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一定不会错了。萧飒一直以来都对穆清的事很上心,又是个精明强干的……最重要的是穆清喜欢……”沈箴把沈穆清打发去给太太烧钱粮,自己在李氏的牌位面前念念叨叨,“她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这几年为了我,处处忍让,也没过几天快活日子。这一次,我也是挟恩嫁女,只希望她能在萧家抬头挺胸地过日子……说实话,我哪里想她嫁……可我现在年纪大了,一个小小的风寒吃了一个多月的药才好,以前可是连碗姜汤都不用喝的……说不定哪天就走了,也管不了她了,也不能再管她了……”
沈穆清跪在钱粮盆前给李氏烧冥币,嘴里还低声地嘀咕着:“……太太,梁季敏他不是不好,可他不喜欢我,一心一意喜欢他的表妹,为了表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次,我找了一个一心一意喜欢我的……您放心,我们一定能过得好的……老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了,我很担心他,求您保佑他能清清静静地过几年,我也有个做伴的人……”
两人重新聚在一起,吃了斋饭回了城。
四月二十一,王清送了合了八字的庚贴:“再好不过的八字了。”
沈箴点了点头,叫小厮拿了万年历来,道:“你去跟萧飒说,四月二十四逢双,是个好日子,就在那天成亲吧!”
王清张大了嘴巴:“二,二十四?”
沈箴表情淡淡地:“成了亲,两口子也好一起去岩州卫,总不能让他们这样两头挂着吧!”
“可是,”王清忍不住劝沈箴,“岩州卫那里穷山恶水的……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们的日子,他们自己过去。”沈箴道,“没有不好的地方,只有不好的人。想当初,我还不是被贬到了龙安府!”
王清看沈箴的目光有了尊敬。
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沈箴行了一个礼:“我这就去跟萧飒说。”
“事有从权。”沈箴又道,“我们这边也不准备什么陪嫁了,让他也不用准备房子。选个吉时来迎人就是。”
“是!”王清弯腰作揖,“沈老爷还有什么吩嘱?”
沈箴想了想:“把婚书拿到官府存备吧!”
送走王清,沈箴去了沈穆清那里。
看见她放在东稍间的行李,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算不算是缘份呢?
原来准备去福建的,现在好了,直接去四川,行李都不用收拾了……
沈穆清看见父亲很惆怅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老爷,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沈箴打起精神来笑道,“我就是想来和你说说话。”
沈穆清按住心底的狐惑请沈箴到东次间坐下,又亲自奉了茶。
沈箴望着女儿,迟疑了一会才道:“穆清,我把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四日……你到时候跟着萧飒去四川。”
沈穆清呆住。
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
她额间生汗,拉住沈箴的衣袖:“老爷,您是不是,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第二天理由。
沈箴见她脸色发白,笑道:“怎么?当初振振有词地和我说碑塔的事,现在我应允你了,又不敢去了?”
“不是!”沈穆清忙道,“我不能丢下您一个在京都……”
“穆清,”时静姝突然出现在门口,“我来照顾沈伯父吧?”
沈氏父女怔住。
时静姝缓缓走了进来:“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沈伯父收留了我。穆清也从来没有因为那些传言对我有所轻蔑,反而待我像亲姐姐一样,一文茶铺账簿从来不避着我,福建的茶场也让我帮着管……”她认真地望着沈穆清:“穆清,时家我是回不去了。”又望着沈箴,“伯父如若不嫌弃,就让我做个干女儿吧……让穆清去岩州卫,我来照顾您。”
“这怎么能行?”沈穆清忙道,“怎好让你操劳……”
“你是怕我做了伯父的干女儿,少了你的花棉袄吧!”时静姝故做欢快地打趣道,“你放心,我把你当亲妹妹看,好东西一定留给你!”
沈箴听着动了心。
女儿担心他,所以不愿意这个时候嫁。自己正寻思着怎样说服她……如果收了时静姝为干女儿,既解了女儿的难,也可以让时静姝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望着女儿,目光明亮。
“有个像你这样聪慧的干女儿陪在身边,我自是求之不得。”沈箴笑道,“不过这件事还得修书一封给令祖……”
“祖父让我来伯父家时就已把我托付给了伯父。”时静姝说着就拜了下去,“一直以来,都受您和穆清的照顾,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姐姐快别这样!”沈穆清忙上前将时静姝扶起,“我还记得初次到南京时,姐姐是怎样带着我奔走在茶市的……有一口热水,总是让我先喝;有一碗热汤,总是让我先尝。我对姐姐才是感激不尽!”
时静姝趁机拉住了沈穆清的手:“好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把沈伯父当成亲生父亲一样的对待。”
这一点沈穆清相信。正如沈箴所说,时静姝有士大夫脾气,自然是重诚守诺。可她却担心时静姝的处事……她以前是仗着时家在南京的声势行事,在福建的时候虽然是事事忍让,但毕竟不是从心底上认同……
想到这些,沈穆清就朝着英纷使了一个眼色,趁着沈箴和时静姝说话的时候吩咐她:“去,给萧公子带个信,说我要见他。”
英纷应声而去。
到了下午酉时,萧飒果然来了。
“在角门等姑奶奶。”英纷低声道,“陈姨娘正和田妈妈说话。”
沈穆清点了点头,去了角门。
早有小丫鬟喊了守门的婆子帮着剪个鞋底。
英纷开了角门,萧飒闪了进来。
两人在门房说话。
沈穆清把沈箴准备收时静姝为干女儿的事告诉了萧飒:“……我信得过她的为人,却信不过她的脾气。你把庞德宝留给老爷使吧?”
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萧飒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你是说,你,你和我去岩州卫?”
沈穆清看着他那高兴劲,不由嗔道:“你先帮我把这件事解决了再说。老爷受了风寒,一个多月才好。我要是跟你去了岩州卫,老爷怎么办?不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别说是岩州卫,就是婚期,也不能作数。”
“穆清!”萧飒轻轻地喊她,语气隐隐含着喜悦。
沈穆清被他喊的心中一跳。有些心虚地道:“干什么?”
萧飒嘴角就翘了起来,望着她的目光如天边的启明星般璀璨。
“穆清!你相信我,就算是去了岩州卫,我也不会让你受苦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穆清对他的话没有一点怀疑。
有时候,生活苦不苦,不是那些柴米油盐,而是有没有生活的勇气和决心。
她从来不怀疑萧飒的勇气和决心。
“先把家里的事解决了再说。”沈穆清脸上升起一团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红云,看在萧飒眼中,却如晚霞般的灿烂。
“不就是找个能主事的人吗?”萧飒望着她娇羞的样子,这么多天的担心、害怕、迟疑、犹豫突然间如晨露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你就放心吧,这两天我就把人送过来。”
沈穆清娇嗔道:“明天就送来。”
萧飒听了,眼底不由露出几分得意来。
沈穆清脸色更红了:“赶紧办事去!”说着,转身就出了门房。
萧飒望着她急步而去的背影,站在台矶上不由微笑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庞德宝果然来了。
沈箴知道了他的来意,叫了沈穆清去:“让他随你们去岩州卫吧!你们到时候肯定比我更需要他。”
“让他在家里陪着您吧!”沈穆清笑道,“萧飒身边还有几个贴身的小厮,惯在他跟前服侍。我们也不缺人。”
“你知道些什么!”沈箴训女儿,“庞德宝是萧飒的生母从锦州郑家带过去的,你们可是去四川,有他在身边,不你们两人在那里瞎摸可好上百倍。”
沈穆清知道沈箴说的有道理,可想到自己走后沈箴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人,她更不放心。
“老爷,您也说锦州是萧飒生母的娘家,那里肯定也有能干的人。到时候,我们向郑家的老爷借几个人不就行了……”
她正说着,有小厮在外面禀道:“老爷,闵大人来了!”
没等沈氏父女回过神来,闵先生已撩帘而入。
“王清让我快点过来。”他额头上有细细的汗,“说他马上带着萧家的人来送聘礼。”
沈箴点了点头,笑道:“辛苦你了!”又叫了百木进来,“准备好茶点,等会招待送聘礼的人。”然后转身拿起画案旁书柜里一个用宝蓝色绸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了闵先生:“我个萧飒准备了文房四宝做回礼。”说着,又笑道,“他虽不爱读书,但也别辜负了这几件珍品才好。”
第二百零七章 两只大雁
色彩鲜艳的红漆描金礼盒,第一抬的第一层里放着《通书龙凤贴》和《过礼大贴》,大酒坛以红漆油饰,绘了蓝色龙凤呈祥的图案,绸缎尺头、金银首饰、龙凤喜饼、各色喜果、合欢被褥,还有用胭脂染红的鸡蛋、鸭蛋各一百个、上等的武夷茶一百包、活蹦乱跳的鲤鱼两尾……还有两只大雁在身穿红光金喜字绿袍的小厮手里不停地挣扎高叫。
闵先生看着一怔,旁边有个穿着官绿色纻丝褶衣的年轻男子已笑着上前行礼:“听说七弟要成亲了,这是我爹特意从一个朋友家里要来的。”
那人约有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有几分面善。
闵先生的目光就落在了王清的身上。
王清忙道:“这位是萧飒二叔的长子,兄弟辈中为长,叫萧飚。为了萧飒的亲事,昨天刚从临城老家赶来。”
闵先生听了恍然大悟,向萧飚行礼:“原来是亲家大伯,快请进屋喝茶。”
萧飚连称不敢,道:“早就耳闻闵大人的大名,七弟能回来,对亏有了您和王大人从中周旋,我代家父给您行礼了。”说着,竟然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要给闵先生磕头。
闵先生吓了一跳,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忙上前伸手把萧飚扶了起来:“这是我辈应做之事,你不必拘礼。”
萧飚不起,执意给闵先生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七弟这门亲事,也多亏了两位奔波。”说着,又叫了同来送聘礼的萧飕、萧飓上前给闵先生行礼:“这位是我三弟萧飕,这位是我五弟萧飓。”
闵先生见萧氏兄弟俱是一表人才,举止大方,谈吐谦和,立刻心生好感,请他们到花厅里喝茶。
周百木带了小厮将抬盒收了,将它们摆在正屋供人观看。
沈家嫁女,也只请了几个平日私交很好的,没想到石进等人听说后,纷纷派了夫人来随礼,家里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看见萧家送来的聘礼,都不住地啧啧称赞。
沈穆清理应回避,时静姝陪着她待在听雨轩。
萧飒是被流放的,到了岩州卫也要低调行事,她只准备带两个丫鬟去。趁着这功夫,沈穆清把李妈妈和丫鬟们都叫了进来,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大家听了都表情凝重地怔在了那里。
当家人最忌讳的是自己抽身却把身边的人没个好安排,以后别说这些旧人会怨你,就是新人也会心里不安,不敢全心全意地为你办事。
沈穆清也是做过人属下的,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笑道:“你们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也不会丢下你们不管。明霞和凝碧跟着我走,其他的人,由英纷带着去白纸坊。”
几个小丫鬟都松了一口气。英纷却哭了起来:“姑奶奶把我也带过去吧!”
“胡说。”沈穆清佯装生气地道:“这屋里你最大,不劝着大家,还带头哭。”
英纷不敢出声,在一旁抽抽泣泣地。
“你有主见,我也放心,所以才把这一大家子的人交给你。”沈穆清继续道,“你以为待在京都就是那么的轻松啊?要管这些人的吃喝拉撒,还要帮着时常来看看老爷……你可是为难,所以要跟着我走?”
英纷最怕人小瞧她,想到自己和明霞一起进来服侍沈穆清,沈穆清最后却带了明霞去,心里很是伤心。现在听沈穆清这么一说,不由得觉得自己小家子气。忙擦了眼泪,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姑奶奶,我听您的。”
沈穆清见状,刚松了一口气,那边李妈妈哭了起来。
她是看着沈穆清长大的,想到她成亲后要跟着新姑爷到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去,眼泪也落了下来:“姑奶奶也把我带过去吧!您到那么远的地方,没个有经验的人照顾,家里成什么样子!当初太太把我给姑奶奶用,也是这个道理。要是太太还在,肯定不会同意您这样的安排。”
沈穆清刚要开口劝李妈妈,就听见隔壁的时静姝大声地咳嗽了几声。
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可这个时候,却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正想着,就看见茉莉走了过来:“姑奶奶,您快进屋看看,我们姑娘咳得厉害。”
沈穆清一怔,没想到是真咳嗽,忙下炕去了时静姝那里。
时静姝哪里是咳嗽,望着她使眼色:“李妈妈的话有道理。你仔细想想,她原是沈伯母留给你特意让你带在身边的人,自然有其用意。”
沈穆清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时静姝不由大急,道:“岩州卫说不定连个药铺都没有。万一你有了身孕,谁来照顾你?”
沈穆清这才明白过来,不由脸色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静姝看着揶揄地笑起来,低声道:“你刚才已经说了,丫鬟只带两个,自然不好改口,但再带一个妈妈过去,这应该不算是朝令夕改吧!”
这还不算朝令夕改。
沈穆清正腹诽着,有小丫鬟进来嚷道:“姑爷家送了好多东西来……还有两只活大雁!”
大雁是珍禽,不易得到,现在都以鹅代替。
时静姝掩嘴而笑:“虽然时间短,但萧家的礼数却没有缺。”
沈穆清虽然脸上烫人,心里却是一暖。
也有小丫鬟跑到柳意院去说。
“没想到萧家竟然送了雁来……”陈姨娘微怔。
因为受身份的限制,沈箴嫁女儿请了闵夫人来主持大局,她没有看到那些聘礼,田妈妈却是特意摸过去看了的。不由在陈姨娘的耳边低声安慰她:“……绸缎尺头、龙凤喜饼之类的东西虽然不多,但那些项圈、镯子、簪子、耳坠可都是镶了宝石的。”说着,伸出大拇指来:“我还看见有把梳子上镶了一溜这么大个的蜜蜡……萧家这样重视姑奶奶,以后舍哥有事,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姨娘还请放宽心。”
送走了萧家的人,闵夫人将聘礼和单子都交给沈穆清:“你收好了。这可是萧家给你的东西!”
是提醒她别把这些东西给陈姨娘了吧?
沈穆清感激地应了一声“是”,送闵夫人去了听雨轩的厢房休息——明天一早,她做为全福太太送沈穆清出嫁。
待闵夫人歇下,她带着聘礼的单子去了沈箴那里,把礼单交给了沈箴。
沈箴看着单子微微笑了起来:“我们家没有他们家这样大的手笔,只有一箱书给你做陪嫁。”
沈穆清听着泪盈于睫。
太太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自己,抄家后又丢了一些东西,这个时候父亲哪里还拿得出什么东西来……
她伏在沈箴的膝头:“老爷,我身边的丫鬟由英纷领着,都到白纸坊那边去。你要是没事,常常过去帮我看着点。免得这几个丫鬟不知天高地厚把那里当成了花果山。”
沈箴听着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