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连突出的门牙都能数出几颗来。
叔叔又是一阵目瞪口呆。然后说你陪我再走一次。
我和叔叔又像演电视剧那样从第一棵树开始,朝第九棵树走去,但叔叔并没在第九棵树前停留,而是一直向前走去,我有点敬佩地发现,叔叔绝对没朝第九棵树看一眼,可他却比我看得还清楚。因为我们直走到差不多第九十棵树时,叔叔才停下来,只说了一句话,没想到竟是个二八六!
二八六是最低级别的电脑。
从此叔叔又沉默了若干年。
我说,叔叔,我在火车站那儿看到了一个奔腾5。
叔叔笑了,不置可否。
我说,绝对是奔腾5!
叔叔突然大笑起来,却又平淡地说,什么奔腾5,是二八六。
我没有笑。我明白叔叔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时叔叔喝过酒之后——喝酒比抽烟更男子汉,只要喝了酒,所有形象萎靡不振的男人都会变得精神抖擞,而且还生动万分。叔叔喝过酒,就会关闭内涵丰富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相当丰富的情感,他开始忧伤并忧郁地同我讲人生的哲理。他认为这个世界上决不会有真正的爱情,决不会有理想的女孩子。仙女为什么只能在天上?因为陆地上的人无法升天看到她们——看不到的东西才能完美。只要能看到,那绝对就得完蛋。
这时,轮到我显示内涵丰富的笑容来。
叔叔说你小子不用笑,你他妈的以为我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吗?NO,我是十朝遭蛇咬!……
我知道叔叔下面会说些什么了,他会说他自从懂得爱情以来,遇到的女人全是骗子,没一个经得起推敲。当第一次听到叔叔这样讲时,我曾万分吃惊。我以为叔叔的爱情都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和美好,悲剧的结果是学校老师,是爷爷奶奶,是万恶的保守社会制造的。但叔叔瞪着赤红的眼珠子,说NO——NO、NO、NO!……
全部刷新。
叔叔摇着脑袋,全部删除。
又一次叔叔喝多了酒,瞪着含有泪水的红眼珠子说,如果女人值得爱,我会反抗一切。
现在,叔叔的眼睛是明亮的蛋青色,这种神色使我觉得他有孩子气。我说,我现在确实遇到真爱了,该怎么办?
叔叔说,你如果感到她是个奔腾5,那就到此为止,剩下的就是想象。这样你就会永远与美好的爱情在一起,否则就会破坏。
我没有回答,我说过我最明白叔叔的忧伤,美好的爱情只能在鬼火般的屏幕里闪动,只能在缥缈的灵魂里燃烧,就像苹果,一旦切开,雪白的果肉就会被现实的空气氧化成铁锈色——我忘了告诉你,叔叔的爱情也确实正在电脑或灵魂里燃烧,那就是他第N个网上情人,叫小魔鬼。小魔鬼与叔叔在网上相爱了整整三年,但让我千真万确地感到,叔叔绝对与她会继续再爱上三百年,海枯石烂心不变。看来魔鬼比妖精更有道行和魅力。
叔叔突然问了一句,她多大年龄?
我说15至30——最可能的数字是与我同龄。
现代女人的化妆手段,使你很难判定准确的年龄,你可说她是乳臭未干,也可以说她绝对结婚一百年,这其间荒谬的跨度,使你觉得所有的女人可爱却又可疑。因为后来我才发现奔腾5确实与我同龄,也是他妈的17。
叔叔说如果是17岁以内,爱情还是真的,这是SB的年龄。
叔叔不再与我对话,电脑屏幕上升起小魔鬼登陆的信号,叔叔粗壮的手指开始灵巧地敲打键盘。他从不与对方视频对话,而坚持用老式的打字方式,他说这样才会使你更加产生丰富的想象力。
我说小魔鬼年龄多大?
叔叔知道我在讽刺他,他一面敲打着键盘一面扔给我一句,网上的女人没有年龄。
三
我终于和奔腾5坐到一起,也许那天阳光太充足,烤得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公园树阴下。公园虽然紧靠车站,但寂静得像坟墓,与乌烟瘴气的车站广场相比,绝对是安逸的天堂。我们几乎同时抢占公园里的一条凳子,两个屁股同时坐下的一刹那,两张笑脸也同时相对。没想到她说了两个字,缘分。我吃了一惊,这绝对是30岁以上女人的语言,这家伙比我想象得要成熟,我不能掉以轻心。
我们的谈话很快就进入主题——绝对是媒婆介绍的一对男女首次相见。她说她的名字叫陈素英。我说你这个名字太俗了。她说是她没文化的老爸给她起的破名,她从来不用。我说你今后就叫奔腾5吧。她吃了一惊,说什么叫奔腾舞?我这才知道她比他可怜的老爸更没文化。我只得高雅地一笑,说这个名字内涵太丰富了,一百个小时也讲不清楚。总之,属于高科技。她笑起来,很有技巧地说了句,机器人跳舞?我说是1、2、3、4、5的5——最高级的电脑是奔腾4,最最高级的才是奔腾5,高级得现在还没发明出来。
她拍起巴掌来,说太棒了,我就叫奔腾5。
我说我的名字叫马骏,是骏马的意思。我说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我老爸给我起的名字叫马超——三国时代的将军,太古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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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5(4)
奔腾5又拍起巴掌来,说太好了,你是骏马,我是奔腾,合起来就是骏马奔腾呀。我说我们比翼双飞。我说“比翼双飞”时竟然有点脸红,用比翼双飞来修饰骏马奔腾并不正确,但对我们俩却是绝对准确。
她太迷人了,而且由于贴近,我才有新的发现,为什么她的肚脐子老是露在外面,主要是她的胸部太高,把她小巧的牛仔上装顶到半空了。
阳光越来越强烈,这就使我们越坐越舒服,越坐越理直气壮。凳子背后是粗壮却柔软弯曲的大柳树,随风飘拂的柳枝给我们营造浪漫,这绝对是谈情说爱的宝地。但通常这些凳子全被40岁以上的老家伙占领,他们暮气沉沉,骨质疏松,绝对是坐在这里等死。现在,凳子上是我们一对靓丽的青春形象,绝对初升的太阳那样耀眼,这引起了不少人驻足而视。开始,我以为这些家伙是在看我们俩,但渐渐我就沮丧万分,因为这些流氓们全是在看奔腾5。邪恶的目光犹如枪弹般一束束射来,百发百中地钉在奔腾5雪白健美的大腿上。奔腾5的两腿自由自在地伸在那里,绝不像那些俗气的封建女人,将腿交叉叠起来。一些时髦的女孩子走过来,我以为她们会看我,但她们照样不瞥我一眼,而是盯住奔腾5的港式装束上——这是她表哥给买的。坦率地说,我有些心惊肉跳,我对表哥的字眼特别敏感,所有的小说里的漂亮女主人公,结果都是愚蠢地爱上表哥。当奔腾5第二次提到表哥这个太监式的字眼时,我就浑身过敏,甚感有寒风袭来。凭着一个男子汉的智慧,我敢断定,她表哥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的故事证明我英明的判断,为此我怒发冲冠,并产生正义的冲动——这是故事的高潮。但所有的故事高潮都简单得可笑,必须用一百个小时才能讲得深刻和严肃。所以,你先耐心听我铺垫。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很快就一拍即合,一起痛骂学校,痛骂考试,当然,痛骂得最兴奋的是我们的老师。奔腾5说全世界最坏的就是老师,我说英雄所见略同。我的老师是最坏中的最坏,她的脑袋里绝对灌满了污泥浊水,她发了疯一样地逼着我们在课堂里考试,一天一小考,三天一中考,每周一大考——考得我焦头烂额。可恨的是我们的老师却振振有词,她扇动着刀片一样的薄嘴唇说,你们不是惧怕考试吗?那只有用考试才能战胜考试。不过我确实得承认,我们班那些优秀的蠢材们就是考得焦头烂额后,最终身经百战,在全市统考的考场里刀枪不入。
奔腾5说她的老师不但最坏——而且最坏。奔腾5说她的表哥(她已经第N次谈到表哥!)从香港回来,捎了一条绝对现代并绝对高档的裤子——奔腾5的“绝对”两字绝对是跟我学的,这家伙很有点模仿力。问题是老师对她这条裤子怒目而视,说一个女学生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校园里穿裤头,言外之意是奔腾5白光光的大腿暴露的部分太多,太不雅观。奔腾5辩解说这不是裤头,老师不听,命令她立即回家换一条长裤。奔腾5说到这里几乎热泪盈眶,两只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那雪白笔直的大腿,这家伙当时绝对是故意穿着最现代最高档的裤头,意在显摆她靓丽的大腿。但我不能揭破这一点,在对老师的立场上,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绝对保持一致。
奔腾5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当校长,而且是当她们学校的校长,那样她就能命令她这个最坏的老师穿着裤头在校园里走十圈,然后再回家换长裤。
我乐疯了,说我最大的愿望也是当我们学校的校长,那样我上任第一分钟就是把我们老师开除,永远炒她的鱿鱼。
奔腾5也乐疯了。
这样,我们在公园的凳子上不断地愤怒着,又不断地欢乐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小时。然而,仅仅一小时,却至少有一百个流氓男人从旁走过——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不过,让我放心和敬佩的是,奔腾5没有发现枪弹般射来的流氓目光,除了身边的我,她不注意四周任何存在。应该说我比所有的流氓更有魅力,所以她对我专心致志。另外,我很快就知道她是处女星座,处女星座的缺点虽然是尖刻和挑剔,但优点却是谦虚和追求完美。我们班的林娇娇是巨蟹,绝对贪婪和情欲旺盛,我们班有好几个女蟹追我,同时还在追其他的蠢男。我讨厌死女蟹了,今天总算来了个处女。于是,我开始滔滔不绝,我脑海里的情感词汇早就泛滥成灾,现在终于可以开闸宣泄了。
每当我说到精彩处,奔腾5的眼神就像剧场里渐渐暗下来的灯光,显然是进入境界。犹如明亮的眼睛拉上一层纱窗,那样迷茫。这迷茫绝对要了我的命——我平生第一次明白,女孩子最迷人的眼神不是神采飞扬,而是蒙眬和迷茫。林娇娇有时也迷茫,但她的迷茫没有奔腾5这样迷人的杀伤力。我有时不得不躲开奔腾5的迷茫,尽管我经常胡思乱想,但实际上我绝对纯洁。
我和奔腾5相坐的距离不太遥远,中间有一个书包的空间,我有时冲动地想越过这个空间——这时我突然佩服我们那个青春疙瘩的体育老师,他竟敢当着我们全班同学贼亮的双眼,将罪恶的手放到林娇娇的胸脯上,说起来还真他妈的男子汉。
实在是没办法,我只有滔滔不绝。痛骂之后,我们就开始吹牛,我们这个年龄都是吹牛的天才。奔腾5张口即来,她说她爸爸是高干——好像是一个什么单位的书记;她妈妈是一个什么单位的主任。我说过,我极其厌烦我们的官衔名称,绝对土老帽儿。外国的官衔多有档次,什么总统、首相、国务卿、外交大臣等等,不但有权威,而且还有文化。总之,奔腾5的高干爹妈整天陪外国人吃西餐,当然,她也就经常吃。我假装羡慕地盯着她,心里却在暗笑她这种拙劣的炫耀。
奔腾5(5)
奔腾5以为我深信不疑,更高干起来。她抱怨生活在这样优越的家庭里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就跑出来了。她的声调有种模仿式的柔软,不是南方那种骨子里的柔软,而是北方人学港台演员那种嗲声嗲气的柔软,间或夹杂着生硬的方言。不过听起来特舒服,还有点个性。但正因为如此,我洞察秋毫——她父母绝对不是什么高干,充其量是个单位里的小职员,说不定正在办下岗。她那装模作样的骄傲,怎能逃脱我的高超。
我当然不示弱,我说我老爸是电脑专家,是电脑公司总经理,并且兼董事长。
她笑起来,说应该说是董事长兼总经理——他的表哥就是这样。这家伙又说到表哥,让我呼吸困难。我只好拼命地微笑着,努力地忘却她那个流氓表哥。我说我对我老爸的位置不屑一顾,老家伙挣得倒不少,年薪数十万——其实说不清多少万,反正很多万。实际上我可恨并可怜的老爸只是个倒卖电脑软件的小贩子,他从我叔叔那里获取信息,倒卖电脑零件。有时夜里我起床撒尿,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老爸老妈在寝室里叽叽哝哝,说这个卖一百八能赚十八块,那个卖一百七就只能赚八块了。我老爸视钱如命,尤其是对我这个学习上不能达到他要求的儿子,简直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母亲倒是挺疼我,经常背地里给我一些零花钱。但这只能是杯水车薪,满足不了我的经济需求。幸运而意外的是,我老爸挣钱有方,管理却糊涂,有时我从他放在皮夹子里的一沓钱里,只抽出几张来,他竟然没有感觉——这种科学的索取方式决不是偷窃,只能说是给我缴抚养税而已,否则我就不会有逛火车站广场的经济能力。当然,这点钱不能使我真正像个大款的儿子,至少我他妈的还没有手机。现在街上穿得土里土气的民工都有个手机握在手里,很使我愤愤不平。
四
我之所以说到手机,是奔腾5竟然有手机。这是我们第二次约会时,我才发现的。第二次约会本来还是在公园——我为此提前一个小时就去抢占了大柳树下的条凳。但奔腾5提出要请我去吃肯德基。她说她吃够了麦当劳,她说她决不是怕疯牛病,因为吃鸡也会有禽流感。我说我压根儿就不愿吃牛肉,因为我小时候吃得太多了,我一年绝对能吃掉一头牛。她笑了,这个笑不是因为我吹牛,而是觉得我幽默。
我开始很尴尬,坦白地说我口袋里没带几个钱,但那天我忘了多带些钱——为了能抢占公园里的凳子,大半个夜里都在恐惧,我怕一旦凳子被老家伙们占据了,那简直就是世界末日。所以,当奔腾5掏出小巧的钱包去买汉堡时,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绝对想自杀。因为叔叔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女人请男人是本末倒置。
奔腾5的吃相极为优美和优雅,细巧的手指捏着一根炸薯条,很准确很均匀又很耐心地蘸着番茄酱;雪白的牙齿轻轻地撕咬着炸鸡块,抿着小嘴不动声色地咀嚼。她说外国人全是这么吃法,不像中国人,吧唧吧唧地像狗在啃嚼肉骨头。我感到这是在向我暗示——她确实是经常跟高干爹妈吃西餐。更要命的折磨是,在一阵美妙的彩铃声之后,她动作麻利地掏出手机,并用接线小姐那样柔软的声音说着什么,我听不到她说什么,因为她总是姿势优美地站起来,走到远一点的角落处,歪着脑袋笑容可掬。
我断定她正与流氓表哥通话。她的表哥绝对流氓,在不到十分钟时间,竟然来了三次电话。这让我七窍生烟,恨不能立即蒸发。
奔腾5回到座位上,又开始用细巧的手指捏着一根炸薯条,又开始准确均匀耐心地蘸着番茄酱,又开始用雪白的牙齿轻轻地撕咬着炸鸡块,抿着小嘴不动声色地咀嚼。我只能是心惊肉跳,等着再一次响起可恨的彩铃声,我甚至觉得我有点心力衰竭。
我开始奋力挣扎,决定要压倒她嚣张的气焰,我说我那个挣数十万元的老爸太凶狠了,他不准我有手机,竟然还限制我在家里打座机——我家的电话绝对高级,只要你打电话,立即就能记录你打的时间。奔腾5模棱两可地笑了,我有些无地自容,不能不承认,奔腾5比我有阅历。我说我老爸挣数十万元时,她脸上就开始露出这种含糊的笑容——也许上次在公园里她已经这样笑过,只是我没留心罢了。我的脸皮开始与时俱进地发烧,这家伙肯定识破我的谎言。这在她付钱买汉堡包时,可能就已经看出我经济地位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