紧的,墙口马上要关了——”
  鬼爷拿扇子挡住半边脸,咳嗽了一声,慢吞吞的说;“我不去了。”
  小林霍的向他别过头去;“不是说好了么?你留着,还等他们把你杀了不成?”
  周蝎脸上变了一变,缓缓的把两只脚放进门里,鬼爷说不去,那是肯定去不成了“小林你先出去,我稍后就到。”
  小林左右扭了扭身,看看鬼爷,又瞅了瞅周蝎,他想不明白,也来不及想明白,于是又急又愤的朝地板上跺了一脚,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边又催:“老人家你——”周蝎拔高了嗓门;“快去,我一会就来!”
  小林背对着两人摇了摇头,走了。
  周蝎踱到桌边,拿起小林抿过的杯子一气喝完,匀了两口气问:“为什么不走?”
  鬼爷挡了把桌子坐下来,“去救一个人。”
  周蝎略略一想,开口道:“蝉?”
  鬼爷点头。
  周蝎也不惊怪:“老子救儿子,理所应当,只是为什么到这种时候?”
  “因为想不到会又今天。”
  周蝎这下倒想不通了:“救他你也得先杀了我,我不会让他活着的。”
  “我要真想杀了你,何必还你一条性命。”
  周蝎挑起眉毛,冷笑着说:“你跟水仙是一路的,都爱把人折腾个遍。”
  鬼爷垂眼对着杯里的水呆了呆,自言自语般轻声说:“蝉,他是个好人。”我和水仙…。是不折不扣的畜生呐…。“许多事,就是一念之间的差别,救你的时候,我没想着蝉会落到你们手里,那是我只想着…。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周蝎听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彻身一抖;“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呵呵…”鬼爷苦涩的笑,“到了这种时候,我还能开玩笑么?我欠了水仙一条人情…在他婚床上上了他老婆,后来有了杂种…你老板和你还是兄弟咧。我答应水仙,等再有了孩子,就让这孩子在他手下效命,这样算是两清了。水仙是个什么人,我会不知道么,他把豹抚养成人,只为了面子,可我自己的孩子,要到了他手里,还有活路么。说起来也巧,蝉他爹与我小姨奸污,又嫁祸在我爹身上。你出生的那天晚上他被仇人找上门,他夫人也正好生产,趁这个机会,我就把孩子调了个包。蝉他爹虽龌龊,族人们倒都是老实人,等这对夫妻一死,必然会找到孩子悉心教养的。我把你留在了仓库里,带着蝉走了。再后来,你也看见的,蝉跟着我,活得很苦,你的那些快活的日子,原本是属于他的…”鬼爷噎了口气,“他杀的…是他自己的亲人。”
  周蝎脑袋里轰的一下,像被人从太阳穴里插进了一把匕首,他往前扑了一下,咬起牙齿,卯足了劲儿,一拳头打在鬼爷脸上:“禽兽!”
  鬼爷俯下身,吐出一口血来,血里夹了两颗牙齿,他抹了把嘴唇,脸上是空茫的麻木,麻木到了极点,竟能看出些许笑意:“二十三条人命,加上蝉的,这几年来压得我好辛苦。我这一去,必定是回不来了。杀人偿命,救命赎身,这么多年事事非非来来往往,我本来就不该活着。”
  周蝎浑身晃了一晃,轻轻的坐倒在了凳子上。他放远了眼神看门外,鬼爷面对他站在门当中,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今夜以后,各自珍重。如果他还活着,好好对他,好好爱他。”
  周蝎回了回神,浓黑的夜幕一点点吞噬了鬼爷老迈的残影,而在他身后,雪终于变成了黑色。时间在决堤的狂雪中又一次回转,无可回转的怪圈里,看上去已经结束的一切再一次卷土重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班喝了点回来。。。。晚安

  ☆、28

  这夜风雪是前所未有的剧烈,飘零无依的城堡变得臃肿不堪。元首靠窗缓缓吸了一支雪茄,床上,骨头刚打完针,抱成一团沉沉的睡了过去。熟睡的骨头看上去很脆弱,像个孩子。
  他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也曾是个孩子,比谁都要听话的孩子,爹让他练功,他刻苦练功,爹让他读书,他一门心思的念书,爹让他杀人,他手起刀落,爹让他竞选元首,他四处奔走,爹让他树立威信,他于是杀了更多的人,爹让他和美国人做交易,他干尽见不得人的勾当…。从小到大,他拥有的一切,他的命,他的血,他的本事,他的权力,他的责任,就连床上这个人,都是他爹施舍给他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双耳朵,听从爹的命令,一张嘴,发出爹的声音,一双眼睛,日夜痴看着够不着的地方,自由像美梦一场场败落。他明白,骨头恨爹,也恨他,也只有在这上面,他终于和爹达到了平等,这点可怜的慰籍,让他把骨头当作用零花钱买来的破烂玩具,周而复始的折磨。
  “我是元首,”他小心翼翼的对自己说,“我可是元首啊。”
  雪,愈加肆虐,风,死命喧嚣。他抬头,天空在战机翼翅的翻搅下风崩离析,抛下巨大的阴影,他爹无处不在至死未休的阴影,像追逐落水狗的棍子笼罩着他。 
  活下来的人依附着他们仅存的包袱和沉重的躯壳,像蒸干了黏液的蜗牛神魂难安毫无目的的四处流窜,想找个安全的人依偎,可没有什么人能够保护他们,想找个完整的地方寄居,可所有的建筑都已粉碎。
  在这最后一个深冬,有什么东西,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注定要破碎,一次次无望的寻觅和毁灭中一个新的世界开始萌芽,而这个新的世界注定了要一如既往的残酷和腐败。
  元首恍惚的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可好像又不是。他只是一个再渺小不过的人,可能连一个平凡人都够不上,生活的乐趣,爱和恨的权力,那些凡人能够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是微茫的浮草荧光,太美好,也太脆弱,而他的气力又是异乎寻常的大,想要抓住,可到了手里,全都碎了。
  巷战还在持续,战斗机不分敌我的日夜轰炸,美军的战机在市政广场上空投下一颗炸弹。美国人反了。说实话他很钦佩埃里克森做决断的方式和能力,一旦时间局限了战争,新的盟友就随时可以呼之欲出。这片小小的世界,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块蛋糕,而中央军只是罩在蛋糕外面的玻璃罩子。打破一只玻璃罩子远比解决一场无法预料后果的争执要简单多了。漫长的圆桌争端的最终后果,就只有蛋糕在玻璃罩子里慢慢腐烂。
  他们以为搞明白化学式只是或早或晚的事儿,人总是乐意相信自己的智慧。这点小聪明怎么让他们爬上去,就会怎么让人摔下来,又有谁会知道呢。
  元首觉得困了,用手挡了半张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房门忽然一开,白驹闪了进来:“打进府里来了!”
  元首泪汪汪的拔起脑袋,觉得无关紧要:“慌什么,打出去不就行了么。”
  “可这些人…”白驹咽下一口唾沫,“不是人。”
  元首反应了一会:“哦,苏联实验室里的家伙都跑进来了么?”
  白驹把两只手揣在袖口里,摇了摇头:“是傀儡。”
  元首脑袋里转了一转,起身从抽屉里找出一把枪,径直朝门外走。“我去。”
  白驹紧紧跟着,叫了声:“乌鸦…。”
  元首愣了愣,他是第一回听白驹这么叫他,“这种关头,我又不会白白送死。你让人准备两支高压水管。”
  大堂里死伤无数,遍地横尸,一半党卫兵,一半是傀儡。更多的傀儡源源不断从每个出入口涌入。
  那些人举手,瞄准,射击。
  没有感情的动作,没有生气的脸,很精准的子弹。
  元首高高的站在台阶上,半个身体潜匿在吊灯投下来的阴影里。他抬了抬手。
  扶手两旁的高压水管里唰的喷出两股强劲的水,傀儡本是沙石糊成的人形,被水一浇,一分分萎缩下去,枪支像熟透了的畸形瓜掉了一地。
  元首在暗处笑了笑,笑得不大自信,倒有点侥幸的意味。这些傀儡只会攻击,却没多少灵性,凭鬼爷的本事,要不是时间紧促,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粗制滥造的玩意儿的。
  他对着洞开的大门提高了嗓门:“鬼爷,躲了这么多年,也该出来让我看看了!”
  话音刚落,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很长很尖的笑声,像炼狱里的妖魔。
  笑完之后,门洞里果然现出了一个人形,青袍,布鞋,还有煞白的一张脸。
  很戏剧化的出场,却没有舞台上那些漂亮的对话。鬼爷手腕转了转,从怀里甩出一把扇子,扇子里面是加了机关的,豁桹桹飞驰而去,等乌鸦稍微看清了一些,才发现边上都长了钢刺。他也动了动手,送出三发子弹,子弹像三颗饱满的水珠子沿着扇面弹起来掉在了地上,扇面上没有孔,只是扭转了方向,又回到了鬼爷手里。
  元首打出更多的子弹。滚烫的钢珠在耳旁擦出高热,鬼爷埋下半个身体,几个回落,就逼到了眼前。这点距离,新式手枪和老派转轮取得了相同的杀伤力,元首对准脑门果断的扣下扳机,鬼爷只拿扇子挡了半边脸,扇骨吸住子弹,扇面浅浅的压下去,光粼粼的照见他粉白的额头,和两条触目惊心的眉毛。
  元首恍惚了一下,好像有嗡的一声,肩胛骨穿进了一颗子弹,血在夜里流淌着,黑如石油,只有黑到极点的地方,才稍许看出些红色。
  元首后退两步,被年迈的管家护在了身后。鬼爷抿一抿嘴,让扇子在两人跟前转了个来回,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已消失在楼梯深处,迅捷的像一只精壮的猎豹。
  元首回了回神,立刻推开白驹,抢步上楼;“这两个人,出了门就别留活口!”
  他还是低估了老头的速度。
  一堆人冲进卧室时,鬼爷背着骨头蹲在窗棂上,像一只灵巧的猫头鹰,飘飘拽拽的翻了下去。
  卧室在两楼,不是很高的位置,所有不出十秒钟的时间,从窗口跳下来的党卫兵和广场上的巡逻兵会成一股,子弹针一般织罗起来,铺天卷地,笼住了两人。
  鬼爷反了反身,把骨头用两臂夹着,往前一直跑了十来米,中了两枪后,他丢下人,取出扇子在身前翻了一匝半。扇面辘辘转动起来,形成一轮浑圆的盾牌,等再次落进手里,扇骨上吸满了苍蝇似的子弹头。
  他叱咤一声,旋即将铁扇向前一抄,扇子豁然绽开来,光滑的绸面上有大团的梅花,像从苍蝇身上榨出来的模糊的血液,扇子周转间,像吃饱了钱币的老虎机,一个劲儿的吐出子弹。前排二十来个人应声倒地,而更多的人踩着那死的伤的,继续重复乏味的射击动作。
  只有乌鸦的身体是活的,眼睛里是亮的,因为愤怒,因为贪婪,因为欲望。
  鬼爷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乌鸦就像年轻时的他,自己留不住的东西,宁可他灰飞烟灭。不是因为霸道,却是能够的得到的太少,他,他们,不想一无所有。
  一颗子弹穿透胸膛,更多子弹如同寻找蜂后的跟班接连射入他的身,他的肉。
  求生的冲动和含义远远超越了感官的刺激,他感觉不到痛,而骨头慢慢醒转,这个活了二十多岁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团在地上,一声声叫他父亲,又让他觉得苦。
  敌人潮水一般汹涌,他劈手削下几颗头颅,捡起散落在雪地上的两把枪,向穿着军服的狼群扫射。“别这么叫我!”他向他吼,“我不配!”
  天上战机分作两波,绕开元首府向很远的地方飞去。云雾打散开来,留出几点星辰,一只只小小的眼睛挂着泪水,一闪又一闪,接着云雾又去了半片,天空皓洁,海一般深邃而寂寞,这夜晚,可能是最后一个夜晚,居然出现了圆圆的月亮,白月光,通天彻地。
  他眼前晃了一晃,远远的废墟尽头传来一阵喧响。充斥着喘息和吼叫的暗地,被两盏刺黄的车灯照亮。
  周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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