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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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2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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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惟清比小伯真早生四十日,身量却比小伯真矮一些,容貌颇似其父顾恺之,眼睛大大的,眉毛高挑,总是很惊奇的样子,很是可爱,见小伯真跌倒,她还上前搀扶,于是两个小娃娃一起跌倒——
  辰时初,陈操之与外舅陆纳一道乘车入台城,冀州别驾卢佑和辽西太守冉盛已先在止车门外等候——
  正辰时,殿中监传皇帝司马昱口谕,宣冀州刺史陈操之、辽西太守陈裕入式乾宫中斋觐见——
  第七十二章 年少无敌
  陈操之、冉盛跟随殿中监从太极殿左侧经过时,见一群宫人架着长梯,攀在檐廊屋顶上不知忙乱些什么,问殿中监,答曰:“太极殿上飞鸟翔尽,筑窠而居,皇帝在殿上与群臣议事时,常有鸟屎零落,又或者呱呱大鸣,朝堂之上全无庄严肃穆可言,数度驱之,散而复集。”
  陈操之看了看略显破败的太极殿,微微摇头,快步走过。
  式乾宫,中斋,殿内幽暗,年近五旬、神情倦怠的皇帝司马昱坐在御床上,看着陈操之兄弟二人气宇轩昂从殿外阳光下入殿,不禁精神振作了一些,看到陈操之,总让人心情愉悦——
  陈操之、冉盛二人行参拜大礼之后,皇帝司马昱便询问冀州、幽州诸事,陈操之、冉盛一一作答,司马昱大悦,思有以赏赐陈操之兄弟,但冀州刚刚进献大量钱帛米粮,他难道以钱帛还赐之,便道:“陈卿有何所求,赐荫户、田地,但说无妨。”
  陈操之道:“臣愿回建康为陛下效力,北地苦寒,臣起居饮食皆觉不便,又且与族人家眷远隔,数年难得一见,恳请陛下准许臣南归。”
  “啊!”司马昱大惊失色,桓温北伐还朝,声望极隆,龙亢桓氏一门势欲倾天,政皆出桓氏,司马昱傀儡垂拱而已,桓温已受九锡,正求王爵,其篡位之意彰显无遗,陈操之现在可以说是晋室最大的倚仗,陈操之在北府军中极有威望,今雄镇冀州,其弟陈裕和冀州武猛从事刘牢之号称北府双虎,从此次陈操之回京觐见并进献钱帛可知陈操之忠心,所以司马昱骤闻陈操之要回朝回官,难免失态——
  “河北初定,北有拓跋代、西有氐秦,皆虎视河北、中原之地,正欲赖卿之威名镇守冀州,当此非常时期,如何求归江东任职!”皇帝司马昱劝慰道:“朕知卿在北地辛苦,又且思乡心切,但卿应以国事为重,勉为其难,勿负朕所望。”
  陈操之唯唯,却还是未明确表态,似乎依然不愿留在河北,司马昱深感忧虑,待陈操之、冉盛二人辞出后,即传尚书令王彪之晋见,说陈操之欲辞冀州刺史之事,白须拂拂的王彪之捻须沉吟,半晌道:“陛下可就此事问谢安石,安石必有以应对。”
  谢安应召入式乾宫,受皇帝咨询,答道:“陈操之素有隐逸之志,当年葛稚川曾欲收其为入门弟子以追求金丹大道,陈操之以母亲年迈、家族衰微为辞,究其内心未尝不向往之,河北军政事务繁忙,陈操之颇以为苦,所以想归江东在朝中任职。”
  司马昱听谢安这么说,更是焦虑,江左的这些高官的确是半官半隐,政务大都付于佐吏,他们则服散、饮酒、聚会、清谈,司马昱为司徒时也是不甚理事的,最喜聚会清谈,与江左官吏的悠闲生活相比,河北州郡长吏当然要繁忙许多,陈操之是以玄辩出名的,其音律、绘画、书法、围棋皆是一时翘楚,这样的人不耐烦俗务想归江东是很正常不过的,但是——
  司马昱道:“安石,卿是陈操之长辈,定要劝他以国事为重,回钱唐省亲祭祖之后即归河北任上,他若嫌政务繁忙,可多征辟属吏辅助,朕欲加其开府仪同三司,两位以为如何?”
  开府仪同三司在两汉时品崇礼重,仪仗拟同太尉、司空、司徒这三公,可以建立府署自选佐吏僚属,桓温的西府、郗鉴的北府就是开府仪同三司才建立起来的,虽然自魏晋以降,开府仪同三司渐不如两汉尊崇,但依然是三品以上、镇守一方的高官才能享有的荣誉——
  谢安微微一笑,皇帝若授陈操之开府仪同三司,那陈操之就更回不了冀州了,说道:“操之近日还要去姑孰拜会桓大司马,其去留还得征询桓大司马意见。”
  司马昱默然无语,谢安说得不错,他这个皇帝其实无能为也。
  王彪之与谢安辞出,王彪之道:“安石公真欲陈操之回朝为官乎?”
  谢安道:“此事非你我所能左右,还是让陈操之去应对吧。”
  王彪之听谢安说“应对”二字,心下恍然,陈操之这是以退为进是为了应付桓温,乃低声问:“桓公屡讽求王爵,一旦得封王爵,必更有非常之举,吾辈当如何应之?”
  谢安淡然道:“慕容恪何等英雄,身死不过两载,国家覆灭;豫州袁真欲以其子继领豫州,一旦谢世,其子只得入朝为官,吾辈劳谦冲退,遇事三思而后行可也,即如桓公封王之事,能不慎重乎,诸礼必须齐备,事无巨细皆要派人去请示桓公,如此才不至于忤了桓公之意。”拱拱手,飘然出台城。
  王彪之瞪大了老眼,心道:“谢安石这是准备等桓温寿终正寝啊,桓温今年五十有六,前年北伐归来,路上染病,又连遭南康公主和桓豁之丧,身体大不如前。桓温想必也担心寿命不长,是以求王爵甚急,谢安说事无巨细皆要请求桓温,这建康与姑孰往返就要数日,若每事禀报,待诸礼悉备,只怕就要大半年,但桓温若三年、两年不死,这事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王彪之又想:“桓温小我七岁,当然,老夫身体可比桓温健朗,谢安石小桓温八岁,也已四十八了,都是风烛残年,难有大作为,只有陈操之这样的年轻俊杰才是桓温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陈操之可以等得,天命如此啊。”
  ……
  陈操之与冉盛策马并骑回秦淮河畔宅第,冉盛笑道:“皇帝听得阿兄说要辞归江左,很是焦急啊。”
  陈操之倒是没有笑,说道:“姑孰之行极是关键,桓熙、桓济兄弟皆在姑孰,肯定会在桓公面前进谗言,我并非贪恋冀州官位,实乃北境未定,心有牵挂啊。”
  冉盛默然。
  陈操之心知冉盛在想些什么,便道:“小盛,你意欲何时向润儿表白?”
  冉盛踌躇道:“阿兄,让我再想想吧,先莫打扰润儿。”
  冉盛很觉煎熬,昨日见到润儿,润儿已长成,亭亭玉立,丽色照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好为人师的小女孩儿了,当日取笑他吼书的美丽可爱的女孩儿离他越来越远了,但他依然喜欢润儿,小时候的和现在的都喜欢,让他难受的是润儿显然没有以前对他那么亲近了,也不再问他读书几何、还习字否?虽然未称呼他为叔父,但二人的隔阂显而易见——
  冉盛觉得自己可以为润儿做任何事,但若是润儿不喜欢,那他做什么都是徒劳,只会给润儿添烦恼,润儿怎么能嫁给自己的族叔呢,隐姓埋名也要润儿愿意、也要少主母丁幼微答应啊,这显然很难,哪个做娘亲的肯让爱女这样不明不白地嫁人!
  冉盛很痛苦,他是冉闵之子,在大晋他无法恢复本姓,除非他叛出晋国,投奔氐秦,但这势必就要与钱唐陈氏恩断义绝,这是冉盛绝不愿意的,自幼漂泊的冉盛是把陈家坞当作自己的家,而且叛出大晋恢复本姓为了的是什么,是为了娶润儿,与晋室为敌,他更不可能娶润儿了,这是缘木求鱼、南辕南辙——
  那还有什么办法?最关键的还在于润儿啊。
  ……
  午后,陈操之陪慕容钦忱去新兴侯府,以子婿礼拜见钦钦之母可足浑氏,送上数车冀州土仪,金发碧眸的可足浑氏欢喜得直掉眼泪,私下问钦钦,陈操之待她好否?慕容钦忱含羞道:“母后,儿已有四个月身孕了。”可足浑氏大喜,显然,陈操之对钦钦很好——
  寓居建康的故燕皇族除了慕容垂父子外齐聚新兴侯府,与陈操之相见,陈操之曾是他们战场上的敌人,但时过境迁,他们也无法恨陈操之,陈操之反而是他们最可倚仗之人,毕竟因为有钦钦这层关系。
  慕容德、慕容尘向陈操之请求回河北,就在陈操之的刺史府府任低品小吏也甘愿,陈操之微笑道:“即我本人,都要回江左任职,哪里还能征辟两位入冀州!”
  慕容德、慕容尘面面相觑。
  陈操之没看到慕容垂、慕容令父子,便问:“宾徒侯府在何处,在下要去拜会?”慕容垂在诸慕容皇族中官爵最高,宾徒侯、冠军将军。
  慕容楷道:“五叔父现在姑孰,将为豫州桓刺史佐吏。”
  陈操之闻言吃了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与诸慕容叙谈了小半个时辰,就辞归,慕容暐请他留下晚宴,陈操之笑辞道:“这两日实在忙碌,过几日再来叨扰,钦钦就暂留贵府了,明日我来接她。”
  出了新兴侯府,时近黄昏,陈操之径去郗超寓所,相互见礼毕,陈操之便问:“嘉宾兄,慕容垂将为桓伯道佐吏之事你可知道?”
  郗超见陈操之神色郑重,答道:“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在西府听命是常制,桓伯道征辟慕容垂为其豫州司马,因母丧未除,所以尚未就任。”
  陈操之叹道:“我曾向桓公进言,慕容垂父子,龙虎也,非可驯之物,勿使其掌兵,不然,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桓公却还是让其入豫州,若不早为之备,后必有大患。”
  郗超虽然觉得陈操之过于重视慕容垂,却还是道:“此事尚可挽回,子重去姑孰可向桓公言明,我亦修书进谏。”
  第七十三章 频惹情恨
  五月二十四乙酉日,陈操之回京的第三日,便与冉盛、卢佑等人前往姑孰拜见桓温,二十八日午后来到姑孰城外的白苎山下,桓温派参军顾恺之等人前来迎接,顾恺之依旧爽朗善笑,跳下马与陈操之握手,笑道:“北地风霜摧折,子重风采却更胜往昔,想必是养尊处优之故,何日邀我远游冀州,领略河北山川之雄奇?”
  陈操之笑道:“去年高侍中为钦使,长康为何不同行,行程两万里啊。”
  顾恺之扼腕长叹道:“惜哉,我在西府不知此事,不然定要求桓公让我出使。”叹息声未绝,却又脸露笑意道:“子重,见过我家小惟清没有,当是汝家伯真之佳偶否?”
  陈操之大笑,说了前日在陆府两个小娃娃相见跌倒的事,顾恺之亦笑。
  这时,一个西府官吏过来向陈操见礼道:“陈刺史,还记得在下否?”
  陈操之看着这个身量短小但眉目清朗的年少官吏,依稀有些眼熟,说道:“似在王右军府上见过,不敢确定。”
  这弱冠官吏笑道:“陈刺史真有过目不忘之能,那年我才十三岁,陈刺史竟还存有印象!”一躬到地,自报姓名道:“琅琊王珣王元琳,现为西府主簿。”
  陈操之赶紧还礼道:“原来是元琳兄,失敬。”
  王珣出身琅琊名门,祖父便是鼎鼎大名的王导,父亲王洽是王导诸子中名声最响的,王羲之曾说王洽书法不在他之下,只可惜短寿,陈操之赴吴郡求学前王洽便已经去世,王珣之母苟氏也是当时声名极盛的女书家,谢道韫幼时曾向苟氏求教过,王珣少有才名,神清朗悟,今年十七岁,为桓温辟为军府主簿,其章、表、书、记、文、檄,不待起草,一笔而下,书风飘逸,文辞华美,甚得桓温器重——
  陈操之对这个年仅十七岁的王珣说失敬绝非客气语,王珣留存后世的行书帖《伯远贴》是年代仅次陆机《平复贴》的书法奇珍,乾隆三希堂之宝——
  王珣作为琅琊王氏的子弟,对陈操之却出奇地恭敬,简直有些讨好,说道:“在下从叔逸少公在世时屡赞陈刺史书法有他人难及之处,在下欲向陈刺史请教久矣,今幸陈刺史归来,何其幸也。”亲为陈操之执缰前导——
  王羲之已去世,王献之不善交友,王彪之年老,所以陈操之与琅琊王氏交往不多,不明白这个王珣何以这般热情,突然想起前日嫂子丁幼微曾向他说起,琅琊王氏有个子弟慕润儿美丽多才,托谢韶前来探问,欲向润儿求婚,莫非便是这个王珣,年龄亦是相当——
  这样想着,陈操之便多看了王珣几眼,除了身量短小之外,王珣姿容、神彩皆不俗,陈操之又看看冉盛,冉盛身高八尺,王珣大约只有六尺七寸,比身材高挑的润儿还略矮一些,与高大雄壮的冉盛更是没法比,心道:“润儿的婚姻还真是烦恼事,高不成低不就啊。”
  陈操之摇摇头,他这时也不能多想这些事,应打点起精神应对桓温父子,还有那慕容垂。
  陈操之一行入姑孰城,径去将军府拜见桓温,送上从河北带来的珍宝,却是陈操之从邺城得到的燕国国器,有浑天仪、测日土圭、记里鼓、指南车,这些国器藏在邺宫秘书监库房,桓温在邺城时未曾搜处,此时一见大喜,陈操之不把这些国器献给建康的皇帝司马昱,却献给他,其意不言自明啊,桓温当即命人将这些国器收好,对陈操之给朝廷贡献大量钱帛的不满顿时消了大半——
  陈操之也有快两年没看到桓温了,人到老年,衰老得极快,现在的桓温与前年北伐时真是判若两人,其不怒自威的紫石眸大失光彩,面皮略见浮肿,但不知为何,老态毕现的桓温却又显得有些莫名的亢奋,难道是因为得到了燕国的国器?
  桓温坐在舆床上,看着年轻俊拔的陈操之,感慨道:“陈子重雄姿英发,老夫甚羡,忆及年少时快意恩仇,恍然如梦。”
  桓温年少时曾袖刀独闯仇人灵堂,手刃仇人之子,有豪侠之风,一世英雄,奈何敌不过岁月的摧折,老态可悯——
  陈操之道:“明公身体犹健,操之期待追随明公再伐关陇,一统九州,成万世霸业。”
  桓温笑道:“慕容垂亦曾建议乘胜扫平关陇,但苻坚已经俯首称臣,伐之师出无名啊。”
  陈操之也知道桓温现在已无精力伐秦,但慕容垂建议伐秦显然并非全为大晋着想,慕容垂刻意交好桓熙,自然是因为桓熙是桓温世子,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以桓熙之愚,慕容垂之智,江东将有大祸——
  陈操之道:“明公,慕容垂非可驯之人,明公如何委他以豫州司马之重任!”
  桓温道:“我儿伯道赞赏慕容垂父子才略,而且慕容垂居江东,一向谨慎,未显异心,豫州并非边境之州,区区一州司马能有何作为,是以委任之。”
  陈操之恳切道:“世子是明公之望,奈何以异族人辅佐之,世子虽因小事与我不睦,但我忠心未改,我欲辞冀州之任回江东辅佐世子,只盼世子勿以前嫌拒我。”
  桓温在建康耳目众多,陈操之向皇帝司马昱表示要回朝中为官的消息前两日便已传回姑孰——
  桓温徐徐道:“陈掾既不愿居河北,那老夫就允你所请,让你回朝任职——”说这话时,紫石眸一瞬不瞬凝视陈操之,观察陈操之细微表情。
  陈操之墨眉一挑,喜上眉梢,躬身道:“多谢明公。”
  桓温点点头,问:“冀州总领河北,应有文武全才者坐镇,陈掾既离职,当以何人代之?”
  陈操之沉吟道:“建威将军檀玄、淮阴太守毛虎生或能担当此任。”
  檀玄、毛虎生都是桓温荆襄旧部,此二人皆善能用兵。
  桓温一直绷着的脸一松,对陈操之的疑心尽释,笑道:“此事且容再议,檀玄、毛虎生虽善用兵,但治理州政则不如陈掾,还得另觅良材啊,陈掾且先居建康为我督促朝廷赐我王爵之事——”
  陈操之道:“在下离钱唐已经三载,不能为父母坟头添一抔土,心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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