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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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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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以为废帝司马奕回来了,迟疑惊诧间,被那些执刀持杖的天师道众打伤几个,百余都兵很快被冲散。东晋士兵只有边镇刺史军府的军士有战斗力,其余郡县所属的军士都只起个维持治安的作用,临敌应变能力极差,五兵尚书陆始辖下的这些都兵也是如此,竟被一群乌合之众冲开东城广莫往内城奔去——
  卢竦四百余人有刀枪兵器的不足百人,其余的都是手持棍棒,以及耙、锄、镰这些铁制农具,与那些怯懦的都兵相比,这些狂热的天师道信徒那是相当的凶猛,谁挡杀谁,卢竦的得力弟子许龙喊道:“跟紧了,随我冲入云龙门,先到殿庭武库取兵械甲杖,再到式乾殿挟天子以令诸侯。”
  许龙出身寒门,读过书,说话喜欢杂点古奥的,也不管那些佃户流民能不能听明白,反正只要有人带头,那些人就会跟着干。
  卢竦、许龙对台城建筑布局、皇帝后妃居所一清二楚,连卫兵的武库在哪里都知道,台城诸门神武门、止车门守卫严密,难以突入,云龙门是宫中仆役厨人出入的小门,一般外人不知道这个门,卢竦、许龙便领着一众狂热信徒直奔台城,一路畅通无阻,云龙门的宿卫猝不及防,被天师道众轻易破门而入——
  许龙大喊:“去殿庭武库取兵器!”挥舞着单刀冲在最前面,殿庭武库门下小吏和几个当值的卫兵愕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便被打倒在地,卢竦、许龙指挥那些佃户流民略取各自趁手的兵器,这群乌合之众群情振奋,有的喜欢长兵器,如戈、矛、戟、矟、锬、铍等,有的喜欢短兵器,如钺、斧、椎、棁、殳、棓、钩镶等,还有的在忙着戴头盔、系皮甲,一个个兴高采烈、左挑右拣,忙得个不亦乐乎,深感为所欲为、大肆掠夺的痛快——
  这些人从二十里外的梅龙小镇一路啸聚而来,攻破外城广莫门、突入台城云龙门,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有那么几个受了轻伤的,那肯定是因为出发前在水官帝君前祈祷不够诚心,所以,这群乌合之众士气高涨,觉得跟着卢祭酒,可以纵横天下了——
  卢竦见众弟子都有了兵器,便高声道:“许龙、王果,你二人带两百人冲入崇德宫,挟持太后至太极殿与本师会合。”
  许龙、王果暴雷似的应一声,高举兵器,高呼道:“走,挟持太后去。”那些愚民也都乱糟糟地喊着“挟持太后,挟持太后”,跟在许龙、王果身后经左侧翼殿,向崇德宫狂奔而去。
  卢竦则带着余下的两百余信徒绕过台城西侧的秘阁,向皇帝居住的式乾殿进发,沿路遇到小队的当值卫兵以及宫娥内侍,都被卢竦和他的弟子们凶狠地击杀——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率领一队亲兵从神武门飞步赶到了,郗超、陈操之、冉盛、苏骐四十余人也一起奔至,毛安之来不及去召集中兵宫卫,从东侧的尚书省抢先一步拦在皇帝寝宫前,正与卢竦一伙劈面相逢——
  火炬乱晃,刀光耀眼,到处都是纷乱的脑袋和混乱的表情,卢竦大喝道:“毛安之,我奉太后诏旨,迎东海王回宫只复大位,敢阻拦者,死!”
  毛安之手执一柄长刀,也不与他废话,大吼一声:“杀!”一个虎跳,长刀朝卢竦当头劈落——
  卢竦既为天师道大祭酒,又是北地流民,一身武艺精熟,但因为左肘断骨尚未痊愈,不能力敌,急往后一退,毛安之双戟落空,便有三名卢竦心腹弟子冲上去围住毛安之,长枪、利矛交加——
  卢竦见毛安之这边只有五、六十人,便大叫道:“冲过去,倚多为胜,乱中取胜,冲入中斋,冲入中斋!”奋勇当先,右手持刀,大呼着冲杀过去。
  冉盛对陈操之道:“阿兄,你和苏子翼去护住大殿入口,我去杀那反贼卢竦。”说罢,双手各执一柄四尺短戟,风一般冲入战群,手起戟落,眨眼的功夫,劈翻三个天师道叛贼,那些只会使锄挥镰的佃客,手中的长短兵器还没焐热,一个照面,就头碎身折,死于非命了。
  这是冉盛第一次杀人,但觉热血沸腾,哪里有半点恐惧恶心之感,杀人如剪草,惨叫声也被一斩而断,血腥味刺激起血脉里的野性,冉盛大吼一声径往卢竦那边一路杀去,有两个卢竦的亲传弟子舞刀上前拦截,却架不住冉盛当头一戟,刀折、臂断、头裂——
  卢竦见身如铁塔、凶神恶煞一般的冉盛也在这里,吃了一惊,又见毛安之凶猛,三名围攻他的得力弟子片刻功夫就已尸横就地,这些弟子与那些临时招聚来的流民佃户不同,都是长期习武的,却还是敌不住真正的猛将一击。
  卢竦一边喝命天师道信众冲上去,他自己悄然后退,领了数十名精锐弟子往西侧退去,卢竦心知虎将毛安之和冉盛在此,他想要冲过去挟持皇帝是不可能了,而永福省离此不远,永福省是皇子的住所,挟持不到皇帝司马昱,就把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这两个皇子作为人质也可以挽回危局,然后等许龙、王果劫持崇德太后到来,皇帝还是得俯首听命——
  陈操之站在式乾殿高处,见火把人头往永福省方向而去,便知卢竦意图,看这边形势,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便高呼:“毛将军,叛贼往永福省去了。”
  毛安之又劈死一个天师道众,他是宿卫中郎将,保护皇帝是第一使命,这时候绝不能擅离,大声道:“陈洗马,你率手下去保护皇子。”口里说着话,手中刀不停,又砍翻二人。
  陈操之与苏骐领着二十名苏氏私兵大步往翼殿永福省奔去,冉盛看到了卢竦退走,这时听到陈操之高呼,也奔过来会合,要去追杀卢竦,陈操之见毛安之只有二十名亲兵,而天师道叛贼却有百余人,虽然这些叛贼因为没有了卢竦统帅,已呈溃散之势,但还是小心为上,便命冉盛手下的二十名军士留下助毛安之,郗超也留在式乾殿守候。
  陈操之、冉盛、苏骐诸人奔至永福省大门前,就见卢竦一伙人正在冲击门下吏士,冉盛、苏骐当即上前厮杀,陈操之此时只有落后观望,人,不能样样争先啊。
  这时,中领军桓秘领数百健卒急急而至,见到陈操之,急问皇帝安否?
  陈操之道:“郗侍郎、毛将军在守卫皇帝寝殿——桓将军可曾遣人保护崇德宫?”
  桓秘道:“左卫将军殷康已从止车门往崇德宫。”说罢,命一队中兵留下助陈操之保卫永福省,他则率大部赶去式乾殿护驾。
  陈操之得这队中兵相助,迅速控制住局势,卢竦及弟子四十余人死的死、伤得伤,若不得陈操之喝住,卢竦已被冉盛打死。
  永福省的大门这时已被冲开,里面的宫娥、内侍、保母、皇子吓得是簌簌发抖,待听得打斗声止歇,才有内侍被派出来探看,陈操之道:“天师道叛贼攻入禁省,现已被拿下,请诸皇子勿惊惧。”又对那内侍道:“汝等各本职,莫要自乱,好生照看皇子殿下。”
  这时,听得一个清亮的女声又惊又喜地道:“陈操之,是不是你?”
  陈操之听出是新安郡主司马道福的声音,现在应该称呼其为新安公主了,这新安公主怎么也住在永福省!
  一袭深色长裙的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碎步跑来,几个慌里慌张的宫娥侍婢跟在后面,司马道福一见陈操之,就对满地的横七竖八的死尸视若不见,笑盈盈近前道:“陈操之,又看到你了——”
  这个新安公主倒是十足的花痴,陈操之赶紧止住道:“莫要过来,小心叛贼蛊惑人心起伤人。”
  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这才看到永福省门前一地死尸和伤者,扑鼻的血腥气,吓得尖叫一声,往后连退几步,撞翻了身后宫娥提着的一盏灯笼——
  陈操之命那些内侍宫娥小心看护公主殿下,留下那队中兵守在门前,他与冉盛等人返回式乾殿,见桓秘、毛安之已将那些天师道叛众尽数擒杀,皇帝司马昱和郗超立在丹墀上说话,中兵环侍。
  第七十八章 不眠之夜
  十月十四乙未日,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彭城妖人卢竦的叛乱经陈操之、冉盛、毛安之、桓秘、殷康等人的全力追剿,闯入台城的天师道众四百一十三人被当场格毙一百九十三人,其余也尽数擒获,宫中死伤者亦不少,中兵、宿卫死亡八十七人,内侍、宫娥、小吏、杂役死亡七十六人,这些宫人卫兵大都是在卢竦率众突入台城之初猝不及防被杀死的,待陈操之、毛安之等人到来,叛贼就基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许龙、王果率叛众攻崇德宫最为惊险,左卫将军殷康若是再晚到一步,褚太后就极有可能落到这些叛贼手里,出身南渡世家、十六岁入宫的褚太后虽然历经政争,但这样攻到宫门前的叛乱却是未曾经历过,几欲惊出病来——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亥末时分,皇帝司马昱在郗超、陈操之、桓秘、高崧的随侍下来到崇德宫向褚太后问安,但见宫门的残破、死尸还没清理干净,实在是触目惊心——
  褚太后问知叛贼已尽数剿清,这才惊魂稍定,又获知妖人卢竦是假称奉她诏令迎东海王司马奕复位,褚太后暗暗心惊,皇帝司马昱此来莫不是有问罪之意?便问:“陛下可曾鞠审叛贼?”
  皇帝司马昱道:“已将卢竦数人押解有司密审。”
  褚太后问:“东海王已至封国否?”
  皇帝司马昱道:“应该尚在路上。”见褚太后神色有异,忽然明白了,恳切道:“昱绝没有疑心太后的意思,太后贤德,谁不钦敬。”转头对陈操之道:“操之,你将事情经过向太后禀明。”鼠迹可观的司马昱实在是个坦诚而温情的人,然而作为皇帝则有些城府心机不够。
  陈操之向褚太后行礼,禀道:“今夜戌时初刻,东安寺支公弟子支法寒急急寻到小臣,说卢竦有一信徒因不愿随师叛乱,逃到东安寺,支公问知卢竦将夜袭台城,便命支法寒速来城中示警,因支法寒与小臣是旧相识,是以径来寻小臣,小臣当即去见郗侍郎,又与郗侍郎一起去见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毛将军一面派人报知中领军桓秘,一面便与臣兄弟以及手下五十余人急奔神武门,在翼殿截住妄图冲击中斋挟持皇帝的叛贼卢竦,桓将军随后赶到,左卫将军殷康则奉命保住太后,幸皇天护佑,太后、皇帝皆无恙。”
  褚太后问:“宫中死伤者几何?”
  统领宫禁内外卫兵的桓秘脸有愧色,向褚太后禀报了宫人卫兵的死伤情况,褚太后叮嘱要好生抚恤善后——
  子夜,皇帝司马昱便带着郗超、陈操之等人离开崇德宫,来到太极殿西堂,此时,闻讯赶来的百官济济一堂,肃静无声,台城出了这等惊天大事,肯定有人要领罪责。
  五兵尚书陆始长跪谢罪,请解五兵尚书之职。
  中领军桓秘见陆始请罪,他也只得长跪请求解职谢罪。
  皇帝司马昱道:“此时尚非究责之时,待鞠审叛贼后再议。”
  陆始、桓秘唯唯退下,陆始惶愧无地,东城广莫门被数百天师道叛众轻易攻破,他这个五兵尚书难辞其咎,相对来说,桓秘的承担的责任要轻一些——
  不移时,廷尉上殿向皇帝禀报鞠审结果,供状具在,此次天师道叛乱的起因和经过一清二楚,妖人卢竦先遣弟子许龙假传太后密诏,意欲骗得东海王返回建康,以废帝兴复为名作乱,东海王未听从,卢竦便聚集亡命之徒和愚民,夜袭广莫门,突入台城云龙门,妄图挟持皇帝和太后——
  侍中高崧道:“贼人许龙既然见到了东海王,被东海王呵斥而走,此事不小,负责监察的侍御史为何竟不遣人还报?”
  众官一齐注目标五兵尚书陆始,都知道那个负责监察东海王回封国的侍御史便是陆始次子陆禽。
  陆始面如土色,又谢罪道:“罪臣之子失职,皆因罪臣平日疏于管教,罪臣甘领责罚。”
  谢安道:“据卢竦招供,在陵口一带尚聚集有数百天师道信众,都是从东阳、新安一带逃荒的流民,奉卢竦之命阻拦东海王归封国,这些流民若不加以安抚,恐酿成大乱。”
  王彪之道:“安石所言极是,对于参与台城作乱的卢竦及其党羽要严惩,而对那些受妖言蛊惑的愚民则要以开导安抚为上,不然恐其裹挟东海王作乱,去年冬至今,江东大旱,灾民遍地,动乱之苗一起,则极易啸聚成流民乱潮。”
  皇帝司马昱深以为忧,即命侍中谢安与护军将军江思玄率一千中军连夜出发,赶往晋陵之陵口,先将东海王司马奕取回建康,再恩威并施,遣散聚集的流民——
  陈操之与郗超出台城时,天已蒙蒙亮,台城内外,警卫森严,郗超顾而哂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侧头看着陈操之,说道:“子重昨夜立了大功,若再晚到一步,卢竦极有可能奸谋得逞,那可真要成了天下笑谈,试想想,区区四百乌合之众竟一路破关突入台城,竟要挟持皇帝,这等事传至氐秦、鲜卑,必受嘲笑,苻坚、慕容恪将视晋军为土鸡瓦狗,要兴兵南下了。”
  陈操之摇头道:“都兵、中兵如此之弱,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郗超道:“桓公想必才刚至姑孰,坐未席暖,都中就出了这等大事,桓公少不了要再来建康一趟。”
  陈操之道:“卢竦计谋甚是险恶,若其奉废帝还朝之谋得逞,桓公兴兵问罪,他亦可挟持废帝逃往徐州,如此,江东大乱矣,吾辈大祸临头。”
  郗超笑道:“事过境迁,只问成败,现在看来这个胆大妄为的卢竦倒是成全了子重,也让桓公有理由贬斥庾希,哈哈。”
  陈操之明白郗超的意思,陆始、陆禽父子这次难逃罪责,陆始失势,他娶葳蕤有望,只是桓温素与陆始有隙,若借机大肆打压陆氏,那绝不是陈操之所盼望的。
  陈操之回到秦淮河畔东园,陈尚、小婵等人也是一夜未眠,苦等陈操之回来,冉盛、苏骐等人已先回来,都是一身的血迹,苏骐受了轻伤,冉盛手下的军士和苏氏私兵都有受伤的,好在都是轻伤,正互相包扎。
  陈操之虽未参与杀敌,但也沾染了血腥味,一夜奔走,甚是疲乏,小婵备水让他沐浴,沐浴毕,正在梳发,板栗到来,说小陆尚书请陈郎君去府上有事相商,陈操之匆匆喝了一碗豆粥,便随板栗去横塘小陆尚书府拜见陆纳——
  陆纳将陈操之迎入书房,却见陆葳蕤也在这里,见到陈操之,施礼道:“陈郎君,还好吗?”一双妙目凝注陈操之——
  陈操之道:“我还好,都是小盛他们厮杀。”
  陆纳也不与陈操之客套,说道:“操之,我二兄此番失职之罪难免,这个也无法可想了,更可虑的是我侄陆禽,只怕要获大罪。”
  陈操之道:“陆子羽知情不报,诚然有过,大罪倒也不至于吧。”
  陆纳忧心忡忡道:“就只怕他与卢竦叛乱难脱干系啊,年初你就曾写信提醒过我告诫陆禽莫与卢竦往来,后必致祸,我亦训斥过他,却不听,今果罹祸。”
  陈操之默然,陆禽一向与卢竦、朱灵宝等人往来密切,废帝司马奕在位时对陆禽颇为宠信,司马奕被废,陆禽顿感失势,所以他暗中交结卢竦密谋拥立司马奕复辟也是很有可能的,若真的,那就是死罪,对整个陆氏家族的声誉都影响极坏——
  陆纳道:“操之,我知陆禽与你不睦,但陆禽乃是葳蕤的堂兄,血脉至亲,而且论起来陆禽与你之间并无解不开的深怨,你足智多谋,又是昨夜护驾有大功者,你要设法为陆禽开脱,谋逆之罪,我陆氏承担不起啊。”
  陈操之道:“不说陆禽与我的怨隙,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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