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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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世故-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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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妹”、“和牛”与“原居民”
耶稣基督在十架上遗下“十架七言”之一曰:“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这个死囚临终的遗愿之一,反而是为致他于死地的敌人向上帝求情,理由是那些人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这份宽恕与爱心,包容了众生平等的精神:平等到无敌我、无高低、无有得道与寡道、无文明与野蛮之分别心。
  对众生平等的爱心,似乎也反映了在一岁小狗“黑妹”身上。受困于祠堂壁缝间的“黑妹”,引起全港爱护动物的人士关注。小狗失救后很多有心人都心情低落,有的更哀伤流泪。这种对动物悲悯之情,若能因一只有名有姓并见报多日的狗之死,而延伸到一切众生,包括亲人朋友及陌生的弱势社群,到头来可以是牛年一宗白里带红的大事。
  可惜,我们都不是耶稣。有时很容易因爱得痴而生愚,那些流泪伤感的,并不一定晓得自己所做的。假如死去的不是被视为宠物的猫狗,或灵性高一点的牛羊马,或不为人类带来好处的动物,而是我们取其蜜而不愿受其骚扰的蜜蜂,久不久就遭渔护署全家灭门,我们自问,会爱心暴发若此吗?
  至于部分爱护生命的“仁”人,诅咒不愿在祠堂钻洞掘地拯救生命的原居民,往后会在“黑妹”冤魂不散下没有好收场,又能否原谅他们不晓得自己所做?撇开他们誓保祠堂风水是否迷信,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祖先保佑代代家宅平安,人未知的福祉自然高于一条狗的性命。骂他们野蛮原始落后,不能沟通,无法朝咒夕改之余,我们文明点的人,又何尝不是伤怀于被弃置荒山的退休流浪耕牛后,仅为口福而大剌剌地涮本来平等的日本和牛?是的,我们不吃人类的最好朋友,却咒得够骂得凶看不起比我们原始点的同类。我们当然会自恕,因为不知道流下的泪有偏爱与大爱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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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得太迟
从小到大,有人宠你、有人爱你、有人抛弃你、有人甜言蜜语哄你,更多的是有人怪你、骂你、数你的缺点。那么,有没有人赞你,不是吹捧你,而是对你为人个性可取的诚恳地赞扬,对你有生以来做过的好事,即使琐碎到对打错电话的人仍温文有礼,来一个大检阅,真是前所未闻。
  每个人都有缺点,或多或少会对别人造成不快以至伤害,很容易给放大成一条刺。优点?不提精神或金钱帮助那些,即使因为你的优点而令彼此相处如鱼得水,由你修养而发的体谅让步,都不像在别人墙上留下一点红那么显眼,懂得找别人优点又晓得感恩并宣之于口,实在肉麻呀。但是生活压力逼人,恋人间偶尔一个吻,友人间即兴一句你真好人,可能只是甜品,为什么我们忽视了挑别人优点出来,在当事人面前表扬一番,让他爽一下?下属有时得上司不辨真假的鼓励,都能以享受的心态工作得更尽力,更别说知心好友及爱侣送上的私房大紫荆勋章了。
  本来,在戾气日重的气氛下,耳濡目染,批评人显得正义,我是为你好。一切赞扬,都有讨好卖口乖的嫌疑。可是我们互相放过大家吧,又不是从政的,隐恶扬善有何不道德?传统总是重视所谓诤友,能时刻提出逆耳的忠言。的确,要进步,本来已有成绩给贴堂,对更进一步没有实质意义。不过,情人知己,放轻松一下,鞭策之余何不也褒奖一下?
  比如,在生日会上,吹蜡烛后,让寿星仔将愿望公开,大家把这愿望摊开来分析一下。再玩一个游戏,每人说一个事主的好处,当然是诚恳的、真实的,由有礼貌到人生观值得大家参考。哗,爽死了,虽然也尴尬死了。但总比分完蛋糕后,把酒谈不着边际的身外事或开赌杀个性起来得有新意。
  我深信每个再糟的人,都有其值得拿来一说的好处,听了这些赞美,从此骄傲的机会少,往此方向发扬光大的多,有什么比边快乐边向善更划算?
  林海峰在《求其大合唱续集》祈求大合唱中,提出一个大快人心的疑问:为什么对一个人的好评,大多要留到在那人的丧礼上,才由至亲好友表扬?人都死了,又听不见,赞词都只能说给旁人听。为什么不让值得赞扬的人,还在生的时候,享受一下这等高层次的心理按摩?不属演艺界政界的普罗大众,难道就只能在死后才逼出亲友的怀念与美言?真的在天有灵,恐怕会不忿到就地显灵。你们这班人,相识了大半生,我有这么好,干嘛不让我亲耳听一下,为什么要对赞美别人那么吝啬?为什么要哑忍到死后才来歌功颂德。屈原都屈死了,年年为他撑龙船打锣打鼓,他都上天下无缘听到。爱别太迟,也最忌赞得太迟。
  

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有朋友“忽然”患上惊恐症,连至亲好友都不愿接触,坐公共交通工具求诊途中,也忍受不住“身陷”陌生人丛,中途要下车打的。这大概是社交恐惧症与轻度自闭洗牌后综合出来的一种惊恐症吧。
  每有人问起这位忽然像人间蒸发的朋友出了什么事,我就如上所言相告,每个人的反应都是“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他不像那样的人啊”。一个“忽然”,一个“不像那样”,悲哉斯言,妙哉斯言。
  可悲在,大部分人经过这些年的情绪病须知的教育,仍然为一个平常表现谈笑自若的人患上惊恐症而惊讶,还是不明白这“忽然”一病,很多案例都与个人性格及外缘的遭遇毫无关系,脑分泌一个失常,身心也就随时失常给你看。自然,也有些情况由性格遭遇引发,脑分泌出现问题是果,因果有时也实在非医生之言可以得出个科学化解释。
  妙趣横生在,说“他不像那样的人”的人。这不是奇妙、风趣又是什么?谁又真有一双洞若观火的法眼,真正认识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特别是我这个“人间蒸发”的朋友,与其他垂询他病情的朋友,见面次数不可谓不多,只是交往的场合,都离不开饭局、赌局,都是人多图个热闹喜庆的场面:不是在斗地主上交流合纵连横之道,就是在围看足球赛时指点球坛江山。敢问那些说“他不像那样的人”的朋友,你们真认为从这些聚会,这些热闹滚滚的气氛,就能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恕我残忍,这些吃喝玩乐的局,说穿了其实与交情何干,只是混熟了的人在互相依赖中取乐,与交际只几步之遥,大家都说过什么知心话,解剖过多少烦恼事儿?
  若然总是趋热闹之吉庆而避孤独之凶险,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也是不大了了,更别说了解别人是什么人了。
  是该惭愧的,与很多朋友数不清的聚会,乐是行了,可留下的美谈是某某糊出了一把清一色对对兼大四喜的奇牌,而座中各人心内的一片天,长年一无所知。只知谁谁谁属什么星座,性格如何如何,这就叫熟人,也不过是混得较熟罢了,要生分起来,比开门关
  门更快捷便利。
  凭什么去置疑身边疑似好友忽然得了忧郁症?就凭那些杯盘狼藉流动不停的盛宴?
  

养鸡的日子
刘美君在《我不卖身我卖子宫》这部替她拿下影后的电影里,演一个在天台养鸡的*。电影第一幕就是她在接客时忽然发现下大雨了,宁可抛下恩客下班赶回家。原来,是怕天台上的鸡变成落汤鸡。安排这个情节,我想是要通过刘美君重鸡轻客,表现性工作者纯真的一面。
  无牌养鸡,视鸡为宠物,比养猫养狗更难能可贵。很多人为那只困死在墙隙的狗狗“黑妹”伤怀,有的更在网志上说为此哭将起来,有没有人为待宰的鸡流过一滴眼泪?当中的差别,是因为猫狗灵性较高,又能够与人有一番感性的相处吧。我们很容易说出猫猫狗狗的品种,但对于鸡,除了羽毛的颜色、体积的大小,如果不是鸡农,大概每只鸡都是一个模样。不是这样的,猫狗鸡我都养过。小时候我们住在老房子的天台,有个僭建的阳台,就养了五只鸡。每只我都为它们起了名字,每只都有不同个性,养熟了有感情,更能从它们一个与往常有微小差别的步姿,看出它们情绪出了问题,或是犯了什么病。
  那时我与姊妹四人睡在一张铁架床上,天亮时在梦中给它们吵醒,我们会比赛谁能猜出哪一只今天下了蛋。因为,我们能辨认出每位成员的啼声,也听得出下蛋后意满志得的鸡啼腔。我记得其中有只误吞橡皮条后死去,我与妹妹都哭不成声。鸡比猫狗更脏更难打理更难建立感情,而我们却把它们当作家庭成员。
  回想起来,非年少赤子之心不能做到。因为饲养它们一场,并没有得到抱猫狗在怀中的感官*;清理排泄物的双手,也是出于纯真爱动物的心。那天那鸡那情怀,不可能重来;不因为不合法,而是不合符经济效率的原则。忙中偷闲,抚摸波斯猫柔顺的毛比较划算,难得清闲时间,用来抹去新鲜鸡蛋上的秽物?实在开玩笑,这个玩笑,在一去不回的时代中,可以笑出泪来。
  

书的衍生工具
收到相熟古玩店的电邮,说有一个古书收藏家愿意出让一套古刻扇装书,但不希望这从武英殿流出来的古本落在不爱书的人手里,所以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的确是个爱书的人,连一些不小心中伏看了等如浪费生命的烂书都没有扔掉。因为总有那么一天,我的藏书会随我离世而流落到不知何处。我的烂可能是别人的好,有人看一本无趣无味无谓的书看得愉快,换来一个好觉,那是他的福分。因我个人喜好而增加堆田区的负担,不如等到垃圾分类成熟了才把书还原为纸吧。而且,被包围在由书脊组合成的高高低低的千色山丘中,常常给我一种无以形状的安全感,那么多的学问那么多的作者在等我听他们说话,是享受孤独的人的专利。
  爱书爱到这样这里,就够了。
  我当然也喜欢扇装古籍,否则不会买那么多的复刻版扇装书,用蓝色绢面包装好那种。我当然知道那些纸质,不及康雍乾三朝最流行的开化纸薄而韧,但也不至于收藏一套有康熙玉玺的孤善兼备的宫廷古本,而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是因为爱书,而不是一个投资行为。艺术品市场偌大的一个古书板块放在面前,如何能假装花重金买来一卷停产的故纸,是纯粹因为爱书?
  有花不尽的钱的人可能还可洗脱把古本视为另一种基金的嫌疑,因为他们可能不屑赚这个钱,买来附庸风雅,把书香当香水来喷。
  不排除很多书痴,摸着竹纸、绵纸、皮纸及广为收藏家喜好的开化纸,便激素作动,如入古人之境;但,那已是恋物癖,刚巧那物是扇装书而已,而抱这个心态拥有这本书,书已非书。一本翻揭时要小心翼翼到看不入眼的书,一卷怕给虫蛀给贼偷的书,只是书的衍生工具。
  问心,我也很渴望拥有那藏书人让出来的古本,但那本书明明在港大冯平山图书馆可以看到,不然,查四库全书电子版更方便。要么,就到内地买复刻本,价值大概两三千,真的花几十倍价钱把它带回家,也不过是我的手与康熙朝紫禁城有过肌肤之亲的虚荣,与书的本质无关。
  

奇技淫巧
很多很多高难度操作表演,会换来观者三声哗然;可如果哗哗哗过后,开了一点眼界,并不能带来比难度多一个高度的意义,我会为那表演者往这高难度挑战所花的血汗可惜。
  比如微雕,在一粒米上刻出一首乐府诗,除了叹为观止,就止于叹为观止。在北京首都博物馆看过一支毛笔,笔管用象牙制成,远看只见在上面满满的有一堆刻纹。从放大镜看去,竟是一首长诗,而且一撇一捺,勾勒分明。以象牙之坚硬,非锋利无比又尖而细的刀,也不能成笔划,更别论那刻工。练就这门手艺,当中经过想必也可拍出一部励志的艰辛史。可惜这刀上一笔划,笔下十年功,终究也只是工艺品。工艺与艺术,我不知怎么分;但花十年功画出一幅能让人感受到两忘山水之境的水墨画,毕竟比这往难度里死钻出来的奇观更有意义吧?
  也就是在为这些奇观哗一声之后,忽然生出了过去数千年中国人的精力都花到哪里去这疑惑。
  动不动就被搬出来的“五千年文明”,论精致度,那追求完美的精神,是值得学习的。只是许许多多惊世的成就,大都与艺术的极致有关。一直附庸风雅到清代,可谓登峰造极,巧夺了天工,也几乎夺了中国的命。
  从乾隆皇晚年因“中国人不高兴”及中国什么都有,拒绝让英国商人入境通商那种心态,已可见端倪。中国什么都有,有什么呢?明代,政治虽然黑暗,但经济还是全球最强,对外输出长期保持顺差,输出什么呢?最引以为傲的是丝绸与瓷器。
  光说瓷器,多少精明的脑袋,投资在如何让青花瓷的蓝色比蓝更蓝,科技的技,就用在不断寻找能烧出更蓝色的矿物上。康熙晚年,更把外国珐琅画技与造瓷法合一,造成今日令人爱不惜手的珐琅瓷。就是这个爱不惜手,让很多对巧手都集中打造精致的文化,一头埋在生活的艺术里,忽略了自明开始,科学技术的发展已大大落后于西方世界。
  乾隆认为大中国什么都有,认为当时由西方传入的放大镜、定时器都是奇技淫巧,不足一取。他的祖父康熙,没有因这些巧技而警觉,向西方取经而有所成的,就是那珐琅瓷。
  除了自满自我沉溺的因素,这显然是发展不平衡所致。中国人讲中庸,只是处世的学问,没有从中延伸到两头马车平衡发展,国力与人力却长期把精力投放在一个篮子里。在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催生的篮子里,我们找到最美的玩物,结果,就是没有能力保护这些玩物。玩物会否丧志?艺术成就是否有碍民族的硬实力?答案当然在于有没有偏食。所谓奇技淫巧,淫者过多也。翻一翻中国科技史与文学史一对比,就知道时间用在哪里,前路也必将
  走到哪里。
  

童年味觉末日
张爱玲道:“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
  从玩乐看这句话,就想起行乐要及时,也别爱得太迟。从吃喝看这句话,便联想到自然生态给破坏污染,个人的口福快来不了了。食物随时代而失去天然真味,无须法庭鉴定,我的舌头就是证据。养鱼就别说了,那些金玉其外、肉质败絮其中的各种星斑,吃下去会以为是一团人造纤维。
  甚至连越来越难求的海鱼,声明是渔船捕来的一尾鲷鱼、海三刀,跟童年时吃到的鱼味,仿如吃出一个大时代的差距;颇肯定那不是“回忆总是美好”的情意结作祟,也不是舌头越吃越尖的关系。
  从前在菜市场上还找到的红檀、九爪螺,充满天然海水咸中带甘的肉味,如今都好像绝迹了。那算不算自作孽?从前吃尽海上鲜,小小的一条黄花都不放过,贪其细小肉质够滑,来不及让它们留后,便放进肚里,结果弄到今天野生的黄鱼已濒临灭绝。有一回在上海吃到一尾野生黄鱼,只尝到浓烈的酱油味,本来的口感奔流到海不复回。想都甭想,一定是吃什么就变什么这金科玉律作怪;当海水都充满各种化学毒素,海鱼又怎能幸免,在这大染缸中变质。而我们吃下去,其实也吃下种种毒素,个人即使输得起,拼死吃河豚,童年的滋味却已届末日。
  幸也不幸,八○后新生代,很多连咸淡水鱼也不会分辨。蔬菜就是蔬菜,懂得马齿苋与红苋之别,是上一代太敏感的遗憾,是下一辈味觉麻木的福分。所以,我常说:去探访非洲的贫民,别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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