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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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下- 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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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问得秦虎面色极其古怪。见杨进周不以为忤,他虽知道自家大人并不讨厌这等直肚肠的人,但还是少不得从背后捶了朱方锐一记。见这愣小只一呆就讪讪低下了头,他正想从旁岔开,就只听杨进周淡淡地说:“我责问他们并不是因为怀疑他们,而是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没尽到职责。至于褒扬泰指挥使,也不是因为他是老将,是因为他执掌军法并未有疏失,这次的事也确实看上去与其无关。”

         杨进周这话虽不曾明说让朱方锐不要自作聪明,但敲打之意却已经足够了。只不过,当那接手的指挥佥事赶到,行礼过后领了秦虎先头的职司,三人和一众亲随回营房的路上,杨进周却突然勒马停了一停,左右一看就冲着秦虎说道:“你一个人抄小路先到那地方看一看,不管发生了什么,立刻回来报我。”

          在一瞬间的失神过后,秦虎不禁心头大震:“大人的意思是……”

          见杨进周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秦虎二话不说立时打马飞驰而去,而杨进周却仍是带着朱方锐等人缓缓走在漆黑的路上。杨进周是习惯了夜路,朱方锐之前赶路进城的时候没觉得,此时左顾右盼,却觉得那树林草丛中四处都是黑影憧憧,情不自禁地往杨进周身边靠了靠,一只手也按在了剑柄上。直到小腿仿佛被人踢了一下,他才猛地一惊。

         “不用草木皆兵,楚朝还从来没有太平盛世,朝廷大将被刺客得手的例。”大冬天的山路上连鸟儿和鸣虫的声响也听不到,因此杨进周那深沉的声线显得格外刺耳,“若是真有人这么干,不论是否得手,天子一怒浮尸万里,朝中内外免不了要血流成河了。想来不论是什么死士,都不至于如此…”

          话刚说到这儿,就在杨进周旁边的朱方锐赫然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杨进周背后的弓已经掣在了手中,他竟是连弓弦声音还不曾听见,就只见一支箭陡然之间没入了林中。下一刻,又是两记破空声,林中某处猛的响起了一声闷哼,接着又是箭镞凌空的声响,那闷哼顿时变成了惨呼。他的脑还没完全转过来,就只见那几个亲随已经从马背上跃下,从四面八方进入了林里,不一会儿,就只听内中深处传来了鸟叫似的声音。

          “应该逮住了活口。”

            见朱方锐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杨进周这才微微笑道:“你虽然没上过战场,不过对于危险倒是很有几分直觉。我已经很久没有真刀实枪冲杀在前了,从前那夜箭至少能连出三箭,如今却只有一箭之力,幸好那刺客心神受震,否则也未必能得手。”

          “大人也是凭直觉么?”

          “直觉?不,只是听到了动静,至于另一方面……”杨进周没有再往下说。此前他对朱方锐的话就仅仅只是说了一半。固然申斥不是因为怀疑,褒扬也不是为了怜老,但这却能进一步分化这三个资历远胜过他的人。无论他们是否与今夜之事有涉。至于预料到此时此刻的情形,则是在那几具尸体上得到的讯息。这样的死士,他在江南任两江总兵时,曾经遇到过不止一次。而且,经历过不少夜战的他,耳朵远远比寻常人灵敏。

          不一会儿,几个亲随就押着一个满身都是血的黑衣人出来。甫一照面,那黑衣h便恶狠狠地瞪着杨进周,随即恨恨地出口骂道:“别以为你做事就神不知鬼不觉,侯爷不会放过……”

           话还没说完,他就就只觉得下颌一阵剧痛,那颌关节竟是一下脱了臼。饶是他历经无数严酷训练的死士,这会儿也只觉得脑际一片空白,当肘关节膝关节也一一脱臼的时候,剧痛之余,那神情竟也是呆滞多于惊恐。

         “我如今不是锦衣卫,没工夫审问你!捆上,回营!”

         听到这言简意赅的两句话之后,一应亲卫动作利索地把人捆得结结实实弄上马背,随即就紧跟着杨进周往营地赶。等到他们这一行人回了营地,就只见这里已经是一片肃然,根本看不出发生过任何骚乱的痕迹。当那两位指挥使再次前来请罪时,杨进周没有只字片语,只淡淡点了点头,就打发了人下去。直到秦虎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那表情才微微一动。

         “大人,人……人不见!”

        “留着的人呢?”

         “一个人影都没有!”秦虎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连珠炮似的说道,“那里也起了火,那座屋已经烧成了一堆焦炭,上头还是滚烫的,估摸着应该是之前营后山火烧起来没多久。该死,这肯定是调虎离山之计,都是我的错!”

         “你不用说了。”杨进周眯了眯眼睛,不等秦虎再次请罪,他就摇了摇手说,“不要紧,我之前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布置好了。只不过,今天的事,倒像是有人有意往那边引。”


第492章 博弈
 
 
小年夜新营后山的一把火,不但从山头上蔓延了开来,而且从军营烧到了朝堂。一时之间,雪片似的上书从通政司送到了内阁,又从内阁送到了乾清宫,最后却从乾清宫送到了东宫一一原因很简单,皇帝近来身体不适,虽不曾像唐时那般让皇太监国,但皇太代主朝政却是本朝有过旧例的,因而一贯闲散的太看着那两个太监搬来的整整一张竹案的各式奏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轻轻拍了拍额头。

    “内阁三位阁老怎么说?”

    “三位阁老说,山火已经烧了两天,虽然火势有所控制,但只怕……”

    见那太监畏畏缩缩不肯再往下说,太顿时沉下了脸:“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是是!回禀太子殿下,看这几天刮的风势,只怕将要波及到太祖皇陵。”

    “只怕听到这消息,有不少人正在那欢欣鼓舞吧!”讥讽地冷笑一声,太子便摆摆手把两个太监屏退了下去。走到竹案旁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了翻,却发现是通篇慷慨激昂的花团锦簇文章,他就随手撂下一本就拿起了另一本翻了两页,可仍然是换汤不换药。如是重复了五六次,他没了兴致,也就伸了个懒腰回到了之前的主位坐下,闲闲练了一会字,这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房顶那高高的粱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外间有些动静,往后靠了靠凝神一看,发现是太子妃粱沅亲自捧着一个小火锅走了进来,他连忙站起身,笑容可掬地迎上去说:“怎么亲自来了?”

    “殿下还问我?还不是你在里头一个人生闷气发呆,外头人叫了几次你却没回音我这才亲自来的?”粱沅在太平时用饭的小方桌上放下了那摆着火锅的小木盘,这才直起腰看着太子说道,“虽说这些奏折上多半不是说的什么好话,可殿下也不能气得连饭都不吃吧?”

    闻听此言,太子轻轻摸了摸鼻干笑着问道:“你也觉得我这是被人气的?”

    “我怎么看不重要,要紧的是别人怎么看。”粱沅微微一笑,见太子面色一僵,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她这才说道,“冬至大朝之后,父皇露面越来越少了,据说前几天还召见过御药局的御医。殿下日日问安却难能见到人要不要我问安的时候,向贤妃娘娘打听打听?”

    “不用了,你去打听,别人说不定要给我安一个窥伺御座的罪名。”太子摊手一笑,随即点头示意粱沅在自己对面坐下,“虽说我还不至于气得吃不下东西,可还真是没什么胃口,所以你就勉为其难陪我一块吃点东西吧。有个人争着下筷,吃东西也香甜些。”

    “殿下这话,似乎不单单是指吃饭吧?”粱沅虽是依言坐了下来,口中仍不免打趣了一句,见自己的丈夫丢来一个知道就好的眼神她便从那木盘上端起盛好的一碗米饭给太递了过去,又把另一碗摆在了自己跟前,因笑道“早知道殿下会有这一招,所以我就预备好了。不过,说着殿下不爱听,可我还是得提一句。听说杨大人除了最初的折,就没有上书自辩过,殿下是不是要让人提个醒?哪怕是他有对策,或是还有其他的证据扣在手上这时候一句话不说总是不好。”

    “你怎么知道他就没说?”

    “殿下的意思是…”

    “咱们这位杨提督,可不是那些人眼中的木头。你忘了他家夫人是什么人?密折早就送进了乾清宫昨天我去那儿请安虽没有见到父皇,可他那折父皇却让老夏转给我了。那些大臣叫嚣着什么危及皇陵,可人家早就领军开挖隔火带,不出今天傍晚,这火就差不多了。不但如此,纵火者的尸首和一个刺客都让九姑姑手底下那帮人接了手。锦衣卫没了……但悬在大伙儿头上的利剑,却从来就没有消失。”

      前头这些话都很正常,可后头这话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却是非同小可,因而粱沅心中一跳,忍不住白了太一眼。然而,太却只是若无其事地伸着筷在那火锅里头捞羊肉片大吃大嚼,仿佛根本没看见她那表情。直到她没好气地伸出脚去照着他就是重重一脚,对面才传来哎哟一声,紧跟着,两只无辜的眼睛就眼巴巴地看着她。

    “又是这一招!都这好几年,你还是当年的性!”

    “你胡说八道什么!”粱沅脸一红,忍不住瞪着他道:“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当年,我明明只是踩了丫头一脚,蹭也没踏到你半点,你偏叫成杀猪似的!要不是我爹还明白……”

    见太子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她这才醒悟到这男人竟是在有意打趣,不禁越发咬牙切齿,伸出脚去再要跺时,却只见人已经敏捷地站起身躲过。于是,她索性泄愤似的把火锅里的羊肉片统统拨拉到了自己碗里,埋头苦吃再也不理会他。果然,不出片刻,她便察觉到有人绕到了她的身后。

    “这不是为了逗你一笑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原本想要反唇相讥的粱沅一下就怔住了。感觉到那个人从背后轻轻箍住了她,她顿时身上一软,好半晌才有些软弱地说道:“如今不比从拼了,这么胡闹让人看见听见,对你的名声不好……”

    “名声?名声都是文人写的,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压服人,历史还不是任人书写?再说了,我记得当年宫里流传着太祖爷醉酒后的一句话毗——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发现一双柔荑突然捉住了自己的手,太子这才嘿嘿笑道,“别担心,我才不会轻易提一个死字。倒是你,别一味做贤惠样。如今母后故去,皇贵妃也不在了,上头虽还有三位娘娘,可毕竟都不算你正经长辈,而且送人过来的就只有淑妃一个。你大可以如母后那般,既不苛待她们,也不理会她们,纯粹当她们是空气,何必勉强自己?”,“都这功夫了,殿下还有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粱沅心头虽是一暖,肩背也忍不住往他坚实的身上靠了靠,可嘴里却说道,“我就不信殿下不知道这几天东宫那些风声!你的亲生母妃到如今尚未追封,而武陵伯府……”,“那一家有贼心没贼胆,自然是给人撺掇的炮灰而已。”,太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难道他们要蹦跶,我还得派个人恐吓恐吓让他们打消这个妄想?蹦跶得越多,露出的破绽越多,挑唆的人也不可避免地露出端倪。再说了,父皇不追封,甚至把我的陈情压着不理会,就没想过这一点?说到底,父皇尚在壮年,而且我之前的功绩也说不上多少。”

    太子的言下之意粱沅自然明白一一一来壮年皇帝成年皇,从古到今好些有名的父君臣便是由此起了嫌隙;二来太不够名正言顺,看他如何应付其他兄弟以及朝臣,也不外乎是一条考察之道。然而,在这个位上烤的人,却无疑是最难捱的。

    “殿下辛苦了。”

    这短短五个字说得太子嘴角一挑,随即就突然看着妻说道:“你知道除了萧郎,那些曾经和我传出过那由头的人,如今都在哪儿么?”

    粱沅哪里不知道太子曾经的名声。虽说这些都是捕风捉影,可乍然听到这个,她仍是有些不自然,当下只是用征询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果然,下一刻,太子就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些人最初倒没怎么样,可如今却一个都不在京城里头。运气好的还在当着自个的州县小官,运气不好的,病死横死怎么死的都有。父皇终究是一个做父亲的,怎么会让这些败坏了他儿名声的人还快快活活地逍遥?而那事成之后过河拆桥的人,恐怕早忘了这些而已。”

    尽管是太子妃,但粱沅和皇帝并没有见过多少次,此时从太子这字里行间,方才觉察到了这对父子君臣之间的关系。

    于是,她再也没有多说什么,缓缓站起身把太子推到座位上坐下,眼看着他将火锅里剩下的各色东西风卷残云消灭得干干净净,她才端起东西悄然退走。

    填饱了肚的太子却并没有闲多久,尽管撂着那小山似的奏折丝毫未看,但没过多久,一个太监就气急败坏捧着一份题奏冲了进来,就势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了东西。而最初并不在意的太在接过东西一看之后,竟是笑了起来。

    奏折的大意很简单:武陵伯府总管到都察院出首,言道是海宁县主陈澜和武陵伯相勾结,迫已故孝显荣敏皇贵妃所赐宫女红檐自尽,事后又拘了翠楼,意欲将此事归咎于现任阳宁侯爵位,以使其弟承袭阳宁侯爵位。而武陵伯府更是暗中筹谋,让太子认已故季显荣敏皇贵妃为母,恩复世袭武陵伯为世袭武陵侯。

    “等这么久,这可是终于来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博弈(六) 
  乾清宫西暖阁。
  自从入冬之后,这里便是日日烧着地龙,哪怕室外的冷意再严酷,这里也是温暖如春的景象,而皇家温室中培育的鲜花也是一日日地轮换,让屋子里充满着一种冬天的气息。这几天,角落中的一盆水仙花的花骨朵已经一个个都绽放了开来,瞧着煞是喜人。
  然而,在这充斥着春日气息的屋子中,靠墙的那一张龙床却始终是帐幔低垂。大楚皇朝至高无上的天子,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下过地了,就连腊月二十三小年夜也没有按照惯例除尘布新,更不要说赐宴皇子皇女 了。而在这间屋子里伺候的太监宫女更是明白,林御医最近几乎不在御药局,天天就守在这外头屋子里,尽管如此,这消息他们就是想说也无处去说。
  午间时分,林御医照例诊脉之后,正要退出去开方子,可才一起身,手就被人一把抓住。见床上的天子眼神炯炯的盯着他,他连忙在窗前踏板上跪了下来,低声问道:“皇上可是还有吩咐?”
  “你之前说的这些话当真?不是用这些好话糊弄朕?”
  “臣不敢。”林御医不觉低下了头,声音又低了三分,“皇上这只是风寒发作,再加上一点老毛病,只要用药徐徐调养,不久就必然能够康复。不过……这正旦之日的大朝恐怕……”
  “恐怕什么?”皇帝冷笑一声,话语虽不若平时的中气十足,但仍透着帝王威势,“今年的正旦,来朝贺的除了南洋西洋的诸多使臣,就连倭国和朝鲜也都已经服软了,若这个时候朕不露面,外头传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又如何?”
  “可正旦之日只有区区五天了,况且大朝礼仪繁复,耗时又长,若有什么万一……”
  “没什么万一!朕这一辈子见过的大风大浪难道还少了,哪里有因为一点小病,新年第一次大朝会就不参加的道理。更何况捱过这一日就是元宵,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可以调养。”皇帝说着就强自要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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