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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独立到中宵(1)
海棠慢慢从地上捡起蜡烛,唇角盈盈一弯,笑得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算计她是吧?在蜡烛里加入水银,这等妙的手段,就算萧羌防范再严大概也是没有办法查出来的吧?这样一来,嫌疑人的范围又再度扩大,但是实际上却又缩小了。
蜡烛是内府送来的,那么犯人就必定是可以在内府安插眼线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后宫有权势的妃子。沉冰等等全部可以出局了。
她这人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小事也就忍了,这次明显是想置她于死地,而且有了效果了,可就别指望她忍了。
“姐姐?”如花看她,有些惊诧,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海棠哥俩好的一搭她脖子,嘿嘿一笑,“干吗要这么早就告诉陛下呢?不用不用,如花,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恩以三倍报,仇以十倍偿。你咬我一口我踹你十脚,自己的场子怎么也要自己找回来对不对?
海棠笑得口桀口桀,脑海里却已有了个计划渐渐成型。
她拉过如花,耳提面命了一番,告诉她如此这般行事,如花全部记下,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吗,却还是点头称是。
最后,在第二天七夕中午,要回宫的时候,有些犹豫,如花拉住了海棠的手,她憋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话,“姐姐……”
“嗯?”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她非常诚恳的说道,然后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了海棠,海棠一愣,伸手,抱了抱她,把下颌放在了她的肩头上,微笑,“……好,我知道了。谢谢,如花。”
七夕下午时分,如花回宫,立刻面见萧羌,按照海棠之前的吩咐,向萧羌禀报,说海棠状况很糟,时清醒时不清醒。
她话说得含蓄,却又点出了事情严重,萧羌听的时候正在批阅奏章,听到如花说海棠神智不甚清醒的时候,他略停了一下笔,眼神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何善,何善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他看都没看,只问了下面跪着的如花几句,便温言安慰,亲自将她送出殿外。
回转身来,他看到何善跪倒在地,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看起来心情甚好,“跪着干吗,起来吧。”
何善看他一眼,哆哆嗦嗦起身,他重新回到案前,提笔,手却悬在空中,沉吟片刻,问道:“何善,你说朕该怎么做?”
何善在心里揣度了一下,试探性的说道:“……陛下是不是应该去亲自探望一下昭仪娘娘?”
“……你在开玩笑吗?今晚有宴,朕就这样走了,要怎么向后宫妃子交代?如果她是皇后也就罢了,问题是她并不是啊。”
何善这下真不知道尊敬的皇帝陛下脑子里在想什么了,他只好闭嘴,萧羌凝望着太庙的方向,又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再没说话,只是继续批阅奏章。
御前多少耳目?七夕当天,如花御前奏对的那点儿话到了晚上时分,稍微有点脸面的妃子都知道了。
有些人猜测以海棠的“受宠”程度,大概今年的七夕皇帝就要缺席了,没想到当晚开襟楼上,萧羌准时出现,谈笑风生,新欢旧爱,调笑依旧,仿佛根本就忘记了这席间缺了宫中地位最高和他最“宠爱”的女子。
如花名分低下,敬陪末座,看首席之上那个龙袍金冠的男子倚红偎翠,她心头就泛起了一点点凉薄的寒意。
他全不在乎吧?她想起中午离开的时候,海棠说到萧羌的时候,微微柔软了一点儿的声音,那点凉薄的寒意就越发浸了进来,冷得让她下意识的弯曲了身体,几乎呼吸不能。
海棠吩咐她,要尽量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她快疯了的消息,她认为海棠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了看萧羌的反应,可现在,那个男人却浑然象是不知道发生了这等事一样。
果然,当皇帝的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心念一转,如花立刻愤愤起来。男人都靠不住的!
把萧羌甩在一边,如花开始在脑子里盘算怎么要给海棠补一补,唔,精油里有镇定安神,抚慰疲惫的……貌似是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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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独立到中宵(2)
做些栀子花精油吧,等下次过去的时候带给她好了。
开始盘算配方和浓度,她没有注意到在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史飘零、萧羌和于淑妃瞥向她的各怀心思的一眼。
七夕夜里,海棠完全没有如花想象中的哀怨心态——她正忙着理顺自己的整个计划。
中毒发疯是一个好机会,她现在要借着如花的嘴里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给三方知道:史飘零、沉冰,后宫里憎恨她的人。
后宫里的凶手知道这个消息,大概会放松警惕,这样兴许就会露出马脚,让史飘零知道,这女人大概会立刻来看她,她现在需要史飘零的帮助,要找她商量一下怎么办,至于沉冰……她半疯的这个消息传出去,如果他真的想知道那个什么一幅图在哪里,应该会立刻来找她。而同样的,如果她以半疯为掩饰,说不定能从沉冰那里诓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来。
在屋里兜了几圈,海棠主意已定,抬头看向窗外,已是深夜时分,宫里的七夕之宴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她等的人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来了。
她点起了特意向厨房要来的油灯,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重又回到镜台之前。
片刻之后,忽然有一阵清风略动,风卷长纱,再落下的时候,窗户里已然多了一道属于女子的纤细身影。
海棠从倒映的镜子里看到了对方,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对方,说道:“史美人,我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希望你能帮助我。”
史飘零没有直接看她,她一双妩媚的眸子看着镜面里映出来的海棠半张侧脸,过了片刻,才淡淡道:“……说吧。”
海棠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萧羌本以为,这世上没有女子能让自己心动的。
他真的曾这么认为。但是今夜他不这么想了。
如果不曾动心,他为何会在这样深夜出了宫门,为一个女子独立中宵?
骑马驻足在太庙附近的小山上,他远远的眺望着脚下太庙里点点灯火渐次熄灭,只有一片灯笼悬在外墙之下,如同镶了一圈暖黄色的边缘。
从这里看不到海棠住的院落呢。看了片刻,他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颈子上的披风松了一些,夜里变凉的风软软的从领口钻了进来,有一层极微弱的凉意爬上了肌肤。
何善站在他身后,不敢催促,只是看他远远的眺望着太庙的方向。
七夕宴席之后,他就只带了何善一人,轻骑出了宫,何善本以为他要去见海棠,却没想到他只到了这座山上,痴痴的看去。
出宫的时候正好宫门上锁下钥,现在已经回不去了,这一夜大概就要在此独立了。
他曾仗着胆子建议萧羌去太庙看看杜笑儿,谁知道皇帝只是轻轻一笑,然后别开眼,低低说了一句,朕有什么资格去见她?
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何善心里一沉,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他从小看顾萧羌长大,皇帝什么样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那是个不轻易动情,动情之后,却会倾注一切也在所不惜的男人。
萧羌的父亲软弱无能,他弱冠登基,就要肩负起父亲留下的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治理到今天这个可以屹立于东陆列强的样子,他每一步行来,都是旁人所看不到的血泪。
在他心里,他最爱的是大越这个国家。其次,是和他血肉相连的母亲、儿子和年纪相近的叔叔,而他自己,不知道要排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可以为了他的至亲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也可以为了他最爱的国家,毫不犹豫的牺牲掉自己的至亲——例如萧远。
牺牲之后,他会摧心裂肝的痛苦,但是当下一次他的至亲和他的国家冲突的时候,他依然会理智的,冷静的,冷酷的选择他的国家,然后继续承受一层一层加负过来的痛苦——他愿意为他所爱的人牺牲自己,却不得不在国家的利益和他们之间选择前者。
那是个会亲手持刀,凌迟掉自己所有感情的帝王。他不会让别人看到他的痛苦,只会默默的一个人收拾起所有。
第三十二章 独立到中宵(3)
何善还记得,当萧羌刚刚登基,知晓了关于自己的那个秘密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岁,几乎还是个少年的萧羌枯对着烛火坐了整整一夜,然后第二天早上,便又是倜傥少年帝王。那一整夜,他只说过一句话,却让听的人惊心动魄。
他望着烛火,对何善说,朕不要再爱什么人了,太痛苦了,真的,爱上他们,又被迫要牺牲他们,太痛苦了……朕……再也不要爱上什么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羌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温柔春风情意,多情风流,看得屋外值夜的宫女羞红一张小脸,却让何善几乎要掉下泪来。
从那天之后,萧羌选择不闻不问不看不爱。
然后直到今日,帝王干枯如死灰的世界里,多了一个鲜活的女子。
杜笑儿在何善眼里,是一个很有生命力,鲜活开朗,对任何人都一样和蔼,会笑着对宫女说谢谢和对不起的女孩子,大概就是那样的鲜活和对所有人平等的态度吸引了萧羌吧。
宫里出现这样一个女孩子,何善是乐见其成的,但是,这个皇帝所在乎的女子被萧羌亲手下了毒,已没有几日好活。
他喜欢她,然后她的生命他亲手夺去——想到这里,何善只觉得身子一阵一阵从里往外的透着凉。胸口堵了一把浸透的烂棉絮一样气都喘不过来。
他下意识的偷眼向萧羌看去,端坐马上的男人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来一点儿情绪。
月华皎洁,上弦月如同一弯银钩,扯得人心尖子上那点伤口痛不可抑,萧羌远远的望着太庙,不眨眼,久了,眼睛里渐渐模糊起来,灯光晕黄成了一大片暖暖的金色,却让他的心一点儿一点儿的凉了下去。
如花告诉他,那个鲜活跳脱的女子半疯,已然快死了。
是不是伸展开自己的手臂拥抱住她,就能挽回一点儿那即将逝去的生命呢?
想到这里,他慢慢伸展开修长的手指,掩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当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久睁的眼睛里有了沙沙的疼痛。出自生理性的,有一点水意渗透出来。
心底有一片绝望的阴影犹如渗在水里的墨汁一般扩大,过了很长时间,他放下手掌,嘴唇扯出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何善。”他唤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内监的名字,笑了笑,“我啊……本来以为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心疼的了呢……”
他说话的声音平静无波,几乎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一样的语调,何善心里一震,一抬头,看到的是如墨夜色下,一身帝王长袖翩飞,白衣玉冠,脊背笔直,不曾有一丝弯折。
他没有回头看忠心的内监,只是继续淡淡的说:“朕做过的事,不曾后悔,朕也不曾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错……”说道这里,他顿了一下,回头,一双温润的桃花眼里闪动着如孩童一般的迷茫,他修长指头按在白衣之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萧瑟,他一字一句的问:“何善,你说,朕做错了吗?”
何善声音一颤。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哽了一下,极度恭敬的垂头答道:“陛下不曾做错。”
听到这句回答,萧羌侧了下头,无意义的笑了起来,极轻的问,“那么,既然朕没有做错,为什么朕会心疼呢……”
按在心口的指头用力了一点儿,在白衣上带出波浪一样的折痕,他笑得越发温柔,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怎么办……何善,朕这里疼得不像自己的了……”
他说的声音如此之轻,轻得何善几乎听不到最后几个字。他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回答不出这个无解的问题,而萧羌显然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
他只是安静的看向太庙的方向,一瞬不瞬。
一夜就这样过去,天色渐白,曙光渐渐亮了,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白衣帝王的身影几乎湮灭在金色光辉里,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何善下意识的向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袖子,萧羌转头看他,他才发现自己的逾越,瑟缩着松开了手,萧羌没有责怪的意思,他最后看了一眼太庙的方向,掉转马头,向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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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独立到中宵(4)
何善也翻身上马跟在他身后,本来以为萧羌要回宫,却不料他下了山后奔去了太庙附近,又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的,痴痴的看了片刻,忽然一转马头,向宫门飞奔而去。
海棠永远也不知道,七夕之夜,曾有白衣帝王为她独立中宵,安静的,凝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那一日两人之间,没有鹊桥,便只能站在彼此的对面。
打马入京城,在即将入宫门的时候,萧羌忽然在马上侧身,何善知道他要说话,立刻恭敬低头,萧羌的面孔在阳光里只隐约有一个轮廓。
“对了,何善,你听到宫里的传闻了吗?”
“陛下指的是……”
“昨天朕偶尔听到,有人说,杜昭仪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巫蛊魇镇。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等传闻何善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皇帝不说他也瞒着罢了,今天听到萧羌提起话头,他心里一紧,躬身道:“臣不信魇镇一说。”
萧羌点头,“朕也不信。”然后他似乎笑了一声,“不过,这世上嘛,总有人信的,也总会有信的人不惜以身试法的。”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温软,何善却浑身一抖,他知道,这宫廷之中,只怕不久之后就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蜜蜡被史飘零带走,查验结果是,里面果然被加了水银。
海棠也不声张,只是悄悄停用了蜜蜡。史飘零不愧是星卫之首,受了海棠拜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为她看诊的御医送上去的脉案都说她神智昏悖,有半疯的趋势。
海棠得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七夕之夜过去不到十天,沉冰接连求见了沉寒几次。
在七夕之前,她就把自己的计划向沉寒和盘托出了,虽然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冒险,但是沉寒思量良久之后,还是答应了。
沉冰求见在海棠的计算之内,沉寒也按照原先定的计划,对他的求见几次婉言谢绝,日子一长,就到了九月中旬,海棠算了算,似乎沉冰的耐性也该到了一个界限,正要让沉寒答应的时候,宫里却传来了消息,说十月十三,是先帝六十冥寿,要隆重祭奠,而萧羌为了父亲的冥寿祈福,在十月初九就到了太庙,预备斋戒三天之后,为先帝庆祝,太后会晚他一天到来,祭祀自己的丈夫。
听闻了沉冰数次求见不成的消息,萧羌一笑,说那你便和朕一起去太庙吧,朕知道皇贵妃为避嫌才连自己的兄长都不见的,现在有朕在,总不用避了吧。
就这样,沉冰住进了太庙附近的驿馆,而海棠则再次见到了萧羌。
在见到萧羌的前一天,海棠刚刚经历了第四次毒性发作。
跟前几次发作截然不同,这次的发作是在睡梦中悄悄开始的,除了海棠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等早上她从第四次发作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海棠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判断自己昨夜到底是发作还是只是深深沉睡了。
最后,是那种还残留在身体里,仿佛死去一般无限寂静,让她确定了自己刚刚经历了第四次发作。
一瞬间,比以往数次发作都要更可怕的寒冷侵袭上了她的身体,她陡然想起洛同衣那时候对她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