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後,齐荣钊待他一如既往,甚至更加亲密。但在安平心中,一些微妙的转变已不可逆转。
他当然没有怪齐荣钊,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他只是逐渐从过去的那团迷雾中走了出来,慢慢地开始清楚,他对於齐荣钊真正的意义。
罗圣乾的话他也仔细想过,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结论:他要更加听话,更加顺从。齐荣钊的心里容不下第二个人,他安分做只宠物就足够了。
从那时开始,安平不再喊齐荣钊大哥,而是随著其他的手下一起喊荣哥。
一晃这许多年过去,齐荣钊从未曾发现其中的不同。
“安平?”
突然有刺目的亮光撕裂了一室的黑暗,安平下意思抬手遮住眼睛,脑子空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荣哥。”
他赶忙站起身,向站在客厅门边的男人走过去。行到大约相距两米的距离,脚步踌躇地缓下来。
齐荣钊向前迈一步,贴著他身前站定,“怎麽还没睡?”
“我想……荣哥也许会有什麽吩咐。”
齐荣钊笑笑,“你倒贴心。”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往楼下走,“走吧,去厨房吃点东西。”
厨师下班前给齐荣钊预备了宵夜,稍微加热就能吃。齐荣钊掀开盖碗看了看,让安平又做了一份。
安平把做好的饭菜摆好,正要退到一旁,齐荣钊把他按在椅子上,塞给他一双筷子。
“吃吧。”
“荣哥……”
“别告诉我你吃过了。”
他的确没吃。来澳洲之後,神经每天都紧绷著,本来就没多少食欲。再赶上今天这日子,更是吃不下。
齐荣钊喝下小半碗汤,抬头看他。安平连忙夹了一口青菜,食不知味地咀嚼。
两人默不作声吃完宵夜。齐荣钊穿过餐厅到外面的小花园吸烟。安平收拾厨房。很快碗筷洗好了,餐桌也擦过了好几遍。安平反反复复叠著手里的围裙,犹豫是该直接回房去,还是要提醒下齐荣钊上楼休息。
还在迟疑著,齐荣钊已经回到餐厅。嘴里叼著烟,略微歪头看著他,“安平,我可不可以向你要一件新年礼物?”
安平惶恐,连连点头,“荣哥尽管吩咐。”
齐荣钊掐灭香烟,走到他跟前搂住他,嘴唇贴在他鬓边,“别怕我。”
安平绷著身体,还在等他说下去,齐荣钊已松手放开他,转身上楼。留下一抹冷辣的烟草味儿,在他鼻端萦绕不去。
安平抱著手臂,抖抖地坐下,将头埋在臂弯里。
他也不想这样。每天看到齐荣钊就心慌意乱,怕的像只随时要被抓去扒皮剔骨的兔子。对比他们过去的亲昵,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抽他自己的耳光。
他比谁都想摆脱这种病态的恐惧。
可他做不到。他控制不住自己。
平生多情?倾心 四
四
齐荣钊的别墅周围方圆十几里,包括沙滩、海域都属私人领地,平日鲜有外人进入。别墅的工人训练有素各司其职,没有主人的吩咐,甚少随意走动。偌大的别墅内外,很多时间空旷的不见人影。
趁著条件便利,安平每天都带美萍去楼下花园散步,尽量让她多做些轻巧的户外运动。
位於海岸边的花园极阔大,三层楼的别墅被它环绕在中间,就似一只洁白的大贝壳。园中铺著一层绿绒毯似地草坪,草坪上错落有致地分布著,来自各个不同国家的特色花卉。以透水砖铺就的花间小路旁,植满了枝叶茂密的观景树。高大的树丛背後,还有成片的葡萄架,和一抬手就能摘到果子的矮小果树。这片绿荫蔽日的花园俨然是一个小型的森林公园。
郑美萍爱极了这个有花有草,还有各种水果可吃的小森林。每天吃过晚饭都迫不及待地换上蓬蓬的白纱裙,抱著心爱的芭比娃娃,飞快地跑到花园,扮演密林中的城堡公主。
她玩儿的乐不思蜀,不再吵著要回家。也忘了王叔王婶、小妹,还有小狗豆豆。但她唯独忘不了裴宿恒。穿上齐荣钊送她的公主裙,也会美美地问:“豆豆会不会觉得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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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搞不清为何母亲混沌的大脑能把裴宿恒记得这麽深刻,但他直觉这种状况很危险。裴宿恒今後大抵是不会再出现了。母亲日复一日盼著永远不会再见的人,难保神智不会再次陷入狂乱。
他找到机会便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提醒母亲,裴宿恒会学校读书了,不会再回来。
郑美萍不以为然,揪著芭比的细辫子道:“豆豆答应过会一直一直陪著美萍。豆豆不会骗美萍的。”
“豆豆快点来吧!”美萍突然挥舞著手中的娃娃大声喊,“这里的城堡很漂亮!”
嘹亮的喊声飘到半空被海风卷走了。美萍个个笑著,向围栏外跑去。
安平急忙跟上。
美萍跨过围栏,继续欢快地向花园後面的一块空地跑。那片空地只简单做了整理,地面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沙砾,稍不留心就会跌倒。美萍全然不理会,精神十足,又叫又笑地往前冲。
安平紧跑几步追上她,拖著她往回走。美萍挣了挣没挣脱,嘟著嘴伸脚提他,“讨厌,放手!美萍要去找豆豆!”
两人正在纠缠,前方忽然灯光一闪。美萍受了惊得小兔子般,嗖地躲到安平背後,捂著眼蹲下,一动不动。
安平尽量挡住美萍,看清那束光源是来自一辆渐渐驶近的车子。数秒锺後车子在他身前十几米停下。一个男子打开车门下车,却不走进,站在原地问他,“是平哥吗?”
安平点头应了。男子笑笑,态度恭敬地道歉,“不好意思平哥,打扰您了。只是荣哥吩咐过,前方施工太危险,暂时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安平了然。
齐荣钊的公司虽已临近上市,但暗地里依然操纵著许多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二十几年泥潭里打滚,要彻底洗白并没有那麽容易。
男子欠欠身,“那我先告辞了。”
安平目送车子开远,蹲下身摊开母亲捂在脸上的手。郑美萍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一眨地看著他,“美萍没有怕。美萍胆子好大的。”
安平笑了笑,拍拍她的头,扶她站起来。
美萍依旧不死心,踮著脚尖往後面张望,“为什麽不可以去那边?为什麽?”
安平随她也往後看一眼。远处空旷的土地上,隐约似有巨大的建筑矗立其上。
因为,许许多多的核心事物,从来不需要他去了解。
安平转过头,打横抱起母亲,默默往回走。
第二天起床後,安平发现一夜间别墅中装饰了许多彩绘宫灯,绿植上也装点著红丝段绾成的如意结。客厅里两盏硕大的红灯笼,垂著金丝线攒成的穗子,逼人的明丽。
齐荣钊偏好清淡的装饰风格。素雅贵气,不张扬。自从酷爱热闹的老爷子过世後,安平已经很久没见过齐家的宅邸如此喜庆明快过了。
下楼去吃早餐,看到花园里也挂了宫灯,树木花卉上缠绕著彩灯。安平不免稀奇,直到听见窗子外面,两个安放焰火的工人兴致盎然地谈论堪培拉唐人街要举行的花车巡游,才恍然大悟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在这个气候温适,地处远郊的异国别墅里,时光似乎被拉长了。他浑浑噩噩任由岁月的流水带著他流淌,以为早已到达不知名的彼岸,乍然惊醒,才发现依旧在名为往昔的水岸边踌躇徘徊。
入夜,别墅和花园的灯饰一起点亮。刹那间,椰风阵阵的旖旎海边,多了一颗自星空坠落的光华皎洁的明珠。
郑美萍起先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发现变得亮晶晶的大房子更漂亮了。那些好看的挂在头上会发光的东西,也不会掉下来伤害她。她大著胆子从安平身边探出头来,踮著脚去扯灯笼穗子。
到後来更是彻底玩儿疯了。吃过饭放完烟花,指挥者齐荣钊安平给她手下,玩了几场过家家,十点多了还不肯睡。钻进花丛里非得再玩儿官兵强盗。
齐荣钊安平两个人在灌木丛里左堵右逮愣是抓不住她。安平跑的气喘吁吁,衬衫被树枝划破了道口子。齐荣钊更惨,头发被刮成了鸟窝不说,还跑掉了一只鞋。
他扶著一棵树停下来喘气,保持著金鸡独立的姿势质问安平,“你平时都给美萍吃什麽?怎麽体力这麽好?这速度这耐力,再训练一下可以跑奥运了。”
“没,没吃什麽呀。都跟我差不多的。”安平心惊胆战地分神解释,脚下一绊,啊地一声往前扑。
齐荣钊冲上来接住他,两人的嘴唇在惯性的冲击下,啾地一下黏在一起。
安平不该推开齐荣钊,没有命令也不敢主动後撤。挂在男人嘴唇上,战战兢兢地含糊著喊荣哥。
男人拽住他的裤子,扯得卡在臀中间,极响亮地照著臀肉拍一把。
“叫大哥!”
“大……大哥。” 安平哆嗦著声音喊。可怜兮兮地像一只在老虎爪子下喊救命的小绵羊。
“乖。”齐荣钊低低地笑起来,咬咬他的唇瓣,又咬咬他的鼻尖,“小傻瓜。”
等美萍玩儿够了,已将近十一点。
安平照应她睡下,回到自己房间洗澡吹头发。上床前又不自觉掏出手机翻记录,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他盯著幽蓝的屏幕看了一阵,咬咬牙翻出通信录找到裴宿恒那一栏。
发个祝福短信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编辑好短信,犹豫再三刚要按发送,忽然听到外面似有人喊他。
安平慌忙扔下手机,跑到窗口探出身。见齐荣钊正站在他的窗下,不住对他打手势。
安平生怕有急事,半点不敢拖延,穿直接著浴衣跑下楼去。
齐荣钊见了他神情明显一怔。安平这才注意到齐荣钊也已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身上换了一套休闲的宽松短衣短裤,摆明拜师有正事的打扮。
安平窘的脸上发热,回身想上楼换衣服。
齐荣钊拉住他,“这样就好。我喜欢。”
说著便拖著他的手,穿过花园後门,将他塞进停靠在旁边的一辆轿车里。
车子驶向之前被禁止进入的那片空地。随著距离的拉近,远处耸立在半空的高大物体变得更加醒目。安平依稀能看出它们有著奇特的轮廓,但月光轻柔,还不足以让这些静默的庞然大物显露出真实的面目。
几分锺後,车子在一面围墙前停下。围墙中间有两扇宽大的铁门,里面则种满了树木。繁茂阔大的树冠层叠交叉,遮蔽住人的视线,离得近了,那些在远处尚能若隐若现的高空巨物,反到被遮掩的不见踪迹了。
两人下了车。齐荣钊按下机关,沈重的铁门徐徐打开。
“闭上眼睛。”齐荣钊走到安平身边,牵起他的手。
安平心中疑惑,但还是顺从地闭上眼,任由齐荣钊牵引著他,穿过树丛掩映的小径。
走了没多久,安平就随著齐荣钊停下了步子。他听到身侧打了一声响指,之後紧闭的眼皮上乍然泛起一层红光。
“来,睁开眼吧安平。”
安平的眼睑颤了颤,依言缓缓张开。他有些茫然地转动著眼珠,突然震惊地停住了呼吸──
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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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安平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真的是一座游乐园!
近处是高耸入云的摩天轮,色彩明豔的旋转木马,再往前是可以把人抛到半空飞转的梦幻陀螺,还有巨龙一样盘踞在云间的云霄飞车。
所有安平可以想象的项目器械,都闪动著斑斓的彩光,静静地矗立在深蓝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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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夺目,梦幻迷离,天真美好的好似一个五彩的梦。
“这……这是……”
安平声音颤抖。他不敢大声讲话,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眼前的梦境戳破。
“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从来没去过人多的地方玩耍。那时候,看到公园里有小朋友挤在一起玩蹦蹦床都羡慕无比。”
齐荣钊再次握住他的手,带他走进这个美梦。
“你说你只在公共场合玩过一次滑梯。那架滑梯油漆剥落,台阶缺损,被替换下来後放在公园少有人去的一角。你发现它後,很兴奋地跑上去滑了三次。之後又有几个小朋友跑去玩,你就只能眼馋地退到一旁看著他们。”
城堡尖耸的顶端,镭射激光灯变换著多彩的颜色,通透的光环直射向空中,像一把彩色的琴弓,轻巧地在天空幽深的琴弦上演奏。
“初中时,有很多同学去那种新兴的大型游乐场玩。翻著他们拍回来的照片,你羡慕到近乎嫉妒。你说那时候你就想,如果游乐园能空出来,让你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玩一天,你愿意拿十年的寿命去换。”
喷泉欢快地跳到半空,又嬉闹著跌落回水池。晶亮的水珠映著闪闪的灯光四散飞溅,好似天上的繁星一颗颗坠落,跌进了这个凡尘间的绮梦中。
“安平,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得。”齐荣钊握住安平的肩膀,让他面对著自己。他一向冷静到几近冰冻的眼眸里,流动著柔亮的光晕,像是被春风吹融了冰雪,“我一直想帮你完成这个心愿。今天,终於可以做到了。”男人环视著自己缔造的梦幻国度,心中的喜悦超过了过往生命中的任何一个时刻,“去吧安平。这是只属於你的乐园。只属於你,没有人会跟你抢,也没有人会伤害你。去吧,尽情去享受它吧。”
这一夜,安平永生难忘。
他握著齐荣钊的手跨出一步。这一步,陡然让他跌入了奇异的时光隧道,穿越回少年时代,降落在童话中彼得潘的梦幻岛上。
一瞬间,几十年层层叠叠堆积在身上的伪装被撕裂成齑粉。他抖落成|人的矜持和防备,孩子一样兴奋地扑向面前的幻梦。
云霄飞车扭动著庞大的身躯,风驰电掣地在云端奔跑,火箭般冲上最高点,视野刹那倒错,整个地球都要撞进怀里;滑艇从水道最顶端急速冲下来,风声呼啸拽著人的发梢,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劈波斩浪冲进水塘,激起潮涌般怒放的水花。
安平肆无忌惮地大笑喊叫。他毫不克制地放纵自己。似乎只有这样疯了般的呐喊,才能把烙印在身上的怯懦、自卑、逃避和惶恐,全都从皮肉上扒下来,大力地扔出去!
还珠和水花浸透了浴袍。安平粗鲁地扯开领口,白皙的胸口暴露在潮热的夜色中。
这是三十六来,他第一次在户外展露自己的身体。这麽多年,他太习惯把自己装进套子里,用层层的衣物和冷漠抗拒外界的侵袭。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种囚徒式的生活,习惯把自己当成一个怪物。但这一刻,他明白,他渴望做一个人,一个正常普通的男人。
他渴望能够肆意地伸展自己的身体,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在人群中,像一个平凡的市井男人一样,袒露著上身、汲著拖鞋,吊儿郎当地招摇过市。
“啊……”
安平伸直手臂像幽深的天空抓了一把。凝白瘦削的身体,像座微凉的雕塑浮凸在暗波流动的夜空中。
“啊!”
他亢奋的喊声渐渐变得沙哑,如被囚的野兽,嘶吼著浓烈的悲愤和热切的期盼。
海风夹著咸腥的水汽从海边吹拂过来,打著圈儿,把飘到在空中的嘶喊声轻轻卷起,又随著涌动的海浪回到海上,一直吹送到海的那一边……
安平双手贴在玻璃窗上,从摩天轮的座舱往外看。
水池中的月影渐渐西沈,海天交接处透出一线微光,天要亮了。
放纵玩闹了一夜,胸腔里的心脏仍在急剧的鼓动著,身体却像被过於激烈的情绪熬干了,虚软的指尖细微地发抖。
他看著窗外,脑子微醺般的混沌,连被人拥进怀里没有察觉。
“安平,”男人带著热度的体味混合著古龙水的味道缠绕在身体四周,温热的气息擦过了耳廓,“我知道这游乐园太简陋,及不上外面一半的好。但我会慢慢将它建成这世上最好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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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园和到别墅花园间的那块空地是给美萍留的。好好休整一下,种上她喜爱的树木花草,再建上一座欧式的小宫殿,林子里加上鲜花缠绕的秋千,再养上许多小动物,就是一个真正的森林城堡了。她一定会喜欢。”
……
“你也喜欢这里的清净对不对?如果可以,以後,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