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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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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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君孝名顾和,有令名,陈操之明白顾悯之说顾和故事的用意,就是要他清净无为,莫要事事纠察,这样不会得罪人,顾悯之这样说乃是好意,入土断司不见得一项美差,陈操之现在资历浅,稍一不慎,容易遭人诟病弹劾。
  陈操之道:“多谢顾伯父提醒,操之铭记,说起掌故,操之记得当年余姚令山遐查出会稽虞喜藏匿隐户三千,按律应弃市,但王丞相不追究虞喜反而罢了山遐的官——”
  顾悯之微笑道:“操之是聪明人。”
  却听陈操之话锋一转,说道:“但桓大司马不比王丞相,王丞相对世家大族优容宽厚,有时简直可以说是委曲求全,这与南渡初时的时政有关,王丞相需要得到南北士族的拥护,一切以稳定王与马的政权为第一,但现在时局已变,北方苻秦与慕容燕日益强大,我料不出二十年,北胡将南侵,桓大司马亦有此忧,是以要进行土断检籍。增加赋税、扩充兵员,操之虽是南人,但对桓大司马此举是决心支持的,并非为了个人立功晋职,实为江东长治久安计,不然,胡马渡江,玉石俱焚矣!”
  顾悯之默然,半晌方道:“操之要助桓大司马厉行土断,我顾氏不会让你为难,要的是南北士族一视同仁。”
  ……
  次日一早,陈操之就去拜访郗超,还未及说土断之事,郗超就笑问:“子重,昨日见到陆氏女郎未?”
  陈操之心道:“这事又满城皆知了?”答道:“在曲阿匆匆见了一面。”
  郗超道:“我与你说一事,你不必急于答复——”
  陈操之道:“请嘉宾兄明言。”
  郗超徐徐道:“南康公主对子重的才貌甚为赏识,得知你尚未婚配,有意把长女许配给你,桓公女年方十岁,五年后可与子重完婚,子重若为桓公佳婿,岂不是美事?”
  陈操之心道:“荒唐,让我与十岁的幼女定亲。太荒唐了!我可以辅佐桓温,却不能把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完全与桓氏捆绑在一起,即便我未与葳蕤相恋,也不会娶桓氏女。”说道:“嘉宾兄是知道的,我与陆小娘子有三年之约。”
  郗超微笑道:“所以说子重不必急于答复,三年后再答复不迟。”
  郗超意思是说陈操之三年内无法迎娶陆葳蕤,那时再与桓氏联姻,这样就不算负心,不至于德行上的瑕疵。
  陈操之道:“葳蕤之父曾问我若娶不到葳蕤又当如何?我应以终生不娶。”
  郗超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重纯孝之人。为家族门户计,岂能终生不娶!”
  陈操之笑道:“此所谓破釜沉舟、志在必得也。”
  郗超大笑,便不再提桓氏女之事。
  陈操之便说起昨夜与顾悯之、张凭的谈话,郗超听罢点头道:“土断检籍虽说在六州进行,但最重要的只有扬州,三吴大族的庄园尽在扬州,需要土断的流民亦集中于扬州的京口、晋陵一带,若扬州土断顺利,这次庚戌土断就能见成效,但必然触及三吴大族的利益,的确棘手。”
  在郗超面前有些话可以直言,陈操之道:“江左豪门并兼,强弱相凌,百姓流离,不得保其产业,若不早为之计,久后必酿大乱。”
  郗超点了点头:“子重今日去土断司,看看各郡上报的土断检籍文书,再看大陆尚书如何应对的,今日是八月初四,扬州各郡土断已经开始。”
  土断司设于台城中书省与秘阁之间的堂舍内,陈操之到来时,贾弼之、刘尚值还有另几名土断司属吏已经先到,随即谢道韫、谢玄姐弟也到了。
  陆始在四名属吏的簇拥下来到土断司,谢玄、陈操之等人一一上前见礼,朝堂之上,众目睽睽,陆始倒不会过于无礼,陈操之施礼时,陆始勉强还了一揖,却是正眼也不瞧陈操之,只命众人仔细阅览各郡土断署呈递上来的文书,收集整理,有要事向他禀报,吩咐毕,陆始便回他的五兵尚书部。
  谢道韫、贾弼之、刘尚值等人即开始拆阅文书,提点摘要,记录在册,谢玄与陈操之作为土断司的右监和左监,本不需要做这些烦琐的事,只看摘要便可,但谢玄看到阿姐谢道韫案头文牍堆积,便去一起整理,陈操之也与贾弼之、刘尚值一道梳理。
  贾弼之是最早疑心祝英台是谢道韫的人,现在看到这个祝英台竟与陈操之同堂为吏了,心中诧异至极,贾弼之曾向郗超说起过此事,对祝英台为官表示忧虑,郗超请他慎言旁观便是。
  这日上午,谢玄、陈操之等人梳理的丹阳、东阳和吴兴三郡十八县的文书,发现有十六县是反映当地大族强横、地方官吏无力查检隐户——
  庚戌制令曾规定各郡县长吏对本郡县有违禁之户却无力处置的应向土断司汇报,这样,长吏可以免责,而现在,三吴的这十六县行文汇报各县的检籍了,几乎什么都没做,就说是无力搜检当地大族,把责任全部推到土断司这里来了!
  谢玄冷笑道:“这可真是不约而同、众口一词啊,这十六县无法进行正常土断检籍,看土断司有何办法?看我们土断司能不能一县一县、一户一户去搜检!”
  陈操之问贾弼之:“贾令史可知这十六县县令、县长姓名和郡望?”
  贾弼之精于谱谍之学,对各郡大族曾任何官、现任何官了如指掌,当即一一道出这十六县长吏的姓名和郡望,果然不出陈操之所料,这些长吏大都出身于三吴士族,这就是陆始的手段,他联结吴地士族来给土断设置障碍了。
  谢道韫望着陈操之微微而笑,她与陈操之早在去姑孰的路上就设想过土断时的各种可能的阻碍,也想到过各郡县长吏可能会不配合,对此,二人拟出了对策,都向桓温建议过,桓温让陈操之便宜行事,朝中自有郗超会大力支持。
  第八章 冰心和世故
  谢玄、贾弼之将各郡县懈怠土断之事向陆始禀报,陈操之因为陆始不愿见他,他也就没去,自与谢道韫、刘尚值在廊庑前叙话。
  刘尚值道:“子重前年在钱唐就曾对我父说,尽早交出隐户为好,我刘家堡一共十三户隐户,那次一并在县上注了黄籍,现在是清清白白,不畏检籍,以前每逢检籍还要向县上的丞尉低声下气送钱帛——”
  陈操之微笑道:“那是因为现任的冯县令清廉,不然的话,管你刘家堡有没有隐户,你不进献钱帛,没有隐户也要给你揪出隐户来。”
  刘尚值笑道:“子重,达人也,我有时觉得子重冰心玲珑无渣滓,有时觉得子重世故练达甚狡猾,哈哈,英台兄可有这种感觉?”
  谢道韫眸光在陈操之脸上一转,含笑道:“冰心玲珑无渣滓,世故练达甚狡猾,这好比冰炭不相容,能说是同一个人吗?”
  刘尚值在陈操之面前谑笑惯了的,说道:“嗯,是说两个人,冰心玲珑陆氏女,世故练达陈子重。”
  陈操之微笑不语,不料刘尚值又加上一句:“还有清谈择婿谢道韫。”
  谢道韫“嘿”的一声,转头望着天上流云。
  刘尚值继续说道:“英台兄非谢道韫不娶,那谢才女似也已属意英台兄,不然的话何以乌衣巷谢府不再为谢道韫举行择婿雅集了!”
  谢道韫纵然淡定,此时也难免尴尬,含糊道:“难哉,虽是远亲,但门第悬殊——”
  刘尚值道:“英台兄也要如子重一般努力追求,子重为见陆小娘子一面,快马追出两百里,此事士庶哄传,都赞江左卫玠情真意切,日后子重娶陆花痴,英台兄娶谢道韫,真是绝好的姻缘。”
  刘尚值为好友婚姻着想,越说越起劲,还好谢玄、贾弼之从五兵尚书部回来了,刘尚值自不好在谢玄面前议论其姐,便即住口,一边的谢道韫如释重负。
  陈操之问陆始对郡县怠慢土断一事有何说法?谢玄道:“陆尚书说要督促各州检籍署厉行土断,不得推托拖延。”
  陈操之道:“幼度,我二人先去见郗侍郎吧。”
  午时已近,谢道韫、刘尚值等土断司属吏出台城各回寓所,陈操之和谢玄这土断司左右二监去相邻的中书省见郗超,说了以上诸事,郗超冷笑道:“文书往返,四十日之限很快就过去了,这三郡十六县不进行土断检籍,其他郡县自然也会观望懈怠,到时看土断司如何处置!”问谢玄、陈操之道:“幼度、子重,你二人以为该如何应对?”
  谢玄道:“对这十六县长吏应严加训斥,督促其尽快进行土断、大阅户人。”
  陈操之道:“幼度所言极是,此事应禀知会稽王,请尚书台拟诏,行文各郡县,让那些自承无力推行土断的县令、县长递交辞呈,虚位让贤,让有才干者接任,正符合本次并官省职、删减官吏之举。”
  三吴各富庶大县的长吏俱被世家大族把持,哪个肯轻易让贤!
  郗超道:“如此,若引起三吴大族群起非议又该如何应对?”
  谢玄道:“大兴年间王丞相修改的荫衣食客制必须再次修订,当时规定官居一品的占佃客四十户,九品者占五户。而今南北世家大族拥有的合法的荫户和非法的荫户以百千户计,与其执法不严,不如放宽限令,允许官居一品者占荫户八十户、九品者占十户,其先辈享有的荫户可承袭,如此则可安抚世家大族。”
  郗超略一沉吟,点头道:“此议可行,真要把三吴大族的所有隐户都搜刮出来是不可能的,不慎重还会引起骚乱,只要能搜检出一半隐户就算是成功。”
  郗超当即领着谢玄、陈操之去尚书台见尚书令王述和尚书仆射王彪之,会稽王司马昱与侍中高崧正从宫中出来,一起听郗超禀报,司马昱、王述、王彪之、高崧都认为修改荫衣食客制可行,但对行文要求那些自承无力推行土断的县令、县长劝退一事颇有异议,郗超力争,表明这就是桓大司马的意思,不如此则无法顺利土断,而且这也只是虚张声势,因为没有哪个人会辞官不做,那些富庶大县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岂肯轻易让出!
  议至傍晚申时,终于议定,明日将修改的荫衣食客制和劝退令以六百里加急传递荆、扬六州,务要严其法禁、大阅户人。
  ……
  陆始出台城时,知道郗超、陈操之在尚书台议事,他对其弟陆纳道:“那些北人还在谋夺我南人的田产和农户啊。”
  陆纳颇感忧虑,要求与兄长陆始同车,在车里说道:“二兄,你密令东阳、吴兴诸县上表辞以无力查检隐户。这样是直接与桓大司马对抗了,实为不智。”
  陆始对这个三弟颇为不满,主要是因为葳蕤,建康传言昨日陈操之追到曲阿与葳蕤相见,陆始很是气愤,要求身兼本州大中正的陆纳向大司徒司马昱控告陈操之德行有亏,但陆纳却以此事不宜宣扬为由不肯控告陈操之,明显对陈操之有庇护之意——
  陆始道:“桓符子这是侵害我三吴大族的利益,我自然要联结三吴士族对抗之,不然的话,桓符子则以为我三吴士族软弱可欺,此举可让桓符子记起庐江陈敏之事。”
  陆始所说的庐江陈敏是晋惠帝时的广陵国相,此人野心勃勃,趁西晋八王之乱,陈敏举兵自立,为得到江东大族的支持,陈敏任命江左著名人物顾荣、陆晔、虞谭、纪瞻诸人为将军、郡守,短短一月,席卷江东,成为割据江东的新霸主,江左大族原本对西晋朝廷没有好感,起先是乐于奉陈敏为主,想重演当年孙权割据江东的历史。但随即发现陈敏无长才远略,并非明主,而且庐江陈氏子弟多为凶暴之徒,顾荣、陆晔等人大失所望,感到追随陈敏会有大祸,当即反戈一击,助西晋朝廷灭了陈敏,王导就是由此认识到江左大族是足以左右局势的强大势力,这才曲意拉拢,尽量维护江东大族世代相传的基业,还让顾荣、纪瞻、贺循、陆晔这些江东士族首领进入权力中枢。但近二十年来,由于皇族司马氏和南渡的北方大族在江东扎稳了根基,对南人依赖和重视程度降低,大司空陆玩去世后,三吴大族就无人进入三公高位,军政大权俱被北人把持,尚书令、仆射这些机要职务都是北人担任,这也是陆始对朝廷不满的主要原因。
  陆纳的想法与其兄陆始不一样,他道:“二兄忘了先伯父士衡公、士龙公在洛阳的艰辛乎?我陆氏能保有今日的荣华,就在于善能审时度势、持重观望,不轻易表态,我伯父士光公和我父士瑶公能免于王敦之乱和其后的苏峻之乱,并得朝廷重用,就是因为善能把握利益的权衡,不置家族与危地,而今桓大司马声望日隆,土断又是以朝廷的名义,并非是单独针对我三吴士族的,二兄身为土断司长吏,却一意阻挠,弟以为实不可取。”
  陆始冷笑道:“三弟是不是认为我陆氏应该交出三千隐户,让这些隐户去充实桓温军府?”
  陆纳道:“庚戌制令明言,交出的隐户并不迁往他处,只是重新注籍,纳租税服徭役而已,二兄何必太激!”
  陆始问:“那为何晋陵郡不在本次土断之列,这不是明显袒护北人吗?”
  侨徐州、侨兖州、侨青州都在晋陵郡,司马氏诸封国也在晋陵郡,北地流民主要集中在晋陵郡,单晋陵一郡就有流民数十万之巨,这些流民不向州郡纳税,受庇于南渡大族,为其部曲、私兵——
  陆纳道:“自太兴三年王丞相推行土断以来,四十年来共三次土断,晋陵和京口一起排除在外,流民无桓产,要其纳税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也是朝廷安抚流民的策略,此次庚戌土断与前三次相比,流寓江左的诸侨州郡,大多要省并撤消,对已有田产的北地流民也要与南人一般承担赋税和徭役,取消白籍,所以说此次土断对北人的影响似乎更大。”
  陆始不以为然道:“何谓影响更大,这些北人是生生插进来的,不与我三吴土著争利又向谁争利去!三弟,你宽容厚德固然是好,但也易被人认作是软弱可欺,你莫再多言,且看郗超与陈操之如何应对,我要借此次土断,让那陈操之再无晋升的机会,他想娶我陆氏女郎,痴人说梦而已!”
  陆纳知兄长固执己见,无法劝说,心里甚是忧虑,二兄陆始这样首当其冲与桓温对抗,后果堪虞。
  陆纳望着乾河的流水,心道:“我应该与陈操之长谈一次,陈操之认为他在三年内能娶葳蕤为妻,难道是料定我陆氏会在三年内衰微?”
  第九章 少年赤黔
  黄昏时分,陈操之回到顾府。即去见顾悯之,向顾悯之报知尚书台修改荫衣食客制和劝退令之事,顾悯之对劝退令有些吃惊,看来桓温对此次土断决心很大,当即与陈操之夜访张凭,共议此事。
  张凭、顾悯之知道丹阳、东阳、吴兴十六县借故拖延土断之事,这十六县的长吏大多出于会稽虞氏、会稽贺氏、会稽魏氏、吴郡朱氏和吴郡陆氏,吴郡门阀顾氏和张氏尚在观望中,会稽大族孔氏也暂未声援陆始,就因为孔汪与陈操之关系密切——
  三吴士族主要集中于扬州十郡,这十郡分别是丹阳、宜城、吴郡、吴兴、会稽、东阳、新安临海、永嘉、义兴、晋陵,除晋陵郡不在本次土断之列,其余九郡百二十县被三吴士族把持的约占一半,陆始指使十六县阻挠土断只是初步试探,三吴大族若是一意联结起来,可控制扬州之半,庾戌土断就根本无法进行下去,若矛盾激化,演变成内乱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绝不是顾悯之、张凭愿意看到的,只要能保有祖宗基业、只要家族代表人物在朝中能占有一席之地、只要家族子弟在仕途上能顺畅无阻。满足这三项需求,三吴士族是甘于在朝廷上处于次等地位,尽量避免挑起激烈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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