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笑道:“原来你也是行家。”
无忌也笑道:“有关这方面的事,上等人绝对比下等人更内行,
老孔道:“只有一个人的鱼你千万不能摸,你连碰都不能碰她。”
无忌道:“为什么?”
老孔道:“因为这个人我们谁都惹不起。”
无忌道:“这个人是谁?”
老孔道:“她叫双喜。”
无忌道:“双喜?”
老孔道:“她就是我们大老爷的大小姐的大丫头。”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惹了她,就等于惹了大小姐,谁惹了我们那位大小姐,就等于
自己把自己的脑袋塞到一个特大号的马蜂窝里去。
有关这位大小姐的事,无忌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现在他虽然还没有见到她的人,却
已领教到她的大小姐威风。
其实无忌并不是没有见过她,只不过那已是十多年以前的事
那时她还是个很瘦弱,很听话的小女孩,总是梳着两条小辫子,一看见陌生人就脸红。
现在她已变成个什么样的人了?长得是什么样子?别人为什么会如此怕她?
无忌忽然很想看看这位人见人怕的大小姐,究竟有多么威风,多么可怕。
他先看到了双喜。
这位大丫头的威风,已经让人受不了。
屋子里乌烟瘴气,味道嗅起来就像是个打翻了的垃圾桶。
可是屋子里的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一间本来只能容得下十来个人的屋子,现在却挤进了好几十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
女,有的打扮得花校招展,有的精赤着脊梁,有的臭烘烘,有的香喷喷,可是每个人脸上的
表情都一样,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双喜,等着双喜把手里的银子掷出来,
双喜的手又白,又软,又小,就像一朵小小的小白花。
她的人也一样白白的,小小的,俏俏的,甜甜的,脸上还有两个好深好深的酒窝。
她的小手里抓着三颗银子,领子上的钮扣解开了两颗,一只脚翘在板凳上,一双大
这一把下注的人可真不少,下得最多,押得最重的,是个大麻子。
无忌见过这个人,这人是上官刃书房附近的警卫,曾经把无忌挡回去两次。
平常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却连假笑都笑不出了,
一张大圆脸上,每粒麻子都在冒汗。
这一注他押了十三两银子,这已经是他的全部财产。
忽然间,一声轻叱,叮”的一响,三颗银子落在碗里。
“四五六!”双喜跳了起来大喝一声』“统杀!”现在她的样子看起来已经不像一朵小
白花,现在她看起来简直就像一条大白狼。
无忌从未想到一个像她这样子的小泵娘,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麻子的脸色也变了,悄悄地伸出手,想把已经押下去的赌注收回来。
只可惜他的手脚不够快。
双喜忽然转过头,盯着他。
“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赖?”
麻子的手已经抓住了那锭十两头的银子往回收,已经骑虎难下了,只有硬着头皮道:
“这一把不算,我们再掷过。”
双喜冷笑,忽然出手,一个耳光往麻子脸上掴了过去。
她出手已经够快了,可是她的手还没有掴在麻子脸上,就已被无忌一把抓住。
无忌本来还远远地站在一边,忽然间就已到了她面前。
双喜的脸色也变了。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身手。
她勉强忍住火气,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无忌笑了笑道:“我也不是来干什么的,只不过想来说句公道话而已。”
双喜道:“你说。”
无忌道:“刚才那一把,本来就不能算。”
双喜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这副骰子有假,这副骰子每一把掷出来的都是四五六。
双喜的火气又冒上来,只可惜随便她怎么用力,都挥不脱无忌的手。
一个聪明的女孩子,眼前亏是绝不会吃的。
双喜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眼珠转了转,忽然笑了:“你说这副骰子每一把都能掷出四五
六?”
无忌道:“不错。”
双喜道:“随便谁掷都是四五六。”
无忌道:“随便谁都一样。”
双喜道:“你掷给我看看。”
无忌笑了笑,用另外一只手抓起碗里的骰子。
双喜忽然又道:“你掷出的如果不是四五六呢?”
无忌道:“我掷十把,只要有一把不是四五六我就替他赔给你一百三十两。”
双喜笑了。
她本来就喜欢笑,除了赔钱的时候之外,没事也会一个人笑上半天。
现在她更忍不住笑。
连掷十把四五六?天下哪里有这种事?这个人一定有毛病。
无忌道:“你若输了呢?”
双喜道:“你若能一连掷出十把四五六,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无忌道:“好。”
他的手一放,三粒殿子落在碗里。
“四五六。”
他一连掷了十把,都是四五六。
双喜笑不出了。
无忌微笑道:“你看清楚了没有?”
双喜点点头。
无忌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双喜又点点头,脸忽然红了。
她忽然想通了这句话的含意-—这句话本来就不是女孩子能随便说的。
无忌看着她的那种眼色,实在不能算很规矩。
双喜忽然大声道:“可是现在不行。”
无忌故意问道:“现在不行?什么事不行?”
双喜的脸更红,道:“现在随便你要我干什么都不行。”
无忌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
双喜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你住在什么地方?等一会我就去找你。”
无忌道:“你真的会去?
双喜道:“不去的是小狈。”
无忌终于放开了她的手:“我就住在后面角门外那个小院子里,我现在就回去等你。”
老孔一直在愁眉苦脸的叹着气,就好像已经眼看着无忌把脑袋塞进了马蜂窝,想拉都拉
不出来了。
双喜一走,麻子就过来用力拍着无忌的肩,表示已经决心要跟无忌交个朋友。
老孔却在不停地跺脚:“我叫你不要惹她,你为什么偏偏要惹她,现在她一定回去请救
兵去,等到大小姐去找你的时候,看你怎么受得了。”
无忌微笑,笑得非常愉快。
老孔吃惊地看着他,道:“看起来,你好像一点都不怕那位大小姐?”
无忌笑道:“我只怕她不去找我。”
不管那位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她有多凶,也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而
已。
对付女孩子,无忌一向有把握,
他这么样做,为的就是要让双喜带着那位大小姐去找他。
他不想一辈子坐在那小屋里吃牛皮,记账薄,他一定要出奇兵,他算来算去,这样做对
他不会有什么害处。
只可惜这一次他算错了。
大小姐的威风
老孔又开始在喝酒,一回来就开始喝,今天他回来得比平时早得多。
经过双喜那次事之后,大家赌钱的兴趣好像都没有了。
唯一的一副骰子,也已被劈开,每个人都想着看殿子里是灌了水银?还是灌了铝?
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副骰子根本连一点假都没有。
大家都想问问无忌,怎么会一连掷出十把“四五六”来的!
可是无忌已经悄悄地走了,他急着要赶回来等双喜和那位大小姐。
他相信现在她们一定也急着想见他。
无忌也在喝酒,坐在老孔对面,陪老孔喝。
今天他忽然想喝点酒。
他不能算是个酒鬼,虽然他从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喝酒,虽然他的酒量很不错,跟别人
拼起酒来,很少输过。
可是他真正想喝酒的时候并不多。
今天他忽然想喝酒,并不完全是因为喝了酒之后胆子比较大,有很多平时不敢做,也做
不出的事,喝了酒之后就可以做得出了。
今天他忽然想喝酒,只因为他真的想喝。
一个并不是酒鬼的人忽然想到要喝酒,通常都因为他想到了很多别的事。
他想到了他所经历过的种种痛苦和灾难,危险和挫折。
现在他总算已来到唐家堡,进入了“花园”,看到了上官刃。
他的计划进行得好像还不错。
至少直到现在还不错。
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法真正接近上官刃。
他可以看得见上官刃,可是跟上官刃面对面的说话,但却始终没法子接近这个人。
上官刃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不但机智敏捷,思虑深沉,做事更谨慎小心,绝不给任何
人一点可以暗算他的机会。
要接近他,一定要有个桥梁,他的女儿无疑是最好的桥梁。
要占据一座桥梁,就得先了解有关这座桥梁的种种一切。
无忌对这位大小姐了解的有多少?
这位大小姐叫怜怜,上官怜怜。
今年她最多只有二十岁。
她是华山派的弟子,练剑已有多年,可是她从小巴体弱多病,
以她的体质和体力,她的武功剑法绝不会太高!
她从小很聪明,长大了也不会太笨。
小时候她是个很可爱的小泵娘,长大了当然也不会太难看。
她一定很寂寞。
上官刃一向跟她很疏远,到了唐家堡,她更不会有什么朋友。
就因为她的寂寞,所以连她的丫头“双喜”都成了她的好朋
友。
如果听见了有人欺负了她的朋友,她一定来找这个人算帐的。
连上官刃都已认不出无忌,她当然更不会认出来,他们已有
十多年未曾见面。
要对付这样一个女孩子并不难,因为她有个最大的弱点—
她寂寞。
对一个十八九岁,又聪明漂亮的女孩子来说“寂寞”是件多
么可怕的事!
无忌又喝了口酒,忽然觉得自己这种想法简直是个恶棍。
老孔一面喝酒,一面叹气,喝一口酒,叹一口气,不停地喝
酒,不停地叹气。”
能喝这么多酒的人已经不多,这么喜欢叹气的人更少。
无忌忍不住笑道:“我见过喝酒比你喝得还多的人。”
老孔道:“哦?”
无忌道:“可是像你这样会叹气的人,我实在从来都没有见
过。”
老孔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见得天生就喜欢叹气的。”
无忌道:“你不是?”
老孔道:“我是在为你担心。”
无忌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担心。”
老孔道:“那只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位大小姐有多大的威风。”
无忌道:“难道她的威风比她的老子还大?”
老孔道:“大得多了。”他又喝了口酒道:她的老子出来时,最多也只不过带三四个随
从,可是她无论走到那里,至少也有七八个人在暗中做她的保镖。”
无忌道:“这些人都是她老子派出来的?”
老孔道:“都不是。”
无忌道:“是她自己找来的。”
老孔道:“也不是。”
无忌道:“那我就不懂了。”
老孔道:“什么事你不懂?”
无忌道:“她只不过是个小泵娘而已,身份既不特别,地位也不重要,难道唐家堡还会
特地派七八个人来保护她。”
老孔道:“她的身份虽然不特别,可是她这个人却很特别。”
无忌道:“哦?”
老孔道:“在你看来,她虽不重要,可是在别人眼里看来,她却重要得很。”
无忌道:“她这个人有什么特别?”
老孔道:“她长得特别漂亮,心地特别好,脾气却特别坏。”他又叹了口气:“不但特
别坏,而且特别怪!”
无忌道:“怎么坏法?怎么怪法?”
老孔道:“她好起来的时候,简直好得要命,不管你是什么人,就算是个像我这样没用
的老废物,只要你开口求她,什么东西她都会送给你,什么事她都会替你做。”
无忌笑道:“小姐脾气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老孔道:“可是如果她的脾气真的发了起来,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如果
她说要打你三个耳光,绝不会只打两个!”他苦笑,又道:“就算她明知打完了之后就要倒
大霉,她也要打的,先打了再说。”
无忌道:“她打过谁?”
老孔道:“谁惹了她,她就打谁,六亲不认,绝不会客气。”
无忌道:可是这地方却有些人好像是绝对打不得的。”
老孔道:“你说的是些什么人?”
无忌道“譬如那两位姑娘如何?”
老孔道:别人的确惹不起她们,可是这位大小姐却不在乎。”
他又在叹气:“她到这里来的第二天,就跟那位小泵奶奶干起来了。”
无忌道:她倒有种。”
老孔道:“她到这里来的第三天,就把一大碗滚烫的鸡汤,往唐大棺脸上泼了过去。”
无忌道:你说的这位唐大倍就是唐缺?”
老孔道:“这里只有他这一位唐大棺,除了他还有谁?”
无忌笑了:“像他这么大的一张脸,想泼不中却很困难。”
老孔也忍不住笑:“实在很困难。”
无忌道:可是得罪了他们兄妹之后,麻烦绝不会少的。”
老孔道:“所以大少爷才担心。”
无忌道:“你说这位的大少爷,就是唐傲?”
老孔道:“这里也只有一位大少爷,除了他还有谁?”
无忌道:“做她保镖的这七八个人,就是他派来的?”
老孔道:“不错。”
无忌笑了笑,道:“看来她在这位大少爷眼里,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老孔道:“重要极了。”
无忌道:可惜唐大倌和那位姑奶奶真要找她麻烦,这些人还是只有看着。”
老孔道:“为什么?
无忌道:“大少爷派出来的,当然也是唐家的子弟,唐家的人又怎么敢跟唐大棺和那位
姑奶奶过不去?”
老孔道:“你错了。”
无忌道:“这些人不是唐家子弟?”
老孔道:“都不是。”
无忌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老孔道:“这位大少爷的眼睛虽然一向长在头顶上,可是出手却大方极了,对人不但特
别慷慨,而且非常讲义气。”
无忌笑道:“少爷脾气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老孔道:“所以他行走江湖的时候,很交了一些朋友。”
无忌道:“哦!”
老孔道:“他交的这些朋友,每个人武功都很高,看起来好像有点邪门外道的样子,可
是大家全都对他很服气。”
无忌道:“他叫这些人干什么,这些人就会干什么?”
老孔道:“那是绝对没有话说的。”
无忌道:“现在替这位大小姐做保镖的人,就是大少爷的这些朋友?”
老孔道:“现在经常跟在大小姐身边的人,就算没有七八个,也有五六个,不管她走到
哪里,这些人都一定会在她附近三丈之内,只要她一声招呼,他们立刻会出现。”
他又叹了口气,所以无论谁得罪了这位大小姐,都一定非倒霉不可。”
无忌居然也在叹气。
老孔道:“现在你也知道担心了?”
无忌道:“我倒不是为自己叹气。”
老孔道:“‘你是为了淮?”
无忌道:“为了那位大小姐。”
他叹着气道:“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天到晚被这些邪门外道的大男人盯着,这种
日子一定很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