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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流七十年(2)
“是德乐,他现在是我最大的客户。”我说完准备去洗澡。
妈妈只回答了两个字:“作孽。”
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也不会做了
快下班的时候我收到林行简的短信,说已经在我们公司楼下,想跟我好好谈谈。
他在每次等我的地方向我挥手,高大挺拔,像从时尚杂志的画页上走出来的。有这样一个男朋友还是让人骄傲的吧,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我们找了家安静的餐厅,然后假装兴致勃勃地点了好几个菜。
“我这几天每天半夜都醒好几次。想了很多,一切现有的和潜在的困难。但还是决定要做。我辞职信写好了。”他递给我一张A4纸。我扫了一眼,跟模板差不多。只是措辞更诚恳一些。
“什么时候递上去?”
“明天。”
我点点头。万事俱备了,原来是知会我一声。
“你明天跟老板怎么谈想好了么?”
“他是创始人,工厂对他来说是一项事业,是自己的孩子。我原来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个职业经理人,跟他的期望还是有差距的。而且Alvin也说过退休后会去美国建个葡萄酒庄,我不想60岁再开画廊,我现在就要开始。”
“每个人都有权利重新规划人生。”我附和。
“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也不会做了。”
“对,广告词上说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重要的是沿途的风景以及看风景的心情。”
菜上来,我如梗在喉却做出一副很有胃口的样子,认真地吃着。
“这样一来,你也有更多时间陪马克莱莱先生。”
小家伙已经被冷落一段时间了,一次我们晚上回到家,他一动不动躺在沙发上,一量体温38度。我们吓坏了立刻送去宠物医院,才知道动物的体温本来就比人的高。
“我那天不是故意要气你的,我知道你爱我,希望我求稳。”他说。
“没关系。”
“我想给自己两年时间,万一学艺不精或者世道变了,再回公司打工。”他端详我的脸,不想放过丝毫表情的变化。
“你会成功的。”我故作轻松地说。
整顿饭林行简都在一个劲地解释,我本能地热情附和,但大脑中很长时间都是一片空白。
回到家,我和林行简在黑暗中卖力地*,我们迫切地需要用身体来拉近彼此。但又不想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表情。全部的过程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空气中透着不安的躁动,林行简的呼吸被放大,在我耳边不规则地嗡嗡作响。我对自己说,芮祥你要坚强,心理防线要牢固。
新闻民工(1)
我和芮禧各忙各的:她在书桌前看书,我靠在床上发短信。白天林行简公司的HR Mgr。打来电话,要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辞职。我前思后想还是没有转告。说了也是白说,弄不好又是一场争吵。上次的吵架像台割草机一样切割着我对林行简的爱情,以至于一想起他来就心灰意冷。我给通信簿里的十几个线人群发了短信,让他们火速救援,其中有两人自称有现货。
“芮祥请你把手机调成震动,怎么那么自私。”芮禧不耐烦地说。
“你应该向居里夫人学习。”我没抬头。
小学课本里说居里夫人复习功课的时候,姐姐在她身边唱歌跳舞做游戏,她可以做到像聋哑人一样没有反应。不过是嘀嘀几声短信,我怎么就突然变自私了?
“我再过一个多月要考试了,如果是你下班还要复习功课,我就会配合。”芮禧看着我。
我起了恻隐之心去了客厅。芮禧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研究心理学和在网上免费做几道心理测试题完全是两回事,心理学像八股文,书架上堆着厚厚一打《心理科学》、《心理学探新》,我随便翻几页就困了。
我往沙发上一坐继续发短信,芮老师、席老师在看晚间新闻。几条国际新闻后是本市新闻,播音员说淮海西路一幢居民住宅楼起火了。淮海西路有几家不错的小店,我抬头看屏幕,住宅全部着火,火势凶猛,窗玻璃纷纷裂开、砖瓦碎片纷纷下落。现场的记者说火燃烧了一个小时,已经有两位消防员和一名记者身受重伤。
“你们电视开轻点。”芮禧板着脸从房间出来。
“我们正在关心淮海路火灾,一名记者受伤了。别是你家史墨吧。”我随口道。
芮禧立刻看电视,屏幕上半空冲起一股黑烟,然后就切到下一条新闻了。她二话不说拿起茶几上的电话就拨,拨了几次都没人接。她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可能是史墨的同事,芮禧问他史墨是否去采访火灾了。对方说了什么,她“啪”地挂上电话,拿起衣架上的包就冲出门去。
睡前我受席老师的胁迫打了芮禧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半夜起来上厕所,芮禧的床上还是空空荡荡的。在普通人看来,记者身份特殊、工作自由。芮禧却经常说史墨是个新闻民工,东奔西跑地拼命,比戴安全帽的民工更不安全。难道这次他真的出事了?
新闻民工(2)
我边吃早餐边跟爸妈商量如何打听消息,客厅电话机上留着芮禧昨晚拨的最后一个号码,既然是史墨的同事,从他那里可以轻易问到。 万一不行,就直接打到报社去。芮老师说他有个预感,史记者凶多吉少。席老师立刻拍手称快,说这下女儿通往幸福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被搬走了。他们像买了张奖券等待开奖般兴奋,一个劲催我打电话。我正要拨号码,门突然开了,芮禧疲惫地走了进来。
她拉着一个男孩的手,四五岁的样子,孩子恐惧地看着我们。他们背后站着史墨,他还活着。芮禧什么都没说,抱起孩子去浴室洗澡。
“火灾5个小时才被扑灭。居民疏散的时候,孩子母亲被倒塌的房屋压伤,在送往医院途中死了。孩子目睹了亲人阴阳两隔的过程,受了刺激,一直在哭。芮禧确定这是一种叫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疾病,需要进行心理疏导。”史墨向我们解释。
新闻民工的脸被烟熏黑了,人瘦得像缩水的萝卜干,但手脚俱全,没一点儿受伤的痕迹。席老师沉痛地点了点头。
。。
Big Is Beautiful
我带许晓橙去德乐公司给他老板和他做debriefing report。
开完会已经中午了,德乐带我们去员工餐厅吃午饭。
难怪有人钟情跨国公司,big is beautiful,他们光餐厅就有四个,分别供应西餐、中式套餐、面食和点菜。我们各要了一个套餐,边吃边看着餐厅的人川流不息,其中不乏美女,如果林行简在就好了,他最喜欢看*了。
“还是公司大点儿好,大树底下好乘凉。不像我们总共就二十来人,忙得脚不沾地。”我吃了口熏鱼说。
“我强烈要求跳槽去你们那里,美女多啊,俺是男的,多幸福的工作氛围。”德乐回嘴。
“女顾问多有什么用,股东全是男的。对了,你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德乐说已经开始化疗和激素治疗,小雀斑对化疗两个字很敏感,就打听是什么病,得知情况后推荐了一种叫墓头回的草药,说用水煎服可以治疗。
“你怎么知道?”德乐问。
“我妈妈得了胃癌,一个候选人以前做过医生,她告诉我的。她还说,癌症治疗最好的医生是自己。情绪一定要乐观。”许晓橙接着介绍了她母亲的病情和认识那个候选人的过程。
“从候选人那里还能打听到这些?”德乐道。
“做猎头的话,在生活中很有用啊,比如装修、买家电,选车,我知道哪家公司的东西好,为什么好,他的零件供应商是哪家。”
小雀斑把德乐说得一愣一愣的。我告诉他别以为小丫头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助理。她高中开始就自己在淘宝开店卖闲置的东西,一直做到钻石级别的专业卖家。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收入有2万;大学更不得了,做雅芳的校园代理,基本上把她所在区的大学都跑遍了,还给其他的代理做培训。她不是上海人,却硬是能把上海话讲出静安区的标准口音,不像打扫卫生的阿姨一听就是原住民。
“同事们都说上海话,自己在一旁插不上嘴,别扭极了。”许晓橙红着脸说。我和德乐微笑地看她。她的羞涩惹人怜爱,也牵动我的记忆在遥远之处应和着。伊莎兰说过,宁愿倾其所有来换回自己的青春时光,女孩的青春太过短暂华丽了。而我呢,我愿意回到五年前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1)
所有人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都成了拥有脆弱生命的渺小之人。“创伤后应激障碍”按芮禧的说法是一种相当痛苦的心理疾病,恐怖袭击后,很多美国人因此接受了心理干预。孩子名叫点点,因为出生的时候只有一点点大。芮禧暂时接他来家里生活,以期顺利渡过灾难后的心理危机。她白天带点点去诊所,抽空陪他聊天,晚上带回家里照料。点点跟芮禧睡一张床,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中哭醒。
今晚也是一样。我睡梦正酣,冷不防被他的叫声吓出一阵冷汗。
“妈妈死了。”他嘴里不停地喊着。
芮禧拧开灯,拍着他的背缓缓道“妈妈真的走了,事情真的发生了。姐姐陪点点,点点要勇敢。”她一遍一遍地说,声音轻柔,孩子渐渐又睡着了。
我再也睡不着,拿起手机去客厅沙发上上网。在Google上键入“创伤后应激障碍”,有一个页面跳出来一则心理测试,题目是五岁小女孩的梦:女孩的母亲牵着她的手走着,但就在女孩采摘开在路旁的蒲公英时,母亲却渐渐走远。女孩急忙想追上母亲,但不知为什么脚却不听使唤。于是孩子大喊“妈妈!”
你认为在梦中的这位母亲会有什么反应:
A。没注意到小女孩的叫声,继续愈走愈远
B。立刻回头,跑到小女孩的身边,抚摸她的头
C。停下脚步,并回头向小女孩挥手,示意她“快点过来”
我选了A。答案表明我的幼年有阴影,导致对于离开心爱的东西时会感到恐惧,而且比一般人更害怕孤独。但只要找到一位能够保护我、让我感到安心的恋人,就不会再感到恐惧了。
芮禧曾经说过,网上和杂志上的心理小测验,无论做出什么结果都不要惊讶。因为心理测试属于间接测量,与温度计量温度和尺量长度不具可比性。但我还是把分析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长久以来我大多时候都在找客户、找候选人,很少找自己。其实我是害怕孤独的吧?是渴望恋人有能力保护我、让我感到安心的吧?我给林行简发了短信,问他睡了么?他很快就回了,说球赛刚结束,问我要不要过去?
林行简的客厅堆了一大摞油画,他和做房地产的投资人达成了默契:对方出钱他出力,开办一个华人圈最大的画廊共创辉煌。他用10万元定金中的一部分订下莫干山路那家画廊,然后开始东奔西走在各大美院寻找艺术家,美其名曰“从娃娃抓起”。
“这些都是我从学生那儿挑来的,他们的作品价格不高所以升值空间大,操作起来又很听话。我的重点是把画家作为“品牌”打出去,让他们和画廊一起成长。”
林行简边说边把油画们靠墙竖起来,一字排开秀给我看。都是扭曲的人脸,夸张的血腥表达,我不觉得有什么美感。
马克莱莱先生也跑来凑热闹,往地上一坐侧着头端详。估计不过是做个姿态,据说猫是色盲,油画在他眼里应该只是深浅不同的灰色。但他的pose也使林行简很受用。老先生相当善解人意,他喜欢抓沙发磨指甲,抓之前一定会看你有没有看他,然后才开始抓。它渐渐长得像一只小号黑豹,很爱照镜子。前两个月天热,林行简发现他喜欢在厨房地砖上睡觉,于是自己动手给他剪毛,自然是剪得坑坑洼洼。完工后他自己走到镜子前面看了一眼,然后垂头丧气地走开了。之后长达一个半月都没再照过镜子。
林行简递给我一份写了10页的business plan,外带30页的附件。包括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损益表,甚至对于头三年及第一年内每个月的销售做出了预测。很专业的样子。
“十一有什么计划?”我问他。换了以前我会直截了当地说,“国庆我们去巴黎吧。”可不知怎么我现在跟他说话前都会先想一想,不再直抒胸臆了。
“我要去趟北京,我联系上一个法国画家,是读书的时候在巴黎认识的。他认为机会在中国,已经在北京做过两次画展,反响不错。100万的启动资金两周以后就到手了,我迫切需要在开幕时举办画展,这是我打响画廊计划的第一步。”
创伤后应激障碍(2)
我心里一凉。
“怎么了?”他看着我。
“你不是说工作是为了愉快的生活?我们什么时候去巴黎?有件事我想旅行的时候告诉你。”
“为什么非要旅行的时候才说?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呀。”林行简询问地看着我。
心理测试说,我的幼年有阴影,导致对于离开心爱的东西时会感到恐惧。我想起张媒婆的外孙女喜欢唱的一句儿歌:我是一条小青龙/我有多少小秘密/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妈妈已经提醒过很多次,可我每次话到嘴边又像被火碳烫了一下缩回去了,直面自我总是困难的。
“去巴黎的时候说,比较有感觉。”我决定拖一天是一天。
“那我十月底生日的时候去吧?我们可以沿着塞纳河走,一路看河上的桥。”
我点点头。
“作为投桃报李,有件事我也想告诉你。”林行简道。
我突然一阵紧张,不知道他将说什么,难道已经猜到我的秘密了。怎么办?
“搬来一起住好么?”他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着又心事重重地吸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林行简拥抱我。
就这样,在爱得最好的时候,我们各自生活;当进入爱情衰退期,我们却选择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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