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汤泉行宫那几天,成日里就几乎是晕乎乎被丢进温泉的,身上的青紫没断过。大伙要是不心疼孩子,尽管交给我娘管教,可要是心疼,我劝各位还是算了。不说别的,我给小四亲自上药的那几回,就几乎没忍住……”
陈澜这个干女儿亲自现身说法,其他人这才犹豫了起来。临到末了,也就是隆佑长公主不由分说把小儿子塞了过来,其余人都是绝口不再提此事。待到好几轮茶点送上来之后,外间传来消息,道是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当即自是看热闹的看热闹,帮衬的帮衬,一时间各就各位,留在这小厅中的只有安国长公主和陈澜。
“亏得你机灵,否则她们眼下热衷,一回头准骂我也就是四姐这样的兴许能经受得住……说起你家小四,这一回你下江南,真的不带上他,你就放心得下?”
“在京城有韩先生,有娘你,还有老太太,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说这话的时候,陈澜仿佛又看到那天得知实情后满脸别扭懊恼的小家伙,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温暖,“他已经大了,总得要靠自己的翅膀去飞。”
“说得好”安国长公主抚掌大笑,良久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他虽然小,可终究是你们长房的独苗,也该是渐渐培养着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国朝初年,公主府设家令、司丞、录事,后来一度以内官充当,再接着就渐渐废弃了。如今我身怀六甲,行动不便,需要几个人手。但若是随便征辟未免兴师动众。你大约不知道吧,我已经让小四给我找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身手过得去的良家少年来,他倒是好本事,一股脑儿就给我弄来了四五个人。我打算禀奏皇上,授了这些人家令司丞录事等等,由他掌总,也好帮我做些事情。”
在安国长公主的详细解释下,陈澜方才明白,所谓的公主府官,只是七八九品之类的流外官,除授虽经过吏部,但不算正途出身。因而,以陈衍这样的勋贵子弟,若是挂这么一个名头,日后真正出仕反而不便,倒是那些出身民间又并非精擅读书的良家子,对于这样的途径想来会欣喜若狂。她仔仔细细想了想,暗觉陈衍如此跟着历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末了便感激地点了点头。
“多谢娘这一番苦心。”
“谢什么,他可是我的开山大弟子呢”安国长公主示意陈澜把自己搀扶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漫不经心地说,“这世上有的是天赋卓绝惊才绝艳的人,但真正能够青史留名的,却多半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坚持。我从前答应你教导他,只是看着你的面子,但这一年下来,他实在是很令我意外。单单是那份坚持倔强,便能胜过别的那些资质你尽管安心去你的江南,我会代你好好看着你这个宝贝弟弟”
此时此刻,陈澜心头那最后一丝不安终于完完全全消散了,喉头竟是有些哽咽。有了安国长公主这说一不二的担保,远远比豁出一切去争抢什么爵位好上一千倍。只有真正的才具本领,才是陈衍将来成家立业的根本。
仿佛是天公作美,当罗家这一队迎亲的人来到张府门前时,打早上起就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竟是罕有地露出了一丝阳光来。厚厚的云层打开了一条缝,那最后的金灿灿夕阳照在了张家的门楣上,给那门楼上字迹鲜亮的牌匾和楹联平添了几分华贵和喜气。院子里的各方宾客眼看着内中那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和新郎官一块行礼如仪拜别父母,窃窃私语渐渐就变成了赞口不绝。
“老天爷都帮忙让太阳露了个脸,人道是佳儿佳妇,于小张阁老来说,得是佳女佳婿了”
“谁说不是,又是世子,又入了内阁行走,甚至那喜气还让威国公夫人老蚌含珠,如今这再一成亲,宜园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喜事”
“何止威国公府,小张阁老如今虽只是三辅,可那吏部却是稳稳当当把在手里,反而是首辅宋阁老只得着一个礼部……没看今天安国长公主和隆佑长公主全都到这儿道贺了么?这样的风光,有几个做臣子的曾经有过,指不定就是日后的首辅”
层出不穷的议论声罗旭自然听不到,当看着大舅哥亲自将张冰云背上了花轿时,他的目光最后往张家大宅深处望了一眼,随即方才亲自上前放下那厚厚的轿帘。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过去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如今他要面对的不再是自己的未来,家族的未来,也还有花轿中她的未来
随着那送亲的爆竹声陡然之间响彻了整个胡同,那吹打的声音一时间亦是随风飘荡到了各处,迎亲的男方队伍和送亲的女方队伍亦是会合在了一起,簇拥着当中那一乘花轿缓缓往外行去。这时候,张文翰方才得空儿出来招呼一众客人,又拜见了二位长公主。待得知她们还要赶去威国公府宜园,他自是又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前。
安国长公主如今身子越发沉重,陈澜和张惠心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出了二门,眼看轿子正要过来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了停,转身又对张文翰说道:“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小张阁老明日当值的时候,得空了把我府中那些人的除授文书办一办。”
“长公主尽管放心。”
出了张府,因为安国长公主的坚持,自然又让了隆佑长公主的轿子在前。她和两个女儿一块坐了这一乘大轿,一路上自然又是谈笑风生,说着说着,张惠心就又提到了母亲腹中孩子的男女上头。她素来羡慕陈澜和陈衍那姐弟情深,此时自是想要个弟弟,结果少不得被母亲戳着额头嗔道:“要真是弟弟,到时候上房上树的时候,你可得帮忙管着”
“那不是一句话么?只要有小四的一半贴心,我就心满意足了。话说要有个妹妹也不错……娘,干脆你生一对龙凤胎给我玩吧”
“你以为生孩子是好玩?”安国长公主顿时柳眉倒竖,随即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惠心,“你要想龙凤胎,林御医那一头倒是有方子,赶明儿我让他抄一份给你,你自己生一对玩吧”
“娘”陈澜见张惠心真的歪着脑袋仿佛在设想那可能性,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您就别和姐姐开玩笑了要知道女人分娩素来是大关坎,别说龙凤胎了,就是一个,能平平安安落地也是万幸的事,您可别挑起她这心思”
看到张惠心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和安国长公主彼此互瞪着,陈澜心头大感这对母女实在是让人无奈得很,当即也索性不去掺和两人那边,只自顾自地想着心事。然而,当轿子到了宜园二门停下来时,张惠心刚下地站稳,还没来得及感慨这里和上次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同,突然就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见她这般情景,陈澜自是吃了一惊,忙把安国长公主交给了一旁的赵妈妈,自己则是上前去一把扶住了她。
“怎么了?”
“突然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张惠心眉头眼睛几乎都挤在了一块儿,整个人挨在了陈澜身上,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会不会是昨晚上家里一道汤做得太好,我喝太多了……”
陈澜被她这句话说得哭笑不得,嘴里只得赶紧安慰了两句,旋即就叫了长镝和红缨上来。由于有了这么个拖累,一行人自然是缓缓慢行,就连前头的隆佑长公主也打发人来问究竟。所幸宜园早就安排了妥当,等她们到了早就预备好的小跨院,立时有媳妇上来禀告。
“长公主,戴老爷这会儿还正在前头,是否先把他请来?另外家下早早请了大夫备着,要不要请人来给戴夫人瞧瞧?”
“这丫头,碰到这样大好的喜事,偏偏就这么不争气了起来”安国长公主无奈地看了一眼张惠心,犹豫片刻方才说道,“文治今天也是罗世子请来当傧相的,既然是在外头,就先别惊动了他,你直接把大夫带来就成了。”
陈澜见张惠心那坐立不安的模样,连忙又让丫头去打了热水来,趁热给她擦了擦,却不想她到最后竟是一把抢了那湿热的手巾捂在脸上。见她这般光景,就连起先不当一回事的安国长公主也渐渐担心了起来,待到外头报说大夫来了,她立时扬声说道:“进来吧。我这儿人多,也不用回避了”
那大夫一进门就看到满屋子的桃红柳绿莺莺燕燕,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待到了跟前行了礼,又上了炕前屈下半膝在小杌子上坐了,他才在那只盖上帕子的右手上诊了片刻,整个人就惊得跳了起来,旋即才带着颤音恭声说道:“还请这位夫人把左手伸出来,事关重大,小可得再请一次脉。”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张惠心却不管这么多,满心难受的她立时伸出另一只手来。一旁的陈澜眼看那大夫垂下眼睑,沉着脸诊了左手,随即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不禁就是心头一动。果然,只一会儿,那大夫竟是起身离开那小杌子,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
“恭喜长公主,恭喜戴夫人戴夫人这是有喜了”
片刻的静寂之后,屋子里顿时喧哗一片。看到犹自愣在那儿的张惠心,陈澜连忙上前扶着安国长公主的肩膀,笑着说道:“娘,这回可真是应了你们在轿子上说的话姐姐那么喜欢孩子,如今可不用再纠结您这一胎是弟弟妹妹了”
安国长公主自己当年便是出嫁多年才怀了身孕,第一胎甚至还没能保住,因而压根就没想到女儿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喜讯。此时陈澜开口一说,她仍是有些发呆,可其余的妈妈们丫头们全都簇拥上来道贺,刚刚领着大夫进来的媳妇更是拔腿就出去知会人,不消一会儿,隆佑长公主便亲自来了。
待到消息传到前头时,刚刚拜完天地出来迎客的罗旭顿时愣住了,而四处都是恭喜声道贺声的正堂一瞬间安静了片刻,紧跟着无数人就寻找起了那位幸运的主人。众目睽睽之下,得知自己就要成为准爹爹的戴文治再也没了平日的矜持,竟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对罗旭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往后院冲去。
“咳,这家伙……”
戴文治只是个举人,为人中正平和,可在罗旭看来总有些呆板的迂气,可此时见人提着衣裳的前摆跑得飞快,他脸上不知不觉就笑开了。好半晌反应过来时,他突然发现人们竟是全都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荆王闪过来说了一席话,他方才为之气结。
“我说纪曦啊,你这一回名声大了。从前人都说你旺父——你出生未久,威国公封伯;后来又说你旺母——这回你科举高中,威国公夫人又是老蚌含珠;想不到如今你这迎娶夫人的当口,竟是临安县主还传来了这等喜讯,这还真是……嘿嘿,只怕日后谁家娶亲都要死活拉上你去,也好图个开枝散叶。”
罗旭被呛得作声不得,瞪了一眼荆王就决定再不理会这一位。可正当他回身走过去没多久,就只听背后荆王似乎在对人轻声嘀咕:“萧郎,今后你我成婚的时候,可一定要拉上罗旭,这家伙的气运简直旺得不像话了”
PS:荆王应该说,罗世子你就是个旺旺……至于最后一句话的语病,哈哈,可怜的萧郎哎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子苦心,皇子巧计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子苦心,皇子巧计
看着笑得阳光灿烂的荆王,萧朗一张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他用最凶狠的目光狠狠剜了荆王一眼,继而便气咻咻地拂袖而去。见他这般光景,荆王不禁有些莫名其妙,见罗旭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古怪,他左思右想,这才仿佛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
“萧郎这是想哪儿去了……我不就省却了几个字么?”
因着张惠心的喜讯,罗旭的婚礼庆典自然是平添喜气。而杨进周所送的那十二尊小泥人却因为太应景了,被正好逮着机会的荆王连番称赞了一通,到最后罗旭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口无遮拦,赶紧没话找话说萧朗似乎不见了,而那位多话的这才四处去寻,罗旭和杨进周这才得了耳根子清净。
只是,看着那锦盒中十二个雕刻精美的泥人,他不知不觉就从张惠心想到了陈澜,抬起头看了看杨进周想要说话,那言语不觉又吞回了肚子里。
好一阵子,他才徐徐说道:“杨兄,你在打仗上头是一把好手,而且也从杜阁老学过多年文事,但终究是一直在北方,没有去过江南。我曾经在游学时跟着友人去过一回,那里的风气仿佛天生不适合刀剑,所以,你到了那里,切忌从一开始便雷厉风行。皇上调你镇守两江的缘故我不太清楚,但是……江南最近的状况很不好。浙江巡按御史连着参劾了三个知府两个县令,而这些都是皇上的信臣。”
杨进周尚未进宫陛见,而杜微方最近一直在宫中当值,他也没能见到,自然没法做到内阁行走的罗旭这般消息灵通。此时闻言愣了一愣,他就突然伸出手来在罗旭肩膀上一捏一按,微微笑道:“新婚之夜莫谈公事,横竖你有三天婚假,到时候我再请教不迟。”
“是是,我都昏头了”罗旭没好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旋即才会意地舒了一口气,“过了今夜,从此咱们就是一类人了”
“一类人?”
“家有河东狮吼啊”见杨进周有些发愣,罗旭就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你家夫人是安国长公主诚邀,我家却是岳父厉害,那一回和杜阁老一同联手,就差没让我当场写下誓约书了总之,路边野花日后就算再好,也与咱们无缘了”
出宜园的路上,听得罗旭竟是这般打趣,陈澜不禁扑哧笑了起来:“小张阁老竟然和杜阁老联手?我还以为我娘是最随着性子的人,想不到他们两个一本正经的竟然还能干出这种事情”
“对了,刚刚没闹着洞房,小四还和我抱怨说,赶人的竟是新娘子就算了,竟然还神情自若端出了那种颜色的茶汤待客,真不知道他罗师兄洞房之夜能不能挺住”
“他这个小傻瓜,被人骗了还不知道……那哪里是什么茶汤,冰云妹妹之前就悄悄和我说过,那是云南特产的一种叶子煮成的水,颜色鲜艳气味古怪,可却是壮阳补肾的好东西,只可惜他们那帮人看着就吓倒了,没一个敢喝。也不想想,冰云妹妹怎么会真拿苗疆那些吓死人的毒物来给他们喝。”
“哦,能壮阳?”杨进周看着陈澜好一会儿,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那看来还是我识货,我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看没人要还又灌下去了一盏……”
“你……”
陈澜瞠目结舌,可正要说话时,一股灼热的气息就一下子将她封得严严实实。加之那身上散发的酒气,她一下子又想起了张冰云说那胡叶汤效用极佳云云,心里只觉得咯噔一下。有心提醒车外还有驾车的车夫,可是,当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有些僵硬的肌肉却一下子全都软化了下来。
“相信我,咱们一定也会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嗯……”
杨进周陛见的那一天,陈澜却接到了安国长公主的帖子。匆匆赶到那儿时,她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一拨人——那打头的竟是武贤妃和周王林泰堪当安国长公主漫不经心地说,让她陪着武贤妃和周王前去龙泉寺时,她只觉得浑身一僵,但沉吟良久还是答应了下来。
此时,旧地重游的她仍然一眼认出,这座庵堂仍然保持了原貌。龙泉池、龙王堂、大雄殿、文昌阁……一应建筑都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其中的那些尼姑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身着僧袍的和尚。难得出来的周王林泰堪看什么都是有趣的,不多时就撇下陈澜拉着季氏到处乱跑,武贤妃也只是差了随从去跟着,自己却拉着陈澜进了祖师堂。
早在那些和尚对她们几乎熟视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