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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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下- 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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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回答却让他再次打起了寒战。

    “关大人么?”和从前的锦衣卫不同,那校尉却是对着关文中微微笑了笑,浑然不觉自己的笑意在周围其他经过的人看来是多么的怪异,“大理寺那边有件案子,恐怕得麻烦关大人去那边走一趟。”

    尽管不是从前的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走一趟,那几个校尉也只是跟着而不是押送,但关文中走在那白玉甬道上,额头的冷汗仍是一滴一滴渗了出来,肆无忌惮地顺着各个方向往下淌。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高须弥座上的奉天殿,突然很想知道内阁首辅宋一鸣眼下的情形如何。

    皇帝并未留人在奉天殿内深谈,待到文武百官退下就立时回了乾清宫,刚刚点名的那几个人自然在随行之列。然而,到了那暖意融融的乾清宫东暖阁,在宽大的御案后头坐下,皇帝脸上的淡然立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讥诮。

    “看到朕好端端的,想来你们是很失望?”

    哪怕是自忖被蒙在鼓里的张文翰,闻听此言亦是大惊失色跪了下来,更不要说其他人。可是,皇帝看到书案前的几个人一下子矮了一大截,却没有进一步地暴怒发作,而是冷冷地说道:“朕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所以不用在这时候再装什么诚惶诚恐了。宋一鸣,你装了几十年,事到临头还要在朕面前再装什么?刚刚在奉天殿上,你不是指望着朕发落了太子,然后一头栽倒下来,继而晋王出岔子,你好收拾残局吗?眼下怎么不说话?你不是金陵书院的隐山长,也不知道多少人是你门下的门下?”

    尽管宋一鸣已经知道大势已去,但皇帝竟是直截了当道出了自己的所有谋划,他仍是忍不住一时面如死灰。从当年走出金陵书院出仕之后,几十年间,他一直力求一个稳字,因而比历代那个隐山长都走得更远更深,然而,他怎会料到,太后在时始终四平八稳的天子,当大权真正在手的时候突然会变得这般激进。

    这些年下了那么多功夫,周王痴傻吴王自尽,乃至于淮王的死,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他在背后下了无数的苦功夫,只要今次太子和晋王一道陷进去,他就能成功完成那些前辈们的志愿,可谁曾想,到头来竟仍是在人的掌心中跳舞!

    “这些年你们动用的人,有些显眼,有些不显眼,但朕一个个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尤其是这一次。”皇帝说着突然顿了一顿,竟是没头没脑地说,“朕不会忘记,福娘怎么会难以生养,怎么会没保住庆平,泰堪又为什么天生痴呆,福娘怎么会英年早逝……这一条一条,朕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哪怕是太子,听到这些原本不该听到的秘辛,身子也不禁微微一晃,更不要说原本就心里有鬼的晋王了。他几乎是用双手抠着地缝,这才勉强没有趴倒下去,可因跪久了而有些刺痛的膝盖却免不了发起了抖来。而那边厢并排的杜微方和张文翰却对视了一眼,面上同时露出了深深的忧心。

    怎会牵扯到周王和已故的皇后?而且,皇帝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这其中的意义……要真是如此,这京城岂不是一片腥风血雨?

    眼看皇帝越说越激动,面上满是潮红,最末尾的杨进周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继而才肃声说道:“皇上,安国长公主眼下还在左顺门。”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打岔极其大胆,从太子晋王到杜微方张文翰,全部都扭头看了过去,只有宋一鸣一动不动。然而,皇帝却没有因而发怒,而是怔怔地发了片刻的呆,随即才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声音再次平淡了下来。

    “叔全,你先下去知会将士,就说西郊大阅照常。关文中交给大理寺,那有张铨,必然不会让朕失望的。至于其他那些人,杜卿和张卿做好准备,这几天只怕是要熬一熬通宵了。威国公已经来信,缅甸那边正好缺人治理,朝鲜和倭国也正好要派人去,这些缺口就正好补上了。至于朕的首辅大人,这新年之际,代朕去祭祀一下列祖列宗的陵寝吧!”。



    第五百一十二章 父子同心

    作为京城东郊重地,再加上又是大运河的最后一站,因而小小的通州竟是设了两个驿站。原本是一个马驿一个水驿,但不知怎的,和合马驿迁到了张家湾,改成了水驿,而潞河水驿则是改成了水马驿。一来二去,大约是约定俗成的缘故,辽东以北的诸多文武官员到京师之前,往往都宿在张家湾和合水驿。

    只不过,从大年夜那天开始,和合水驿就被一支军马完全征用了。虽说驿丞最初很是惊惶了一阵,但眼见那兵马严整的架势,他也就只能把不安按在了肚子里,诚惶诚恐按照那些军汉的吩咐备办马匹食用的豆子,打扫房间给人入住,可半夜三更起夜时发现有人守在自己门前,他仍是吓了个半死。

    浑浑噩噩捱到这天中午,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强自壮胆求见。等了不多久,内中终于传话让他进去。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引路的军士来到了正房门前,还不等出声报名求见,一个腰间挎刀的军官就从他身边快速跑过,到了台阶前大声说道:“回禀侯爷,世子在外求见!”

    “传他进来!”

    一声侯爷,一声世子,这驿丞心头一惊,慌忙往旁边退了一步。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只见一个黑衣青年随着一个军士大步进来。只瞥了一眼,他就被那冰冷的目光给刺了一下,赶紧低头不敢再瞧。等到人家进了门,他不由得赔笑向刚刚引自己进来的军士问道:“这位军爷,劳驾问一声,敢问这是哪位侯爷,哪位世子?”

    尽管他的话说得异常和软,可那军士横了他一眼,随即冷冷地说道:“要是想活命,不该你问的就别问!只要过了这节骨眼,该你知道的自然就会知道。”

    闻听此言,那驿丞自然是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随意开口,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奈何之前绞尽脑汁要求见正主的也是他自个,到了这地头就是回去也难,他只能在瑟瑟寒风中苦苦捱着,心里已经是把满天神佛一块念了个遍。

    老天保佑,千万别是谋逆之类大逆不道的勾当,否则他那家中老少就全完了!

    萧朗自然不知道那驿丞因为错解了下头军士的一句话,连谋逆都想到了。一进屋子,看到那主位上正在和人商量着什么的伟岸身影,他不觉怔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出声叫了一声爹。下一刻,那正在看着那大沙盘的中年人就直起了腰来。

    粗看之下,镇东侯两鬓斑白额头皱纹密布,仿佛极其苍老,可站在那儿却散发出一种稳若泰山的感觉,那眼神更是锋锐十足。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了萧朗好一会儿,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道:“你在江南和京城的事,我都听说了。做得不错。”

    尽管那评价只有短短四个字,但萧朗听在耳中,仍是心中一热。然而,吝惜词语的称赞之后,接下来的却是异常凌厉的斥责。

    “不过,你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放纵了你弟弟!如今是弥补过来了,但万一他做出的事情根本就不可收拾呢?你应该知道,他不是你,从来就没见过血,只是个一门心思读书的书呆子,到国子监那种地方,见着那许多不在乎他身份的同龄人,什么事挑唆不出来?”

    “是,孩儿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镇东侯并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立刻词锋一转道,“你既是来了,京城中的局面应该已经收拾干净了?”

    “是,之前密谍侦测到的那几个地方我已经带人连根拔起,一应人等都已经收押。”说到这里,萧朗犹疑片刻,这才开口问道,“只是,爹真的要亲自去弹压那两支刚刚调进京的边军?”

    “皇上旨意如此,自然是如此。”镇东侯仿佛丝毫不在意似的,冲着身边的两个幕僚轻轻点了点头,“周先生穆先生,麻烦立时去安排,半个时辰之后,立时进发。”

    眼见周穆两人行礼离去,萧朗再也忍不住了,大步上前站在了父亲旁边,低声劝说道:“爹,宋一鸣既然能有信心把他们调回来就能掌控大局,足可见上上下下已经都理顺了,您要去也得带着大军去,这百十人顶什么用?若是有什么万一……”

    “没有那么多万一。”镇东侯言简意赅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却是眯缝双眼看着前头的大门,“宋一鸣已经是瓮中之鳖,他们自知无望,想来不至于那般愚蠢。若是带着大军去,在京师附近大兴刀兵,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可收拾!”

    说到这里,他就回身拿起了搭在太师椅上的那件大氅披在身上,又看着萧朗说:“旁的话就不要多说了。经此一役,辽东至少可得十年太平,京中的密谍也不用再留着了,如此方才不会让人心疑。至于你的婚事……”

    “爹!”

    被萧朗打断了言语,镇东侯不禁眉头一挑,侧头又瞥了儿子一眼,这才淡淡地说:“尚主之事想来并非淑妃一人之意,皇上也曾经心动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是你进京三四年都不曾挑到合心的满意的,那就由我给你做主了。”

    看着镇东侯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去,萧朗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良久才咬咬牙拔腿追了上去。待到撩起帘子走出正房,他就看到那边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下,一个浑身火红的女子正站在那儿和周先生说话,那一身艳丽的颜色灼得他一阵刺眼。

    “一来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女决计受不了奴儿干都司的苦寒,二来与那些豪门世家联姻,于镇东侯府殊为不利。至于和我军中宿将联姻,本是未尝不可,但我既然要回京居住,不免招人口实。至于寒门小户,出了一个你娘这样的就已经是我得天之幸,你却是难。”

    说到这里,镇东侯顿了一顿,目光便转到了那个红衣少女身上,“韩婕是我这次带回来的。她父亲是毗邻朝鲜的一营千户,两年前率兵抗敌时中伏身死,她一个女子竟是带着家丁奋力抢回了尸首,又矢志为父报仇。那时候周围消息断绝,她就在那儿打了两三年的仗。此次我率军,便是她当的前导。”

    萧朗闻言正发愣,那红衣少女却是看见了这边的情形,对周先生拱了拱手后就大步走上前来,却是大大方方地对镇东侯和萧朗行了一个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军礼。

    “侯爷,世子!”

    “韩姑娘。”镇东侯向来严峻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方才正色说道,“想来周先生已经对你说过了。待会虽不是短兵相接的硬仗,却也是非同小可,你这一身女子打扮恐怕扎眼了些,先去换一身。”

    “遵侯爷令!”

    见韩婕肃然行礼,又问了几句关于准备之类的话便立时退下,竟是没多往自己打量一眼,萧朗心头一松,却不防肩膀上突然被镇东侯拍了两记:“她的用兵之道都是和亡父学的,说不上多有谋略,但能够在那种地方挣扎两三载,却足可见一腔胆色。我不指望她能在京城长袖善舞,只希望她能够夫唱妇随,能够和你并肩而行。”

    萧朗看着面色淡然的父亲,一时欲言又止:“爹……”

    “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镇东侯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随即就下了台阶往下走去。待到了院子里,他方才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也长大了,该独当一面了,不要让我失望。”

    见镇东侯就这么径直消失在了门外,萧朗怔怔地默立片刻,终究是径直追了上去。

    用过早午饭后,皇帝便坐銮驾自西安门出城,预备前去西郊阅兵。到了地头才一落地,一旁就有小太监凑上前来,弓着身子低声说道:“皇上,镇东侯传讯,道是一切如常。”

    尽管只是这短短的几个字,原本眉头还有些纠结的皇帝脸上顿时舒展开了。见一身衮冕的太子站在那儿皱眉看着袖子,他不禁摇了摇头,遂叫了人将其唤上前来。可真正看到人规规矩矩站在面前了,他到了嘴边的责备却又收了回去。

    “朕打算留镇东侯在京城,放世子去奴儿干城镇守,你意如何?”

    闻听此言,太子一下子抬起头来,见皇帝的脸上并不似开玩笑,他便低头思量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抬起头来:“父皇圣明。”

    等了老半天却等来了这么一句,皇帝顿时为之气结:“朕说这话难道是让你颂圣?”

    “可这是儿臣的心里话。”太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随即赶紧正色道,“镇东侯有大功于国,但如今毕竟年事不小,奴儿干都司苦寒更赛辽东,是应该留京多享享清福了。至于世子萧朗,虽说年轻,但本事却不凡,正好锻炼锻炼。再加上奴儿干都司开了海,朝廷如今又要派文官去治理,他身上担子也轻了许多。只不过父皇既是有这心思,前些时候沸沸扬扬的尚主之说恐怕要搁置了。”

    “说了这许多,最要紧的恐怕是最后一条吧?”皇帝哂然一笑,见太子丝毫不掩饰心情似的连连点头,他不禁笑骂道,“要是你有一母同胞的妹妹,还会说这话?”

    “那是当然!”太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见皇帝似乎有些恼意,他便看了一眼那边正在张头探脑的晋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若真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可不想耽误她的终身。萧郎虽好,可不是谁都能配得起的,他这主儿难伺候得很!”

    面对这个说话顶多只有一半正经的儿子,皇帝虽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心中却不无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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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三章 雪后初晴

    旌旗招展,刀剑铮亮。

    雪后初晴,呼啸的北风刮得那天子大纛哗哗作响,吹得无数大臣缩头缩脑,但与其说众人是慑于那威武雄壮的大军,还不如说是慑于御座上的天子。不论是离着远的还是近的,眼见天子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校阅大军,甚至一激动就从宝座上起了身来,如是已经站了足足两刻钟却还依旧岿然不动,谁还会愚蠢到认为皇帝的身体尚未痊愈?

    立在皇帝右下手的晋王虽然站得笔直,可眼神却飘忽不定,心神更是恍惚得很。当十余名将士演习驰射,倏忽之间弓弦厉响之后,那边就有人高声报上数来,继而两个小太监就抬了一个满是箭镞的靶子上来,他这才勉强回过神,听到杨进周说出了一个名字,他心中猛然一动,连忙赔笑上了前去。

    “这许多久经战阵的勇士,居然让一个半大娃娃拔了头筹?”话虽如此说,但皇帝嘴角微微一挑,仿佛心情极好,“也罢,招他上来,让朕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见一旁的太子只不做声,晋王少不得挪动脚下又上前了一步,因笑道:“父皇,这朱方锐乃是武陵伯次子,据说是从小就力大无穷,练就的一身好武艺……”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皇帝斜睨了过来,那目光竟是把他下半截话全都给吓回去了。他正惊疑,就只听皇帝淡淡地说道:“朕都不记得武陵伯府出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小子,想不到你身在王府,还能留心到这些,这眼睛倒是亮。”

    晋王这才醒悟到自己的卖弄讨好完全看错了时机,不禁又悔又恨,可这会儿说什么也是错,他不禁用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太子。然而,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太子竟是正侧头和一旁的韩国公张铭交谈着什么,看两人一个含笑一个点头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素来热络。晋王越看越恼,扭头想挑个话头让杨进周挡一挡,却不料杨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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