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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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老太婆-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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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几天,雷忠厚来了,一见我就说:“天哪,可把你找到了,才听说你在万县牢里被关了一年多,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捎个信来?我和这里的警备区司令,熟得很呢。”
  一年多没见了。想起原来在重庆的时候,一有事情,就找他和李大哥,每次都是化险为夷。而到了万县,人地两疏,就只有个厚道的竹栖为我奔波。我连忙拿烟倒茶,口里说:“我到哪里去找你呀!竹栖到处打听,听说你做生意去了,你当着旅长去挣大钱,还记得我啊?”
  他嘿嘿一笑,坐在椅子上说:“钱当然是要挣的,可是我雷忠厚哪里会只想到钱,大丈夫人生一世,总要做点事情嘛。告诉你吧,我要出川抗日去了。杨森给了我一个旅的编制,要我去招新兵,招够了就出川。”
  我说:“那你动手了没有呢?”
  他说:“托你的福,不但动手了,而且招够了。我要是当上了民族英雄,有你的一份功劳。”说着哈哈一笑:“等一会儿,我让你见两个人。”说着凑近我,低声说出两个名字来。
  我一听,几乎跳了起来。雷忠厚连忙把我按在椅子上:“别忙,他们现在不会来的,你总得先听我把此事说个明白吧?”
  我说:“那好,你就赶快说。”
  去年九月,抗战全面展开。杨森率领的廿军从当时的驻地贵州安顺出发,经过长途行军,到了硝烟滚滚的淞沪前线,一打就是两个多月。由于遭到日寇的重兵攻击,伤亡惨重,就派人回四川广(安)合(川)师管区来,补充兵源,给了雷忠厚一个旅的番号,让他去招兵。雷忠厚多年受杨森的排挤,一肚子的气。可是大敌当前,抗日救亡毕竟是当务之急,于是就在广安、岳池、合川、大竹一带,打出抗日旗号,招募新兵出川。川北历来是兵源之地,一听说是抗日,各县人民纷纷起来响应,报名的络绎不绝。这一天,来了两个人,口口声声要见雷旅长。雷忠厚出来一看,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两个人就是李仲生和陈亮佐。
  雷忠厚长叹一声:“玉屏,你出来一年多了,不晓得你手下的兄弟们,现在有多难。廖大哥死了,你又走了,他们好像和上面失去了联系。蒋介石在各地培植的爪牙,清共清得厉害。他们群龙无首,东躲西藏,牺牲了不少的人啊。活着的有的远走他乡,有的干脆又拉上山去当了土匪,几个骨干也招呼不住。李仲生一听说是我在招兵,连忙就和大家商量,愿意和我一起,出川去抗日,打日本鬼子。我一听,连忙说好好好,先委你们做营长,拿着我的委任状和旗帜,去招兵吧。他们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不到一个月,就给我招来八百多人,其中好多都是你和廖大哥手下的人。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的这些干将,能干得很呢。”
  我一下站了起来说:“快把他们叫来,我要见他们。”雷忠厚说:“别忙,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你说。”
  雷忠厚坐下,喝了一口茶,继续说:“玉屏,你我打交道也不是一年半载了,想来我的为人,你是清清楚楚的。这些年来,我不愿意给杨森卖命,参加军阀混战,加上和你们来来往往,杨森对我心存芥蒂,一直让我坐冷板凳,我也心灰意冷,一度想退出行伍,出去做点生意,也无非是想留条后路。可是现在,日本人来了,连杨森这种惟利是图的人,都在淞沪战区浴血奋战,全国上下闻之,无不为之动容。而我却至今栖居在此,实在是无颜见江东父老。我身为军人,不想打内战情有可原,可是如果不去抗日,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我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把这三千川军子弟带上战场,杀出我们中国人的威风来。”
  我沉吟了一阵说:“好倒是好,只是你不是不知道,蒋介石现在是被逼上战场的,是否真心要抗日,还要看看才知道。而杨森这个人,更是心狠手毒,疑心也重,你我过去都吃过他的亏,要谨防上当啊!”
  雷忠厚说:“这你放心。要是他们真心抗日,我就服从指挥,开到前线去作战;要是他们假抗日真反共,我就把队伍拉走。我都打听过了,现在川军开赴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山西,那里有朱德为首的八路军。朱德是我当年的老师,多年来我们一直有往来。第二是江浙一带,那里也有陈毅为首的新四军,陈毅也是我的老师,对我一直都很好。到时候我就带人带枪过去投他们,想来不会不受欢迎吧?”我说:“那好,祝你成功!”
  雷中厚眉毛一扬:“不忙祝我,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我说:“你这个人,话怎么这么多啊?”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玉屏,真的还有一件大事求你。我知道廖大哥牺牲之后,你最不放心的还是华蓥山上的这些弟兄们,现在他们大都跟着仲生、亮佐归到了我的手下。我闲居多年,手下的将领们大多失散,现在要指挥这样一支队伍,也有许多难处。我思虑再三,想请你出来和我一起干一番事业。我们交往多年,我很清楚你的为人,更佩服你的才干,希望你看在我和廖大哥多年朋友的份上,千万不要推辞。我委你做团长,指挥仲生他们召来的那一批人,你看如何?”
  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下午三四点钟,仲生和亮佐来了,两人一见我,就哭。过了一会儿,我才说:“都别哭了,现在山上的情况到底怎么了,说说吧!”
  仲生说:“自从你走了之后,就没有人来接头,我们到处打听,才听说吴绍先在遂宁牺牲了。现在防区制没有了,到处都是蒋介石的人,保甲里成天开会,杀人放火拦路抢劫都算不了什么,抓住共产党就得往死里整,对我们恨之入骨啊。郑涛和郑宁都牺牲了,刁大哥在合川沙鱼溪被保安队包围,突围不成,最后开枪自杀。他的人现在野性大得很,又大都在水上来往,我们也不大管得住。亮佐只好带着几个愿意跟我们的人一起上山来找我。范永安那边情况不大清楚,听说大竹后山的伤员们缺吃少穿的,又没有药品,一次次被敌人围追,死的死了,散的散了,连唐二嫂和彭医生也牺牲了……我们不甘心你和廖大哥一手带起来的这支队伍就这样散了,听说雷旅长来招兵买马上前线抗日,心想与其死在蒋介石手里,不如去打国仗,和日本鬼子拼个死活,也不负了你和廖大哥教育我们一场……”
  不等他说完,我早已泣不成声。十多年了,玉璧和我,还有刘铁和老刘政委,他们为这支队伍出生入死,付出了多少心血,眼看就要和红军会师,成了大气候,怎么最后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两个人见我难过,一下子跪在了我的面前,哭着说:“大姐,是我们不好,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廖大哥,我们没把队伍带好!”
  我仰天长叹:“不,是我对不起你们的大哥。对不起牺牲的同志们,也对不起你们,我陈玉屏无颜见家乡的父老乡亲啊!……”
  天黑了,我留他们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商量。说实话,带兵打仗,又是去打日本鬼子,我没说的,愿意。可是我不能忘了自己的任务:我还得去苏联,去学习军事。我这一关,就关了一年多,现在上海失陷,长江沿岸吃紧,还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样了。朝鲜的刘剑国临走时告诉我,出狱之后赶紧去宜昌找关系,争取从延安走,我得赶快动身才行。如果事情有什么变化,走不了,其余的事再商量。
  大家听了,都觉得这的确是更要紧的事情,于是决定雷忠厚带着队伍先走,到了那边就给竹栖来信,把情况及时告诉我们,让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我再三叮嘱雷忠厚说:“你一到驻地,就要争取杨森先把枪支弹药发下来,队伍一定不能拆散了,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要不然会吃亏的。我们华蓥山的这支队伍,就剩下这点人了,交给你去抗日,也算是你我对玉璧有个交代,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雷忠厚一一答应说:“玉屏,你等我的消息。”仲生和亮佐也说:“大姐,下面的人我们都打了招呼了,一切都听雷旅长的,你放心好了。”
  送走了雷忠厚他们,我就忙着准备,要去宜昌。突然看见报上登了条头号字标题的新闻,说刘湘于一月二十日在武汉暴病身亡。这天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见一阵楼梯响,接着就有人大声喧笑:“诗姐在上,小弟贺喜来了!”我一看,真是喜出望外:来人竟是竹栖!
  竹栖坐下,我连忙递上一盒“大炮台”香烟,他一看就说:“哟,诗姐你发财了吗?抽起这种烟来了。”我说:“哪里是我的,是郝疯儿她们为我买的。听说一青当天就给你打了电报,为什么现在才来?”
  他抽出一支烟,在鼻子边嗅嗅,然后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说:“诗姐,只要你出来,我就放心了。没想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事情,一封电报就解决了,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那姓蔡的就吃这个。这种东西,也能不明不白地把你这样的人物关上十五个月,如今的世道,也真是糟透了!”
  我说:“竹栖,我们不谈这个,谈谈你自己吧。”“我这次回来,是去保安司令部办点事情。对了,那保安副司令,姓肖,叫肖中鼎①,是孟伉的好朋友,刘湘武德学友会的会员,他说还要来看你呢。”
  我一听忙说:“你又去乱说什么了?堂堂的保安司令,亲自来看一个才从大狱里出来的犯人,别人会怎么说呀?”竹栖说:“诗姐你呀,在里面关了一年多,一点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现在不像你在山上的时候了。日本人逼得这样紧,蒋介石被迫同意和共产党合作,可是他的队伍在抗日战场上兵败如山倒,到处都在说他还不如共产党八路军行。更何况刘湘在武汉死得不明不白的,都在传说是老蒋害死的,他手下的人正和老蒋势不两立呢!人家就是要结识你这个共产党,你还顾虑什么?”
  第二天,竹栖就带着那个肖中鼎来了。我一看,这人个子矮矮的,卧蚕眉,厚嘴唇,穿一件青哔叽的马褂,头戴一顶博士帽,还架了一副金丝眼镜。我觉得奇怪:身为保安司令,为什么不穿军装?他嘿嘿一笑说:“这年头,老百姓讨厌穿军装的,我还是穿这一身的好。”
  大家坐下来用茶,只有孟伉不坐,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的,然后说:“你这屋里的陈设都还不错,就是缺点字画,稍嫌有点俗气。”
  我说:“刚刚出来,不过在这里暂住一时,哪里想到那么多。孟伉兄若是肯帮忙,就再赐一幅墨宝如何?”孟伉一听哈哈大笑,“你怎么也跟我咬文嚼字起来了?凡是你要的,我什么时候推辞过?你等着,明天叫竹栖过来,画上一幅好的。”
  于是大家都坐下,喝茶。肖中鼎放下茶碗说:“我和孟伉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听说了陈先生的身世为人,十分佩服。我是一个军人,说不来客套话,今天专程前来拜访,为有一事相求,还请陈先生赐教。”
  “肖司令过谦了,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说。”
  肖中鼎说:“陈先生虽然在狱中多日,想来对眼下的局势,也是知道的。现在上海失守,南京危急,我们川军三十万将士出川抗日,却是败多胜少,实在令人着急。我身为一个军人,虽然只是驻守后方,却也和竹栖、孟伉他们一样,想为抗战出几分力气。可是现在万县的抗日活动,只是一些学生在游行演讲,表面热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加上刘湘死了,川军群龙无首,为了个省主席的位置,竟然争着去讨好刘湘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老婆,闹得乌烟瘴气的。再看国民党,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反而你们平型关一仗,大家对八路军共产党有了好印象。我看哪,这抗日的希望,恐怕要寄托在你们的身上咯。”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肖中鼎又说:“陈先生,我们这一群人,虽然不是共产党,可心是向着你们的。孟伉不说了,早年也是共产党人,只因时局变迁,失掉了联系;竹栖呢,这几年也帮着你们做过不少的事情。我自己虽然身在行伍之中,却也不想作燕雀之辈。我们都想和陈先生一起,干点于国家民众有利的事情,不知道陈先生愿不愿意领这个头?”
  我看看竹栖和孟伉,我知道他们这样做,是相信共产党,也因为我是一个“正牌”的共产党。可是我现在确实没有接上关系,就是有了关系,也还要急着去苏联,不可能在万县呆多久。我沉吟片刻说道:“要我领头我实在不敢当,不过要说抗日,我倒有条路,不知大家愿不愿意试一试?”接着就把雷忠厚招兵出川的事情说一个大概。大家一听,立即来了兴头,你一句我一句的,都说是条好路子。
  肖中鼎说:“我们把人组织起来,你来带,就像刚才说的你们当年哄杨汉印一样,借一条路,出去了再说。”我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愿意,现在实在是担不起这副担子啊。我坐了一年的牢,和上面的关系已经断了,现在也是风雨飘泊中人,老是这样下去,会有负各位重望的。”
  他们三人听了,都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肖中鼎才说:“那么陈先生下一步打算如何?”
  “先到宜昌去,找到我们的组织。我们没有了组织,就像孩子没有了亲娘。”
  “那好,我们先动作,一面静候你的佳音。”
  连肖中鼎这样的保安司令,都想找共产党,就别说我这个地道的共产党员了。只是这时已经是一九三八年初,南京已于头年的十二月十二日失守,中国军队对于长江沿线的封锁尚未最后完成,日军频频轰炸这一地区,安庆、武汉等重镇处于危急之中。加上汉奸造谣生事,人心恐慌,湖南、湖北的人潮水一样涌进夔门,哪里还有向外走的。可是我想,如果找不到组织,以后时局再一吃紧,就更没希望了,哪怕还有一线希望,我也要为之去拼命。于是我谢绝了大家的劝阻,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独自登上了一艘去宜昌的客轮。
  时局动乱,旅客很少,船上的一个姓王的大领班是陈吉庆的弟兄伙,一路上殷勤照顾,第二天就到了宜昌。我在王大领班家里吃了饭,把行李也放在了他家,稍事休息,就去找铁路坝。这时正是上午十点。
  刚走到中山公园,突然警报大作,街上的人纷纷喊着“拉紧急警报啦!”一阵地乱跑。我随着人流,跑回停在河边的一条船上,还没站稳,日寇的飞机就来了。一时间,只听得一连串的爆炸声,城里立即腾起浓浓的黑烟,浓烟中还夹着火光,还没等人们叫出声来,敌机已经飞到了头顶上,丢下了一连串的炸弹。
  我只觉得一股热浪夹着呛人的浓烟迎面扑来,一个踉跄,就被压在人堆里。接着就听见船上窗户的玻璃哗哗地往下掉,周围一片哭爹喊娘的喧嚷。等我从人堆里爬出来,敌机还在轰炸,不少人指着火光冲天的那片地方在说:“唉呀,铁路坝,铁路坝今天完了……”
  我心里一惊,等飞机一走,就往岸上挤。可是还没等我走上几步,敌机又飞来了,我只得又随着人流躲到岸边的小山坡后面去,等到警报解除,已经是半下午了。我一切都顾不得了,口里念着刘海清、刘海清,急忙往铁路坝跑。
  天啊,一路上到处都是死尸,连树上都挂着血肉模糊的残肢半腿,在没有散尽的烟雾中摇荡。许多人一边哭,一边喊着亲人的名字,使劲地扒着瓦砾。我逢人就打听铁路坝28号,一个老头往旁边一指:“喏,那就是28号。”我眼前一黑:这里已经被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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