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实在无奈了,叶笑天方道:“其实今天找到两位,是担忧两位安危。我和宁女侠李兄弟都遇人袭击,来人身手,竟都不错……”
尉凌云和聂千千相觑一眼,叶笑天感觉到他们二人灵识的波动,忽然噤声。
“我们昨晚上也袭击了,”尉凌云决定说出来,“似乎是绯衣楼的人。”
“袭击我的,是南宫世家的人,袭击宁李两位的,似乎是排帮的人。”叶笑天忧心道:“不瞒两位,本来我想《炎黄录》一事,只我们四人知晓,因此有过疑心是你们二位泄漏出去的……”
“这个不怨叶大侠生疑,我和聂堂主昨日遇袭过,亦很费了番猜疑,然而我想,此事与我们几方均关系重大,不论是哪一方都不愿让外人得知吧!”
尉凌云此言一出,明缘大师与叶笑天相视一笑道:“尉公子想与我们相似,可称英雄所见略同了。”
“岂敢,岂敢,”尉凌云略为沉吟道:“我想,此事关键还是在百花宫那边。”
一直很沉默的穆逢春突然道:“我明日就南下去寻百花宫。”
叶笑天道:“这事自然只能劳烦穆兄了。”
因为叶笑天的师父,少林上代掌门方信大师中百花宫奇毒“十日情”而亡一事,少林与百花宫之间,一直有龃龉未解,因此少林门人前去,略有些不方便。
“那么……”尉凌云起身道:“等百花宫之宝出现,我自然前来侯教。”此前他一直代表着他与聂千千说话,此时却只说了他自己。而聂千千一直无语,似乎默认。
只是有了他这句话,两派似乎也满意了。尉凌云便要与聂千千告辞而去,明缘大师却道:“今日本是打扰两位了,如何再让两位奔波?外面骤雨未歇,二位请在此稍息吧。老衲尚有去处,且先告退了。”
不等尉聂二人推辞,少林蜀山二派人即冒雨出寺去。只是叶笑天却刻意停留在后面,将近寺门时,叶笑天突然悄声对他道:“真金尚需经火炼。”说完大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便踩着一阶湿淋淋的松针追同门而去。
尉凌云一怔,略有所悟,再抬头时,见两派行色勿勿,已然消失在愈来愈密的雨雾之中。
看来叶笑天已经猜出来他们二人根本就没把所获宝物中的秘密参透,这一句定有提醒的意思。但是尉凌云还不至于以为,把宝物放在火上烤烤就万事大吉了,而且叶笑天指点这一句用意,也很难猜。然而他回首看到凝视着空山啸聚的松柏,似乎神游物外。相识虽然不过一日,然而两人灵智互通已有数次,因此他多少能感应到聂千千的情绪。然而聂千千此时却似乎完全把自己与他隔绝开了。
其实聂千千只是觉得疲惫、厌倦。她现在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寻找《炎黄录》,也不明白自己寻找到了,又打算如何处置它。她其实只是想逃避秦少陵而己,只是进入中原的兴奋刺激刚刚过去,那种恐惧又开始纠缠在她心头。她抚摸着自己手背上的瘢痕,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觉得隐约生痛。
雨一波一波地打进门廊里,积起一大汪水,在雨泊中她看到自己的倒影,和略远处尉凌云的的身影。她知道尉凌云在注意着她,然而她这么多年的心疾,终究不能在一个认识不过两日的人面前说出来。
第六章 拜火之劫
拐过一个山脚后,潺潺的流水声从深郁的林荫里传了过来。风将肥硕的梧桐叶子抚动着,带来久违的潮湿,还有潮湿中更显清致的莺啼声,着实令人精神一爽。
聂千千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深吸了口气道:“总算凉快了!”
尉凌云悠然甩着手中驾车的皮鞭,好心地提醒她道:“小心,别把脸上的妆给擦没了。”
“少掌门你太小瞧我了,擦把汗算啥,我眼下还要去洗把脸呢!”聂千千吟吟笑道,还真跳下车去,连蹦带跳地闯入林中。
尉凌云倒真有点不信她脸上的油彩能经水不化,他驾车跟入时,聂千千已然挽了衣袖伏在清溪之上,灿丽的水花从她指间发间泼喇喇溅开。她而抬起脸时,一颗一颗晶莹的水珠在黝黑光洁的皮肤上滚动,竟真是一毫不损。
尉凌云看着眼前打扮成昆仑奴模样的聂千千,即便看了许多时日,还是有点忍俊不禁。
虽然很怀疑,但尉凌云和聂千千还是把“修罗破”和“冰封千里”放在火上面烤了又烤,结果自然十分失望。两个人商量了一会,觉得即然《炎黄录》暂无头绪,他们不妨追查一下绯衣楼是怎么回事,两人莫名其妙地遇袭,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委实太伤体面。绯衣楼的所在,本是件迷案,然而在尉凌云那里,却实在不算什么。
无它,寒冰门百年不入中原,然而对中原武林的消息却并不闭塞,实是因为当年沈慕庭留在中原武林千丝万缕的关系,一直就没断过。黑道群豪虽然大部分撤走西域,却不过是沈慕庭势力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水面之下,更有十倍于水面之上的份量。那些非正非邪的、亦正亦邪的、正邪不分的、神秘莫测的……无数在当年黑白两道大决战时并未表明立场的势力,其中对沈慕庭忠心耿耿者,大有人在。少林蜀山二派虽然取胜,可是斗了这些年,也是元气大伤,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一一甄别。因此如绯衣楼这样的势力,便也就不动声色地发展起来。
绯衣楼当年元老中,有一人曾经受过沈慕庭的大恩惠。寒冰门很多事,曾经委托过他们。沈慕庭死后,关系自然疏远了很多,然而绯衣楼的所在,千琅窟中却还是有记载的。而这一段故情,也是尉凌云不解遇袭事件的一个缘故。
他抬头望去,日头已然偏西,正西方的一方巨岩被橙黄灿紫的霞光拥着,仿如一头栖在山峦振翅回眸的大雁。如果绯衣楼这些年没有搬离旧址的话……从他们在江湖上一直甚为神秘的情形来说,大约没有这个必要……应该就在这雁回峰附近了。
他们连着被绯衣楼和宁婉儿找到,实在觉得太丢面子,因此决心好好伪装一次。尉凌云倒还好说,聂千千的相貌实在过于扎眼,离开了洛阳那个胡商云集的地方,更是如此。她不得不将肤色和头发染黑,连眼睛都不知用什么招数改了。她自惜美貌,揽镜自照后,一路上显得郁郁寡欢。她那把修罗破又太长,因此还不得不弄了辆马车,将长枪藏在车辕下面。
“啊……”
眼前潺潺流淌的溪水,无声无息地窜起一道水花来,如箭般刺向聂千千。聂千千身形一软向后贴去,尉凌云的碎玉剑与水箭交错的刹那,水箭骤然消失,空中只余几粒冰珠子撒入水中。再回头看去时,只见聂千千手里拖着个穿黑衣皮靠的家伙,从上游十多步处跳上岸来。
聂千千将俘虏扔到地上,叉着腰若有所思道:“看来绯衣楼的人,也并非全是了不起的高手。”
“然而却全是了不起的死士。”尉凌云说这话时聂千千己经有所发觉,抢先一步制了那人的穴道。两个人费了一点事,才从他紧闭的牙关里掏出一枚蜡丸包着的药来。
那人面色本来就是青的,这下更是惨白。尉凌云在他身上搜索了一会,摸出许多暗器,还有不明用途的各种药粉,最后发觉一只哨子比较可疑。聂千千用脚尖碰了一下那人道:“喂,你吹警哨是怎么吹得?”
那人紧闭着眼,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聂千千忽然注目尉凌云,双目相集间灵智微有所动。尉凌云脑海中浮现身后百步远处的山岩缝隙,一支锋头被涂黑的长箭颤微微地探了出来。尉凌云点头明白,他故意蹲下身去,挡在箭手与被俘之人中间,冷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少骨气……”
然而霍然转身,两指间的冰封千里已然出手。
一出手,尉凌云就知道没有击中那个埋伏的箭手,因为冰封千里炸开的是那一片山岩,而不是血肉。
尉凌云跃到山岩上时,发现那里被炸开了一个小洞,他伸手进去时,一股阴碜碜的风激得他腕上汗毛直竖。他运起冰钢玉甲之术,手腕顿时结了一层严霜。那伏击之人一招未得手,似欲退去,尉凌云手臂骤涨,己是反将那人手腕拿住。然而手上立时一松,却只拖了半只残掌出来。尉凌云看着那淋漓而下的血,头有点晕,转头一看,那先前被聂千千拿下的俘虏,却活蹦乱跳地站了起来。他剑将出鞘的刹那,才反应过来,这正是聂千千。
聂千千穿上那人衣靠,哨子声响彻了整片山林,一丛又一丛的栖鸟鼓噪着穿越漫天明霞。
绯衣楼的警哨声自然各有规律,然而聂千千这么乱起来,却也引得四处哨声骤起,绯衣楼大约从未遭遇过如此莽撞嚣张的入侵,暗桩明哨全都骚动起来。尉凌云破洞而入,一地淋漓鲜血再醒目不过,引着他往洞里追去,一路上随手收拾了几个被聂千千的哨声引出来的绯衣人,不知不觉地,就追出了岩洞。只是还没来得及看到岩洞外是什么,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那一剑当心刺来时劲风呼啸,刮得尉凌云眼珠发痛,已不能视物,幸好他灵识尚在,以毫厘之差从他剑下闪避,反而就势欺近,直取他咽喉要害。碎玉剑一旦近身,霜燃神功威力便显现出来,那人本该是一击不出,飘然远遁,此时却被尉凌云缠斗上了。
彼此间交手十数合,招招都是以力搏力毫无闪避余地,霜燃神功从每一次剑刃的交错时侵入那人体内,那人反应略慢,己被尉凌云乘隙一脚踢在胸腹之间。
尉凌云清楚自已方才一脚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此人短时内绝不能再有战力,因此并才略松了口气,抽了一点心思出来,打量下四周环境。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楼的台阶下面……其实也不能算楼,更象是山崖之上开凿的若干岩穴,只是外面加了环绕的围廊,朱幔如云霞,如雾雨,一重一重地笼罩在围廊上。那人被他击退到台阶上,此时正很勉强地抓着围廊支起身来。他约摸三十上下,面狭身瘦,由发及踵包裹在紧身衣之中――只是却是蓝衣,看来绯衣楼的人,也不是什么时侯都穿一身红衣耍酷的。
“你是……寒冰门的人?”
尉凌云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身后传来聂千千的喝叫声。他赶紧返身去救,聂千千修罗破一招旋斩,将身后追逐的七八名敌手逼退几步。她身上带了几处轻伤,很有点狼狈,若不是这里地势狭小,或许已经被搁倒了。那追逐而来的人里面,有个五十来岁的半老妇人,看到尉凌云已经击倒蓝衣瘦子,大惊之失之下,手中似乎摸出了什么。尉凌云脑子里闪过“神机雷”三个字,寒毛竖了一竖。
蓝衣瘦子却喝了一声,“住……手!他是寒冰门的!”
追来的人们迟疑着停住了,那个老妇人依然紧扣着神机雷,警觉道:“你是……”
“鄙人尉凌云。”尉凌云等聂千千奔到他出手可救的距离时,方缓缓收剑,肃然道。
老妇人依然紧盯着他,道:“绯衣楼对寒冰门一向敬重,若有差遣,只需三尺书柬,我绯衣楼安敢不听驱策,何至于如此劳动少掌门?”
“这可要问你们了。”尉凌云道:“我与聂堂主前些日在洛阳被你们的杀手找上门来,我们自然要来问个明白。”
几个人对视了一会,露出些明了的神情,老妇人喝道:“甲虎,丁雕,你们两个出来。是他们吗?”
有两名杀手应声排开众人走了过来,其中有一人手腕上鲜血淋漓,看来正是方才被尉凌云抓住后自行断腕而逃有那个。他盯着聂千千看了两眼,似乎有些茫然。聂千千突然会意,取了条白巾在手,往脸上抹了几下,那水洗不落的油彩竟倾刻间抹去了大半,尽管还在鼻翼发际残着些,颇有点大花脸的味道,然而却毕竟能看出她本来面貌。
“是她!”那两人惊喝道:“上次洛阳那单生意,就是她!”
蓝衣人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老妇人也流露出及困惑的神态。聂千千问道:“难道你们接这单生意时,竟不知道是我吗?”
“真不知道,”蓝衣人摇摇头,走过来道:“若知道目标是聂堂主,便是尉公子不在你身边,最少也是我出手,断不会让甲虎他们去送命。”
尉凌云和聂千千对视一眼,回忆上次情形,已是相信了他们的话,收起蓄势待发的气劲。尉凌云问道:“请问你是……”
“他是我儿子,戴越。”老妇人向尉凌云施了扶膝之礼,又冲聂千千点了下头,道:“老身戴遥欣,绯衣楼楼主,可请两位上楼,且容老身奉茶谢罪。”
“我们绯衣楼百多年的规矩在,是不容泄露雇主姓名的。”茶水换过几遍后,戴遥欣依旧是这句话。
“奴家只是奇怪,奴家与你们绯衣楼又没什么亲谊,为什么雇你们的人却不告诉你们奴家的来历?他们出的钱很少么?”聂千千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戴遥欣摇头道:“老身也很是不解。他们出的价钱已经是第一等了,并不亏了聂堂主的身份,然而却只说是携款而逃的胡商之女,胡女武功一般,身上却有稀世奇珍,雇主找来时,老身并不在楼中,否则定然不会如此轻率地让他们接下这笔单子。”
听到“稀世奇珍”一句,聂千千又不由地和尉凌云交换了下眼色。他们本来以为这件事定然与《炎黄录》无关的,然而他们身上除了宇文恺给他们的宝物,哪里又来什么“稀世奇珍”?
尉凌云却想到一事,道:“雇主即然隐瞒了聂堂主的身份,你们似乎也不必为他们守密吧?”
戴遥欣面露苦笑道:“雇主有所隐瞒是我们与雇主间的事,百年的名誉总不能坏在老身手中。”
尉凌云和气地笑,道:“然而我们来此一趟,却也不想空手而归。”
戴遥欣神色木然道:“以我们与寒冰门的关系,此举确是大为不敬。少掌门若要惩戒绯衣楼,就由老身接下了。”
“母亲!”戴越突然排帘而入,神色很是焦虑。尉凌云见他调养片刻,便已能行动自如,倒也有点佩服。
戴遥欣见他闯进来,当即喝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这生意是我接下来的,与母亲与关,”他霍然站起道:“少掌门若要怪罪,便请动手!”
尉凌云微笑道:“我们在你们的地盘上,你们若是一心将我二人处死,当然也不难。其实不必弄得好象我们在逼迫你们一般。”
戴遥欣长叹一声,似乎下了极大决心,走到聂千千面道道:“聂堂主,大萨莆不知可安好?”
“我师父?”聂千千骤然听到这一句,当即觉得匪夷所思,站起身来。
“送客!”
被绯衣楼用“我们已经做到很够交情了,你再不懂是你太蠢”这种态度请出来以后,聂千千长叹一声道:“尉公子,奴家恐怕要往西边去一趟了。”她目光追逐着空中起起落落的归鸦,心头百味杂阵。此来纵然有决死之志,却也没想到秦少陵竟敢对努阿舍下手。就算她不管师父的死活躲在中原,可躲得了一时决躲不了一世,如今事情逼到头上来,聂千千心下倒坦然了。
“尉公子,本想与你一同应付《炎黄录》一事,然而师门有难,奴家不能再奉陪,还请公子见谅了。”寻到来时坐的车以后,她将修罗破扔回车上,冲尉凌云微微一笑,却不去看他神情,已是催车西行而去。
秦少陵雇绯衣楼来杀自己,大约是想有个痛快点的了结吧。聂千千一路上这么想着,也许秦少陵也不愿再深陷在这种心结里。夫人死了,天煞神君也死了,然后自己也死了,这世上能触动秦少陵意气用事的人,就再也没有了。或许自己一去,就能成就出一个累十数代而成的、完美无缺的天煞神君,能带领无数怨魂重返中原武林。
或许自己生来的命运就是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祭品。
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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