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法炮制,一连扎伤了七八匹坐骑,将马儿赶得四下逃窜,这才一勒马缰,“嗬”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肚,纵马疾驰奔出。
我的骑术一向不佳,这几年还是皇太极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抓刀恶补,才勉强算是过关。不过持久力仍是不好,在马背上坐得时间太长,我就容易产生屁股发麻、全身骨架被颠散等一系列骑马后遗症,需得用好长时间才能恢复,所以,我轻易不纵马狂奔。
但这次是逃命,逃命的时候哪会去管后果如何?
这一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绝对不能被拜音达礼抓回去!抓回去的话,我就算是不死九命猫妖化身,也非得被恼羞成怒的他给活活扒下一层皮来!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我原本就没方向感,这会子深山老林的,眼前一抹黑,更加不知哪边是生路,哪边是山崖,只得勒了马缰,无奈地放任马儿自行溜达。
约莫在山里绕了一个多时辰,忽觉脸上一冰,抬头望去,微薄的月光下,扯絮撕棉般飘起了鹅毛大雪。
我心里不由得一凉。
果真是天要亡我!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现在居然连老天爷也来捉弄我!
没过多久,我全身冻得跟冰坨子似的,手脚僵硬发麻,胯下白马也是一个劲地喷鼻、哆嗦。我又饿又冷,只得弯下腰伸手搂着马脖子借点暖气。
饥寒交迫,我悲哀地想,恐怕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不知道皇太极能不能找得到我的尸首?但愿别被野兽给啃得尸骨无存……
好暖……温暖的感觉一点一点渗进我的体内。
吃力地将眼皮撑开一线,黑暗中有一点光亮在不远处跳跃,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光亮处模糊地来回晃动。我心头一暖,“皇……太极……”眼睑沉沉合上,我呻吟一声,安心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个压低的男声问:“她醒了没?”
我心头一惊,想起拜音达礼,竟一个咕噜翻身坐起,直愣愣地睁大了眼。
一只手停在我鼻端,一个陌生的少年满脸惊讶地看着我。
“咦,她醒了!”身旁有团墨绿色的影子一晃,一张皎洁如花般美丽的脸庞凑近了我,大大的杏圆眼中盛满笑意,“哥哥,你一来她就醒了呢。”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长相甜美可亲,与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少年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少年见我醒了,微微一笑,“醒来就好,阿丹珠,叫你的丫鬟把熬好的肉糜粥端来,这位姑娘想必饿了。”
我的确是饿得很了,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声问:“你们是谁?”
这时少女已然掀了帐篷出去,剩下那位少年含笑盘膝坐到毯子上,随手往炭盆里添加木料,“我叫乌克亚,方才出去的是我妹妹阿丹珠,我们昨儿个路经此地,阿丹珠执意要到山上来打猎,是猎犬发现了被雪掩埋大半的你……”他边说边回眸冲我一笑,我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一表人才,俊雅秀气,身上穿了一袭貂狐裘皮,就连背上拖着的长辫上也坠了一颗硕大圆润的东珠,这通身的气派绝非一般山野猎户所能拥有。
第七章 斐优(4)
“你们……到底是谁?”
我问得有些突兀,乌克亚却没生气,只是些微愣了愣,转而又柔声笑说:“忘记介绍了,我们是东海瓦尔喀部族人,姑娘你是哪里人?为何会孤身一人迷失在山里?”
几句话便轻描淡写地把局势整个扭转,这下子轮到我瞠目结舌,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叫步悠然,我是汉人,我原打算上长白山挖野山参的……”
乌克亚瞅了瞅我,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原来你是汉人……汉人参客冬天一般不进山,你是新手吧?在大雪封山的冬天独自进山,太危险了。”
我面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喃喃说:“是。”
正觉气氛尴尬,帐帘一掀,寒风卷着雪花将蹦蹦跳跳的阿丹珠送了进来,“姐姐,你喝碗粥吧,这粥是用哥哥昨天打的新鲜鹿腿肉搅成肉糜熬的,味道很不错呢。”
我连声称谢,将粥碗接过,狼吞虎咽地将一碗粥喝得一干二净——我真是饿极了,哪里还顾及什么吃相。
阿丹珠扑哧一笑,我有些尴尬地放下碗,讪笑。
“不够还有……”她笑着在我脚边坐下,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双脚上被白布裹得个严严实实,脚趾和脚后跟麻酥酥的有阵钻心痒痒。我曲起腿,正想伸手去挠,却被阿丹珠一把按住,“别动!哥哥才帮你上好药,你的脚全被冻烂了,若不是哥哥懂点草药,及时帮你敷药,恐怕你这双脚真就烂没了!”
我吃惊地仰起头,乌克亚正笑吟吟地往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我还来不及说出感激的话语,他已然笑说:“以后每天换药,过上一个月也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我不敢保证是否会落下什么病根,我毕竟不是大夫,回头还是找个大夫瞧瞧的好!”
我无语,这双脚没有废掉,能够成功地逃离拜音达礼的魔爪,我已是感恩戴德,喜出望外,哪还顾得上管这以后的事?
“姐姐……你好美啊!”阿丹珠忽然挨近我,笑嘻嘻地搂紧我的胳膊,“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姐姐这么美的美人呢。姐姐……你是哪里人啊?不如你跟我们回斐优城去好不好?我阿玛和额娘见了你,肯定欢喜……好不好?好不好嘛?你跟我们回斐优城过年好不好?哥哥——”她拖长了音,回头瞥向乌克亚。
乌克亚只是淡淡地一笑,“那得看步姑娘的意思。”
我现在根本就是无处可去,想着与其回赫图阿拉继续过囚禁生活,不如跟他们兄妹到斐优城去试一试。也许那里的生活会更适合我,也许在那里我可以彻底抛弃东哥的身份,以步悠然的名义真正地活上一回……
“好!”我轻轻吐气,莞尔一笑。
皇太极……对不起!我爽约了,我不能回赫图阿拉!我不愿再背负着布喜娅玛拉之名,痛苦压抑地活下去!
“哇!姐姐答应了!哥哥……我们回斐优城!我们马上动身回斐优城!”阿丹珠欢快的笑声感染了我,我忍俊不禁。乌克亚宠溺地看着妹妹,然后瞥了我一眼,也笑了起来。
瓦尔喀部乃隶属野人女真的一支,首城斐优坐落在风景秀丽的图们江左畔,隔江相望便是朝鲜国。
斐优城周长两千多米,墙高丈余,基宽三丈,东西南北各设一门,门前立有角楼。斐优城历史悠久,虽然在规模上远不及赫图阿拉,但我十分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
瓦尔喀部首领贝勒策穆特赫,即是我的救命恩人乌克亚兄妹的父亲。对于这一点我并无多大惊讶与意外,毕竟最初见面时,乌克亚不俗的装扮和谈吐,已让我猜到了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乌克亚在众多兄弟中排行十三,阿丹珠是他的同母妹妹,乌克亚虽为侧福晋所出,但因其聪颖能干,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极受老父亲的喜爱。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皇太极……努尔哈赤显然不可能像策穆特赫那样慈蔼可亲,对子女呵护有加,同为侧室所出的皇太极若想在部族内有一番作为,得到父亲的赏识,绝不会像乌克亚那样来得简单!
至于我的身份来历,我谎称自己乃是一名孤儿,父母双亡,家就住在明朝边境的卫所附近,为了生计,想学着邻居入山采参,贴补家用……
这种谎言,每说一遍我的纯熟度就提升一级,练到后来即使睡着了说梦话也能说得滴水不漏。反正我也只是把我在现代的身世,稍微加工润色一下讲给大家听而已,算不得是撒弥天大谎。
正月十五那夜,乌克亚提了盏纸扎的莲花灯来找我,阿丹珠在他身后笑嘻嘻地提了盏玉兔灯,隔了老远就听见她喊:“步姐姐!步姐姐!哥哥说你们汉人喜欢在元宵节扎灯玩,是不是?”
我笑逐颜开,“是啊。这灯扎得很漂亮,哪儿买的?”
“哪里也买不到!”阿丹珠一昂头,骄傲地说,“是哥哥亲手扎的,有钱也买不来!”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真想不到堂堂一位娇生惯养的阿哥,居然会做手工活儿。
“给你。”乌克亚将莲花灯递给我,眸瞳在烛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给我的?啊……谢谢!”我满心欢喜,兴奋地将莲花灯接在手里,荷心一点橘红色烛火,正跳跃着发出暖融融的微光。
“步姐姐!你真像月宫里的仙女嫦娥啊……”阿丹珠将玉兔灯提到我的面前,无限感慨地说,“在姐姐跟前,我就只能做仙女身边的小兔子……”
“鬼丫头!”我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大笑,“什么嫦娥仙女的,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再美的人也会老去,一副皮囊算得了什么?”说这话时,我无意间从乌克亚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讶的赞叹。
“步姐姐,明天哥哥要去和海西乌拉的那帮野蛮人谈判,我好担心……”
海西乌拉?!
我扭过头,乌克亚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的端倪,“为什么要和乌拉的人谈判?”
“没什么。”他淡淡地回答。
“什么没什么?”阿丹珠不满地大叫,“乌拉人蛮横霸道,仗着自己兵强马壮,多次欺压我们族人。那个胡达利最最可恨了,掠夺咱们族民妇人,还……还……”她猛地扭腰一跺脚,月光下那张涨红的小脸布满怒气,回头冲着乌克亚嚷,“阿玛和哥哥就知道一味忍让,上回他强要了哥哥的未婚妻子,你们居然也能忍得下这口气。这回他若是开口要我,甚至要步姐姐,你们也由他么?”
乌克亚剑眉一皱,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起了变化,他极快地扫了我一眼,清脆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就是嘛!”阿丹珠犹自愤愤不平,“所以,明天你一定不能示弱,胡达利若要再强横无礼,你就好好教训教训他,叫他晓得你的厉害——哥哥的身手那么棒,又岂会怕了他?”
我见乌克亚凝眉欲言又止,便哄着阿丹珠说:“姐姐觉得有些冷,你帮姐姐到屋里拿只手炉来好么?”
阿丹珠愣了愣,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打断她的话,想打发丫鬟去拿,却发现自己孤身和哥哥出门,并没有随身带丫鬟出来。她不好意思拂了我的意,只得讪讪地说:“好吧。”
等她走开,我凝目望向乌克亚,“乌拉如今很厉害么?”
他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才避开目光,抬头看着月色,“嗯,很厉害。”
“整个瓦尔喀加起来,抵得住乌拉几分兵力?”
他似乎想不到我会把话问得这般直白,愣怔了下,才道:“十分之一也不及!”
我心里怦地一跳!真想不到短短几年之内,乌拉的势力能增长到如斯地步。
“那么……整个辽东,已无人能与之匹敌了么?”
“有!”
“谁?”
“海西的叶赫,以及……建州!”他背负着手,缓缓将视线从月亮上拉了下来,侧过头看向我,“我……今天建议阿玛,弃城迁族!”
弃城迁族!
短短的四个字蕴含的却是石破天惊的分量!
“你们打算投靠谁?”我失声惊呼。
“叶赫不足取!现今掌权的首领贝勒那林布禄和布扬古都非等闲之辈,然而容人之度有限,终非成大器者!我看好建州的努尔哈赤!”他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柔和了许多,“阿玛答应考虑我的建议了。步……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呢?瓦尔喀若是举族投奔努尔哈赤,我岂不是兜了一个大圈子后,又得重新回到赫图阿拉去继续坐牢?
可是……我能说些什么呢?乌克亚的决策眼光犀利得没有半点瑕疵和错误。的确,再在斐优城守下去,最后瓦尔喀铁定会被乌拉吞掉,与其做亡国奴,还不如趁早替自己找个可靠的主家。叶赫的确不足取,因为不久后的历史将证明,由努尔哈赤率领的建州才是真命所归!
我幽幽地叹口气,心底一片茫然。
这个世界太乱!乱得连个容我之处也没有!
天大地大,我究竟还能去向何方?
翌日,阿丹珠竟穿了一身男装来找我,令我惊讶不已。
“步姐姐,你也换了男装,跟我出城去!快快!”她催促着,“哥哥他们已经出城了,再不快点就赶不上了!”
“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教训那个胡达利!”她眼珠一转,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他骄傲自大得很,这次身边带的随扈肯定不会多过十人……”
“你不要胡闹了!”我惊讶得瞪大眼,真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白痴。她这种做法简直就是拖兄长的后腿,乌克亚早晚会被她害死。
“我没胡闹!”她从腰上拔出一柄精致小巧的弯刀,凭空霍霍挥了两下,刀刃薄而锐,闪闪发出银光,“步姐姐,我的刀法是哥哥亲手教的,我可是曾经独自一人猎杀了一头豺狼呢。”她自信满满地撅起红润润的小嘴,“哥哥就是不肯动手教训胡达利,其实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一刀宰了他!哼……一想起被那畜生欺辱的妲姐姐,我就恨不能……”
我的表情开始僵硬扭曲,应对无措。天哪!我从没见过像阿丹珠这样大胆出格的格格,爱新觉罗家的格格可没一个是这样子的。
“走吧!”
愣怔间发现自己竟已被丫鬟换上了长袍马褂,把子头也拆了梳成长辫,头顶戴了貂狐冬帽,完全一副男儿打扮。
阿丹珠拖着我的走往外走,我缩手,“不行!你会坏了乌克亚的大事!”
“大事?他有何大事?不过就是求和罢了!”阿丹珠翻身利落上马,马鞍旁挂满搭链,仅是箭壶便挂了三副。
我倒抽一口冷气,阿丹珠是认真的!她并非是在说笑而已!
“步姐姐!你不愿跟我去那就算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让胡达利知道,我们瓦尔喀人不是好欺负的!”她一勒马缰便要纵马奔出,我急忙冲过去抓住马辔,叫道:“等等!我随你去!”
第七章 斐优(5)
当务之急,也只能先跟了她去,必要时想办法再阻止她的任性冲动。
唉,唉,这个阿丹珠,还真是个麻烦的丫头!
“好姐姐!”她在马上飞扬一笑,笑容在阳光下如一株灿烂盛放的鲜花。
我只得上了另外一匹马,夹了夹马腹,紧跟在她身后,一路飞奔出东门。
由于是两人双骑,赶得又急,所以才出城没多久,便隐隐约约地看到前方逶迤而行的一长串马队。
“是哥哥他们……”阿丹珠勒马原地踏了两步,“咱们绕过去,相信胡达利的队伍就在前边不远了。”
“阿丹珠,等等……”我试图喊住她,可她像是根本就没听见我的叫声,骑着马飞快地绕过小山丘。
我的骑术明显不如她,她纵马奔得奇快无比,一转眼,竟甩开我四五百米。我急得满头大汗,马蹄溅起地上的雪花,得得得的马蹄声响犹如丧钟般敲响在我心底。
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当我绕过山丘,便听一阵短兵交击声铿锵传出,我心里一惊,手中马鞭狠狠抽了几下,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飞驰跃出。
只见一片空旷的雪地里,四五个人缠斗在一块儿,阿丹珠挥舞着弯刀,手脚慌乱地与围困住她的人相抗,她的坐骑倒在一边,马腹上插了三支羽箭,鲜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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