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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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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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操之说法
  王猛出了长安,秦晋两国和谈以及马匹交换兵器之事就谈不成了,但十五日上午,陈操之由窦朗陪同,将数千里运来的两车新铸兵器送至氐秦军械司,这些兵器本是作为样品的,且让氐秦将士先试用,这样既可彰显东晋的气度,也是将欲夺之必先与之的策略——
  与氐秦的兵器相比,陈操之这次带来的这批长枪短戟无论是铁质还是锻造工艺都明显占优,在演兵操练短兵相接中武器优劣的差距会更明显,那些氐秦将士使用之后自会把这些兵器的长处向王猛、苻坚禀报的——
  午后未时,宦官赵整与甘露宫宦者孟丰来邸舍请陈操之入宫为苟太后讲经,冉盛、苏骐跟随前往,但二人只能止于建章宫门外。
  宦官赵整与孟丰引着陈操之来到甘露宫外,却见一垂发童子上前迎候,赵整与孟丰赶紧见礼,口称:“太子殿下。”陈操之也长揖施礼。
  这童子便是苻坚的长子苻宏,苻坚即位时苻宏尚不满周岁,即被册立为皇太子,现在苻宏已七岁,容貌举止甚有父风,也是头颅硕大、上身长而下身短。虽然年幼,但言语沉着,请陈操之上殿,说祖母太后和母后已等候多时了。
  甘露宫景福殿,夯土承重外墙,内部是木构梁架,桁梧重叠,建筑宏伟,壁带为黄金釭,含蓝田璧,明珠翠羽饰之,五色流苏,绿文紫绶,金银花镊,幡旄光影,照耀一殿。
  陈操之跟随苟宏上到大殿,便有宫娥将楹柱帷幌卷起,大殿顿时一亮,盛妆靓服、丰满端庄好似天女一般的苟太后、苟皇后端坐在锦榻上,十余宫女侍立。
  苟太后居中,苟皇后稍稍偏左,殿前另设两张独坐榻,陈操之、苻宏向苟太后、苟皇后见礼后分别跪坐于左右独坐榻。
  年过四十、丰韵犹存的苟太后含笑打量着陈操之,昨日在太学讲堂,因离得远,看得不真切,今日近在十步之内,见陈操之眉目如画,风姿俊爽,这江左来的美男子真如珠玉在前,纯粹莹洁,让人目眩神迷。
  苟太后开口道:“陈使臣青春几何?”
  一听这话,陈操之颇有点受调戏的不舒服之感,也只好恭恭敬敬回答:“外臣今年虚度二十。”
  苟太后问:“可曾婚娶?”
  陈操之答道:“有陆氏女,外臣誓与之偕老。”
  苟太后早就已听说了陈操之与三吴门阀陆氏女郎婚姻难偕之事,现在听陈操之这般回答,便道:“陈使臣年少英俊,想必爱慕者众,何必非陆氏女不娶,岂不是年华蹉跎!”
  陈操之道:“宿世姻缘,殊难解释,外臣亦是沉迷不得觉悟者,太后却要外臣来讲佛经,愧甚。”
  苟太后这才想起今日是请陈操之来讲经的,便道:“陈使臣莫要过谦,未亡人曾听西域老僧宣讲《人本欲生经》,逐字记下,经义却是难明。闻知陈使臣妙解佛理,曾得高僧支遁、竺法汰赞誉,天幸陈使臣出使长安,未亡人愿顶礼请教。”
  说罢,那身着雪白衽露袍的苟太后起身离座,袅袅行到陈操之的独坐榻前,双膝下跪、两手伏地,峨峨高髻几乎触到陈操之的跪曲的膝盖——
  陈操之赶紧离榻,跪拜还礼,抬眼看时,却见那苟太后丰腴的面颊微红、眼波欲流、胸脯起伏,陈操之暗生警惕,心道:“这是自称未亡人的佛教徒吗?怎么一副欲念横生的模样!看来我还得以佛法点化她,莫要沉迷于淫欲,嗯嗯,教化说服一个皇太后,也胜造七级浮屠了。”
  《人本欲生经》是东汉末年安世高所译,安世高是安息国王子,出家为僧后遍历西域诸国,最后来到广州,是小乘佛经的首译者,相比后世的鸠摩罗什和玄奘这些译经大师,安世高译的佛经颇为晦涩难懂,若无高僧大德讲解,实难了解经义,陈操之在瓦官寺曾读过竺法汰的师父漆道人道安注释的《人本欲生经》,当下执一卷经文,向苟太后、苟皇后还有皇太子苻宏细细讲解——
  “人本欲生经者,照乎十二因缘而成四谛也。本者,痴也。欲者,爱也。生者,生死也。人在生死,莫不浪滞于三世,飘萦于九止,绸缪于八缚者也。十二因缘于九止,则第一人亦天也。四谛所鉴,鉴乎九止,八解所正,正乎八邪。邪正则无往而不恬,止鉴则无往而不愉。无往而不愉,故能洞照傍通,无往而不恬,故能神变应会。神变应会,则不疾而速,洞照傍通,则不言而化。不言而化,故无弃人;不疾而速,故无遗物。物之不遗,人之不弃,斯禅智之由也。故经曰:‘道从禅智得近泥洹。’岂虚也哉?”
  这是释道安的《人本欲生经注序》,苟太后姑侄自然是听不懂,陈操之又用浅显易懂的语言一一讲解。又杂引《华严经》、《四十二章经》、《杂含经》、《八师经》、《圆觉经》来阐述《人本欲生经》的经义,诸如“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花不着水,犹如日月不着空”、“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又如“于无始生死,无明所盖,爱结所系,长夜轮回,不知苦之本际”……
  那苟太后起先眼波浮动,不安本座,但陈操之的确有生公说法顽石点头的感染力,说佛法深入浅出,又专门说些妇人爱听的因果报应、福报劝惩故事,又以佛谒警醒,诸如“淫为不净行,迷惑失正道。精神魂魄驰,伤命而早夭。受罪顽痴荒,死复堕恶道。吾用畏是故,弃家归林薮。”——
  苟太后听得惕然心惊,渐渐的收起不敬心,肃然端坐听法,那七岁的皇太子苻宏也颇有坐性,始终坐在独坐榻上,只是后来开始打盹,倒是那皇后苟氏,一双吊梢大眼睛不离陈操之面目,贪看陈操之容貌和说话的神态,却根本没听陈操之说的是些什么——
  陈操之讲了大半个时辰,即起身告辞,苟太后欢喜赞叹,请陈操之明日午后再入宫说法,陈操之道:“外臣并非出家人,不以弘法为务,因太后礼佛,遂不揣浅陋为太后讲解佛经,若太后恩准,外臣在长安时日,只要有暇,那么逢单日便来宫中为太后讲经。”陈操之要顺利离开长安,这个苟太后是关键,宫中人多耳目杂,倒不用担心苟太后会淫念大起如何如何,说法教化,正在此辈——
  苟太后命太子苻宏、宦者赵整、孟丰送陈操之出宫,陈操之走后,那苟太后犹自默坐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一旁的苟皇后也不说话,只悄悄打量着这个姑母兼阿姑的苟太后,想着苟太后的风流事,不胜歆羡。
  此后十余日,陈操之由窦朗陪同,拜访氐秦高官贵族,无论氐人贵戚,还是汉人重臣,陈操之一一拜访,因为苻坚礼敬这位江东使臣,在太学讲堂陈操之又名声大振,所以那些高官豪强都不敢对陈操之不敬,只是相对来说,汉人官吏对陈操之要亲切一些,而氐人贵族都比较冷淡,其中尤以领军将军强汪最明显——
  强汪是氐族贵戚强德的从弟,强氏数代与王族苻氏联姻,强德之胞姐便是苻坚伯父苻健的皇后,苻坚即位后任用王猛,先斩后奏处决了强德,强氏势力大衰,因王猛受苻坚宠信,特进樊世也因得罪了王猛而被苻坚斩于西厅,强汪自知不能与王猛相抗,只好曲意迎合,但胸中怨气,至今不减,强汪在太学讲堂听陈操之赞苻坚和王猛是明君贤臣,似乎大秦能有今日局面全是王猛一人之力,强汪甚是不忿,对陈操之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聊以应酬而已,陈操之却是不以为忤,故意称颂王猛之贤,强汪苦苦忍耐,待陈操之一出门,拔佩刀猛斫陈操之方才坐过的方榻,恨意难平。
  车骑大将军苻柳是苻坚的从兄、河南公苻双是苻坚的异母弟,陈操之在拜访时察觉此二人对苻坚、王猛怨气极大,陈操之自然是极口称赞苻坚与王猛,二人只是冷笑——
  逢单日午后,陈操之便入宫为苟太后讲解佛经,已不限于《人本欲生经》,陈操之从欲界、色界、无色界讲起,讲业力、讲六道轮回,然后杂以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的因果报应故事(都是托为东晋发生的,反正苟太后也无从验证),苟太后听得入神,一副深受点化的样子,原本对陈操之的好色之心转为敬重,真把陈操之当作有德高僧来礼敬了。
  五月二十四日,王猛回到长安,向苻坚禀报泾阳、三原两县的蝗灾危害,担忧蝗灾继续扩大,请求征调军民抗灾,苻坚便命王猛与武卫将军王鉴负责此事,王猛行色匆匆,倒还记得与晋交易之事,让窦朗转告陈操之,若陈操之要去陇右马场看马,便命窦朗陪同前往。
  从长安去陇右,往返至少也要一个多月,而且陈操之只是使臣,真正要交易时自然有东晋负责此事的官吏前来,这又是王猛的拖字诀,陈操之岂有不知,他来长安已有十余日,应该要尽快与氐秦达到协议,因为他还牵挂着洛阳的安危,还有那遥远江东翘首以待的陆葳蕤。
  第十七章 何能委屈!
  陈操之担忧的江东大旱果真降临了!
  自隆和元年秋以来,东晋辖境完整的九个州有三个州遭遇干旱,这三个州分别是扬州、湘州和江州,其中尤以扬州的旱情最为严重,扬州十郡竟有半数以上郡县连续六个月没有像样的降雨,太湖水系的很多支流断流,鱼虾被凝结在干涸龟裂的河泥中,偶有一个低浅水洼,都是泥浆浑浊,山间走兽与百姓争水,不但农田无水灌溉,就连人畜饮水都困难了,一向雨水充沛、河流纵横的三吴大地现在竟成了赤地千里,据乡闾耆老所言,此次干旱比东吴黄龙年间的那次大旱还严重!
  扬州是东晋第一大州,民籍民户也居各州之首,朝廷近一半的赋税来自扬州,扬州大旱,赋税剧减,灾民增多,这势必动摇国政根本,是以从四月初,尚书台会同左民、度支、客曹尚书部,派出官吏分赴旱情最为严重的郡县督促抗旱救灾,西府参军祝英台请命前往会稽郡征调民夫抗旱,理由是她去年作为检籍副使在会稽呆了三个月,曾与陈操之一道绕鉴湖察看水文地形,熟悉会稽的河渠水利——
  会稽郡自去年秋始就很少降雨,是扬州最早开始受旱的大郡,但因为年底下了一场大雪,旱情稍有缓解,又且因为陈操之一力促成,利用土断搜检出的隐户壮丁和郡县富户捐献的三千五百万钱,从去年冬开始在会稽十县大规模兴修水利,疏浚水道,退田还湖,使得鉴湖蓄水抗旱能力得到了提升,会稽孔氏、虞氏也分别修渠引曹娥江、甬江、余姚江水入庄园灌溉,所以会稽郡虽然受旱最先,但旱情反而不算最重,然而老天不下雨,再好的水利灌溉也不顶用,曹娥江首先断流,甬江、余姚江只余浅浅一线,水落石出,已无法行船——
  化名祝英台的谢道韫就是在会稽旱情日趋严重的五月初离开姑孰前往山阴的,她先回建康在乌衣巷谢府歇息了两日,向谢安、谢万两位叔父禀报了随桓温去合肥之事,燕军退兵,桓温没有理由长驻合肥,虽然豫州很重要,但现在还是袁真、庾希的势力范围,桓温尚不能左右豫州军政,欲速则不达,所以桓温于四月中旬还镇姑孰,征调徐、兖民夫三万人修筑广陵城,为移镇广陵作准备,因为桓温是扬州牧,把扬州控制在自己手里是桓温威迫建康的重要步骤——
  仲夏的向晚,谢府小厅,案头有一盆栽的凤仙花,枝叶狭长,花瓣朱红,单瓣的凤仙花在晚风中摇曳生姿,谢道韫就跪坐在盆花小案边,与谢安、谢万两位叔父说话。
  谢安摇着蒲葵扇,问:“阿元离开合肥时,陈操之可有消息传来?”
  谢道韫现在习惯男装打扮了,回到府中也没有换回裙衩,只是不敷粉,答道:“子重从颖川有密信呈桓大司马,一起送达的还有颖川高太守的加急文书,是因为氐秦人游说淮北诸坞的事,幸被子重识破,不然诸坞叛离,洛阳就更是孤城了。”
  谢万笑道:“这个陈操之倒是会找人相助,高柔乃我部将,自会鼎力助他。”
  谢安道:“氐秦王景略咄咄逼人啊,操之长安此行大不易!”
  谢道韫道:“侄女奇怪的是,那陈子重对苻坚、王猛诸人的性情喜好和才识优劣等等知之甚悉,侄女料子重定能建功而回,非止以兵器交换马匹尔。”
  谢安点头道:“操之实有非常识见,亦不知其从何得知?他在江东以儒玄才辩脱颖而出,此番出使,考验的则是机谋谲变,若能占得王猛的便宜,操之前程何可限量!”
  说到这里,谢安忽然眉头一皱,说道:“近来建康有传言,那陆氏女将入宫侍奉皇帝,并且有望成为第一位出身三吴世家的皇后。”
  谢道韫大吃一惊,这陆氏女显然是指陆葳蕤,陆氏嫡系家族的女郎只有陆葳蕤适龄,而且陆始、陆禽一直坚决反对陆葳蕤嫁给陈操之,如今趁陈操之出使北国就想着把陆葳蕤送进皇宫,忙问:“那陆氏女郎难道肯答应?”
  谢万眼睛一瞪,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必待陆氏女答应!你以为天下父母长辈都如汝叔父这般纵容你吗?”
  谢道韫俯首无言,左手握拳抵着嘴唇,轻轻咳嗽,白皙的脸颊因轻咳而涨红。
  谢安不再说陆氏女之事,关切道:“阿元,你这般咳嗽,可曾延医诊治?叔父看你这次回来似乎清减了些。”
  谢道韫是三月底在寿州八公山下送别陈操之淋雨后感了风寒的,因为是易钗而弁之身,在外不便延医,只照医方自己煎了一些药服用,拖了十天半月,病倒也好了,只是一直还有些咳嗽,当下说道:“近来天热,有些肺燥,侄女也曾服药,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谢安道:“会稽千里,车马劳顿,你独自一人何必揽此督促抗旱的苦差?”
  谢安没说出的话是,这次又没有陈操之陪你同往,你何必去!
  谢道韫又轻咳两声,说道:“侄女自幼在上虞东山长大,上虞大旱,侄女好歹也是受国家俸禄的八品官。愿去尽一份心力,而且去年冬会稽兴修水利,侄女也了如指掌,侄女去最是合适,待熬过此次大旱,侄女便依三叔父所言,回建康作三叔父的佐吏,那时三叔父应该擢升侍中了吧。”
  谢安哂然一笑,对谢万道:“你看阿元,一副朝廷命官口气,真是好笑。”
  谢万亦笑,对谢道韫道:“不信阿元能做到一郡长吏,即便有那一日,也是白发老姑婆矣。”
  谢万素来言语恣肆,谢安却不想侄女谢道韫太难堪,岔开道:“阿遏前几日从荆州南郡来信,桓右军意欲嫁女给阿遏,阿遏征询京中长辈意见,阿元,你是阿遏胞姐,你意下如何?”
  桓右军便是荆州刺史桓豁,前年在新野击败燕将慕容尘,进号右将军,便以桓右军称之。
  谢道韫道:“这个自然是由两位叔父为阿遏拿主意,阿遏呢,不要太委屈自己就是了。”
  谢安道:“男子委屈一下亦无妨,可娶几房妾侍宽慰,女子则不能委屈。”
  谢道韫不敢答话,小坐一会便告辞回自己的小院,心道:“听三叔父这口气,是要答应阿遏与桓氏联姻的了,我陈郡谢氏还是不如太原王氏啊,王述敢拒婚桓温,而我谢氏却无此底气。”
  当下谢道韫便给谢玄写了一封信,命人送至三叔父谢安处,待三叔父回复阿遏之信时一并派人送往荆州南郡。
  暮色已下,侍婢柳絮进书房点灯,见纶巾襦衫的道韫娘子在昏暗中独坐出神,一手支颐、一手轻叩面前小案,似有难决之事,灯光骤亮才回过神来,却问柳絮道:“柳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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