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失声道:“真的?”
唐缺道:“我怎么会骗你。”
无忌道:“什么人敢到唐家堡来做奸细?”
唐缺道:“当然是些不怕死的人。”
无忌道:“你知道是谁?”
唐缺道:“现在我们还没有查出来,所以只要是昨天晚上留宿在唐家堡的外来客,都有
嫌疑。”
无忌道:“这么样说来,我当然也有嫌疑。”
唐缺道:‘☆只有你是例外。”
无忌道:“为什么?”
唐缺道:“因为我昨天晚上去看过你,你睡得就像是个小孩子,而且还在说梦话。”
他轻轻拍着无忌的手,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在担心我们会要你走的,连做梦时候都
在求我。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担心,只要有我在,绝没任何人敢要你走。”
无忌没有做梦,也没有说梦话。
昨天晚上,他根本没有睡。
是谁睡在他床上,替他说梦话?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当然又是郭雀儿,可是郭雀儿如果睡在他的床上,那个替他将埋伏暗
卡引开的人又是谁呢?
无忌想不通。
可是他脸上居然还是不动声色,淡淡地问了句:“你有没有想到那个小鸟?”
唐缺道:“你说的是郭雀儿?”
无忌道:“除了他还有谁?”
唐缺道:“也不是他。”
无忌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他?”
唐缺道:“因为我有件事托他去做,天还没有黑就走了。”
昨天晚上,替无忌将埋伏暗卡引开的那条人影竟不是郭雀儿,睡在无忌的床上,替无忌
说梦话的人当然也不是郭雀儿,因为他根本不在唐家堡。
无忌没有开口。
他虽然还能保持镇静,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实在说不出话来。
唐缺又在用那双尖针般的笑眼盯着他,道:“看来你好像很希望他是奸细?”
无忌淡淡道:“我只希这个奸细找出来。”
唐缺说道:“你放心,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有多大本事,都休想活着离开唐家堡。”
他的态度仿佛很悠然,就像是个已经挥起了杀人大斧的刽子手,只要他的斧头一落下,
那奸细的头颅也必将落下。
他显得十分有把握。
无忌忍不住说道:“你已经有了线索。”
唐缺悠然道:“就算现在还没有线索,也可以找得出线索来。”
无忌道:“哦?”
唐缺道:“昨天晚上应该在房里睡觉,却没有在房里的人,每个都有嫌疑,这就是条很
好的线索。”
无忌道:“你已经查出了几个?”
唐缺道:“现在已查出了七八个。”
无忌道:“奸细却只有一个。”
唐缺冷笑道:“宁可杀错,也不能放错。”
他笑得就像是个天真的孩子:“杀错了七八个人,也不能算太多。”
无忌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找不出真正的奸细是谁,这七八个人都难免要因此而死。
他们并不怕错杀无辜。
唐缺道:“就算这七八个人都不是奸细,真正的奸细还是逃不了的。”
无忌道:“哦?”
唐缺道:“‘就在奸细出现的那一刻,我已下了禁令,在奸细还没有被捕之前,只要是
在唐家堡里的人,无论是谁,都绝不准离开这地区一步。”
无忌道:“我听说唐家堡的门户一向开放,并不禁止外人进来。”
唐缺道:“不错。”
无忌道:“那么昨天晚上一定也有些普通的商旅和游客留宿在唐家堡。”
唐缺道:“一共有二十九个。”
无忌道:“你的禁令还没有撤除之前,连他们都不能走?”
唐缺道:“我说过,无论谁只要走出唐家堡一步,就格杀勿论。”
他又用那双又白又胖的小手握住了无忌的手。“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我发出的命令一
向很有效。”
无忌不说话了。
唐缺道:“我想你现在一定很饿了,现在正好是吃早点的时候,最近我的胃口虽不好,
多少也可以陪你吃一点。”
他笑得更愉快:“我也可以保证:这里的虾爆缮面和汤包,做得绝不比杭州奎元馆
差。”
一个真正会说谎的人,在没有必要的时候,是绝不会说谎的。
唐缺说的果然都不假。这里的虾爆够面和小笼汤包,做得果然不比杭州奎元馆差。
无忌的床上也果然有人睡过。
他的睡像一向很好,昨天晚上他虽然也在床上睡过,可是他临走时,床褥还是很整齐,
现在却已凌乱不堪,正像是有人在上面做过恶梦的样子。
这个人是谁?
除了郭雀儿外,无忌又想到了一个人。
—西施。
这是他的秘密。
他一直将这秘密埋藏在心底,连想都不敢去想,因为他生怕自己会露出痕迹,生怕会被
唐缺那双尖针般的笑眼看出来。
大风堂曾经派出无数“死士”到敌方的地区来做“死间”。
他们不但随时都准备为他们的信仰效忠效死,而且绝对不惜栖牲一切男的不惜牺牲名
誉,女的不惜牺牲贞操。
可是他们大多数都失败了,其中只有一个人己打入唐家堡的内部。
这个人就是大风堂埋伏在唐家堡里的唯一一着棋。
这个人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
无忌完全不知道。☆
因为这是大风堂机密中的机密。
这件事是由司空晓风亲自负责的,这个人也由司空晓风直接指挥。
有关这个人的秘密,除了司空晓风外,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无忌只知道他和司空晓风联络时所用的一个极秘密的代号。
西施。
古往今来,最成功的一个奸细就是西施,牺牲最大的一个也是西施。
因为她不但牺牲了自己的名誉和幸福,也牺牲了自己的情感和贞操,牺牲了‘个女人所
最珍惜的一切。
大风堂的这个“西施”呢?
第三个朋友
谁是西施?
这问题无忌一直拒绝去想,拒绝猜测,就算有人告诉他,他也会拒绝去听的。
他根本不想知道这秘密。
因为这秘密的关系实在太大,知道了之后,心里难免会有负担。
他更不想让这个人,为了他而受到连累。
可是现在这“西施”仿佛已出现了,而且正是为了救他而出现的。
如果不是“西施”替他引开埋伏,现在他很可能已死在树林里。
如果不是“西施”睡在他床上,替他掩护,现在他无疑是嫌疑最重的一个人,唐缺很可
能已对他下手。
但是“西施”只有一个。
替他引开埋伏,替他作掩护的却有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是谁?
无忌又混乱了。
不但混乱,而且后悔!昨天晚上,他实在不该冒险的。
他的轻举妄动,不但让“西施”受到连累,而且连累了无辜。
如果唐缺要杀唐家的人,不管杀错了多少,他都不会难受。
那二十九个外来的商旅和游客,如果也因此而死……
他不愿再想下去。
他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做没有把握的事。
但是“有把握”的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来呢?他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接近上官刃?就
算有了机会,是不是就能有把握将上官刃置之于死地?
他还是没有把握,完全没有把握。
现在他虽然已到了唐家堡,距离他的目标却还是很远。
前面还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段路无疑要远比他以前走过的更艰难,更危险。
他是不是能走得过去?
无忌忽然觉惭脑瑞,疲倦得甚至想抛开一切,疲倦得甚至想哭。
他不能抛开一切,也不能哭。
但是他至少可以睡一下。
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往下沉,沉得很慢,却很深,很深……
窗户半开。
窗外一片青绿,空气干燥而新鲜。
忽然间,一个人燕子般从那一片青绿中掠入这窗户。
一身华丽的紧身衣,一张英俊的脸,行动轻捷而灵活,远比他平时的表现快得多。
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把刀。
他一步就窜到无忌床头,他手里的刀锋对准了无忌的咽喉。
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动。
可是这一刀并没有刺下去。
无忌也没有动。
他并没有睡着,这个人一进来他就已发觉。
他在奇怪。
以这个人现在行动的轻捷灵活,他那一拳是绝不可能打在他鼻上的。
那一拳却的确打在鼻子上了,他的鼻子已经被打得破碎而扭曲。
他为什么要挨这一举?是不是因为他故意要无忌低估他,他才有机会来行刺。
无忌的确低估了他。
也许大多数人都低估了他,都认为“小宝”只不过是唐缺一个没有用的‘‘朋友’’,
而已—也许对唐缺有用,对别人来说,却是绝对无用的,
可是现在这个没有用的人,却表现得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矫健冷静。
他握刀的手绝对稳定,他的脸上连汗珠子都没有一粒。
无忌已张开眼,冷冷地看着他。
“你。。”
☆当然是我。”
小宝的声音也同样镇定:“我说过,我一定要杀了你!”
无忌道:“我记得。”
小宝道:“我现在来杀,只因为白天杀人比晚上容易。”
无忌道:“哦?”
小宝道:“因为无论谁在白天都比较疏忽,晚上的警戒反而严得多。”
无忌道:“有理。”
小宝道:“所以现在如果有人来,有人发现了我,我就是来杀你的。”
这句话说得很怪。
无忌忍不住问:“如果没有人发现你,也没有人到这里来呢?”
小宝忽然笑一笑,道:“如果我真的要杀你,又何必自己出手?”
他笑得很奇怪,也很神秘,忽然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唐家堡里有多少人想要你项上
这颗头颅?…
无忌也笑了笑,道:“他们要我的头颅干什么?”
小宝美得更神秘,声音压得更低,又问道:“你知不知道赵无忌的头颅现在的市价是多
少?”
无忌的脸色没有变。
他已经把自己训练得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有表情的人。
但是他的瞳孔已收缩。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应该知道我的。”小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就是西施。”
无忌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虽然他已有八分相信小宝就是西施,但他已养成绝不把任何情感表露到脸上的习惯。
小宝道:“昨天晚上我已来过。”
无忌道:“哦?”
小宝道:我来的时候,你刚好出去。”
无忌道:哦!”
小宝道:“我看见你走入树林,可是我知道你一定走不出去的,因为要穿过这片树林,
也有个秘诀。”
他说的秘诀也是:“进三退一,左三右一。”
无忌现在才知道今天早上他为什么回不来了,因为这是从小楼这边走出去的方法,要从
外面走回来,就得用相反的法子。
雷震天在匆忙中疏忽了这一点,竟几乎要了他的命。
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他也从痛苦的经验中得到个教训。
小宝道:“那时你已经走得很远,我想赶过去告诉你,你已掠上树梢,我知道你只要一
上去,行踪就会被发现。”
无忌道:“所以你也窜了上去,想替我把埋伏引开。”
小宝道:“我本来是想这么做的,可是已经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无忌道:“那个人不是你?”
小宝道:“不是。”
他显得很惊讶:“难道你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无忌苦笑,摇头。
小宝沉思着,过了很久,才接着道:“我也知道你的行踪一露,立刻就会有人来查看你
是不是还在房里。”
无忌道:“所以你就来代替我睡在这张床上。”
小宝道:“我用棉被蒙佐了头,假装睡得很熟,不久之后,外面果然就有人来了。”
无忌道:“但是你并不一定要说梦话的。”
小宝道:“‘我也知道并不一定要说梦话,只不过我刚好有种本事。”
无忌道:“什么本事?”
小宝说道:“我会模仿别人的声音,无论谁说话的声音,我都能够模仿得逼真。”
他又道:“跟我同时派出来的一批人,都受过这种训练。’’
无忌道:“你知道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小宝道:“我没有看见他,也不敢去看,可是我猜想大概是唐缺。”
他又补充:“因为唐家堡的警卫和治安,都是由他负责的。’,
无忌道:“那么你也应该想到,他很可能也会去查看你是不是留在房里。”
小宝道:“他绝不会怀疑我。”
无忌道:“为什么?”
小宝笑了笑道:“你应该看得出的,我跟他的关系不同。,’
他在笑,笑容中却充满了痛苦。
为了自己誓死效忠的目标和信仰,他虽然不惜牺牲一切,可是这种牺牲无论对谁来说都
太大了些。
想到他和唐缺之间那种不寻常的亲密,想到“西施”这两个字中所包含的那种特别的意
思,无忌当然也可以想象到他所忍受的是种多么惨痛的屈辱。
无忌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露面的,也不该跟我联络,
你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绝不能冒险。”
小宝又笑了笑,道:“可是,你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我怎么能眼看着你身份暴露?”
无忌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歉疚,感激,和佩服。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世上的确有不借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
就因为世上有这种人,所以正义和公理才能永远存在。
所以人类才能永存。
小宝微笑道:“何况我们之间已经有了种很好的掩护。别人都以为我恨你入骨,时时刻
刻都想要你的命,怎么会想到我们是朋友?”
无忌道:“我也想不到,我在这里,还有你这么样一个朋友。”
他在这里已经有了三个朋友。
小宝的态度变得很严肃,道:“有几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你一定要特别注意。”
他说:“唐家和霹需堂的联盟,本来就是因为他们要互相利用,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变
得很恶劣,雷震天很可能已经被软禁!
“这是我们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好好利用,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就一定可以从中得利
的。”
雷震天的被禁,显然还是件极机密的事,连小宝知道得都不太清楚。
想不到无忌却已经知道了。
小宝又说:“现在霹雷堂的势力虽然已被瓦解,有的已被暗算惨死,没有死的也被驱出
了庸家堡,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相信他们一定还有人潜伏在唐家堡里,伺机而
动。”
无忌道:“这一点,我一定会特别留意。”
小宝道:“唐玉中的毒极深,短期内绝不会复原,这一点你倒可以放心。”
无忌忍不住问:“蜜姬呢?”
小宝道:“蜜姬?”
无忌道:“蜜姬就是和唐玉一起被那口棺材运回来的人。”
小宝问道:“是不是雷震天以前的妻子?”
无忌点头,又问道:“她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小宝道:“她还没有死,但是她的下落我却不知道。”
这种事他当然不会注意。
他当然绝不会想到雷震天的前妻和无忌之间,会有那种微妙的感情。
小宝道:“我知道你到这里来,是为了要手刃上官刃为令尊报仇。”
无忌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