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她在想到勒韦迪时给自己的告诫,难道她也想像他那样隐居到修道院?
“对上帝的畏惧使那些不太想犯罪或者没有条件犯罪的人放弃罪恶的念头。上天的宽大慈悲甚至使那些有理由希望自己像别人一样蒙受天恩的人更加坚定信心。”
她主动提到了上帝,也就是神。下面是她最后的想法,很短但很精彩,是她一边大笑一边读出来的:
“我的朋友,这世上不存在朋友。”
还有最后这条:
“既然一切都在脑袋里,那就不应该丢掉它。”
真实的香奈儿又回来了。
她说过:
“人们经常要求我写下我的一生。到最后只能是些蠢话。我曾经被好几个男孩纠缠过。其中一个还吸毒。我遇到过一个非常可爱的男孩。我对他说:
“‘试试吧。’
“一个月后,我意识到自己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我住在乡下。他来看我,我们相处和睦,我很喜欢他,就写了一点儿东西。我给了他几篇我的作品,他做了修改,改的结果令我大失所望。我不明白,一个像他这样以写作为职业的男孩怎么会对我写给他的作品如此反感。我给了他一篇这么长的文章,他还回来了:改得面目全非,连魂儿都改没了。我最后得出结论,我们俩不可能。一切都得靠我自己。
“您说您就是来听我说的。我从来就没有耐心说完,因为我对这些事没兴趣、没激情。
“您想写篇文章?怎么想起来的?什么样的?我不会写给您,我只会帮助您。我会指出我觉得重要的地方。您可以根据这些内容向我提问。我会回答您的。我知道怎么工作,我很守本分。我想做的时候会按别人的要求去做,可如果我不想,谁都不成,永远不成,谁也别想强迫我。”
我听她说话、为她录音的时间长达12年,从1959年到1971年初。我没和她吵过架,但我俩的来往有时会中断,或者还会分开一段时间。她向我抱怨说:
“和您说话我感觉特别好,别把我一丢就是这么长时间。”
她乞求我:
“别丢下我不管。”
我认识她时她正处在成功的巅峰,你也可以说那是她的第二个巅峰…“回归”,但这一次难道不是最高的巅峰吗?和战前相比,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比如媒体,它比以前变得更重要了。对于数以百万计的最大多数人来说,她就是他们的可可·香奈儿,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同时也越来越孤独。找不出理由。曾经有一种迷你裙现象,成了一种时尚,而且是英国的时尚,这种时尚不仅没有自上而下从沙龙走向街头,反而自下而上从街头闯入沙龙,闹得沸沸扬扬。咱们可以好好想想,战前,她有没有抵制过类似这种社会动荡。她曾经因此受到虐待并且痛苦不已,但,那阵风过去了……于是我开始试图理解她会向怎样的目标、怎样的真实前进。
向着香奈儿的传奇吗?
“传奇会提高一个人的声望。”这是她说过的话。
为了像佩尼洛普①一样粉饰她自己的传奇,她会在夜里把白天刚刚粉饰过的传奇推倒重来。她在为谁粉饰?为了哪一个尤利希斯?
可可的童年时光(1)
香奈儿小姐死后仅仅一小时,她极其小心谨慎地保守着的秘密,她的出生日期,便被全世界的媒体曝了光。如今,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她是1883年8月19号在法国的索米尔①出生的。我手里拿到了一张由市政府颁发的证明:父亲姓氏,夏斯奈尔,比她多了个S。母亲:欧也妮·让娜·德沃尔。出生年代,1883年,还做了修改,黑色墨水的年份中,第二个8上面用紫色墨水改成了9,1883年变成了1893年,煞是醒目。父母均为商人,居住在索米尔。当时已婚。真的已婚了吗?无所谓啦。《无章可循:我的香奈儿旅程》一书的作者埃德蒙德·查尔斯-鲁详细描述了香奈儿家族的族谱,一直上溯到她的祖先、塞文②山区小镇彭岱尔的咖啡馆老板阿德里安。阿德里安因为当地栗子歉收而破产成了一名流动商人,一名“过客”,埃德蒙德曾向我仔细说起过…我是在她领导《服饰与美容》③杂志(法文版)编辑部时认识她的。我曾为《嘉人》向她订购过一套当时很流行的生活艺术资料。可可对此事的态度是:
“我亲爱的,您疯了。您很了解她吗?她在电视上的表情怎么那么讨厌?”
她在一次展示会上见到了埃德蒙德,认为后者的穿着很“老土”。所谓的老土服装其实就是另一位设计师做的衣服。
“你干吗穿件这么难看的衣服?”
“别人给的。”
“那就更不能穿啦。”
阿德里安·亨利·香奈儿勾引了一位16岁的姑娘安吉丽娜·维吉妮·富尔涅小姐,并从此建立了香奈儿王朝。他们的结合产生了阿尔贝·香奈儿(当然还有别的孩子),就是可可的父亲,一个花花公子,他后来把让娜·德沃尔小姐弄到了手。他终日无所用心、朝三暮四,而且一直不想认他给她带来的孩子(取名朱莉娅,就是可可的姐姐)。后来阿尔贝把让娜带到了索米尔…那是1882年…那年,索米尔出了几件新鲜事。索米尔黑骑士马术学校的那帮“人头马”们练的都是在马镫上忽站忽坐的英式跳跃跑,用的也是英国的马鞍子。而阿尔贝就在市里的贝朗热广场上卖马匹护理带。可怜的让娜则靠帮人做做家务或做做饭挣点小钱。那么她是否惨到了“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查尔斯-鲁女士不能肯定。原来如此!在可可的出生问题上她始终心存疑虑。不能确定她是否是在市立医院收容所的门房里降临此世的。作为证人;收容所的老人们都在她的身份登记簿上画了押,从而确认了她的出生地。
可可12岁那年,她的母亲因操劳过度而过早辞世,时年33岁。而此时此刻她的丈夫何在?在路上呢,带着五个孩子,两个男孩三个女孩。他把两个男孩阿尔封斯和吕西安托付给了公共救济事业局,带着三个女儿朱莉娅-贝尔特、可可和安托瓦奈特回到了他母亲家。他母亲维吉妮·香奈儿本家姓富尔涅,生养了一大群孩子,最小的阿德里安娜才比可可大两岁。
“妈,孩子就放你这儿了,我去买包烟。”
我们可以想见,可可的父亲阿尔贝·香奈儿就是以这种方式抛弃了他的家庭。也许是到街头拐角去会他那个有辆杂耍大篷车的情妇?有人这么说过。我还听可可说,她爸爸曾和她妈妈的一个情敌生了个和她同岁的男孩!她这样向我讲述她的童年:
“我不叫加布里埃尔。”其实,这是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她的意思是说,这名字不是她们家给起的,而是偶尔得之。“我是在一家医院降生的。
可可的童年时光(2)
“当时我爸不在跟前。于是我母亲这个可怜的女人就踏上了去找他的路。我实在不愿意讲这些悲惨的往事,太烦人了。他们已经给我讲了无数遍了……
“我母亲的身体很虚弱。按那时候女人的穿着,一般人看不出她像个要生孩子的人。一些好心人把她带到了自己家。
“‘我得去找我丈夫。’我妈跟他们说。
“‘您明天再走吧。’那些好心人劝她。
“他们找来了大夫,那个大夫看完以后告诉大家:
“‘这位太太没病,她只是要生孩子了。’
“所有人都吓坏了,于是,这些原来还那么热情的人就把我妈轰到了大街上。有人把她送进了医院,我就在那儿出生了。只要是在医院,你一生下来马上就会有人给你施洗。他们把我母亲的教名取给了我。她叫加布里埃尔·波诺尔。我是从我的洗礼证上看到的,很长时间以后了。我亲爱的,其实一个人从来用不着什么洗礼证,但是,在战争年代,因为大家都怕得要死,所以觉得什么证件都得拿在手里才踏实。所以我就有了这么一份文件。
“我爸管我叫小可可,他最不喜欢别人叫我加比。后来,‘小’去掉了,就剩了‘可可’。我总是叫我自己可可。当然啦,在正式文件上签名的时候我不会签可可的,那会闹笑话。
“要是有人告诉我,说战前有人叫我可可·香奈儿,那准会让我笑掉大牙。可可·香奈儿小姐是那个后来雇了4 000名女工的设计师,她还得到了英国首富的爱情。现在我成了可可·香奈儿。可可!尽管这不是我的名字。只有我的朋友可以叫我可可。经常有人在街上拦住我:您就是可可·香奈儿吗?签名的时候我一般都签可可·香奈儿。上周,在去洛桑①的火车上,全车厢的人都来排队找我签名。公司里的人当然都管我叫小姐。不管怎么说,我不希望在香奈儿公司大家还叫我可可。
“我6岁那年我妈就死了(众所周知,她实际上有两个妈)。于是,我的姨妈们就都赶了过来。家里死了人,她们总得来看个究竟。其实,姨妈们为了把我弄走一直在讨价还价,只是我当时不明白。说是姨妈,实际上她们不是我妈的亲姐妹,只是我妈的姑表亲。她们心肠不坏,就是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她们一直为在悲伤和善良涌上心头时一时冲动地答应照顾我而后悔。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她们。”
可可从未提起她两个姨妈的名字,但她们在她的记忆里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我们已经知道,可可的祖母、就是在可可母亲去世后从可可父亲手里接下他三个女儿的维吉妮·香奈儿,是替修女们洗烫衣服的。她因此很可能把可可送进了奥巴济纳①孤儿院。要想找出可可的真实身世,只需把寻访对象从她的姨妈换成孤儿院的修女就行了。
“我6岁就被遗弃了,被扔进了一种陌生的生活,扔给了一群不爱我的人。他们答应抚养我,但是没答应爱我。这种日子很难熬,在偏远的外省尤其如此。别人告诉我,我在我姨妈家整天哭个不停,因为她们管我叫加布里埃尔。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有一天,我走进她们房间时,故意用脚把门给踢上了。
“‘加布里埃尔,’一个姨妈对我说,‘你出去,再进来时要很有礼貌地关门,不能踢门。’
“我出去了,再进来时我无论如何做不到好好关门。我开始号啕大哭。
可可的童年时光(3)
“‘你干吗哭得这么起劲,加布里埃尔?’一个姨妈问我。‘我们也没说你什么呀。’
“‘我哭不是因为你们说我,姨妈,我哭是因为你们叫我加布里埃尔。家里都叫我可可。’
“我听到别人提到我母亲时总说她是‘可怜的让娜’。说她嫁了个爱她的男人(言下之意:所以她应该是幸福的)。她身体不好。她们家人没一个活过40岁,全都死于肺病,只有我逃过了这一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父亲是通过我母亲的哥哥认识她的,那时他俩在一起服兵役,说起妹妹的时候,当哥哥的告诉父亲:‘她很迷人,你以后就知道了。’
“服役期满后,他把我父亲带回了自己的家乡。我父亲是个性情开朗的人,他见了我母亲,娶了她。当然,他后来也把她耗得灯枯油尽了。这一切都是我在门外偷听到的。父亲对母亲的伤害真有那么严重吗?他们告诉我:
“‘要是您父亲没有干那么多的蠢事,那这些东西本来还能归您所有,那边那些也是。’
“他们指着一处破旧的农场,还有同样破旧的一些杂物,让我从心里感到厌恶,我心想:我真庆幸这一切不再属于我。
“到我姨妈家来的客人通常都会问:
“‘这小姑娘的父亲呢?去哪儿了?没管自己的女儿?’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一死了之。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听到别人说我母亲是‘可怜的让娜’。还有就是说我是孤儿。我不是孤儿!我爸不是还活着呢吗?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耻辱。我明白他们不太喜欢我,只是可怜我才收留我。
“我父亲那时候还很年轻。他是干吗的?您知道,我记性不好。谁都有父亲,谁都爱自己的父亲,都觉得他好。可我父亲就不那么好,就是这样;我后来才知道他怎么不好。首先,他骗了我。骗的可是他的女儿我呀!他到姨妈家来看我,我那时在姨妈家已经待了一年。姨妈们上赶着招呼我父亲,因为他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开始给我讲很多故事,我告诉他:
“‘别听她们的,我可惨了,我向你发誓,我过得特别惨,我要跟你走。’
“他开始逗我开心:
“‘等着吧,咱们以后会有一个家,咱们自己的家。’
“他又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都是当父亲的对当女儿的说的那种话,其实他心里清楚,他就要远走高飞去美国了,也知道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我后来确实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后来又来过信。还寄过一点儿钱。多少钱?你以为有多少?我一无所知。再后来就没人提起他了。
“我了解我父亲。他走的时候还不到30岁。他又开始了新生活,组建了新家庭。他干吗还要管他的两个女儿?他知道她们过得挺好,有人管她们。他不在乎。他后来又有了孩子。其实他做得对。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干。我不觉得一个人30岁前该对这些破事儿负什么责任。”
两个女儿?不是还有个老三吗?还有俩儿子呢?香奈儿小姐“撒谎”撒得也太出格了点儿,我怀疑她是故意的。她到底想骗谁?我问她父亲是干什么的,她从来都不说。
“我父亲可喜欢我了,我妹妹他就不喜欢,不管怎么样都对她很凶(当我问她,她的姨妈是否也接纳过她妹妹时,她充耳不闻)。她就是倒霉的化身。我母亲为生她大病一场,从此再也不能怀孩子了。我就代表着喜悦。生下我以后家里的条件就越来越好,只是到后来才变得糟糕了。我父亲和一个情妇生了个男孩,和我岁数差不多。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对他一无所知。这些事儿谁都不爱听,我自己也不爱说。您知道了这些破事儿又能怎么样?
可可的童年时光(4)
“我母亲可不是农民。他们说我是个穿木鞋的小农民。可光脚穿着这玩意儿是没法走路的。居然还说我是穿着木鞋来的巴黎!木鞋我是穿过。到了冬天,每家门前都有这玩意儿:我们把木鞋脱在门外,只穿便鞋进屋。我们那儿的冬天冷得吓人。压根儿就没人想要出去滑雪!都想待在屋里暖和着。
“人人兜里都装满了栗子。炉子上坐着小锅,小锅里煮着土豆,那是喂猪的。大锅里永远装满栗子。大人不让我出门,可只要有人开门,我就会趁机溜出去,当然,一出去就得穿上木鞋,要不然回来就得弄得到处是水。我们那儿的人冬天都不出门。大家都是整棵整棵地把树弄回来放在炉子里烧。我特别喜欢冬天,可以待在厨房里,随便玩儿。在乡下,厨房就是一家人的命,什么都能拿到火边烤。
“我以前住在南方。我爸他们家,在尼姆①,他们都是南方人。”
在可可的记忆中,彭岱尔咖啡馆留下的印象似乎已经荡然无存。那她长大后就没人跟她提起这一段吗?
“在尼姆,你得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我们家靠卖酒为生。有时候能赚点钱。后来就陷入穷困了。”
她在编,她在讲故事。香奈儿家族从来就没卖过酒。但她同时也给了我打开一个小秘密的钥匙:
“我们家和皮埃尔·勒韦迪他们家是同一年破产的。”
勒韦迪…一个被人遗忘、被人忽视的诗人,可可强调说…在她的一生中占有重要位置;后面我们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