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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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老太婆-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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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种田”。
  那边的犁头找到了,可是没牛,要用人拉。大家都站在田坎上不动,说这活路恐怕要个角色才拿得下来。唐俊清一挽袖子说:“拉犁头,当老牛,你们都不愿意,我来!”说着就脱了鞋跳下田去。把绳子拉上了肩。可是唐俊清毕竟身子单薄了些,那犁头动也不动。大家正在七嘴八舌,金积成过来了,一见唐俊清那脸红筋涨的样子,就发火:“你们怎么光在田坎上说风凉话,又不下水?”
  我说:“金积成,你这个大块头,怕得行!”
  金积成二话没说,跳下水去接过唐俊清手上的绳子就上了肩,一使劲,犁头就走起来了,而且走得很快。田坎上的人们全都欢呼起来,喊着号子为他加油。按着几支犁头都下水,两个人拉一副,你追我赶地使劲。这边一犁过,那边就用人拉着靶,耙平了就下人栽秧子,其余的人挖旱地。
  按当地的习俗,栽秧要唱栽秧戏,唱得越热闹秧子发得越好。马福林唱过木偶戏,有人就喊:“马福林,把你的木脑壳戏唱起来!”马福林果然就把戏台子搭起来了。玉璧一看,兴头来了,拿出了笛子,悠悠地吹了起来。陈仁勇拿把三弦坐在石头上,陪着夏林唱主角。夏林遇到这种场合,哪里还有不尽兴的,他一会儿唱小生,一会儿唱花脸。有人在一边起哄:“夏林,来个青衣!”他果然把嗓声一变,扭扭捏捏地唱起青衣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笑完了,夏林做了个怪相,说:“大姐,你把耳朵蒙上,我们要唱幺妹了。”
  我说:“唱什么幺妹?”
  “就是元宵节耍彩船的车幺妹。不过嘛,栽秧子是野地里唱的,稍微要怪一点。”
  我说:“不行,不能唱怪的,要尊重女性。”
  “嗨,唱幺妹就要像个唱幺妹的样子,不怪有啥唱头?”正吵着,陈仁勇不耐烦了,一亮嗓子唱了起来:“哥在坡前把秧栽,幺妹绣房不出来……”
  有人在喊:“不要听他们唱的那些怪眉怪眼的,我们欢迎廖大哥唱一个,唱个《目连救母》!”
  玉璧被众人拉了出来,也不推辞,一昂脖子吼道:“我们是——铁打的臂,铜铸的肩……”
  满山遍野的人都给他打和声,唱得映山映坳的,真是热闹极了。
  一连几天,我们白天晚上都在抢种,没有月亮,就打火把。田里的黄鳝见了火光都出来了,大家就拿着竹片去夹黄鳝,七手八脚地剔去骨头,又到坡上找了鱼香草来,煎了几大锅。
  徐老和尚念完经,也走出庙子来看我们。我们栽种的这些田土,大多是宝顶寺和附近几个庙的庙产,眼看要因为战火耽误了,现在叫我们满载满插了,喜得和尚和佃农们都闭不上嘴,连给我们做的菜,油水也放得足足的。夏林见了徐老和尚,连忙喊道:“老师傅,多谢你的菜油,快来尝尝我们煎的鳝鱼。”
  老和尚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分明是黄鳝,你们硬要说是鳝鱼。阿弥陀佛,老僧不吃。你们在这里为革命流血,是大慈大悲为众生立大功的人,吃了不碍事的。”说着就在玉璧身边坐下来,很感慨地说:“廖大哥,我们出家的人,本应跳出三界之外,可如今也是在劫难逃。你说说,自古以来,我们和尚就不问红尘中事,不服劳役,也不完官税,更没听说要提我们寺庙的庙产的。可是现在,他杨森就要提,还容不得你说个不字。这还不说,你廖大哥也是见多识广的人,该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香客们上山来烧香,连香烛都要交税的事吧?可是现在就是要交!唉,这世道,也太不像话了,连和尚都不得安宁。细细想来,这‘自古天下无义战’的话,也不完全对。只要人间有了劫难,上天总是要有对策的。你看,秦亡之后列国纷争,天下大乱,上天不是派了赤龙汉高祖下界,斩了白蛇,平定了天下吗?金兵进犯中原,佛祖不也是将大鹏神鸟遣下凡界,投生为岳飞大元帅,轰轰烈烈干了一场么?这些都是正义之师!就像你廖玉璧,你陈玉屏,本来生在富足之家,书香门第,却放着好日子不过,出来住岩洞,吃蕨根,为老百姓浴血奋战,你们不就是和岳元帅一样的正义之师吗?廖大哥,你们的难处,我都晓得,你们帮了我的忙,我也记在心里。我老和尚在山上几十年了,过去不管什么军队来,尽量地吃喝玩乐不说,还要抢些东西走。你们才真是人民的子弟兵啊。这样吧,不仅是这一坡的田土,今年所有的庙产收的租子,我都不要了,全给你们作军粮!”玉璧和我听了,连忙说:“这怎么使得,山上山下这五个庙的这么多和尚,一年都不吃饭了么?”
  老和尚犟不过,就说:“好吧,我替你们保管,要吃来拿就是。”
  金积成说:“这不行,我们几百号人光吃你,不是要坐吃山空了吗?我们自己还得多想些办法。”
  坐在一旁没开腔的医生彭老幺突然说:“我们喂猪好不好?我哥哥喂的老母猪要生了,我去要奶猪儿。”忠厚的向老大连忙说:“要得要得,我在屋头喂猪就在行得很,像我们这片山上,放他妈一百只猪儿都没问题。”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这个说可以喂鸡,那个说鸡爱害瘟,还是喂鸭喂鹅的好,长得快,又有肉吃又有蛋吃……老和尚听了,呵呵地笑着,说:“办法还多,办法还多啊。比如每年六月,我们都要办香火会,一个香会赚的钱,可以让你们的人敞开肚皮吃个半年一年没问题。等天气暖和了,不办香会的时候我们就常常出去讲经说法,募功果,宣传华蓥菩萨的灵验。我们还要到外面领皇经来念。念皇经,施主要出供果钱。我们说,供糖供果要天天换,不然不新鲜,菩萨吃了要生气的。”
  夏林听到这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玉璧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捂着嘴,怕老和尚生气。
  老和尚大度地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关起门是一家人。我们佛法普渡众生,你们也是为人民造福,只不过我们是虚无的,你们是实在的罢了。夏林兄弟,你莫笑,常言说穷算命富烧香,你看那些抬着九品大香上山来的人,有几个是慈悲心肠的好人?为富不仁嘛,不使劲敲他一下怎么行?只是这话不能拿出去随便说就是了。”
  这下子连玉璧也忍不住,和大伙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香火盛会
  农历五月,华蓥山上真正的春天来到了。山绿了,水绿了,满山遍野都是色彩缤纷的野花,香气扑鼻。我们种的庄稼,也都快成熟了,苞谷一根根长得粗粗壮壮的,吐着红须,墨绿肥大的叶子在风中摆来摆去;块块梯田里的秧苗,绿得要滴出水来,也含苞吐穗,齐崭崭的叫人真喜欢。
  一年一度的香火会也要到了,各个庙子里的和尚也正在忙碌着,准备接待香客。
  其实啊,老和尚说的那许多办法中,办香火会是最好的一个办法。民间相传每年的六月十九,是观音菩萨得道的日子,华蓥山的香火会,就从六月初开始,一直办到六月三十,在当时全川北是出了名的。届时不但附近的几个县连同重庆的香客都来进香,连周围团转的叫化子也要来个一百两百的,不愁讨不到饭吃。一个香火会下来,光是香烛钱,山里的和尚们除了留够积蓄,吃个一年还有余有剩的。如果我们再想点其它办法,参加进去,不但可以解决这么多人的生活,还可以做好多工作,问题就在于这么多人,怎么去做才能不出事。
  我们正商量,徐老和尚来了,闷闷不乐的样子,一坐下来就说:“瘳大哥,香会快了,你们的人,恐怕要让一下啊。”玉璧笑着说:“老师父,我们正商量这事呢。要让呢,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我们在,你的香会恐怕还要兴旺些。你看,你们不是人手不够吗?我们的人可以装成老百姓,在山上摆摊卖小吃,唱戏凑热闹,把你的香会搞得红红火火的。香会红火了,说山上‘闹共匪、毁庙子、砸菩萨’的谎言也不攻自破了,以后不论是上来烧香还是请你们去讲经的不也就多了吗?这‘山上太平’的话一传出去,敌人也就不来骚扰了,我们不就可以平平安安忙秋收了吗?更重要的是,香火会办好了,我们的人化装成小商、小贩就能多赚钱,就能增加一部分收入,解决生活问题。当然对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摸清敌情。比方说吧,那些抬上山来的九品大香上,不是有出功果的名单吗?”
  “有的有的,凡是出了钱的,上面都有名字,前面是会首,一架香总有好几百个名字。”
  “对呀,那些会首好多都是地方上的恶霸地主,这名单对我们的用处大得很呢。”
  老和尚听了,一下子也悟了过来,满心欢喜地说:“对呀,我们抽签的签条上还要说劝世文,今年我们把劝世文也换个新调调,把穷人们都团拢来。”
  还在五月二十几上,香客们就陆续上山了。沿山的路上,虔诚的人们抬着九品大香,那香架上扎着一层层漂亮的莲花,莲花心里插着九根小碗粗的大红烛。每抬香架后面,都跟着一大群香客,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他们或者端着装满了香烛的香盘,或者手里举着三支一炷袅袅燃着的香火,人人口中念念有词,亦步亦趋,在平时冷冷清清的山路上,牵起了一条从早到晚不间断的长龙。香烛撩起的烟雾中,还响着阵阵热闹的锣鼓声,响亮的唢呐吹得一家赛过一家;还有那些更图喜庆的,请来了耍狮子龙灯的班子,引得一路上的香客们,大声地喝彩……刚刚忙过了春耕的人们,把一个虔诚的宗教节日,注入了欢乐鲜亮的色彩,在其中尽情地舒展着疲惫的筋骨。
  玉璧在彪子山上训练出来的那一大批人,这次全都派上用场,各自化装成算命的、看相的、打莲花落的、说劝世文的以及力夫,在香客中活动。马福林在宝顶寺外的大坝子上唱起了他的木脑壳戏,戏文都是诸如《林冲夜奔》、《武二郎痛打西门庆》、《孙悟空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之类的“造反戏”,香客们看得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而就在宝顶寺的大殿内,香烟袅绕,佛幡高挂,木鱼声声,徐老和尚带着徒弟们,正抑扬顿挫地念经做法事。
  我自己则带着一批人,包括队员们的家属,把冰粉儿凉粉儿汤圆醪糟……各种各样的小吃摊儿,沿路摆得密密麻麻的,叫卖声伴着四处飘逸的香气此起彼伏,馋得那些上山下山的香客们吃了这家又奔那家,不是夸着川北凉粉儿如何辣得过瘾,就是说醪糟汤圆的味道怎么醇正,还都说今年的香会怎么比往年都热闹啊?是不是佛主诏示天下要太平了?
  只有玉璧不露面,住在山下的唐二嫂家,每天听取我们的汇报。
  陈仁勇自从几年前在石龙场算命出了洋相之后,扎扎实实用了点功,现在变得老练多了。他没事就坐在我卖凉粉的摊子边,弹着三弦,拖声扬气地唱着《劝世文》:劝世文,劝世文,领着一张回家门;人生在世不一等,富的富来贫的贫;贫富相差是何故?不是瘟疫不是神;军阀恶霸和地主,派款拉丁活吃人。
  他一唱,后面跟来一大串,有的问:“香客,你是哪一路的?”他头也不回,仍然眯着眼,弹着三弦,抬着头望着天唱道:高高山,欢喜坪,草根泥巴胀死人;穷人要想吃干饭,万万不能万不能!
  星星亮,月亮明,华蓥出了救命人,穷人要想吃干饭,早打主意早投奔……
  他唱着唱着,转过山头不知去向了。
  那年春天,川北各县正大闹饥荒,许多老百姓吃观音土、芭蕉叶度日,陈仁勇这一唱,引起许多人的心事,坐在我的凉粉摊旁边,你一语我一言地议论起来。
  这一边,唐俊清换了装,装成一个烧香的农民,跟一个三十七八身穿蓝布衫的香客边走边谈,走到我们的凉粉摊子旁边,把手一比,我就打两碗粉。唐俊清说:“老兄,今年菩萨灵验哩,像知道我们的心事一样。我去抽签,和尚说是翻身签,你去抽了没有?”
  那个中年农民向四周看了一看,像是怕人听到了,说:“我也是一匹好签,和尚也说是翻身签。”
  “翻身签上写的什么,说给我听听。”
  那农民又把四周看了看,悄悄凑着唐俊清的耳朵说:“我抽的是‘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不晓得是啥子意思。”“和尚怎么跟你说的?”
  “和尚说,‘事在人为’吗,就是一切事情,只要人肯去做,就有办法。比方说,我们穷人一年苦到头,还是吃不饱饭,要想吃饱饭就要站起来,翻个梢。唉,说是说啊,穷人要翻梢,谈何容易,除非是石头开花马生角哟!”唐俊清吃着凉粉,说:“老兄,这就奇怪了,我抽的也是这匹签,起初我也不肯信。那和尚说,信不信由你,这是菩萨显灵,不过两年,穷人就要翻梢了。我还是不信,就问他怎样才能翻梢。和尚说是天机不可泄漏,可是又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说,恐怕要动刀兵。”说到这里,唐俊清看看四周,凑近一步说:“老兄,我看这刀兵二字,正应在那‘事在人为’上,你想,只要穷人起来,拿起枪杆子,还怕谁?不是就胜了天,有好日子过了吗?”
  正说着,旁边一个小伙子拿出一张字条,伸手递给唐俊清说:“老兄,请你帮忙念一下。”
  唐俊清打开一看,连忙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轻轻念:打垮“罗烟灰”,又来“耗子精”,富人酒肉臭,穷人吃草根,要想不饿饭,去找救命星。
  唐俊清念完后,忙将纸条还给小伙子说:“我看这救命星哪,怕指的是自卫军。”
  那小伙子轻声说:“自卫军在哪里呢?我们好多都想去。”唐俊清说:“唐僧取经遇了那样多劫难都取回来了,只要你诚心,哪有找不到的?”
  几个人正在我们的凉粉摊子边说着,就听见一阵喧闹,抬头一看,一架好阔气的九品大香抬来了。为首的身穿马褂,头戴一顶红结瓜皮帽,气势昂昂,后面跟着几十个抬着东西、穿得很褴缕的香客,看样子是他的佃户。这位肥头大耳的老爷走上殿来,伸手要抽签。僧法慧上前拦住他说:“施主,请把马褂脱了,这是对菩萨不礼貌。”
  这位老爷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将马褂脱了,然后法慧递给他一个签筒。几个抬东西的佃户也上前来抽签,法慧笑笑,又给他们一个签筒。佃户们有的求六畜兴旺庄稼好;有的求人口顺遂,诸事平安;也有的求爹妈长寿、为儿女免除病痛。法慧拿着抽出的签取来签票,他们你看我的我看你的,个个都高兴得很。有一个掩不住,就拿着签票上去,小心地对那会首说:“老爷,我抽的是翻身签,您呢?”
  那位会首板着一张铁青的脸,不说话。法慧上前去,双手合十说:“施主,签好签坏,菩萨莫怪,请到‘知客室’里面去休息。”
  那会首哼了一声,恨恨地把那签票揉成一团,甩在地上。一个抬东西的捡起来,边看边念:混世魔王作恶多,灾难临头跑不脱;如不丢刀成佛果,死在眉睫徒奈何!
  佃客们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互相看了一阵,然后轻声规劝起来。一个说:“是呀,会首,你怕你的侄儿分家,就把他卖了壮丁,还估①奸了你的侄媳妇,这事不对呀!”一个说:“你用火钳烧人家王老汉的女儿的下身,这事菩萨也晓得了。”
  “还有,今年天旱,你催佃户交租,颗粒不少,逼得人家……”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说:“会首,你还是在菩萨面前悔悔过,减轻点罪吧!”
  这会首勃然大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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