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仲牟再问及闹贼之事,那仆人道:“我听到声响时,那贼人已经走了。”翼仲牟见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怀着满腹疑团,将那女孩带走。
可是,奇怪的事情还未终结。翼仲牟依丘岩临死的嘱托,到河南陈留县叶君山家去访寻那女孩的胞兄,叶君山乃青城名宿杨庄的弟子,也是武林中人,就在翼仲牟来到的前一晚暴毙而亡,他那抱养的男孩子不知去向。
翼仲牟是丐帮帮主,他觉得让一个女孩子在叫化群中厮混。总是不妥,因此便将她带上氓山,请师妹谷之华收留她。
谷之华十分欢喜这个女孩,同时因这女孩而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她自己也是被人收养的孤儿,因己及人,当然就更愿意收留这孩子了。
她问这女孩子的名字,这女孩的答话也很奇怪,她说:“我没名字,丘爷爷唤我作莲儿。丘爷爷说我只是暂时寄养他家,不愿意我改名换姓,所以我也不姓丘。”谷之华道:“没有姓不好呼唤。你跟我姓了吧,做我的女儿好么?”
那女孩子与谷之华也极投缘,立即便跪下去磕头认她做妈妈,谷之华给她取个名字叫做谷中莲,那是因为金世遗当年曾将莲与她作比,勉励她“出污泥而不染”的,她觉得这女孩子的身世与她相似,因而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但她却私心祷告,这女孩子的不知名的生身父母,乃是清白人家,但愿这女孩子不要和她有相同的命运。
谷之华另外还有一个心愿,她受义父两湖大侠谷正朋抚养,无以为报,谷正朋没有留下后嗣,而她又是今生今世决不结婚的了,因此她才想到收养一个女儿,待她长大成人,招赘一门佳婿,也好继承谷家的香烟。
这几年来她一直为着女儿的神秘身世而担忧,想不到要来的终于来了!
如今她面对着这个珠光宝气的提督大太,而这个缪夫人在道出了她的私情之后,立即便向她问及所收养的孤女了。
谷之华不由得心头一震,只得答道:“不错,我是收养了一孤女,不知夫人从何得知?”
缪夫人喜形于色,低声说道:“我为了牵挂这对孩子,日前派出心腹之人,到中牟县去,想接回这对孩子,另作安置,免得他们在贫家受苦。想不到我那奶妈的儿子已经死了,给我办理的人,费尽心力查访,才查出这个该死的奶妈的儿子,已将这对孩子送了给人,儿子送给谁家?迄今尚未查得出来,只知女儿却是送给他的田主,中牟县的丘岩。而这丘岩又在三年前死了。
据丘岩的老仆人说,在他临死之时,又把我的女儿交给一个老叫化带走了。这个老叫化是南丐帮的帮主翼仲牟。我丈夫是个武官,丐帮是与朝廷作对的江湖上一大帮派,夫妇之间,有时也会谈起丐帮的事情,因此我也多少知道一点丐帮的规矩,丐帮是从来不收女弟子的,翼帮主是个单身的老叫化,带着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翼帮主是你谷掌门的师兄,因此我才会想到我这个女儿,翼帮主可能是已托你收养了。请你放心,我不管你们是否反对朝廷,我只求得回自己的孩子。如今,谷掌门既然承认了有此一事,这个孤女,一定是我的亲身骨肉了!我要重重的报答谷掌门收养我女之恩,现在就请谷掌门将我的女儿交回给我吧!”
缪夫人所说的事实,与翼仲牟从丘岩那儿听来的一一符合,谷之华听得寒气直透心头,暗自想道:“这缪夫人讲她自己的事,虽然未必确实,但对这孩子的事,她讲的却是无可置疑,唉,难道这孩子当真也是命中注定,与我一般?”她再望了那缪夫人一眼,她眉心上那团淡淡的黑气,越发看得清楚了,谷之华望多两眼,心中不由自己的起了憎恶之感,禁不住又想道:“这女人妖声妖气,绝不会是个好人,我怎能让莲儿跟她?”
那缪夫人似是猜到了谷之华的心意,微笑说道:“谷掌门敢情是舍不得这个孩子么?若蒙赐惠,骨肉团圆,我们母女都会永感大恩,决不至于忘记你的。孩子长大了,我也会叫她常常来探望你的。”
谷之华听她这几句话说得甚为诚恳,不觉被她感动,心里想道:“她纵然是邪派中人,行为不端,但她究竟是莲儿的母亲,我岂能阻止她们母女相认?”当下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我的确是有点舍不得她。但她得见生身之母,我仍然是替她欢喜的。夫人,你请稍候。”
缪夫人道:“如此,就请你带这孩子出来。”眼角眉梢都充满了笑意,但那喜悦之情,却显得有些异样,不知怎的,她的笑容,给谷之华这样的感觉:不像是发自内心的、悲喜交集的的神态。
谷之华心中一动,忽地问道:“夫人,你这孩子可有什么记认吗?”夫人怔了一怔,道:“什么记认?我生下了这对孩子之后,就交给奶妈了。他们身上,到底有何特点,我实在未曾详察。”谷之华道:“那么,你总该留下什么信物,给那两个孩子,以待将来相识作为凭证吧?”
缪夫人笑道:“谷掌门,你真是细心,怕我冒认孩子么?也好,提醒我,我想起来了,我给这对孩子亲手缝了两件棉袄,是苏绣缎面的,我曾郑重嘱托奶妈,叫她千万给孩子留着,不知你收养这孩子的时候,那件棉袄可还在么?”
谷之华心头一沉,想道:“如此说来,真是她的孩子了?”当下说道:“如此夫人想还记得这两件棉袄是什么颜色的吧?”缪夫人想了一会,说道:“男孩子似乎是红缎面的,女孩子的是青缎面的,只是年深月久,记得不大清楚,只怕说错也不一定。”缪夫人所说,恰恰要掉转过来才对。谷之华登时起了怀疑,心道:“她刚才说得那等郑重,要凭这两件棉袄作为信物,怎有不清楚之理?”
谷之华紧跟着追间道:“颜色记不清楚这是小事,但那件棉袄还有些特别之处,不知夫人可还记得?”
缪夫人不觉的露出惶惑的神情,说道:“棉袄就是棉袄,不用得好些罢了,有什么特别?”
谷之华淡淡说道:“棉袄既是夫人亲手裁制的,夫人总该想起,比如说它的式样如何,有几颗钮扣,钮扣的质料怎样等,夫人仔细想想,或者总有一点和普通的棉袄不同吧?”
缪夫人面色白里泛红,温道:“这些琐屑的物事,我哪能记得这许多?连钮扣有几颗都要问到,谷掌门,你不是存心拿我消遣么?”
谷之华微微一笑,冷冷说道:“那几颗钮扣,是无价之珍,据识货的人说,皇宫大内,只怕也未必会有!”
原来那件棉袄有七颗钮扣,乍眼看去,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似是普通的铜质钮扣,有一天,谷之华怕棉袄在箱底发霉,拿出来晒,阳光底下,忽地发现钮扣反射出异样的光辉,细心鉴别,非铜非铁,竟不知是什么金属,而且还有一样特别之处,金属的东西,在阳光下晒得久了,总会有点发热,而那几颗钮扣,却是触手冰凉,比起未晒之前,还更令人有寒冷的感觉,谷之华这才奇怪起来。
也正是因此,谷之华对这孩子的身世更增加了神秘之感,她曾暗中拿这件棉袄给几位见多识广的前辈鉴赏,后来碰到了江南医隐叶野逸才识得这东西的来历。
原来这几颗钮扣并非金属,而是昆仑山绝顶星宿海所特有的“天心石”,这种奇怪的石于极为稀罕,且又混在无数沙石之中,即算在垦宿海边住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一颗。
据叶野逸所藏的古代医学秘本上说,天心石若是研成粉未。用烈酒冲服,功能胜过任何补药,能长精神、旺气血,会服食之人,得到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可是天心石又是天下最燥热的药物,服下少许,就可以令人全身滚热而发狂!
因此它既是功能极大的补药又是厉害非常的毒药,寻常的人切不可服。只有内功已有了深厚的基础之后,才可以利用这种药物来练超凡入圣的武功,或者内功的根底虽然未够,但能找到另一种药物可以消除天心石的热毒的,与它同服,最少也可以增进二十年功力,服下七颗,便成金刚不坏之身。
因此,谷之华说这几颗钮扣是无价之珍,确是丝毫也没夸大,不过,这种价值,都是对武林中人才有特殊意义,这点谷幽然不会对她明言。
谷之华此言一出,只见那缪夫人登时一震,面色大变,缪夫人愤然说道:“谷掌门,你也忒把我看得小了。你当我了觊觎珠宝才来冒认孩子的么?哼,哼,你若是有这个疑团,那就请把钮扣除下,然后再把孩子给我领回。”
谷之华冷笑道:“夫人之言差矣!夫人,你是大富大贵的官太太,我岂敢看小夫人,说你贪图珠宝?再者那孩子若是你的,她棉袄上的钮扣当是你家之物,我又怎能将它除下?这不是看小夫人,而是夫人看小我了!”
那缪夫人自知说错了话,连忙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劝掌门将那几颗钮扣除下,只不过是想酬谢谷掌门抚养孩子罢了。说老实话,我当时随手把先父赐给我的几颗宝石叫匠人镶嵌在钮扣上,我也还不知道那些宝石竟是这么名贵?”缪夫人听谷之华说的是“稀世之珍”这四个字,她哪里想是昆仑山星宿海的“天心石”,只当不是珍珠,便是宝石,珠是不能镶作钮扣的,所以便以为定是宝石无疑。
谷之华笑了一笑,淡淡说道:“我之所以提出棉袄上的钮扣,为了慎重起见,免得夫人错领了别家的孩子。现在只怕要让夫人失望了,这个孩子,我已经可以断定绝不是你的孩子了!”
缪夫人双眼圆睁,大声说道:“你凭什么断定?”
谷之华道:“就凭那几颗钮扣。那几颗钮扣并非装饰用的宝也并非镶嵌上去的,而是一种甚为古怪的石头,要识货的人才懂得它的用处,才知道它是稀世之珍!”
缪夫人登时瞠目结舌,心里想道:“我只道秘密是在棉袄内,却是在钮扣上!”正在苦思,想用巧言搪塞,谷之华又接着说道:“夫人莫非还有怀疑么?那就请你试说一说看,你纵使不知道那种石头的用处,最少也该知道它的色泽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缪夫人只怕越说越错,不敢再胡乱说了,当下强行辩道:“她是河南中牟县丘岩的佃户送给丘岩的不是?这个我已经说得对了,当然就是我的孩子!至于那几颗钮扣,或者是丘岩后来换了的,我怎么知道?”
谷之华道:“丘岩不止一个佃户,你又焉知不是第二个佃户的孩子?总之,证物不对,我怎可以将孩子给你。你也不必要别家的孩子!”
缪夫人老羞成怒,“乒”的一声,忽地拍案骂道:“谷掌门,你可是有意要将我难为么?”
谷之华面色一沉,正容说道:“夫人,这里不是你的衙门,你要发脾气,回到你的衙门再发吧!”说罢,立即端起茶杯,这是表示送客的意思。
缪夫人气得连脖子也通红了,眉心的黑气也越来越浓,大声说道:“谷掌门,你是要赶我走么?”
谷之华说道:“不敢,但事情已经弄得明明白白,夫人,你的孩子不在此间,我这里荒山小寺,自是不敢多留贵客!”
缪夫人怒道:“谁说事情已经明白?哼,哼,我虽是孤身到此,你要赶我,只怕也还不那么容易?”
谷之华道:“证物不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一定要在我这玄女观闹下去,这就不是我难为你,而是你难为我了!”
缪夫人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玄女观又怎么样?”
谷之华涵养再好,也不禁露出了怒容,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玄女观当然比不上你的提督军门,可是你若要不讲理么,玄女观也还不惧!”
缪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似乎就要发作,却又忽然低下头去,换了一副声调说道:“谷掌门,我对你是推心置腹,将隐私也和你讲了。你当然知道,我即使可以调动丈夫的兵将,也可以你公然要人。所以请你不要误会我是仗势欺人。正如你所说,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只是要和你讲个道理。”
谷之华道:“夫人要讲的是什么道理,小女子洗耳恭听!”
缪夫人道:“咱们争执的是这个孩子。那么你总该让我见一见。我听得奶妈说,她长得很似我。要是我见了你收养的孩子,她不似我的话,那我就释然于怀了。”
此言一出,谷之华心中一动,觉得事情更为明朗,更可以认定自己所收养的莲儿,不是这妇人的骨肉了。心想:“我的莲儿眉目清秀,骨骼端庄,哪有半点和你相似?”
缪夫人最初说要认回孩子的时候,谷之华已经怀疑面貌不同这点了;只因父母子女的面貌虽然多数相似,也有不同的,所以谷之华未曾据此反驳,如今由她亲口提出来,正合谷之华的心意。当下便答应她道:“你要见这个孩子,我可以达到你的心愿。不过,你可要看得仔细一点,切不要一见面就自称是她的妈妈。”
缪夫人道:“这个何劳嘱咐,我也决不会冒认别家的孩子。我还有一事,要向掌门请求。”
谷之华见她态度已转为谦恭有礼,便也好言答道:“夫人请说,如能办到,自当应命。”
缪夫人道:“孩子那件棉袄,是我亲手裁制的,但据谷掌门说,钮扣却有所不同,不知可否赐我一观?”
谷之华佛然不悦,说道:“那件棉袄我当然也要拿出来让夫人过目,否则夫人难免以为我是信口开河,抹杀证据了。”
缪夫人道:“谷掌门言重了,我只是但求对证一下而已。”她的笑容,一看就知是笑得非常勉强。谷之华越看越觉得她似是有所图而来,但随即想道:“在我面前,谅她也不能就把东西抢去。”
当下谷之华将一个侍女唤来,吩咐她道:“你请我的二师嫂将莲儿带出来,还有那件棉袄也一起拿来吧。棉袄在我房中最底的那个箱子。”
谷之华的二师嫂即是前任丐帮帮主铁拐仙的妻子谢云真,她自从丈夫去世之后,即一直在玄女观居住。
过了一会,便听得一个孩子的声音叫道:“娘,我刚才瞧见一个光着屁股的人,这个人是来看你的,你见了他没有?”原来这个女孩便是江南所碰见的那个女孩,她还未踏进门口,便急不可待的要将这件“好玩”的事情告诉谷之华了。
谷之华道:“别胡说八道,快来见过客人。”
谷中莲叫道:“这是真的呢,不信你问路师叔,他也瞧见了。”这时她方始踏进门来,正好与那缪夫人的眼光相对,她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突然停止了转动,似乎给吓得呆住了。
谢云真拉着她的小手,感到她的小手微微发抖,心知有异,说道:“莲儿,你怎么啦,快上去唤声姑姑。”
就在此时,那缪夫人已上前几步,面对着谷中莲,柔声说道:“孩子,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谷中莲突然大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晚的那个女贼!”
原来丘岩在自杀之前的几天,家中曾闹过一次贼,那晚丘岩睡到半夜,突然给异声惊醒,那时谷中莲还只三岁有多,丘岩甚疼爱她,将她所睡的小床安放在自己的房中,以便照顾,他一给异声惊醒,便见一条黑影正站在孩子的床前,刚刚伸出手臂,似是要向孩子抓下。
丘岩练有混元霹雳掌的功夫,这是外家拳中一种最刚猛的掌力,虽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掌,但也有开碑裂石之能,他猛然惊醒,见此情形,不假思索,立即便跳下床来,向那贼人的后心一掌击下。
这一掌击个正着,但听得那贼人“哼”的一声,立即破窗而出,丘岩跟着追出,影子都不见了,只觉得贼人“哼”那一声,不像是个男人。第二天丘岩就感到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这才知道是受了内伤。
丘家闹贼的事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