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着古雅清丽的白鹤流苏坠饰,金发随风飘摇——
来着便是西域公主,一身华服盛装光彩照人,惊艳了整个夜宴之殿。
她喜不自禁地坐落我身畔的空位上,与我亲切问候后,便径自与另侧的慕容清谈笑风生,把酒言欢,笑得俏皮精灵,又不失大漠公主的豪爽大方。
长信宫灯接二连三地亮起,将大殿映得亮如白昼,席间筹觥交错,炫目迷离。
我一身银袍神秀辉煌,头戴圆形毡帽,盘腿坐于红毯上,望着雕有祥云的白玉盘中珍馐佳肴,以箸夹着牛腹侧的嫩肉,却是食不知味,径自郁郁寡欢。
欢声笑语回荡在耳边,丝竹悠扬声中,举众欢庆,只闻一声鼓响,衣香鬓影间,竟有一行婀娜曼妙的西域舞姬,踏着欢快的节奏飘然而至。
微熏的贵族静目欣赏,随着忽而高扬的乐声,舞姬们绫罗飞舞,纱裳翩然而飞,玉臂纤腰莹然在目,身形旋舞间,别有一番妩媚动人。
丝竹急转直下,舞姬们躬身斜手作礼,待得满座显赫怔忡之时,却见数道银光自自门外嗖嗖飞来,舞姬踏鼓飞天,稳稳接过闪亮的长剑。
第四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夜尽天明(3)
顿时鼓声乍起,一行舞姬以绫罗击鼓,身姿飞旋间,密集的鼓声如大雨倾盆而至,节奏转为高调激昂,满座赞不绝口,以为飞天女神在世。
另一行舞姬彩袖舞剑,绫罗与长剑交相辉映,相映成趣,恰似江海凝光,全无方才的柔软妩媚,只见飒爽英姿,引得满座拍手叫好。
我微抖银色袍袖,轻瞥一眼手中紧攥的琉璃瓶,坐立不安,只盼能将此解药尽快让苏游影服下,好解我心头之忧。
蓦然之间,一缕疾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着千重冷芒而来,我只觉腕间一凉,当的一声乍响中,手中玉箸落地,探手于腕,却是粘腻腥红。
惊愕回首,却见一柄弯刀,直直钉入桐木殿门上,映着月辉摇曳不定,闪烁间光华璀璨,银色的鹿形金怪兽门环,在皎月飞雪中晃动不绝!
我顿觉心口摧心裂肺般地剧痛,冷流云正欲趋近相问,却转瞬无力坐倒,除月读之外,我们同座三人皆如棉絮般酸软无力,显为中毒迹象。
满殿舞姬竟一扫之前柔媚似水的娇容,皆手持西域特制弯刀列队,将我们团团包围其中,显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面孔肃穆凛然,一片整齐肃杀。
满座显赫亦掀袍而起,里面侍卫布衣,纷纷拔出席下弯刀,蓄势待战。
月读手中酒盏颓然掉落,腕间银铃亦随之飘响,惊慌失措地扶过一旁委顿在地的慕容清,俏丽面容已成煞白,“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国王自正位主座上步下,款款拔出殿门上的弯刀,眼角带出微妙桀骜,“放心,他们只是中了千草软骨散,暂时内力全无,两日后便会自动解开!”
月读蓝眸中光华一闪,晶莹炯然,“为何我没事?”
“你早已不知不觉地服下解药,所以才能安然无恙。”
我挣扎着撑案起身,直直遥望侍卫掩映后的国王,头脑却是越发清明,“你的目的,莫不成也是破晓天书?可惜天书不在我这里!”
他将弯刀投入身畔武士的刀鞘中,笑不可抑,“驸马何必明知故问,可惜你骗不了孤王,你能找到如此妙法解救西域瘟疫,定是从天书中得知!”
我取下头上雪白毡帽,发顶镂纹银冠在烛光中熠熠,任由银色冠带在缱绻入殿的寒风中飘扬,蹙眉冷笑,“你怎么连舒亦枫的话也信?”
“其他的孤王不信,但是这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冷流云以剑勉强撑起身躯,眉宇间杀意酝酿,“你真卑鄙!”
但见烛火微闪,一道橙影流风般掠来,月读倏然张臂拦于我们面前,连衣摆掀翻酒盏,沾染澄碧酒液也浑然不知,眉宇间凝结出飒爽的坚定,“父王,你怎么能如此歹毒,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伤害他们!”
一颗石子势如破竹地飞来,于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击中月读后脑!
第四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鸿门夜宴(1)
月读霎时摇摇欲坠,我正欲上前接住,但觉微一使力,即刻浑身酸软虚脱,颓然趴倒在桌案上,叮咚作响下,一应金银玉器均被袍袖扫落于地。
但见一道流影自案间一闪而过,月读便已不翼而飞,下一瞬,却见一名棕发青年武士垂首恭立国王身畔,手中轻托着陷入昏迷的月读。
“月读……”慕容清伏地轻唤,他的眉宇,依旧清柔如初,他的眼眸,依旧清澈忧郁,只那向着昏迷少女伸出的手,蕴含了几多忧愁与眷恋。
殿中弯刀林立,将我们三人围得水泄不通,清一色的白色布衣,在烛光下刺目生疼,宫中的侍卫愈渐聚集而来,仿若乌云蔽日,惊悚自生。
我胸口似乎有着一把熊熊大火在燃烧着,晶莹指甲死死扣入紫檀案面,几乎拗断,“好,我答应你,给你天书,但是你要先放过我们!”
为了尽快脱身去解苏游影,我只能施以缓兵之计,日后再暗中偷回天书。
“如此还不够,”国王挥手屏退武士,以手指向我身旁二人,笑得平静无波,眸中却是诡谲阴森,“孤王还要你去杀了舒亦枫,他们两个便是人质!”
冷流云闻言一怔,蓦然以身拦于我面前,横剑当胸,双眸仿佛结了一层冰霜,寒气尽露,“我去,他们留在这里,我去杀了舒亦枫!”
我望着那川渟岳峙的矫健背影,一种温暖的欣慰油然而生。
他深知舒亦枫阴险狡诈,不想让我涉险,又念及我从不杀人,更不愿别人为难我,所以才挺身而出,他,该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启唇欲驳,却见国王信手拾起案上鎏金盏,青灰眼中有一闪而逝的亮色闪过,“孤王信不过你,或许你的武功略胜一筹,但是他去,会比较容易成功。”
我瞬时心如擂鼓,他身为鄯善国王,管辖西域各国,又怎会知晓我与冷流云之间的武功差距,更如何知我拥有其他能力?是否他幕后也有人告知?
满心浑噩的我,转眸望向殿外,但见花香馥郁的庭中,一千余名训练有素的白衣侍卫枕戈待旦,杀气腾腾,密密麻麻集中在殿门外。
今日,终究是无法平安脱身了!
我怡然不惧地勉力站起身,银色的衣饰在辉煌烛光中宛然,发顶银色冠带飘舞,如初宁静淡泊地莞尔一笑,“大王,这种夸奖我可受不起。我去冥阴教,但是你要确保他们的安全,要是他们伤了一根毫毛,我不会饶了你!”
“这是自然,限你在一个月之内,杀掉舒亦枫,并拿回天书!”他面容端凝,从玄色广袖中掏出一黄一绿两颗药丸,扬手掷来,“吃下这个!”
我挥袖接住,不顾冷流云欲劝阻之状,毫不犹豫地仰首咽下。
他以手抚须,眉宇间一片稳操胜券的自得,“其中一颗是千草软骨散的解药,另一颗是王室秘制奇毒,倘若你一月之内不服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第四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鸿门夜宴(2)
我顿时心如明镜一般,径自冷笑不已。
他与舒亦枫不过是一丘之貉,都喜欢以西域奇毒害人,并且狡诈贪婪,这两人果真是斗到一块去了!
不知是因中毒致痛,抑或因为此句的诛心险恶,冷流云禁不住捂胸咳嗽起来,那凝盯国王的眸中森然冷波,令人望而生畏,寒彻入骨。
我盘膝而坐,凝神运功调息,以尽快化解解药药性,渐复深厚内力。
少顷,内力全回归身体,掀开袍袖一顾,但见细红深长的一条,有如红线一般,蜿蜒缠绕在雪白左臂上,逐渐蔓延向心脏,望之,但觉别样妖异。
我未及反应,在众人惊愕视线中,但见一剑横空出世,凌厉剑气带起烛熄一片,呼啸着掠向数重护卫后的国王,倾注了所有的绝念与信念!
明灭流火中,众侍卫即刻回神,拉弓引箭,寒光幽闪的铁箭如暴雨倾泻而下,幕天席地地飞来,一道洁白羽翎,迅如闪电,直直射入他的右腕处!
刹那间血光大盛,宛若昙花一现,绽放出一瞬的惊艳!
箭雨戛然而止,夜宴之殿,在这一刻陷入死寂!
百众瞩目下,浓稠嫣红的鲜血,自我攥紧羽翎的手心,滑落青金石地面……
我如释重负地松开手,那箭头染血的羽翎,铮鸣落地!
冷流云难以置信地凝注着我,修长眼睫轻颤不绝,勉力以剑撑地,虚弱不堪的身体,仿佛是狂风中的一片落叶,随时都会被撕的粉碎。
我扶他坐于地上,不以为意地嫣然一笑,“剑是你的生命,倘若你的手被废,便再也无法拿起剑,这已不是第一次,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冲动了!”
他缄默不语,面态怔忡入梦。
我起身欲走,但觉左腕陡然一紧,回眸映入一双似梦非梦的冷冽眼眸,他静默凝视,只那深眸中的一点光芒,盖过了漫天烟花齐绽——
“不管成功与否,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会去地府找你的!”
他声音淡然,不复素日的冷冽肃然,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告诫我,又好似,我从未曾、亦未敢思及的,生死相随的无悔诺言……
我微笑着颔首,他才安心放手,我将一旁担忧的慕容清扶起,安慰保证之下,方才转身步向殿外,浑然不顾周围举剑相向的诸多侍卫。
我堪堪顿在檀木殿门处,蓦然转首,目视一旁猥琐在侍卫保护下的国王,敛容正色道,“你要是敢伤害他们,我定叫你千百倍地偿还!”
言毕,我纵身掠上宫阙飞檐,在洁雪飘飞中,踏月而去。
第四卷 第一百八十章 流影玉珏(1)
出得扜泥城南之时,纤纤残月已上了树梢,白雪飘摇纷坠,枝叶的斑驳黑影中,只见月影沉梦,纤尘不染的银白,在林间若隐若现。
林海如涛,千年青云无时断,银河在夜空中划出亮丽的风景,恰似银带跨越天地,遥遥俯瞰着凡尘万物,见证人间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月光如水,和着舍利子的闪亮金光,照得人清渺迷蒙,我策马疾驰,如云烟一般在云杉沙漠中向南疾驰通行,不过数刻,便到得播仙镇北的缥缈谷。
舍利子金光,西域各处皆可目见,唯缥缈谷云雾重重,不得寸近。
我马不停蹄,直奔向北苑正厅,朱漆大门上,鎏金银铜环随着夜风飘摇,月下观来眩目迷离,隐含五行八卦之规,门前两列弟子静默守立,满目肃杀。
我下马而入,无视举兵相向的众弟子,绝世轻功一展,身如拂风掠影,人流中只见一道银影一闪即逝,眨眼间便已绕过重重人障。
我迈步拾阶而上,大厅两旁各列木架,其上兵器寒光慑人,映月生华。
宽敞华丽的楼阁大厅,黑曜石铺就的地面一片灿然之光,几盏淡紫纱灯照出来的灯光柔美至极,雕柱上硕大的夜明珠更让整个大厅亮如白昼。
我静立镶玉大门处,不顾两旁紫檀木椅上的十几道讶异视线,凛然抬首一瞥,香软的云锦软榻上,花团锦簇之中,那熟悉而陌生的淡紫狐形假面,狠狠地刺入心口,化为一柄利刃,斩断了所有美好梦想,徒留千疮百孔。
大厅之中,陷入一片死水般的沉静。
舒亦枫慵懒地半倚榻上,以手背支头,似乎未觉半分讶然,漫不经心地顺手推开怀中温香软玉,“尊敬的驸马爷,欢迎回来,恭候多时了!”
我背对月光而立,任由华美银袍在夜风中轻扬,万千念头郁积在心,只幻化为蕴含无限疲倦与惘然的一句,“苏游影在哪里?”
他款款坐起身,玉簪斜束下,流泉般的乌发自榻上软软滑过,轻轻鼓了鼓冰凉修长的手掌,妖娆面容上带着脉脉笑意,“各位,这便是解救西域的驸马爷!”
几名侍女与十数名堂主眸光微闪,隐露不可思议,却归于静默。
“舒亦枫,你到底要怎样?告诉我苏游影的下落!”
他挥袖翩翩,厅内十几人便有序恭谨地退下,人影窸窣落过身畔,旋即在回廊夜色之中隐没无痕,唯剩我们二人,在厅堂内外相对静默。
“驸马英姿飒爽,潇洒倜傥,如此盛装,方显高华本色!”他悠悠起身,幽紫长袍从软榻上垂落,手持一支镶玉镂珠的簪花,逐级而下,“驸马上次与狐妖战斗时留下的伤痕还没好呢,即使你面有瑕疵,依然那么俊美无双!”
第四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流影玉珏(2)
我手抚右颊上的雪白胶带,“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你放了苏游影!”
“原来驸马那么在乎他,只要有他在手中,你便只得对我惟命是从了吧。”
我暗自惴惴不安,略微凝思,便昂首挺胸地步入厅内,“我怎么知道苏游影是否真在此?而不是你故弄玄虚?我要亲自见到他方能确定!”
他漾起一抹冷笑,挥袖如流风,但见一道雪玉般的流光笔直掠来,胸口立时一片暖意,暖暖的熨贴着心,我摸索着伸过去,触手却是一片温润。
我摊手一顾,只觉太阳穴边突突直跳,心神难宁。
弯弯的玉珏,犹如一弯新月,温润通透的光芒将苍白的手照亮,玉珏上,云绕乾坤腾紫雾,只见九只貔貅盘旋其上,神光潋滟!
流影玉珏,貔貅神魄,魂于苍凌游天,气若玄刀斩地!
这,正是苏游影从不离身的玉佩,他,果真在舒亦枫手中!
我一时血往上涌,手足无措之下,转身就坐一旁紫檀木椅上,“舒亦枫,你究竟意欲何为?要怎样才能放了苏游影?如何才能罢休!”
他悠步趋近,我念及他诡计多端,正要移步换形保持距离,却闻轻轻的警告,从身侧流转,声音无比慵懒,仿佛从云端传来——
“别动!否则我立刻让苏游影死无葬身之地!”
我闻言生生按捺住,凝坐原地,愤懑至极地握紧手中玉珏,“你真卑鄙!”
他含笑惬意步来,清风乍起,拂得他头上青丝飘扬不定,厅外单薄的月牙映入他的桃花眸中,晶莹清辉之外,更有一重诡谲轻寒的锋芒。
他近在咫尺地站定我面前,俯身趋近我,妖娆青丝不时掠过我面颊,“怎样罢休?当然是要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永世做我的奴隶!”
冰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扑在脸上,隐约曼陀罗花香,弥生迷幻之感。
我仰身疏离他,身躯几乎贴附椅背,顾自端详着檀木雕花案几的纹路,“我在你眼底算哪根葱,值得你这么费劲心机对付我么?”
他双手蓦然拍在我两侧扶手上,将我若即若离地锁在椅中,莹白的面容,因着怨恨和阴毒而微微扭曲,“因为你总是和我作对,当上驸马,解救瘟疫,我第一次遇见如此不识好歹的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向我求饶,卑躬屈膝!”
我忍无可忍地仰首正视,义愤填膺,“我就是要和你作对!你陷百姓于苦难中,我绝不允许,绝不让你的奸计得逞,我所做的一切,无怨无悔!”
他眸光幽幽,如鬼火般闪烁不定,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此时河汉之间,隐隐有玉琼风华,纱灯飘摇之下,夜明珠光之中,这厅堂中相视对峙的两人,遗世独立,仿佛再无第三人可以溶入。
第四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阶下之囚(1)
半晌,他站直修长身躯,眼瞳精光一闪,即刻恢复常态,扳指与簪花轻轻相错,发出细微清响,“你如此桀骜不驯,我得多费些心思了。单单对付你太没趣了,倘若让苏游影也尝尝痛苦的滋味,你,定会痛不欲生吧……”
他唇齿中迸出如此一句,犹如惊雷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