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旗军与汉旗军一样,兵权是直接握在皇太极手中的,每旗设都统一名,下设副都统、参领二名。
彼时朝政之上有进言者皆请伐明,皇太极却认为需伺机而行,如今察哈尔新附,人心未定,城郭未修,若是轻于出师,难成大业。下谕旨批复高鸿中、鲍承先、宁完我、范文程等斟酌议定。
皇太极对待汉臣果然重用,未存半分歧视之心。他以一个君王的行动作为表率,使得汉人在大金的地位不再像以往那般受到严重压迫和侮辱。
满汉一家……遥想当年手握笔管,书写下的这四个字,如今看来,竟是分外的沉甸及凝重。皇太极肯礼贤汉臣,厚待汉民,我在欣慰之余也不无得色。
这日下得早朝,他径直往东宫而来,早在他进门时我便吩咐未央沏好新茶。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观其面色,我隐隐觉得他有话要说。
他微微一笑,放下茶盏,伸手将我捞进怀里,嘴唇贴近我的耳廓,低喃:“方才在朝殿之上,十四弟自荐领兵深入察哈尔,搜寻林丹汗余部……”我只觉得耳蜗内痒痒的,一直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深意,过得片刻,他忽然嗤地一笑,我这才恍然愣住。
“我已经准了。”他低低的笑,“命他和岳托、豪格、萨哈廉四人领兵一万,前往察哈尔,招抚林丹汗之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多尔衮……自荐往察哈尔招抚额哲……
我不敢多想,又或者我宁可相信这件事本身与我毫无关系,这只是多尔衮为了立功而勇于自荐,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因多尔衮一行需经宣府、大同边境,皇太极猜度着大明必会调派宁锦官兵前往支援,于是先行派多铎率兵入宁锦阻扰。没多久,多铎奏报大军于锦州、松山城外歼明兵五百人,杀大明副将刘应选。
三月底,多尔衮的西征军亦有消息传报回盛京,称大军抵达西喇珠尔格,找到了察哈尔囊囊福晋,囊囊福晋率其部将共一千五百户表示愿意投靠大金。
少时又有消息传回,已从囊囊福晋处得知多罗福晋及额哲母子在托里图,正欲寻去,又恐额哲不愿投降,于是奏请将多罗福晋之弟、德尔格勒之子三等梅勒章京南楮派遣至托里图劝降。
皇太极当即允奏。
事情果然进行的十分顺利,四月二十,大军横渡黄河,抵达托里图。在南楮的劝解下,苏泰母子很快便表示愿意投降皇太极。皇太极看过多尔衮等人传回的奏报,并无惊喜外露,似乎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事实也确实如此,即使没有南楮之功,以现如今苏泰母子的处境而言,也早已逼得他们无路可选。
自林丹汗故世后,游牧在河套地区的鄂尔多斯捷足先登,以同是达延汗的后裔为由,向额哲施加压力。无力抗衡的额哲,只能按照对方提出的条件盟誓,听任对方劫去人口牲畜。多尔衮、豪格、岳托、萨哈廉四人率领军队前往招抚额哲母子时,鄂尔多斯在金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才被迫交出刚刚到手的察哈尔部众及其财产。
降与不降,早已不是稚弱的苏泰母子能够选择的了。
我所担心的不是额哲到底降还是不降,而是……苏泰!
以多尔衮的猎艳习性,不可能会忽略苏泰的容貌,更何况这是个有着与女真第一美人酷似脸孔的女人。
“在想什么?”低柔的声音打破我的沉思,我懒懒的回过神。
最近天气转热,我有些犯懒:“不,没想什么,只是觉得闷了。”思虑再三,还是无法启口,终是将苏泰的事压在心底,独自郁悒。
“最近没出宫去济尓哈朗家么?”皇太极屏退下人,在炕桌上拣起那柄我常用的绢扇,徐徐的替我扇风。
我眉心的结打得更深:“昨儿个才去的……”记得过年时济尓哈朗按例来给皇太极拜年,当时我听说他来,便故意去中宫凑热闹。他倒不失为聪明人,见到我时虽面露惊讶之色,却也总算没有当场大呼小叫,仍是镇定自如的给我行了礼。
这以后皇太极去各贝勒府还拜新年之礼,单只去他家的时候我一同跟了去。皇太极对我的身份未加多提,济尓哈朗也是聪明的索性装起了傻子。我心里念的是他夫妻二人对我的恩情,只是没想到两年多未见,乌塔娜竟已久病缠身,卧榻不起。
乌塔娜的病势在过年后亦未见好转,皇太极瞧着我的面子,还特意派了御医隔三岔五的过府问诊。可乌塔娜的身子却仍是一日不如一日。
“侧妃,我求你件事。”乌塔娜的脸隐在昏暗不明的阴影下,声音低哑而又空洞。
“什么事?”“听说我妹妹苏泰降了?”“是。”“那么……我在这里求你……”她突然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在我惊讶间,竟是强撑着跪伏在床头,“求你,恳请大汗,把苏泰……许了我家贝勒爷!”求你……把苏泰……许了我家贝勒爷……
“济尓哈朗的大福晋仍是没好转么?”皇太极漫不经心的问话打断我的思绪,我茫然的转过头来,脑子里晃动的全是乌塔娜跪伏的削瘦身影。
把苏泰许给济尓哈朗!
只有自知大限将至,才会如此忍痛哀求吧!
希望妹妹能够代替自己,延续幸福……长久的陪伴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
怎么那么傻呢?我怔怔的想,深爱一个人是可以随意被取代得了的吗?纵然相似又如何?她都没有问过济尓哈朗愿不愿意,便一厢情愿的做出了决定。
“悠然!”皇太极紧张的唤了一口,倏地丢下扇子扑了过来,捧住了我的脸,“怎么哭了?”他焦急的凝望着我,眼中盛满担忧和自责,“想家了?不……你别……别丢下我!”他迟疑的说完最后那句低语,慌张的神情一览无遗。
“不……不是。”我抽噎起来。
其实傻的人又何止乌塔娜一个,我同样也是……
“昨天乌塔娜恳求我,把林丹汗的多罗福晋许给济尓哈朗……她只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我的眼泪流得更凶,怎么也止不住。
皇太极似乎已是方寸大乱,边拿帕子替我拭泪,边胡乱应道:“那便应下就是了,多罗福晋本就是她的妹妹,许给济尓哈朗合情合理……”“不……”我哽咽,强忍着收住眼泪,目光牢牢的盯住了他,有些心痛,有些惘然,“你没见过苏泰,所以才答应得如此爽快……苏泰她、苏泰她……她的长相……”我咬着唇,直到牙齿将唇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
“我知道,我知道……”他似乎还是不能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却为了安抚我的伤心,一个劲的说,“总之,我准了,你回头转告济尓哈朗家的,等多罗福晋一到盛京,我便替她和济尓哈朗完婚。”“皇太极!”我又气又急,噌地从炕上跳了起来,眼泪早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钝刀割肉般的痛。
说不出口,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吗?可是……不问的话又怎知答案?
我张嘴结舌,想着该如何挑选用词,尽可能装出波澜不惊的姿态把苏泰的事讲出来。
“瞧你!憋得满脸通红!不过是件小事,至于把你急成这个样子吗?”皇太极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见我木头一样直挺挺的半跪在软席上,忙拖我起来,“不许跪着,小心伤了膝盖。”侧着头睃了我两眼,忽然无奈的叹口气,“你呀……”他拖长了声音,转身走到书案旁,在一堆奏折中翻了一阵,最后抽了一卷纸轴递给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心思全写在这上头呢。”我挂着泪痕,困惑的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温柔,不似玩笑,便伸手接了过来。
卷轴缓缓展开。
猛地一哆嗦,手里的卷轴失手跌落。皇太极顺手在底下接住,漫不经心的将它收起,搁置炕桌:“多尔衮的折子和这副画卷上个月就递交到我手里了。”我只觉得心猛地往下一沉,茫然的不知所措。
“笨女人!”他轻笑,“又在犯傻气了,别说是七分相似,纵然她是借着东哥的身子还魂人世,我在乎的也始终是你……她纵然再美,也不是你!”眼泪潸然落下,我低低的唤了声:“皇太极……”又是感动又是惊喜的扑入他怀里。
“你是真的闷坏了。”他抚摸着我的发顶,“等过几日我得了闲,便带你出去四处巡猎……嗯,我要带你去撒网捕鱼,你说好么?”
第十九章(2)
皇太极的许诺并没有立即得到兑现,事实上他才料理完手里的一批奏折,正欲起驾动身那会儿,突然接报多铎凯旋而归。
六月初七,皇太极率同代善、阿巴泰、德格类、阿济格出盛京西怀远门五里迎接多铎班师回朝。原定出游计划往后顺延,皇太极准备接完多铎后,直接带着我往抚顺巡猎去。
在城外五里安营驻扎,皇太极并没有让我避嫌,反而拉着我的手,径直将我拖上了御座。虽说进宫一年来,东宫侧妃博尔济吉特氏深受龙宠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如此明目张胆的以汗妃之名公然出现在皇太极身边,尚属首次。
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由哲哲来坐。这份与汗同尊的荣耀,原本也该是她的。
帐幄内除了代善始终低头一言不发外,阿巴泰等贝勒无不瞪着好奇的眼睛,不时的打量我。
我坦然微笑,大大方方的迎接他们的瞩目。
不一会,身披白色甲胄的多铎精神抖擞的跨进御帐:“臣额尔克楚虎尔给大汗请安!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等礼毕起身,他眼睑上扬,不禁一愣。想必是没想到皇太极身边还坐着其他人,他方才的大礼竟是糊里糊涂的给我占了大便宜。
我抿唇轻笑,皇太极离座上前:“十五!好样的!”合臂一抱,兄弟二人行抱见之礼。
多铎在与皇太极侧身相抱之时,眼睛忽然眯了起来,狭长的眼眸射出犀利的寒芒。我心里微微一颤,领悟到他八成已认出我是谁,于是不惧反笑,长期压着的心理阴影陡然间灰飞烟灭。
如今,皇太极就在我的身边,我又何所畏惧?
多铎,我就是你那条漏网的鱼,可惜早已不在你的刀板之上,即便你懊恼痛恨得跳脚,又能把我走样?
想到这里,不觉心中大乐,颇有种狐假虎威的小人样,我见多铎目光凶狠,反而冲他粲然一笑,下颚微微扬起,极尽挑衅之能。
最好把他气得当场抓狂失态!
果然多铎的眸瞳转黯,似有万吨火药凝于其中,随时可能一触而炸。我端坐在御座之上,虽有恃无恐,却仍是被他狠戾阴鸷的眼神,心悸的猛一抽搐。
这家伙,难道跟我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瞧这副模样,竟似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多铎阴沉着脸色,和刚进帐时的神采飞扬比起来,仿佛在眨眼间已换了个人。与皇太极见过礼后,按着规矩,他又去给代善行礼。
代善面上淡淡的保持着微笑,伸手将他架住。一时兄弟几人絮絮的说着话,看似亲热无间,我却感觉代善似乎魂不守舍,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多铎则不时拿眼偷偷瞄我,那种森冷的憎恨感,让我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居然令他如此恨我?
在这之后,皇太极带着我拔营前往抚顺关。代善、阿巴泰、德格类、阿济格、多铎五人及诸位大臣随扈同行。
六月中,御驾驻跸于抚顺赫哲赫以东、萨尔浒以西,而后拉大网捕鱼。我甚是欢喜,一扫连日来的郁悒沉闷,兴奋不已,又甚至一度换了短褂长裤,直接跳到水里去摸鱼。
女真人虽说男女之妨并不像汉人那般拘谨,然而我以一介侧妃的尊贵身份,居然能肆无忌惮的下水捞鱼,皇太极对我的宽容与放纵实在可想而知。
撒网捕鱼持续了两日,到得第三日晨起,我发觉自己脑袋有些昏,鼻子不大通气,明白是这两日下水贪玩,只怕是受了风寒。
皇太极得知后,强压着不许我再下水,我气闷无聊,索性换了装束骑马练射。正玩得兴起,密林深处奔出一匹高头骏马,我才觉纳闷,那马已瞬息奔到眼前。
马上之人年少英俊,然而脸色铁青,浑身充满煞气。
我心里一紧,好在跟随我的十来名正黄旗侍卫,皆是皇太极的心腹。仗着人多,我未必非得怕了这个小煞星。
多铎将马勒停在我跟前,双目直愣愣的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他既不下马行礼,也不开口讲话,就这么沉闷的拿眼冷漠的瞪着我,反而让我心里落不着底。
“咳!”鼻塞得极为难受,我用帕子捂着嘴闷哼了声,正寻思着该如何打破僵局,多铎突然伸手朝西一指:“侧妃可曾去过察哈尔?可知茫茫草原有多浩瀚无边……”我几乎从马上跌了下去,翻白眼的想,他这是拿我当白痴,还是想把自己变成白痴?
多铎浑然不理,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音量略为拔高,显得有些激动:“要在那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寻找到一个飘渺的影子,你说这可能吗?偏生有人不仅这么固执的想了,甚至还固执的这么做了!可最后……”“十五贝勒!”我有些着慌了,多铎的话神神道道的,虽然讲的很玄,我却并非是完全听不懂的。只是……我宁可不要听,也宁可自己听不懂。大声喝止住多铎愤慨激昂的陈词,我调转马头,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丢下一句话,“既是影子,当初就不该去寻!”
多铎的话语时不时的会浮现在我脑海里,跳跃的思绪,断断续续的折磨着我微弱的神经。撑到日暮时分,风寒果然加重,我浑身无力的躺在榻上时而发冷,时而燥热。
皇太极命随行御医诊治,只说有些热症,开了付方子,煎好药后皇太极亲自端了来喂我。我先还苦着脸,嫌那味道难喝,皇太极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虚,紧接着他突然将药碗凑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大口。
我诧异的望着他:“苦……吗?”他放下药碗,抿着嘴笑,那笑容诡异,看得我一阵毛骨悚然。
“唔。”毫无预警的,皇太极猛地将我拉进怀里,牢牢的吻住了我。唇齿间满是药汁的苦涩味道,他将口中的药汁强迫性的灌进我嘴里,我涨红了脸挣扎,却始终挣扎不脱。
“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要我这般喂你。”他促狭的眯眼笑。
我又羞又急,伸手抢过他手里的碗,娇嗔道:“胡说八道!”一面说,一面仰头闭着眼一口气把黑黢黢的药汁喝了精光。
好苦!
喝完药歪了一会,眼皮开始不住的耷拉下来,可是多铎的话语,多尔衮削瘦的身影,却反反复复的出现在我脑子里,支离破碎,凌乱纷呈。
身上细密的沁出一层汗珠,我难受的呻吟了声,迷濛间如同溺水般死死的抓住了皇太极的手。
“悠然……”皇太极的声音似乎很远,听起来飘飘渺渺,很不真切,“明儿咱就回宫……你别怕……一切有我……”“嗯。”我哼哼,脑子浑浑噩噩,多尔衮郁悒的脸孔仍在我眼前晃动,我摇头,喘息。
我不欠你的……不欠……
多尔衮的影像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披头散发的褚英向我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厉声嘶叫:“那我呢?你不欠他的,那欠我的呢?你欠我的来生呢?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我的……”“啊——”我尖叫,“不!不……”“悠然!”黑暗中有人一把攥紧我的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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