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不懂,”廖明超对毕自强没有明确表态,只是笑了笑,不咸不谈地说了一句:“小姐脾气大。”
人多凑在一块聊天说笑,场面比方才热闹多了。大家喝着茶、品尝小吃,侃着社会上和生活中的一些奇闻趣事,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这把正经话和玩笑话都搅拌成了一锅让人忍俊不禁的大杂烩菜了,桌面上的笑声不断,开开心心地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到深夜十一点多了,众人才起身离开了音乐茶座。
在大桥头旁的街上,廖明超和刘晓红拦了一辆出租车先走了。曾清婷将女友孙玉洁托付给了叶丛文,自己坐上了毕自强的摩托车也走了。在夜深人静的街上,叶丛文骑上自行车,后座上搭着孙玉洁,送她回家……
叶丛文自从参加工作之后,一直都住在市政府的单身宿舍楼里。他平时很少回家,只是在周末或者周日时才回去一下。
叶丛文的父亲叶英明,年近五十岁,六十年代初毕业于国内一所名牌大学哲学系,现任《南疆日报》社副总编。母亲曾颖,四十六岁,初中文化,是《南疆日报》社附属印刷厂的一名装订工人。他有一个弟弟叫叶丛林,比他小八岁,此时还在读初中二年级。
一个星期天上午,叶丛文骑自行车回家,拐进了《南疆日报》社的大门口。在父母家宿舍楼前的一棵桉树下,叶丛文看见父亲正跨坐在一张长板凳上,汗流狭背地忙着做木工活。
“爸,你这在忙乎什么?”叶丛文架好自行车后,来到父亲面前瞅着他干活,关心地说道:“天这么热,别累坏了哟。”
“啊,你回来了,”叶英明抬头瞟了儿子一眼,手上刨木条的活儿也没停下来,说道:“做个厨柜。”
叶英明一年前才搬进三室一厅的新楼房。家里所有的时兴家俱,都是他利用空闲的时间自己亲手打造的。说起他这干木工活的手艺,还是真不赖。*后期,“臭老九”的他从报社编辑的位置上下放到附属印刷厂里劳动改造,被指派到木工组干活。之后,他每天跟着一个姓李的老师傅虚心地当学徒,专门制作一般房屋装门窗用的那种木框架,前后整整当了一年多的木匠。叶英明很为自己学到的这门手艺而感到自豪。从此,家里也不用掏钱买什么家俱了。
“歇会儿,爸,”叶丛文把工具箱垫坐在屁股下,掏出香烟盒递了一支烟给父亲,说道:“花钱买一个吧,何必这么折腾?”
“哼,说得轻巧。”叶英明抽着烟,用毛巾擦着脸上和身上的汗水,说道:“这木工活也是一门手艺,你懂吗?”
“嘿嘿……”叶丛文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之四)
叶丛文自从参加工作的第二年起,每月领的工资是五十四元,此外,还有二元五角的地区粮差补贴和十五元的煤气补贴费。那时,市府办公室没法搞创收,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奖金发放。但是,当时社会上的物价却有大幅度拉升的趋势。仅靠这点工资收入,也只能解决叶丛文自己吃饭穿衣的问题,哪里还有剩余的钱拿给家里呀。
“最近这两个星期,怎么没见你领燕玲回来呀?”叶英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们俩,不会是闹什么别扭了吧?”
“唉,我们俩的事,怎么说呢?”叶丛文摇摇头苦笑着,竟不知如何回答,便干脆说道:“吹了,我们可能还是不太合适吧。”
“啊?你们不是都谈了好多年了吗?”叶英明用手清理着木刨子里的碎刨花,告诫地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恋爱早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你就是不爱听、不入耳。依我看呀,你跟燕玲两个人,个性都太强了,真正要磨合到一块过日子,也许并不容易呀。”
“您的意思是,不赞同我跟她好喽?”
“哎,打住,这话可是你自已说的呀。”叶英明抬起头来,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郑重地说道:“丛文呀,你现在工作了,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哦,再说吧。”叶丛文显然不愿意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站起来走动着,欣赏了一下那半成品的木厨柜,说道:“爸,那我先上楼去啦。”
叶丛文“蹬、蹬、蹬”地冲上三楼,进了家门。在客厅里,他和母亲曾颖闲聊了一会儿后,就溜进了弟弟叶丛林的房间,不料却被那半大小子借口做功课需要安静而驱逐了出来。与其到厨房里帮母亲忙乎中午饭,还不如读一会儿书呢。叶丛文推开父亲的书房门,泡好了一杯茶,又在书架上找了一本感兴趣的书,半靠半躺在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翻看了起来。
喜好读书,是叶丛文自幼在父亲言传身教的熏陶下养成的一种习惯。童年时代,在他脑海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记,就是父亲每每深夜灯下伏案读书写作的背影。这种画面,时常触动着他幼小的心灵,也让他深刻地了解和认识了父亲的人品和学识,而永远定格了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并在潜意识中影响和伴随着他长大成人。上了小学,父亲时常领着他到单位里的图书馆里去借阅他喜好的书籍。当然,父亲也会不时地推荐一些认为儿子值得去阅读的书目。每次,他都是兴高采烈地搂抱着一大摞图书,屁颠屁颠地回家。大容量地阅读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是他少年时代最重要的人生收获。
叶丛文在父亲的书房里差不多待了一天。吃完晚饭,他指使弟弟收拾桌子去洗碗,却遭到了叶丛林的强烈抗议。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叶丛林非常不满地问道。
“知道吗,你这么高的时候,”叶丛文用手比划着不到一米的高度,用教训般地口吻说道:“家里煮饭、炒菜、洗碗、洗衣服的家务活,哪一样不是我干的?”
“算了算了,你别欺负他了,”曾颖走过来打圆场,动手收拾桌面,对叶丛文说道:“现在也不比以前你那个时候了,他只要好好读书,以后能考上大学,这比什么都强了。”
叶丛林嘴里哼哼着,神气活现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什么都不会做,应该多让他干点家务活嘛,”叶丛文对母亲说道:“妈,你也太娇惯他了。”
曾颖一笑了之,端着那些要洗的碗筷走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叶英明从卫生间洗浴出来,把待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叶丛文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你写的这个中篇小说,”叶英明从书桌上找出那一叠稿纸,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已经大体上看完了。”
“爸,感觉怎么样?”叶丛文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总的来说,不怎么样。”
叶英明的这个评价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上泼下来,几乎浇灭他想当文学家的雄心壮志。他沮丧地翻动着自己的文稿,发现父亲在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改动。这部八万多字的中篇小说,是他利用业余时间费尽心思写出来的,前后花了近一年时间。
“你现在年轻,有理想、有抱负,不满足只在报纸上发表一些‘豆腐块’的文章,想写本大部头,这当然是好事情,”叶英明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语,继而话锋一转,说道:“可是,你要想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作家,绝非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呀。”
当初,尽管叶英明本人是*前大学毕业的文科生,但他并不支持儿子学文科。在叶丛文上高中分科的时候,他就曾试图说服儿子改学理工科,并引用当时流行的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父亲反对儿子学文科的理由是:我们的现状是,社会人文科学一直以来不受重视,学文本身就是去掌握一种弱势知识,将来难以有所成就。文人靠写作谋生,在目前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那怕就是去学理发、当厨师都是身揣一技之长,什么时候都能养活自己,总比将来“爬格子”要好得多。
那时候,叶英明反对儿子学文科的理由,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斗争到*历次政治运动的惨痛经历,让学哲学出身的叶英明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认为学文有相当的政治风险,这恐怕才是父亲真正反对儿子学文科的潜台词。
可是,儿子从小是以父亲为榜样的,喜好方块字的韵味,对墨香情有独钟,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叶丛文一意孤行,不肯听父亲的劝告,执意要学文科。无奈,叶英明最终还是尊重了儿子自己的选择。
“爸,你说的话我明白,我这不是写了让你给提意见嘛。”叶丛文一看父亲对自己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作品竟如此淡漠,大为不满地说道:“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写出这东西,不就是一个努力的过程嘛。你这‘不怎么样’的评价,不是存心打击我的积极性嘛。”
叶丛文的这部中篇小说,描写的是当时社会上的一些待业青年如何在苦闷中寻找现实出路的故事。高中毕业后,叶丛文就直接考上了大学,没有经历过那种百般无奈的待业人生。但是,他的大多数同学在高中毕业后都没能如愿升学,都曾经在待业的日子里品尝到了一种青春无奈的痛苦。在他读大学的时,突然获知昔日的同桌毕自强锒铛入狱的消息时,感到意外震惊之余,更为他而感到一种惋惜。那次,他领着当时的女友吴燕玲,到监狱中去看望了毕自强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心情都不能平静下来。他知道毕自强跟自己一样,原本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志气的青年,可生活的变故和打击竟是那么地无情,一下子就彻底地粉碎了毕自强的人生梦想。他清楚地知道,既使毕自强以后从牢狱中出来,在社会上已无立足之地,更别说理想和抱负了,就是想找到一份工作那都是十分困难的,恐怕最后就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无法得以保障了。可时代也在变化着,他没想到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大潮,能够使出狱后的毕自强选择了去经商而重新回到这个社会中打拼。为此,他不禁对时代的变化滋生出了许多感慨。几年来,叶丛文都在思考和关注着那些与他同龄的待业青年的前途和命运。参加工作之后,便有了为自己这代人写点什么的想法。毕自强在现实生活中走过来的一串串脚印,忽然间触动了他,激发出了他的一种创作欲望,让他平生第一次拿起笔尝试着写小说。他以毕自强为原型,构思并写出了这部名为《别无选择》的中篇小说。但客观地说,他的这部习作还没有触摸到文学艺术的精髓。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九章 文鸟之梦(之五)
“丛文,你可能还没完全理解我说的意思。这样说吧,目前看你写的这篇东西不是词句如何修饰的问题,而是你在树立主题和选择题材上还得动动脑筋,再研究一番。如果你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写出深刻的社会意义和人性中的善恶美丑,而只是很肤浅的去表述了一些对现实的不满和议论,作品本身就没有多大的价值。”叶英明停顿了一下,盯着儿子脸上的表情,接着说道:“当然喽,你已经能够去用心构思,并写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说明你努力了,是一个起点。从这个意义上说,也很不错了。”
“爸,那到底应当怎么写呢?”
“你提的这是一个问题。”叶英明知道要说服儿子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好打开了话匣子:“小说是个什么东西呢?从本质上说,它是通过人们经历的某些事情来反映现实生活中某种思想和感受。依此类推,写作之人如果没有切实的生活体验,也就必然创作不出作为小说存在时代里的真实人物和事件细节。远的不说,拿一九七七年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班主任》来说,它是伤痕文学的先声。到了一九七八年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还有一九七九年蒋子龙的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等,这些作品之所以获得成功,本身有一个顺应时代潮流的契机问题,但更重要的是,首先还要来自作者多年来对现实生活严肃思考的积累和沉淀,厚积而薄发嘛!”
叶丛文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静静地聆听着父亲的开导和教诲。
“你本身是学中文的,关于写作的技巧和方法,我们暂且不去讨论。单就作品的主题来说,你想要告诉别人一些什么,如何在你的叙事中表达你完整的中心思想,这才是最主要的。”叶英明试图通过有条理的说教,引导叶丛文完成从灰心丧气到认真思考的这一过程,又说道:“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而它本身又必须高于生活。所以,写小说不仅要有丰富的生活阅历,更重要的还要能够从理性上去把握事物的本质。这样,你才有可能写出意蕴深厚的作品。”
这么多年来,志向高远的叶丛文在个人成长的过程中,其世界观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与父亲经常的谈话和讨论。这或许也是上下两代人之间的一种心灵沟通的方式吧。
“没有经历过*,没有插队知青蹉跎岁月的体验,是不是就写不出反映社会历史的优秀作品呢?”叶英明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香烟,点上火抽了一口,继续说道:“肯定不能这么说。每一个时代,都有那时代火热激情的人生。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把你的思想触及到当今这个经济改革的时代中去,紧贴着时代跳动的脉搏,敏锐地去观察、去发现,把思考的视点投入到人物性格与历史文化的碰撞上,力图从现实的社会关系中表现出人们的心理奥秘,从而描绘出一个立体的全景社会,显示出强烈的批判性意向,这样才有可能使你粗大的笔力凸现出来。”
“爸,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叶丛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呵,你若能开窍就好了。你现在的工作是在单位里写材料,这和写小说虽然都是搞文字的工作,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一码子事。写讲话稿、总结、政论性的文章,需要的是条理清晰的逻辑思维;而写小说这样的文艺作品,更多地是需要你的形象思维和生动活泼的语言。”
叶英明脸上露着一丝微笑,替儿子分析着他当前的状况,告诫地说道:“你刚参加工作不久,社会阅历不多,这是你的短处。不要急于去写成什么东西,急功近利不见得是好事情。多看,在观察中发现;多想,在思考中多问几个为什么。多写,在反复的修改中提高。你要知道,脑子里思想的东西和明明白白写在纸上的思想,这之间还是有很大距离的。如果你还有时间的话,不妨抽空读一些哲学书籍,这对你写作会有很大帮助的。”
“爸,又提你的哲学了,”叶丛文刚才一直都在咀嚼着父亲的这一番话,这时却放松下来,开玩笑地说道:“我一听你说‘哲学’这个词,我的脑袋就‘嗡’地一下涨大啦。”
“呵,行,那就暂且不用这个词,我就把它当成‘道理’来说,”叶英明从椅子上站起来,随手把搁在书架上的一个魔方拿在手里,举到叶丛文的眼前,说道:“咱们就拿这魔方来简要地说明一下什么是‘道理’的问题。这魔方是什么呢?一个正方形的六面体,每面有一种颜色,现在看上去它并不是一个复杂的物体。可是当你转动它后,就会打乱了它每一个面的颜色了,从而显得杂乱无章,使每一面都变得十分复杂起来。假如这是现实生活的话,那么,小说作品就是要掌据一种转动它的原理和技巧,你才有可能把它还原成每一个面的单色。”
“嗯,这能说明什么呢?”叶丛文不解地问道。
“进一步去思考,你就会发现,发明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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