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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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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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停在半空,此刻才惊觉此举不妥。再想起梦中之事,他不由对自己恼怒起来,干脆披上外袍,慢慢挪动受伤的腿,步出船舱,到外间透透气。

    吴子楚正静静地坐在船头守夜,见展昭出来,笑道:“睡不着?”

    展昭无奈点点头。

    “你的伤要多休息才是。”

    展昭又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望着雾气缭绕的江面,静静不语。

    知道他素来话就不多,吴子楚也不引他开口,自从怀中摸出一个陶土做的埙,凑到唇边试了几下音,便咿咿呜呜地吹起来。

    他吹的是一支古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而上,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埙的声音空灵质朴,通透非常。曲调柔和婉转,徘徊往复,不由令人魂散神牵。展昭怔怔而听,一时间恍恍惚惚,犹如回到梦中一般。

    次日天色有变,晌午尚是薄云遮日,到了午后已是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众人在舱内只听见桅杆吱吱作响,皆是不安。不多时,船家便进来,歉然告知眼看一场大风雨将至,若是勉强行驶,只怕有危险,故不得不靠岸,请他们上岸寻找宿头。

    虽然不情愿,但天公不作美,却是无法,他们只得听船家的话。小船匆匆在附近寻了一处靠岸,众人上岸。

    天色阴沉,风卷着芦花逼头盖脸地打过来,只走了一盏茶功夫,雨便倾盆而至。站在一处高岗上,隔着铺天盖地的雨幕望去,此地甚是荒凉,虽有几处房屋,却都是断垣残壁,莫说是歇息,便是想避雨都不能。

    众人只好冒雨再往前寻去,行了约半里地,方见前面有一处茅舍,隐隐可见炊烟袅袅,应是有人居住。众人大喜,忙上前扣门。

    应门的是位双目失明的老婆婆,听他们语气和善,又是浑身湿透,遂将他们迎进屋内。吴子楚不待宁晋吩咐,便上前塞了些碎银子给老婆婆,央她烧些热水给他们驱寒。

    老婆婆掂了掂手中的银两,知道份量不少,颇为惶恐,颠颠踌躇了半日,从箩筐里掏摸出几大块生姜,才道:“雨水冷,我还是给诸位大爷小姐烧锅姜汤。”

    虽然众人衣裳尽湿,幸而所带包袱里层都是油布所缝,换洗衣裳都未湿,莫研和白盈玉避进里屋,换好了衣裳才出来。展昭他们也已在外间换好,吴子楚又替展昭重新换过伤口上的药。

    “他的伤势如何?”莫研问吴子楚,她生怕展昭淋了雨,对伤口不利。

    “已经开始收口,没什么大碍。”

    一会功夫,老婆婆煮了姜汤出来,众人喝了。她又拢了一个火盆在屋内,小屋狭小,众人干脆围着火盆席地而坐,方觉渐渐暖和起来。

    火光摇曳,展昭看莫研眉头紧皱,脸色不好,不由道:“你不舒服?”

    “头有点疼。”

    他闻言一怔,以为她淋了雨发烧,未来得及多想,手便覆上她的额头……莫研不避不躲,乖乖地在原地不动。旁边的宁晋将此幕映入眼帘,怔了怔,随即别开脸去。

    触手间额头冰冷,他稍稍放心,方放下手:“没有发烧,多半是夜里走了困。……疼得厉害么?”

    她颦眉点头,自上了岸,头就开始疼,愈来愈烈。

    看她一脸痛苦,展昭无法,双手拇指抵上她的太阳穴,轻柔地替她按摩起来。

    “疼……”只揉了几下,莫研就叫起来,可怜兮兮地瞪他。

    “我再轻点。”展昭无奈,只能再放轻力道。

    此情此景,莫说是宁晋,便是吴子楚白盈玉也为之侧目。自与展昭相识以来,吴子楚还从未见过他对女子如此,略一思量,唇边浮上淡淡笑意。

    老婆婆又取来烧火棍,吴子楚接过,捅了捅火盆里的炭灰,火光明灭不定,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有几分诡异之色。

    “大娘,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地里?”宁晋问道。

    老婆婆叹口气:“怎么说是荒郊野地呢,三水铺在八、九年前也住了不少人,只不过后来都搬走了。”

    “为何搬走?”

    “十年前,这里闹了场瘟疫。打那以后,慢慢地,人就都走了。”

    宁晋皱着眉头细细思量,疑惑地看向吴子楚:“十年前?没听说江南这边闹过瘟疫啊?子楚,你有印象么?”

    吴子楚摇摇头。

    “唉……当官的把人都烧死了,外头人是不会知道的。”

    “烧死了?”众人同时一惊。

    “死了的,生了病还没死的,还有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娃儿,一起关进半山腰的屋子里,一把火就这么给都烧了。”老婆婆声音沙哑,隔着窗外的风雨之声,听得人心底毛毛的。

    莫研本就胆小,情不自禁地攥紧展昭的衣袖,偏偏还要侧着头问:“怎么连小孩都要烧死?”

    “那就说来话长了。”

    “您若不嫌我们冒昧,就给我们说说如何?”吴子楚知道宁晋定然十分好奇,便替他问道。

    老婆婆长叹了口气,失明的双目呆呆滞滞地盯着火,似乎在回忆当年的事情,良久才缓缓道:“那就从那个女娃儿身上说起吧……”

    “她爹爹本是三水铺的渔夫。她娘怀的时候肚子就大,别人都说怕是对双棒,生她的时候难产,家里穷,请不起镇上的产婆子。那时候我老婆子眼睛还好使,她爹爹请了我去替她娘接生。进去的时候,把我老婆子唬了一跳,血水淌了一地,她娘在床上扯着嗓子直叫唤,娃娃还只露出半个头。我知道自己应付不来,只怕要出人命,忙让她爹爹去请产婆子。到镇上要来回十几里路,他爹爹把产婆子请回来的时候,她娘也快不行了。”

    “她娘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娃娃生下来身子就冷了。孩子还果真就是一对双棒,可惜男娃只活了半天,不吭不哈地就没气了,只剩下这女娃娃。村里人都说这女娃是个祸星,克死了娘,又克死弟弟。她爹爹也不喜欢她,成天打打骂骂。我记得女娃娃才五岁光景,有一回她爹爹一脚将她踹了个跟头,脑袋正碰在磨盘上,”老婆婆摸向自己鬓边,“就碰在这,流了好多血,她爹爹也不理,还是我老婆子看不过去替她上的药。”

    “再后来就开始有人生病了,一个又一个,不知怎地,有人又把这事怪到那女娃身上,说她克死家人,接着又来害铺里的人。那天,铺上突然来了好多官差,押着生病的人上了半山腰的屋子,又把病死的人也都抬进去,最后把那个女娃娃也一起关进去。就这么一把火,生生把人给烧死了。”

    众人听得心惊,白盈玉战战兢兢问道:“那她爹爹就不管她么?”

    “怎么不管,可那是官差办事,拦也拦不住。”老婆婆声音微颤,当年的情形犹如在眼前一般,“那女娃娃拼命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嗓子都叫哑了。她爹爹虽说平日里不待见她,可终究是亲生的闺女,拿了鱼矛就往山上冲,被官差打断了腿,从山上滚了下来。”

    竟然有如此官府,展昭心中恼怒,又觉肩膀微湿,转头一看,却是莫研听得伤心,埋头在他肩上大滴大滴地落泪。

    “这是什么官府!”宁晋怒道,吴子楚拍拍他肩膀,劝他听下去。

    “后来官府贴了告示说,那女娃娃是灾星转世,作祸人间,三水铺的瘟疫就是她引来的,烧死她是替天行道。接着又封死了三水铺的三道泉水,说女娃娃在水里下了咒,不可再喝。”老婆婆语气渐低,“这病虽然止住了,铺里的人却也慢慢都走了。”

    “那她爹爹呢?也走了?”莫研声音瓮瓮的。

    “她爹爹断了条腿,还硬撑着去打鱼,后来只找到船,人却没了。”

    一时说罢,众人静默,只听着屋外风急雨骤,平添了一层凄凉之色。白盈玉本觉自己凄楚可怜,此时听来,那女娃娃竟是比自己凄惨百倍不止,心中不仅百感交集。

    “那时候县太爷是谁?”宁晋几乎是咬着牙根问。

    “是位姓白的大人,叫什么我老婆子也记不得了。”

    白盈玉闻言,身子骤然一震:“你们这里可是扬州地界?”

    “是啊。”

    她的脸色顿时难看异常。

    展昭忽地想起来时包拯曾经给他看过白宝震的大概资料,隐约记得白宝震是在扬州某地当过三年知县。

    “知县可是白宝震?”他问道。

    “白宝震……”老婆婆在口中喃喃念了几遍,“对对对,就是白宝震白大老爷。”

    瞬间,几道目光齐刷刷地盯在白盈玉身上,几乎将她看个透心穿。

    吴子楚摇头叹道:“这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难怪我头疼,一定是冤魂在作祟。”莫研恍然大悟。

    展昭轻声喝住她:“莫要胡说。”

    莫研往他身后缩了缩,趴在他耳根处,低低道:“我没胡说,你想,那么多人被活活烧死,此地必定怨气冲天,阴魂徘徊不散……”此时屋内安静的出奇,除了火盆中偶尔传来噼啪的细微声响,就只能听见她在悄声说话,声音再低,也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白盈玉的脸色愈发苍白。

    正在这时,突然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单薄的木板门被什么人砰砰砰地敲着……

    众人的心陡然一惊。

    “来了!来了!肯定是那些冤魂,怎么办?……”莫研吓得揪住展昭的手,头深埋下去,紧紧地闭上眼睛。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满手的冷汗。

    她,是真的害怕!

    “姑娘莫怕,多半是我家老头子回来了。”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一位身穿蓑衣的老汉挟着满身的雨珠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楞在当地,老婆婆向他解释后方明白。

    这边,宁晋有点鄙夷地望向莫研:“你的胆子也……”他的话在看到她双目粉光微融后哑然而止,他还从未见过这丫头如此模样,瞬时愣住,不知该如此才好。

    莫研自然晓得宁晋是在笑话她,但此时头疼欲裂,实在也没有心思去理会他,只瞧着火愣愣发呆。

    在她身边,展昭也径自出神,脑中细细思量着老婆婆所说之事:抛开怪力乱神之说,十年前瘟疫的起因多半是因为那三道泉水,白宝震显然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让人封死泉水。只是不知究竟是何原因引得泉水害人,竟然带累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惨死,时隔多年,现在却是不得而知了。

    半晌听不见莫研说话,展昭侧头一看,她鼻息浅浅,却是不知不觉间已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暖暖火光映在她脸上,眉头紧皱,眼角的泪迹犹在,不禁叫人心生怜惜,想将她挪到旁边,却始终不忍。

    吴子楚看这茅舍仅有两间房,里屋自然是那老俩口歇息,他们一行人这夜怕是要在地上将就着过了。宁晋毕竟身份尊贵,他寻思着要找些柔软的物件给宁晋枕垫着,细细翻了包裹,找出了件自己的夹袍,欲给宁晋垫在身下,好能和暖些。

    知道他的用意,宁晋摇了摇头,朝莫研的方向努了努嘴,并不出声,示意他给已睡着的莫研盖上。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吴子楚仍是依命行事,将袍子轻轻覆在莫研身上。展昭轻柔地替她拉至肩上,随即向他投来感谢一瞥。

    “你们也都歇歇,就算睡不着,哪怕打个盹也是好的。”吴子楚轻声道,“我来守夜。”

    展昭点点头,也不动身子,只合上双目养神。

    雨直下了一夜,除了莫研,其他人或心神不宁,或心事重重,几乎皆是整宿未眠。白盈玉心中最为复杂,她怎么也想不到如此残忍之事会是自己爹爹所为,之前也只是隐约知道白宝震受命于人贪没银两,但她也总觉得爹爹是被逼如此,定然有万般无奈。仔细回忆小时候,爹爹在此地当三年县令之后便升了通判,家里好像也是在那时候也宽裕了许多,爹爹的其中两房妻妾便是在那时候迎进门的。却不知这一切的一切是否与此事有关,若是无关,是否还会有许多自己所不知道的、更可怕的事情隐藏在黑暗之中。

    次日清晨,众人再次谢过老俩口,看他们日子艰难,又给了些银两,便往河边而来。

    船仍在原来的地方,船家夫妻二人正忙碌着修整船只,见了他们便歉然解释:由于昨夜风雨太大,桅杆已损,船得驶回姑苏大修,无法再载他们上路。

    附近又找不到其他船只,他们无法,只好重新回到茅舍询问最近的码头在何处,被告知若想找到船只上路,只能到扬州城去。

    现下,他们不得不走十几里山路到最近的瓜镇,方才能雇到马车去扬州城。

    吴子楚护着宁晋走在前边,展昭虽然有伤在身,但他不愿拖累众人,自己隐忍着疼痛,硬是不比他人慢半步。其它人看在眼里,宁晋和子楚还好,知道他生性如此,也不多说什么,默默放慢脚步;莫研则干脆把展昭的包袱和剑全都接过来,自己替他拿着。

    展昭见状本欲说话,莫研眉头一皱:“你不放心我?”

    “不是。”他无奈道。

    她转而嫣然一笑,自顾拿着巨阙边走边欣赏起来。

    倒是白盈玉还从未走过山路,素日最远也不过是去庙里进香,还是乘着轿子去。如今只走了不到五里路,便已经吃不消,看上去倒比展昭还要吃力些。偏偏她也是倔强之人,经过昨夜,她只当众人瞧自己不起,虽然腿脚酸痛,仍自强撑着,不肯开口说半字,蹒跚着走在最末。

    由于刚下过雨,山路上满是泥泞,又湿又滑,白盈玉穿着绣花鞋已连连打了好几次滑,幸而扶住旁边的树才稳住身子。在半山处小拐角,她一个不留神,又是脚下一滑,慌忙要去抓树,却抓了个空,身子斜斜就滑了下去。

    待其它人察觉,想拉住她,却已来不及。幸而山势不陡,白盈玉落在坡底,除了些许皮外划伤,并无其他大碍。



  “你没事吧?能不能爬上来?”

    莫研探身喊下去,白盈玉正咬着牙站起身来,还未站稳,紧接着便痛呼一声跌坐回地上。见她无性命之忧,众人也就没那么担心,毕竟因为白宝震的所作所为,她确实不太受待见,

    “不会是摔断腿了吧?”宁晋皱眉道。

    “不可能,若是断了腿她肯定叫得比现在响。”莫研摇头,“多半是扭伤了,”

    “你以为她和你一样,毕竟是官家小姐,说话当然细声细气。”

    “真痛起来,我担保她就想不起自己是官家小姐。”

    “你怎么知道她忍不了?”

    “一看你就知道没受过苦!”

    “……”

    见他二人废话连篇,展昭打断他们:“还是先下去看看吧。”

    “我下去吧。”吴子楚将包袱交给莫研,又不放心地朝宁晋道:“王爷您可千万留神脚下。”

    “你哪来那么多事,你王爷我有那么不中用吗!”宁晋不耐烦。

    吴子楚笑笑,纵身跃到坡底。莫研也不着急,掏出水囊递给展昭,自己便想找处略干净的地方歇歇脚,刚寻到块石头,就听见吴子楚在坡底叫道:“莫姑娘,你下来一趟。”

    “她怎么了?”莫研喊回去。

    吴子楚回道:“脚怕是脱臼了。”

    “替她接上去不就行了嘛?”莫研奇道,此等小伤在她看来实在不值一提。

    展昭在旁却已明白:“白小姐毕竟是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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