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心里都在想。
要用什麽样的手法,才能嬴这个“行运豹子”
大家都想不出。
他们所能想出的每一种法子,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年轻人宜在太稳定,令人完全莫测高深,令人几乎觉得有点害怕。
难道他是真的手气特别好?
还是因为他相信焦七太爷绝不会看出他用的是什麽手法?
焦七太爷一口一口的抽着水烟,连眯着的眼睛都闭上了。
他是不是已经有胜算在胸?还是仍然在想着对付这年轻人的方法?
赵无忌微笑着,看着他,就像是一个收藏家正在研究一件珍贵的古玩,正在定这件古玩
的真假,又像是条小狐狸,正在研究一条老狐狸的动态,希望自己能从中学到一点秘诀。
焦七太爷是不是也在偷偷的看他?
贾老板和廖老八终於捧着一大叠银票回来了,先拣了两张给赵无忌。
“这里是两万。”
“你们已凑够了四十万两?”
“这里是四十万,”贾老板放下银票,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能够在顷刻之间凑出四十万两银子来,绝不是件容易事。
赵无忌笑道:“看来贾老板的买卖的确做得很发财。”
贾老板也笑了笑,道:“这本来就是发财的买卖!”
赵无忌道:“好,现在我们怎麽赌”
那脸色淡黄的中年人先咳嗽了雨声,道:“行有行规,赌也有赌规。”
赵无忌道:“做事本来就要做得有规矩,赌钱的规矩更大。”
脸色淡黄的中年人道:“可是不管什麽样的规矩,总得双方同意。”
赵无忌道:“对。”
脸色淡黄的中年人道.二若是只有两家对赌,就不能分庄家家。”
赵无忌道:“对。”
中年人道:“所以先挪的无论掷出什麽点子来,另一家都可以赶。”
赵无忌道:“若是两家掷出的点子一样呢?”
中年人道:“那麽这一把就不分输赢,还得再掷一把。”
赵无忌忽然摇头,道:“这样不好。”
中年人道:“有什麽不好?”
赵无忌:“如果两家总是挪出同样的点子来,岂非就要一直赌下去?这样就算赌个叁天
叁夜,也末必能分得出输嬴来的。”
中年人道:“你想怎麽赌?”
赵无忌道:“先掷的若是掷出最大的点子来,对方就只有认输。”
最大的点子就是叁个六,他只要一伸手,掷出的就是叁个六。
八个人都在瞪着他,几乎异口同声,同时问道:“谁先掷?”
赵无忌道:“这位老爷子年高望重,我当然应该让他先掷。”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鹫,连焦七太爷都显得很意外。
这小子是疯了,还是自己觉得太有把握?
赵无忌神情不变,微一微笑,又道:“你先请!”
焦七太爷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道:“老大,拿副骰子来。”
脸色淡黄的中年人立刻从身上拿出个用白玉雕成的小匣子来。
匣子里黄缎垫底,叁颗白玉骰子。
中年人道:“这是进贡用的玉骰子,是宝石老掌柜亲手做的上上极品,绝不会有假。”
焦七太爷吩咐道:“你拿给赵公子去看看!”
中年人道:“是。”
他用双手捧过去,赵无忌却用一只手推开了,微笑道:“我用不着看,我信得过这位老
爷子。”
焦七太爷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好,有气派!”
他用两根留着叁寸长指甲的手指,将骰子一颗颗拈了出来,把在掌心“一把见输嬴?”
赵无忌道“是。”
焦七太爷慢慢的站起来,一只手平伸,对着碗口,轻轻的将骰子放了下去。
这是最规矩的掷法,绝没有任何人还能表示一点怀疑。
“叮”的一声响,叁颗骰子落在碗里,响声清脆如银铃。
骰子在不停的转,每个人却似连心跳都停止。
骰子终於停下来。
叁个六,果然是叁个六?所有点子里最大的至尊宝,统吃!
赵无忌笑了!
他拍了拍衣裳,慢慢的站起来,道“我输了。”
说出了这叁个字,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巧计屋子里已静了很久。这间屋子里有九个人,有九个人的屋子里,通常都不会这麽
静。
这九个人非但都不是哑吧,而且都是很会说话,很懂得说话技巧的人。
他们都没有开口,只因为他们心里都在想着一件事那个行运豹子,为什麽要做这种事?
谁都想不到他就这麽样说了句“我输了”然後就走了。这结束实在来得太突然,太意
外。
他走了很久以後,焦七太爷才开始抽他的水烟袋,一口一的抽着,“噗落,噗落”的
响。
过了很久,才有人终於忍不住要发表自己的意见,第一个开口的人,当然是廖老八。
“我告诉你们这是怎麽回事,输就是输,嬴就是嬴,他输了,所以他就走了。”
“虽然他输得很漂亮,可是他既然输了,不走还赖在这里干什麽?”
没有人答腔。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人开口。
焦七太爷一口一口的抽着水烟,微微的冷笑,忽然道“老大,你认为这是怎麽回事?”
老大就是那脸色发黄的中年人,他姓方,在焦七太爷门下的八大金刚中,他是老大。
方老大迟疑着,道:“我想不通。”
焦七太爷道:“怎麽会想不通?”
方老大道:“老八说的也很有道理,既然输了,不走干什麽”
他又想了想:“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并不是这麽简单。”,焦七太爷道:“为什
麽?”
方老大说道:“因为,他输得太痛快了。”
这是实话。赵无忌本来确实可以不必输得这麽快,这麽惨,因为他本来不必让焦七太爷
先掷的。
廖老八可忍不住道:“你认为他别有用意?”
方老大承认。廖老八又道:“那麽我们刚才为什麽不把他留下来”
方老大笑道:“人家既然认输了,而且输得那麽漂亮,那麽痛快,我们凭什麽还把人家
留下来?”
廖老八没话说了。焦七太爷道:“你也猜出了他为什麽要这样做?”
力老大道:“我猜不出。”
人家钱也输光了,人也走了,你还能对他怎麽样?焦七太爷又开口抽他的水烟,抽了一
口又一口,烟早就灭了,他也不知道。他并不是在抽水烟,他是在思索。又过了很久很久,
他枯瘦蜡黄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站在他面前的八个人,都已跟随他二十年以上了,都知道他只有在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时,才能有这种表情。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到了什麽事?
对一个已经七十二岁: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的老人来说,应该已没有什麽可怕的
事。
所以每个人的心都拉了起来,吊在半空中,忐忑不定。
焦七太爷终於开口。
他在看着廖老八:“我知道你跟老六的交情最好,他在你的地盘里有场子,你在他的地
盘里也有。”
廖老八不敢否认,低头道:“是。”
焦七太爷道:“听说你在这里的场子也不小。”
廖老八道:“是。”
焦七太爷道:“你那场子,有多少本钱?”
廖老八道:“六万。”
在焦七太爷面前,什麽事他都不敢隐瞒,所以他又接着道:“我们已经做了四年多,已
经赚了二十多万,除了开销外,都存在那里没有动。”
他在笑,笑得却有点不太自然:“因为我那女人想用这笔钱去开几家妓院。”
焦七太爷道:“听说你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女人叫媚娥?”
廖老八道:“是。”
焦七太爷道:“听说她也很好赌。”
廖老八陪笑道:“她赌得比我还凶,只不过她总是嬴的时候多。”
焦七太爷忽然叹了口气,道:“嬴的时侯多就糟了!”
一个人开始赌的时候,嬴得越多越糟,因为他总是会觉得自己手气很好,很有赌运,就
会愈来愈想赌,赌得愈大愈好,就算输了一点,他也不在乎,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嬴回
来。
输钱的就是这种人,因为这种人常常会一下子就输光,连本钱都输光。
这是焦七太爷的教训,也是他的经验之谈,他们八个人都已经听了很多遍,谁都不会忘
记。
鄙是谁都不知道焦七太爷为什麽会在这种时侯问这些话。
焦七太爷又问道:“连本钱加上利息,你那场子里,可以随时付出的银子有多少?.”
廖老八道:“一共加起来,大概有二十多万两。”
焦七太爷道:“你不在的时候,是谁在管那个场子”
廖老八道:“就是我那个女人。”
他又陪笑道:“可是你老人家放心,她虽然会吃醋,却从来不会吃我。”
焦七太爷冷冷道:“不管怎麽样,她手上多少总有点钱了。”
廖老八不敢答腔。
焦七太爷接着又道:“你想她大概有多少?”
廖老八迟疑着,道:“大概最少总有七八万了。”
焦七太爷道:“最多呢?”
廖老八道:“说不定,也许已经有十七八万。”
焦七太爷沈默着,看着桌上的银票,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老大,老二,老叁,老
四,老五,老七,你们每个人分两万。”
六个人同时谢过焦七太爷的赐赏,他们从不敢推辞。
焦七太爷道:“老六出的赌本,也担了风险,老六应该分五万。”
贾老板也谢过,心里却在奇怪,既然每个人都有份,为什麽不分给老八?
鄙是焦七太爷既然没有说,谁也不敢问。
焦七太爷道:“叁万两分给我这次带来的人,剩下的二十万,就给老八吧。”
焦七太爷做事,一向公平合理,对这八个弟子,更没有偏爱,这次,廖老八本没有出
力,却分了个大份,大家心里,都在诧异。
廖老八自己也吃了一惊,抢着道:“为什麽分给我这麽多?”
焦七太爷叹了口气,道:“因为你很快就会需要的。”
廖老八还想再说,那面色淡黄的中年人方老大忽然失声道:“好厉害,好厉害。”
贾老板道:“你说谁好厉害?”
力老大叹息摇头,道:“那个姓赵的年轻人好厉害。”
贾老板道:“刚才我也已想到,他这麽样做,只因为生怕老爷子看破他的手法,又不愿
坏了他“行涟豹子”的名声,所以索性输这一次,让别人永远猜不透他是不是用了手法。”
方老大慢慢的点头,道:“只凭这一着,已经用得够厉害了。”
贾老板道:“但是他毕竟还是输了四十万,这数目并不少。”
方老大道:“只要别人没法子揭穿他的手法,他就有机会捞回来。”
贾老板道:“怎麽捞?”
方老大道:“他在赌这上面输出去的,当然还是从赌上捞回来。”
一向沈默寡言的老叁忽然也叹了口气,道:“他在这里输了四十万,难道不会到别的地
方去赢回来?”
廖老八道:“到那里去嬴?”
方老大看着他苦笑摇头,贾老闾已跳起来,道:“莫非是老八的场子”
老叁道:“现在你总该明白,老爷子为什麽将最大的一份分给老八了。”
贾老闾道:“我就不信他的手脚这麽快,一下子就能把老八的场子嬴倒。”
焦七太爷眨着眼,微微冷笑,道:“你为什麽不去看看?”
廖老八已经冲了出去,贾老板也跟了出去。
方老大远在摇头叹息,道:“他若不把场子交给女人管,也许还不会这麽快就输光,可
惜现在…”
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女人输了钱就会心疼,心疼了就想翻本,遇见了高手,就一定会愈输愈多,输光为止。
“翻本”本来就是赌徒的大忌,真的行家,一输就走,绝不会留恋的。
“一输就走,见好就收”。
这两句话一向是焦七太爷的座右铭,真正的行家,从不会忘记。
老二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老八的房契不在那女人手里。”
方老大道:“依我看,那场子老六一定也有份,一定也有笔钱摆在那里。”
他叹息着又道:“说不定远有个女人摆在那里。”
两个女人输得当然此一个女人更快。
贾老板回来的时候,果然满头大汗,脸色发青。
力老大道:“怎麽样?”
贾老板勉强想笑,却笑不出:“老爷子和大哥果然料事如神!”
方老大道:“他嬴走了多少?”
贾老板道:“五十四万两的银票,还有城里的两栋房子。”
方老大道:“其中有多少是你的”
贾老板道:“十万。”
方老大看看老叁,两个奇*书*电&子^书人都在苦笑。
贾老板恨恨道:“那小子年纪轻轻,想不到竟如此厉害。”
焦七太爷眯着眼在想,忽然问道:“老八是不是带着人去找他麻烦去了?”
贾老板道:“他把老八场子里的兄弟放倒了好几个,我们不能不去找回来。”
焦七太爷道:“他嬴了钱还要揍人,也未免太凶狠了些。”
贾老板道:“是。”
焦七太爷冷笑道:“怕只怕凶狠的不是人家,而是我们。”
贾老板道:“我们”
焦七太爷忽然沈下脸,厉声道:“我问你,究竟是谁先动手的?”
贝见焦七太爷沈下脸,贾老板已经慌了,吃吃的道:“好像是老八场子里的兄弟。”
焦七太爷冷声道:“他们为什麽要动手?是不是因为人家嬴了钱,就不让人家走?”
贾老板道:“那些兄弟,认为他在作假。”
焦七太爷脸上已有怒容,冷笑道:“就算他做了手脚,只要你们看不出来,就是人家本
事,你们凭什麽不让人家走?”
他目中又射出精光,瞪着贾六:“我问你,你们那里是赌场?还是强盗窝?”
贾老板低下头,不敢再开口,刚擦乾的汗又流满一脸。
焦七太爷的波动很快就平息了。
赌徒们最需要的不仅仅是“幸运”:还要“冷静”。
一个从十来岁时就做了赌徒,而且做了“赌王”的人,当然很能控制自己。
但是有些话他不能不说:“就好像开妓院一样,我们也是在做生意,虽然这种生意并不
太受人尊敬,却还是生意,而且是种很古老的生意!”
这些话他已说了很多次。
自从他把这些人收为门下的时候,就已经让他们有了这种观念。
这种生意虽然并不高尚,却很温和。
我们都是生意人,不是强盗。
做这种生意的人,应该用的是技巧,不是暴力。
焦七太爷平生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暴力。
他又问:“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我的意思?”
贾老板道:“是。”
焦七太爷道:“那麽你就该赶快去把老八叫回来。”
贾老板低着头,陪笑道:“现在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焦七太爷道:“为什麽?”
贾老板道:“因为他把郭家叁兄弟也带去了。”
焦七太爷道:“郭家叁兄弟,是什麽人”
贾老板道:“是我们兄弟里最“跳”的叁个人。”
他又解释:“他们跟别的兄弟不一样,既不喜欢赌,也不喜欢酒色,他们只喜欢揍人,
只要有人给他们揍,他们绝不会错过的。”
“跳”的意思,不仅是暴躁、冲动、好勇斗狠,而且还有一点“疯”。
“疯”的意思就很难解释了。
那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